亂世俠骨(下)(《黃浦江》連載36) |
送交者: 畏齊 2022年12月03日12:18:25 於 [影視娛樂] 發送悄悄話 |
吃飯這天,玉屏早早到了,她依着蔣太太的意思,讓傭人都離開了,自己親自安排碗碟和座位。 紅木八仙桌的上首,坐着蔣太太,阿良坐在蔣太太對面。右首邊坐着玉書和玉嫻,玉屏自己坐左邊。 蔣先生在時,如果有重要的飯局,玉嫻都是與玉屏一起坐的,這天玉屏卻故意讓玉嫻陪玉書坐,怕玉書一人獨坐會讓蔣太太想起玉堂而不開心。 這個氣派的餐桌本來坐八個人都不擠,這時圍坐着五個人,顯得有點稀疏。沒有了乾爹和大哥,讓玉屏感到一種慘澹淒涼。 她看着西裝革履的玉書,心想他能不能扛起蔣家的局面呢? 蔣家的飯桌上平素是不上酒的,這天蔣太太建議,開了一壇紹興黃酒助興。 阿良起身給蔣太太斟酒,雙手捧着敬上:“東家太太,這麼多年來蒙你家照顧,太謝謝了。今天我要把所有舊事,給孩子們說一說。” 蔣太太接過酒盞,點點頭:“大家如今都是自家人了,不用太多見外的禮節吧,阿良你儘管說。” “那好,今天大家都是知己之人,容我無禮一刻,讓你們看一樣東西。”言罷起身脫下外套,又脫掉內衣,裸露上身。 阿良練功多年,即便汗流浹背,也決不揎衣露體,連親侄女玉屏也從來沒有見過叔叔身體。 玉屏和玉嫻這時都面露吃驚之色,蔣太太卻顯得很淡定。 阿良的胸前,背後,肩上,錯落地布滿許多傷痕,最顯眼的是從右胸前到左腹部一條長長的刀疤。 玉嫻忍不住“啊唷”了一聲,餘人都沒有說話,等着阿良講故事。 “此事說來話長,柳家當年不姓柳。” 阿良此話出口,玉屏驚得睜大了眼睛,脫口問:“不姓柳?難道姓楊?” “不錯,”阿良略顯驚異地朝玉屏看看,“我家姓楊。” 座中幾人悄然無聲,靜聽阿良的下文。 阿良披上衣服,聲色沉重:“楊家原本是河北的農戶,家鄉人人練武,嚮往行俠江湖的生活。七姑奶奶的故事你們也都聽說過,楊家人當年離家出走闖江湖那是稀鬆平常之事。可是道光二十九年,那年我才三歲,楊家卻出了一件大事。” 幾個人都緊張地幾乎屏住了呼吸。 阿良繼續說:“我大哥,就是玉屏的父親,那時才十幾歲,認識了一幫江湖朋友,結夥到山東道上搶劫行商。” 玉嫻失聲叫道:“做強盜啊?” 玉屏卻不驚慌,從叔叔平日點滴漏出的行事作風中,玉屏已經大概猜出了楊家要做些靠武藝吃飯的事。 “原本那些富商為富不仁,讓他們做生意有些損失,只要不傷人,道光那年代也不算太過分,官府也往往睜隻眼閉隻眼。可是這一次,他們卻被坑壞了,居然搶了一群結伴進京趕考的書生,這裡面就有劉家和蔣家的兩位老太爺。” 玉屏心中立刻明白了,兩家老太爺放棄科舉,一定與受到搶劫有關。 蔣太太這時插嘴解釋:“現在的讀書人不明白廢除科舉前書生們的難處,進京趕一次會考,是非常艱難昂貴的,錯過一次,精力,名聲,都非常受累。” “是啊,兩位老太爺原本已有舉人資格,但因錯過了京師會試,從此灰心了,不再把讀書做官放在心上,反倒在生意場上闖出了點名頭。”阿良接過蔣太太的話頭。 玉書感到有點奇怪地問:“既然搶了兩位老太爺,是個天大的過結,怎麼後來又成了好朋友呢?” 阿良說:“那是東家和老太爺仗義啊。我哥他們那些人年輕,只想着一身武功須有用武之地,想要學着闖江湖,結果跟錯了人辦了錯事。