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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伐林:正義凜然的愛國生意場揭秘
送交者: 高伐林 2013年03月12日16:32:21 於 [影視娛樂] 發送悄悄話
  2012年中國共審批近代題材電視劇303部,近代革命題材中絕大多數是抗日劇。這一年,橫店影視城共接待劇組150個,其中48個劇組涉及抗戰題材。熱鬧的中國抗日劇,是文化導向和資本追逐共同的產物,同時借力於民間特殊的審美志趣和歷史觀——這遠不是一場單純的娛樂圍觀


  老高按:完全是一個偶然的原因,讓我臨時決定將下面這篇《南方周末》的深度報導轉貼在我的博客上。——3月8日,我看到《南方周末》的這一長篇報導上了網,但今天,再上網搜尋,竟然遍找不着了!是被警惕性高的網管們屏蔽了?還是被《南方周末》“嚴於律己”收回了?或者,被此文中涉及的財主們運用強大的財力給封殺了?不知道。或許都不是,只是互聯網上的那些“臨時人員”不約而同地偶然出了岔子而已?
  但是這篇文章實在是值得一看,全方位、多側面地剖視了國內鋪天蓋地的抗日電視劇如何炮製出籠:政治口徑、資本運作、策劃者、參與者和消費者的心理……都讓人大開眼界。有數據、有例證,材料堪稱翔實,啟發我們想象:在這樣的電視劇中長大的孩子們,心態受到怎樣的扭曲——那個曾用一把U型鎖將西安的日本轎車車主李建利砸至重傷的蔡洋,母親楊水蘭就說:“打開電視,大部分電視劇都是關於抗日的。怎麼可能不恨日本人?”
  當“炮灰”——何止是那些“草根演員”的命運?


“抗日”這門生意

“橫店抗日根據地”是如何開闢的

  黃一磬、張雪彥,《南方周末》2013年3月8日



  時隔8年,《亮劍》製片人萬榮又獲殊榮。2013年3月,他借女性抗戰劇《殺狼花》拿下江蘇衛視年度收視冠軍等4項大獎,同時這個抗戰劇還是多地的收視冠軍。
  這不是萬榮第一次在抗日生意中獲利,作為《亮劍》的製片,萬榮稱得上是掀起抗日劇熱潮的第一批人。“其實這並不是我最想做的。”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但這不妨礙他深諳這門生意的“竅門”——2011年,在宣傳“新亮劍”時,萬榮就在電視劇宣傳冊中印上了大大的一行字:“勿忘國恥!愛我中華!釣魚島是中國的領土!”同樣,更多的抗日劇正被他擺上日程,伺機推出。
  抗日劇正“統治”着中國觀眾的熒屏。在2012年全國200多部上星頻道黃金檔電視劇中,抗戰劇及諜戰劇就超過70部。2012年中國共審批近代題材電視劇303部,近代革命題材就過半,而其中絕大多數是抗日劇。像《抗日奇俠》和《永不磨滅的番號》等後起之秀,均獲得200%—300%的收益。
  這些五花八門的抗戰劇相當部分誕生於“中國好萊塢”——浙江橫店。2012年一年,橫店影視城共接待劇組150個,而其中48個劇組涉及抗戰題材。每天,他們在橫店13個拍攝基地里接踵摩肩,為中國的百姓熒屏提供着題材單一但又讓其樂此不疲的產品。
  這個熱鬧的中國抗日劇“代工廠”的背後,是一條成熟而有效的營銷生產線和一個正義凜然的愛國生意場。它是文化導向和資本追逐共同的產物,同時借力於民間特殊的審美志趣和歷史觀——這遠不是一場單純的娛樂圍觀。

  “抗日”最安全

  “整個行業創作者把握不住風向的脈,現在只能往抗戰劇里躲。”

