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的片長，於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中一路走來，感覺只不過是一瞬間。我被她緊緊地抓住了，為之震撼了！儘管陳可辛和陳德森一致推介說，這是一部商業片；但是我認為，她更是一部藝術片。真正的藝術片，一定有其高貴之處，她的高貴，就是將君臣、父子、母女、主僕、男女之忠義情愛，甚至不倫之愛，在交替變換的細節當中，推到了極致，鮮花逐一綻放，綻放在灑滿鮮血的危城。

先看王學圻飾演的李玉堂，他從只出錢不出力的報館老闆，一轉身成為堅定的革命黨首領，那其中雖有“不得不”的意味，但更真實地揭露出他內心世界的變化與反轉，那反轉是可信的。為了獨生子的安危，他可以和孫文的前使、老友陳少白翻臉；但是當他接受了陳少白的囑託，他已經將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了。這樣的一腔報國之情，令人揪心地欽佩。

王學圻不愧是老戲骨，他在《梅蘭芳》中的十三燕，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一回，他的李玉堂，在我心目中是當仁不讓的男一號。他對四太太的接納，雖然沒有着墨，但仍是可以想見的一段俠骨柔腸；他對獨生子重光的摯愛，最初甚至不惜用暴打來逼迫他離開革命風暴的中心，最終卻成為重光的表率與楷模。他對家中的車夫阿四的情誼，全然超出了主僕之情，他為阿四向阿純家提親的那一場戲，令人感佩動容，實在是神來之筆。影片的最後，當他抱着因為孫文作替身而受死的重光的屍體，那痛不欲生的哀哭，讓人不能不與他一起，心碎，而至痛哭。

再看甄子丹的沈重陽，一介嗜賭如命的警察，為了錢無所不為的浪子，當他得知前妻是帶着身孕、為了孩子的未來，而離開他、成為李玉堂的四太太時，當他得知曾經因跟蹤陳少白而潛入李家、無意中看到的那個小小女孩，居然是他的親生女兒時，他人性中所有的亮光都迸發出來了。他拼死保護李玉堂的出發點，卻是因了他對骨肉至親最深切的愛。他的轉變，亦是那樣逼真可信，令人感念難忘。那最後的一搏，是他用生命和全部的愛做出的，一腔熱血噴灑在繁華的街頭，那一刻，他的腦海中出現的幻景，竟是一家三口騎着單車的喜悅……

我太喜歡謝霆鋒的阿四了。阿四隻不過是李玉堂的車夫，但他對家主的忠心，對少爺的摯情，對跛足阿純的一往情深，都是那樣令人動容。他是為了保護少爺而死在大清鷹犬閻孝國的腳下的。聽說謝霆鋒拍片從來不用替身，幾次幾乎喪身於車輪拳腳之下。這一回，他近乎自虐的挨打，直至懷着對成親的憧憬死去，如一張白紙一般，飄落到地上，那一刻，謝霆鋒的大男人形象，峭然站立起來。

我曾經很不喜歡這個輕狂少年，甚至對他懷了偏見，他的狂放無羈，曾經讓我疑惑過他的出身與家教。他的形象，是在張栢芝成為“艷照門”女主角之一後，漸漸在我心中成長起來的。看到他如此呵護嬌妻弱子，看到他為了家人不惜拼命，我看到了一個男孩子怎樣變成了一切擔當的大男人，那裡面，有柔情，有勇敢，有氣度，就像這部片子裡的阿四一樣。從此，謝霆鋒無論出演怎樣的男人，他都一定可以勝任，因為在這部片子裡，他已經將自己提升成了一個演技出眾的大牌小生。與其說我喜歡阿四，不如說，我太喜歡眼前當下的這個謝霆鋒了。

還有李宇春，我始終沒有弄懂，為什麼她會擁有那麼多的玉米。但是，看了她的處女出演，我發現自己也開始喜歡上了她。方將軍的獨女、戲班裡女扮男裝的戲子，在父親慘遭殺害之後，她的一句“父親做什麼，我也做什麼”，引出了我的淚，那淚，或者只因為我太理解身為女兒的那一番情懷了。她不必懂得何為革命，甚至不必懂得她要保護的人是誰，只為了父親未完成的使命，她就毅然踏上了赴死之路。

張學友的 陳衢生教授，只在影片開端出現，那幾個鏡頭，已經讓這個人物的心志柔情，得以充分地展現出來；任達華的方將軍，本為報國抵抗八國聯軍，卻被清廷罷免，一路逃至香港，以唱戲謀生，卻因革命牽連，與部下一起被殺；梁家輝的陳少白，從最初的見血暈頭，到最後舉槍擊斃了與他有師生之誼的閻孝國，懦弱與勇敢、委屈與伸展，就這樣交纏在他的生命里，演來貼切從容；曾志偉的警察頭子史密夫，忠於職守卻又重朋友之情，他與李玉堂的衝突與相惜，令人感嘆再三；黎明的劉公子，因愛上父親的女人而半生活在贖罪與自暴自棄里，不是為了革命、而是為了了斷，捨身一死，倒在孫家的樓梯上；巴特爾的“臭豆腐”王復明，一個少林寺的被逐僧人，只為了信仰的回歸，而捨生取義；王柏傑，在看到他的李重光之前，我不曉得他是誰；他把熱血少年重光，他的慧黠、驚懼、緊張、勇敢和最後的從容，表現得層層遞進。我想，我會記住這個少年……就連胡軍的反派一號閻孝國，也不再只是一個符號，他出手越狠，越是出於對大清的一片忠誠。這個名字，實在是名至實歸。

不能不說到幾個美女。范冰冰的四太太，秀美，嫻淑，隱忍，這個角色，應當與她自身的性格有所反差，但她演來十分入戲，美麗可愛；周韻的阿純，出戲不多，但那一雙純淨無比的眼睛，令人難忘；李嘉欣只有一個鏡頭，但是一個也就夠了，有一種驚艷的美……與她們相比，不能再稱作美女的孫母，那種臨危無驚的安祥坦然，也在人的心版上劃下深深印痕。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如此豐滿挺立的影片了。無論主角還是配角，每一個人物都被刻畫到了極致，每一個演員都將自己推向了一個高峰。一座群體雕塑，因各個生命的不同而豐滿，因各自竭力的綻放而挺立，因對人性的準確把握而生動無比。我不知道，旁人從中看出了什麼，我看到的，只有人間各不相同的愛，在刀光血雨中的交纏。儘管那愛，還無法上升到大愛的境地，但已足以讓我們感知，這個世代缺少了什麼，為什麼我們的生命無法精彩，無緣生動。

據說，陳德森為這個劇本琢磨了十年；據說，這是陳可辛、陳德森和劉偉強的聯手之作。我想告訴他們，一生當中，能有這樣一部作品，所有的努力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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