那領頭的強盜朋友,比我哥大了許多歲,有些江湖經驗,知道考生有文化,不比一般客商,原本就是坑蒙拐騙的主,遇到搶劫多半不敢過分驚動官府,寧可丟錢息事寧人。這些考生要進京告發了就麻煩了,所以當時就想殺人滅口。” “殺人滅口?”玉嫻的眼睛都睜大了。 “你不要怕,沒有動兩位老太爺。那些強盜中有兩個良心發現的人,覺得搶劫可以,殺人不行,又不敢跟強盜大哥頂,就半夜跑到關押書生的地方把人都放了,但是為了他們朋友的安全,也求書生們不要告官。書生們當時都答應了。他們兩人也從此逃亡離開了山東。” “書生們答應不告官,守信了嗎?”玉屏聽出了其中的漏洞。 阿良拿手指往玉屏點了一點:“真聰明,看出道道來了。書生們讀聖賢書,疾惡如仇,哪裡管江湖上義字當先這種道理?不知是哪位,反正有人告了官,後來就派兵來搜捕了。那領頭的幾個被抓住了,坐了牢。從此便結下仇怨,一定要找到那兩個放走書生的人。” “這下我知道了,那其中一個定是我爹對吧?”玉屏接上去說,“所以為了冒險放人那件事,蔣家就願意收留我們了。” 阿良點了點頭:“是啊,這兩個放走書生的人,一個是你爹,另一個就是孝成的師傅,他們兩人先是一起,後來分開了,各自東奔西跑了十多年,最後張木匠逃到浦東藏起來,我哥帶着我,改姓柳,隱名埋姓,躲在鄉下。在鄉下我哥還娶了媳婦,就是玉屏她娘。” “那我娘不是河北人?”玉屏插進來問。 “不錯,她是江南人。”阿良說。 隱居鄉下過小日子,是玉嫻的夢想,她鬆了一口氣:“阿良叔叔,這下就太平了吧?” “並不太平啊,江湖上的恩怨,一旦纏上,非常麻煩的。過了這麼多年,居然最終還是被強盜大哥們雇來的殺手找到了。” “強盜大哥應該自己會武功吧,還要另請高手?”玉書問。 “一來他們當時還在牢房裡,二來我哥哥武藝非常好,跟強盜大哥幾個拼命的話,可能會兩敗俱傷。” “那雇來的殺手很有本事嗎?”玉書繼續追問。 “那殺手,是個有真本事的高手,我那時已經跟我哥練了快十年武功了,一般江湖上小毛賊已經不是我的對手。當時我跟我哥兩個合力拼命,我用刀,哥用棍,他只用一把短短的鐵尺,竟然都打不過他,我哥被殺了,我也差點送命,我身上這條最大最長的刀疤,就是那人奪了我的刀砍的。”阿良說着,低下頭去,微微閉了一下眼睛。 玉屏一直認真地看着阿良,注意到他低頭前的一剎那,眼中露出恐懼,嘴唇一陣顫抖。這麼多年了,想象那場二對一的殊死搏鬥,至今讓叔叔心有餘悸。 阿良說不下去了,大家都沒有聲音。 過了一會,玉屏打破沉默問:“後來呢?” 阿良抬起頭來,對大家看了一圈:“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帶着嫂嫂和玉屏逃到南方,後來嫂嫂死了,我又帶着玉屏去見我哥那老朋友,他已經改姓張了,做了木匠在浦東安下了家。” “你說的是孝成的師傅張木匠?他不姓張?”玉屏問。 “他離開山東後投了一位張木匠學藝,後來他師傅死了,他就冒名頂替自己做了張木匠。” “奇怪的,江湖上的事情。”玉書輕輕嘟噥了一聲。 “他說我倆不能聚在一起,目標太集中,是他建議我找當年我哥救下的書生,我也是幸運,居然找到了蔣家。” “沒有人再來找你們的麻煩?”玉書又追問。 “我也是這個擔心,但是張木匠告訴我,事發幾年以後他去山東見過那些強盜大哥。