  范景濤做武行10年了,如今真切地體會到這份工作是“刀口上舔血”。如今他在橫店的工資每天200元,一天平均卻要死20次:包括被弓箭射中原地轉圈死;被手槍射中摔出2米死;被狙擊槍射中或大炮炸飛死……
  為了死得更慘烈一些,最多時他身上有二十多個炸點。血袋是避孕套做的,血漿濺滿全身的同時,他的臉上嘴裡都是避孕套的碎片。最危險的一次,劇組甚至讓他直接站在炸點上。

http://himg2.huanqiu.com/attachment2010/120130/507070d125.jpg

《抗日奇俠》中英雄把鬼子一撕兩半的場景廣受爭議。

  由於男演員奇缺,范景濤每天都要頻繁地串角,通過剪輯,他常常看見穿着八路軍服的范景濤,炸死對面陣地里穿着日本軍服的范景濤。
  橫店本是浙江金華一個交通閉塞的小鎮,1996年因拍攝了《鴉片戰爭》而聞名。隨後17年間,隨着一大批拍攝基地的興建,這裡一躍成為號稱全球規模最大的影視城。
  橫店曾經是古裝劇的“夢工廠”,全國三分之一的古裝劇都誕生於此。但隨2005年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期間《亮劍》等抗日劇的成功,投資抗戰劇成了一盤穩妥而賺錢的生意。
  橫店抓住機遇實現了轉型,隨着廣州街、香港街等一批民國場景的不斷完善,越來越多的資方和劇組青睞於此。這裡提供了重構“歷史”的一切可能:洋行、酒館、錢莊、客棧、村子、軍營。無論飛檐走壁、街頭巷戰還是三光掃蕩,都有施展之地。
  事實上,橫店不僅提供充足的道具和逼真的場景,還緊緊抓住了這一浪潮。2008年,橫店集團成立浙江橫店影視製作有限公司,並接連投資拍攝了《窯火》、《箭在弦上》、《狼煙遍地》等抗日劇。
  在橫店成為“抗日根據地”之前,中國電視劇題材曾“轉戰”過多個戰場。在2002年到2003年間,引領收視奇蹟的是《黑洞》、《大雪無痕》,到2004年《重案六組》暴紅,涉案劇成為最當紅的類型片。影視製作單位那時紛紛瞄準這個投資靶心。但轉折點恰在高峰到來,2004年《電視劇審查管理規定》下發,同年涉案劇不再允許在黃金時段播出。
  當下的案子不好破了,“帝王將相”借屍還魂。從2005年開始,古裝劇火爆熒屏。在《大宋提刑官》裡,演員何冰換上青衣小帽,扮演了一個來自一千年前的“世界法醫學之父”,干的還是破案的事兒。
  古人破案的速度在狂飆一年後終於慢了下來。2006年,古裝劇被限制播出,按照規定,在每年播出總量中,古裝戲只能占10%,各地方衛視每晚黃金檔只能播出兩集古裝戲。當年內地古裝戲開拍量應聲降到9部。
  那一年,全國電視觀眾開始跟着一個叫“安在天”的我黨情報人員破譯敵特的密碼。《暗算》在古裝劇之後引領了諜戰劇風潮。“保密防諜”的高潮隨着孫紅雷和姚晨在2008年年末聯袂打入“軍統”而到來。諜戰劇、反特劇紛紛上馬,黃金時段打開電視機,幾乎每個地方衛視都有情報人員在鬥智鬥勇。
  2009年,諜戰劇、反特劇及情感劇被批評“格調不高”、“價值混亂”,終於由高調轉入“潛伏”。
  眼見着幾年下來整個行業轉戰各條戰線,橫店影視製作有限公司董事長劉志江回憶,自此每投拍一部劇,他都會找相關行業部門的領導仔細諮詢政策。最終得到的結論是:抗日劇最安全。
  編劇和導演們想到了四年前《亮劍》的火爆,於是重回抗日前線。《我的團長我的團》、《我的兄弟叫順溜》在2009年應運而生。投資者們也認準了這個戰場,2007年之後,隨着房地產不景氣、股市低迷等因素影響,大量資本進入電視劇製作行業,但圈外老闆不了解這個行業,諜戰火就拍諜戰,抗戰火就上前線,每部戲再砸上一兩個明星,百萬抗日大軍就這樣拉出來了。
  以“弓箭對抗鬼子機槍”為賣點的《箭在弦上》,其編劇、製片九年原先只寫《寶蓮燈》、《魔幻手機》等魔幻劇;在《向着炮火前進》中頂着滿頭髮膠耍帥的吳奇隆是拍偶像劇成名的,導演林建中則是來自台灣、以拍武俠劇起家。
  “整個行業創作者把握不住風向的脈,現在只能往抗戰劇里躲。”編劇九年解釋。