原本他想逃無可逃就帶上傢伙準備拼個你死我活,結果那些人都出了牢,有了正經營生,都覺得事情過去就算了,不想再報仇了,但是卻竟然找不到那個殺手來阻止他,唉,真是陰錯陽差。這麼多年來,幸虧了老太爺,東家,東家太太的照應。”阿良說罷站起身,想蔣太太躬身抱拳作揖。 蔣太太微笑回禮:“世道不好,大家互相幫忙應該的。當年也多虧你哥和張木匠,我公公才死裡逃生。話說回來,他就算沒有被搶,過了會試,做了官,也未必能有更好的前途,看看如今科舉都取消了,做大清官員的都惶惶不可終日呢。這些年來,你在我家幫了很多忙,也沒有少辛苦。” “叔叔,我是不是應該叫楊玉屏?”玉屏問。 “我姓柳這麼多年了,也習慣了,經歷這麼多風風雨雨,能平安活下來就不錯了,一個姓氏又有什麼重要的?再說楊樹太過剛正執着,柳比楊更柔軟,更能順應風雨潮流,我倒還喜歡柳姓呢。” 玉屏繞過桌子去抓住玉嫻和玉書的手:“我們兩家上代有這麼長遠的交情,過節化解成恩義,很不容易的,我們這輩人今後一定要互相扶持。” 玉書連連點頭稱是. 玉嫻激動得熱淚盈眶。 蔣太太向阿良頷首微笑:“小輩們能互相扶持,我就放心了。” 阿良笑着點點頭,沒有說話。 玉屏看着叔叔,心知他言猶未盡。 晚飯後玉屏伴着阿良回到他的房間。 房間裡一切如舊,玉屏當年睡的床,還在那裡。 阿良坐到自己的床上,嘆了口氣。 “叔叔,我知道你話還沒有講完,只是剩下的故事,跟蔣家人沒關係。” “你這個鬼腦子,什麼也瞞不住你。”阿良向玉屏白了一眼,嘴角卻帶着笑意,“不過你先告訴我,你怎麼猜出我家姓楊?” 玉屏嘆了口氣:“孝成提起過蔣府里姓楊的人。” “孝成?他怎麼會?”阿良腦子一轉,明白了,“是張木匠告訴他的?” “張木匠臨死前讓他有難處到浦西找一個姓楊的,給他畫一張地圖。他第一次來浦西你給他畫了一張圖,跟張木匠給他的幾乎一模一樣,所以那個姓楊的應該就在蔣府。他還問過我蔣府里有沒有姓楊的,我卻沒想到你就是啊。” “張木匠沒來過蔣府,哪裡會畫什麼地圖!這地圖是我第一次在浦東找到他時給他畫的。孝成這個老實人,居然跟我們這些北方的江湖人有這麼深的緣分。”阿良說着低下頭去,沉默不語。 玉屏坐到阿良身邊,也不說話。 她知道,叔叔終於要告訴自己了。 “你雖是我侄女,我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阿良開口說道,一邊伸手拍拍玉屏的肩膀,“當然一半是因為你爹,我的哥哥,他教了我一身武功,也是他臨死委託我照顧你的。” “我爹的託付是一半,那還有一半呢?” “是為了你娘。” “你告訴過我娘是你的老婆。” “這件事說來話長,”阿良終於對玉屏打開了深鎖已久的心扉,“你爹死時,你剛生下來幾個月,你的命其實跟你撿來的文康有點像的。” “嗯,我們母子同命。叔叔你接着說。” “你爹臨死,讓我照顧你們母女倆。我為了避開仇家,就帶着你娘和你到南方去躲避。” “叔叔你說我爹帶着你躲在鄉下,是哪裡鄉下?一定與我娘的家鄉近?”玉屏追問。 “是啊,那地方就在松江。” “松江?怪不得我決定到松江給孝成買墓地,你就說松江近,松江好。” “你爹你娘的墓地,就在松江,將來叔叔有那一天,也會到那裡去,跟你娘近,跟孝成也近,不孤單。” “叔叔你別講那種不吉利的話,好好活着陪我。” “呵呵,對,好好活着。” “嗯,叔叔你帶着我娘和我到南方去,然後呢?