  黑色的符號

  “那我何苦還吃力不討好?就把日本人弄得白痴化、簡單化好了。”

  劇組如潮水般湧來,橫店迎來了又一個“春天”。一個更有利的背景是:國家影視形態對紅色文化的鼓勵。2005年,紀念抗戰勝利60周年,一批表現抗戰的影視作品被組織拍攝。
  統計數字表明,從1949年到2004年,我國拍攝的抗戰題材的電視劇為150多部,平均每年3部左右,而2005年完成並播出的就有20多部,2012更有70多部。
  這股熱潮首先催生了最底層的群眾演員群體。現在,“橫漂”演員的數量較往年增加了數萬之多,在演“炮灰”和“死屍”之餘,他們終日泡在一個演員公會的官方論壇上,等待任何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通告。這裡龍蛇混雜,以至於2011年,橫店還揪出了8名逃犯,甚至有人混成了小明星。
  為了讓演員更容易入戲,橫店影視城每年還會召集一部分男演員,進行為期一周到半個月的軍訓,學習隊列、持槍等技能。
  但劉志江並不認為橫店是“抗日根據地”,在他看來,“橫店僅是抗日劇的‘代工廠’而已,真正的設計與策劃者,是我們的整個文化生產機制”。
  讓抗日劇生產者們頭疼的遠不是演員的數量和素質,還有繁複的修改意見,儘管這個劇種目前來說是最安全的。
  2009年,導演徐紀周曾在自己的第一部抗日劇《殺虎口》中,嘗試還原更真實的歷史,比如適當展現日軍的軍事素質,以及當時中國國民性的懦弱。
  結果徐紀周接到整整兩頁紙、長達八十餘條的修改意見:其中,一個關於日軍喬裝成八路,深入山西五台山腹地尋找八路軍指揮部的情節被刪除了,理由是:“可以強調日軍的殘酷兇狠,不能展現日軍的軍事素質。”
  “那我何苦還吃力不討好?”徐紀周哭笑不得,“就把日本人弄得白痴化、簡單化好了。”2010年,徐紀周創作第二部抗日劇《永不磨滅的番號》時,懶得再費心刻畫反派人物,劇中反面一號日軍軍官山下奉武從冷靜逐漸陷入癲狂。徐紀周說,他參考了日本漫畫《浪客劍心》的角色齋藤一,依樣畫葫蘆就編出來了。
  導演顥然記得,在拍攝《槍神》時,也曾想在結尾加入一個帶有反戰色彩的細節:主人公的妻子想要用彈片,為孩子做一把槍,主人公回答:“還是用彈片做把長命鎖吧。”
  這個方案最終被否決掉了,理由是:“與主題不符”。
  讓徐紀周最為痛苦的,則是修改標準的不確定,“有時候一句格調灰暗,就把整部戲斃掉了”。幾番掙扎後,他摸清了一些大致的禁忌:中國的國民性、日軍的人性、具體的戰鬥情況……
  編劇余飛也最終確定了懸在頭頂的那根紅線:“我不會把日本人寫得多好,他們只是一個符號性的人物,他們是黑色的符號,沒必要讓這個顏色有偏差。”
  影視劇的生產者如履薄冰。今年,劉志江要求公司員工都要學習相關政策,並組織考試,不合格者辭退。
  2011年,廣電總局下發通知,批評個別抗戰劇的娛樂化傾向。劉志江立即對公司投拍的《遍地狼煙》下了命令:國軍與日軍分別被打死的概率要達到1:1,“不能讓鬼子死得太誇張”。

  “血”錢

  手撕鬼子的《抗日奇俠》二期已經賣出,達到了一集200萬高價,利潤翻倍,隨後還要推出海外版和數字電影版。

  最近3年,每年都有約50部抗日劇在橫店誕生。這裡因而變得空前繁華。這裡有昂貴而環境一般的酒店,廉價的出租房,夜市和大排檔,出租車和摩托呼嘯着競逐,爭搶着下一個趕往片場的臨時演員。
  每天清晨6點,一輛輛大巴車就會準時出現在賓館門前,滿載着群眾演員與軍服,開往某個陣地、山頭、村落或牢房。而到了夜晚,導演和演員又讓橫店度假村和星級賓館的入住率常年維持在九成。在最高樓東磁大廈里的98酒吧,最易脫銷的是650元一瓶的藍方威士忌。
  燈紅酒綠之下,數千名橫漂則攥着可憐的工錢,回到位於燈籠街、萬盛街的廉價出租屋裡,也有一些堅守着拍夜戲,掙每小時10元的加班費。
  每天,這裡都有建起又被炸毀的“建築”,洗衣房日夜轟鳴,沖洗着小山般軍服上的血漿和泥巴,數以千計的道具手榴彈和越發逼真的槍支被造出,它們共同組成了當下中國影視工業最完善和專業的配套產業。
  生活在這裡的人雖然各懷際遇,但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是,抗日劇給所有人都帶來了財富和希望。
  首先,投資方直接從播出平台上獲益。貴州衛視負責電視劇購買的張女士表示,由於收視率有保證,抗日劇每年都是其購買的首選。而坊間戲稱為“抗戰台”的江蘇衛視2012年黃金檔共播出電視劇22部,其中抗戰劇就有9部。
  有“手撕鬼子”情節的《抗日奇俠》走紅後,在山西、江蘇、廣東、北京都成為收視冠軍。《抗日奇俠》二期已經賣出,達到了一集200萬的高價,利潤翻倍,隨後還要推出海外版和數字電影版。
  “一般的電視劇能夠達到40%-50%的利潤率都非常不錯了。”製片人說。
  抗日劇的熱播,也催生出了一批身價暴漲的“抗戰明星”。導演徐紀周介紹,演完《永不磨滅的番號》後,主演黃海波身價高升,單集片酬已超10萬元;《向着炮火前進》播出後,吳奇隆的身價也漲到50萬一集,由於長期駐紮橫店拍戲,他甚至把經紀公司開到了橫店。
  而由於《士兵突擊》、《我的兄弟叫順溜》連續兩部劇飄紅的王寶強,在2009年一集電視劇的叫價已達15萬元,直逼陳寶國、陳建斌等老牌演員。
  抗日劇的紅火,橫店也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僅2012年上半年,橫店入駐企業實現營業收入54.97億元,同比猛增了1.4倍。
  2011年,橫店旅遊人數達到1080萬。橫店影視城已成為國家5A級旅遊區。10平方公里的橫店鎮,無論是高檔酒店,還是基地賓館,遊樂園、夜總會、桑拿中心、演藝中心、健身中心、保齡球館等設施配套齊全。
  2005年,橫店投資億元,修建了橫店紅色系列景區。為了滿足越來越多的戰爭戲需要,橫店影視城打算再增建一批民國場景。
  在這個占地面積1萬餘畝的紅色旅遊區里,遊客可在白洋淀景點的蘆葦盪,模擬雁翎隊在船上“射殺日本法西斯”;也能在紅軍長征博覽城觀賞體驗式情景劇《地道戰》。
  2012年,僅紅軍長征博覽城一地就迎來近8萬名遊客。情景劇演出時,導演洪文婷常會邀請一些遊客,扮演八路軍、民兵、偽軍以及“花姑娘”。

  情緒的出口

  “真正的脫離政治是不可能的,人民的情緒總要有一個出口。”