說下去呀。” “那是逃命去,這一路上,叔嫂兩人帶着個孩子同行,很不方便,為了不讓人生疑,也為了節省一半旅館費用,我們便對人假稱是夫妻,想等到了南方有了落腳處再做打算。” 玉屏聽了心裡立時明白了,千里走單騎,劉備死了,這可不就來故事了? “我除了武藝,沒有什麼其他本事,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來做,養家困難,只能一直住在一起。怎麼說呢,我那時才十七歲,唉,我也不是真英雄好漢,你娘帶着你,離了我也無處可去。唉,唉……” 玉屏見阿良在那裡哼哼唉唉地講不下去,便幫他接下去:“你們後來就在一起了對吧?怪不得你對我這麼好,原來你還是我後爹啊。” “我覺得對不住你爹我的哥哥,可是又沒有辦法,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如何向你開口。”阿良滿臉愧意。 “叔叔你別難過,你什麼也沒做錯,我明白的。叔接嫂,原本在北方也是有這個規矩的,我爹讓你照顧我娘,想必就有那層意思的。如果不是你,我和我娘不是都要餓死了?”玉屏勸慰阿良。 “我原來也是這麼想,你爹剛死時,我想着先安頓好你們母女倆,再找個名師精學一番,提高武藝,然後再找仇人報仇。可是想的容易,真的做起來,每一步都那麼難。”阿良搖了搖頭。 “江湖上的事情,冤冤相報,沒完沒了的。”玉屏說。 “我當年有你這個腦子就好啦。光安頓好你們母女倆就需要錢,找錢並不容易,靠體力幹活養家,很難的。慢慢地我也灰心了,就想索性忘了舊仇,守着你娘,找個沒有熟人的地方過平平安安的生活吧。” “那個年代,那樣想,也沒錯啊。” “可是沒料到,這卻害了你娘。” “怎麼又害了我娘了?”玉屏感到奇怪。 “開始日子還不錯,我在南方找了個看家護院的差事,總算能養活你們倆了。後來她懷上了我的孩子,那年你才三歲,她在生育時竟然難產死了。本來你應該還有一個弟弟的。”阿良講到這裡,潸然淚下。 這是玉屏第一次聽到母親怎麼死的,也哭了起來。 兩人哭了一會,玉屏抱着阿良的胳膊,依在阿良肩上說:“叔叔你也別太傷心了,這麼多年,你一個男人帶着我,多不容易,而且你一直沒有再娶,實在也對得住我爹我娘了。” 阿良默默無言,依舊哀傷不止。玉屏換了個話題問:“我娘死在南方吧?那我們又為什麼會到上海一直住在蔣家呢?” 阿良緩過氣來:“你娘死了,你還小,我做看家護院不能帶着小孩,所以必須找一個能帶着孩子的差事,可是哪有讓男人帶着孩子的差事呀?” “所以你在南方留不住,就去浦東找張木匠商量了,那才到了蔣家對吧?” “是啊,蔣家不計先前的仇怨,收留了我們兩個。蔣家對我們可是恩重如山哪。”阿良感慨萬千。 “叔叔,你對我恩重如山,我一定會一直把你當親爹孝敬的。”玉屏說。 “好孩子,好孩子,叔叔有福氣。”阿良開心地夸玉屏。 “那,我是不是跟我娘一樣好看?”玉屏俏皮地問。 “一樣,呵呵,一樣。”阿良終於被逗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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