  在導演金韜眼中,抗日劇的勃興,不僅緣於政策鼓勵,也根植於民間情緒的起伏。
  2007年起,金韜曾準備拍攝一部名為《大遣返》的連續劇,故事以抗戰勝利後中國遣返三百多萬日俘日僑為背景,體現人類如何拋棄成見並消弭仇恨。但隨着2009年後中日一系列事件導致的關繫緊張,拍攝計劃一再擱置。
  金韜現在擔任中國電視劇導演協會常務副會長。6年來,他經歷了中日關係的復甦、動盪再至激化,真切感受到民族情緒如何影響着整個文化產業。他認為抗日劇仍將會是未來中國影視劇的主流:“真正的脫離政治是不可能的,人民的情緒總要有一個出口。”
  演員金勝宇的爺爺曾是國軍,小時候總反覆對他說起日本鬼子如何一刺刀扎進戰友的身體裡。去世前,老人留給孫子最後的要求是:“你不能演日本人。”金勝宇如今演了五部抗日劇,都是“特嚴肅的正面角色”。
  上一代的仇恨難以消弭。金勝宇痛恨日本人。表演時,金勝宇總會幻想“爺爺的魂靈附體”,有時他會偷偷改台詞,比如講“打日本鬼子”改為“我下山斬妖除魔”。
  同樣的情緒,貫穿在抗日劇的整個生產鏈條中。
  2012年,編劇九年創作了《箭在弦上》。為不落窠臼,九年選擇“冷兵器對抗熱兵器”的思路:徐氏三姐弟依靠祖傳神箭,報國恨,殺鬼子。在戲中,兩個反派均被幾支弓箭釘在樹上射死。“就是想告訴大家,日本人就是變態的豺狼,必須趕走。”
  2012年9月,釣魚島事件升級,出品方橫店影視製作有限公司根據該劇畫面,連夜製作了一段視頻宣傳保釣,名為《美女射鬼子!射,射,射!》。視頻中女主人公手持弓箭,在1分27秒內射殺了34個持槍鬼子。
  九年坦言其創作靈感來源於中國29軍大刀隊,“我們就是要塑造英雄,觀眾需要英雄,弓箭並非完全不能戰勝槍械。”他計劃繼續推出“冷兵器對抗熱兵器”的電視劇,例如大刀、紅纓槍等。
  與《箭在弦上》同樣引發網上熱議的,還有一部《抗日奇俠》。這部號稱投資近五千萬、採用好萊塢拍攝手法的電視劇中,可以看到如何用鷹爪功、繡花針、綿沙掌、金鐘罩和鐵砂掌對抗鬼子,也能看見主人公大鵬徒手就將一名日軍撕成兩半。
  導演顥然對着網絡的一些爭議表示義憤:“必須有精神的宣泄在裡面,他是有仇恨的。”
  為了表現這種仇恨,顥然不滿配音演員的聲音“非常平,特別冷靜”,讓其重配了一次,並特意要求“感情飽滿,必須表現瘋狂的狀態”;片頭處,顥然還特意加了一句台詞:“中國人憑一雙肉掌就戰勝了我們。”
  顥然自認已經抓住了觀眾的“脈”——“無論如何,觀眾就愛看這個。”
  濃郁的民族情緒澆灌下,抗日甚至成為了橫店招攬生意的一張名片。橫店影視城推出了專為遊客拍攝微電影的項目,最受歡迎的兩個劇本是《唐伯虎點秋香》,以及反映打鬼子的《舉起手來》。
  導演張金泉2012年共為遊客拍攝了300部微電影,其中有近兩百部是《舉起手來》。2012年9月釣魚島事件後,打鬼子的戲更受歡迎,一些遊客還特別製作了橫幅,在電影裡高喊:“釣魚島是中國的!”
  甚至連孩子也走上了“抗日的戰場”。2005年,橫漂演員陳耿成立了地平線童星影視基地。拍攝抗日電影《小小的紅旗手》時,演員很多是6歲左右的孩子,不會念台詞,聽不懂劇情,導演就反覆簡單地告訴他們:“鬼子壞,我們要打死鬼子!”

  “炮灰”

  他決定年底就離開,“何必呢,在這裡只能做炮灰”。

  龐大的演員需求,出色的收視,良好的反響,“到橫店去”,已成了很多草根演員的嚮往之處,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大熔爐里,世俗的價值很強大,但也不缺乏真正的精神認同。
  53歲的孔碧玉就是其中一位,她從小喜歡紅色文化,也喜歡表演,70年代,讀小學的她還被選為工農兵小學員參演樣板戲,比如《紅燈記》裡的李鐵梅、《智取威武山》中的常寶和《白毛女》中的喜兒等。
  對於崇拜毛澤東的孔碧玉來說,橫店是她的另一個精神家園。出演抗戰戲時她特別開心。在一部橫漂演員自導自演的抗戰戲《愛在燃燒》中,孔碧玉甚至會嚴肅認真地對年輕人講起日軍侵華的故事。那段紅色的仇恨史,對於她來說從未遠去。
  在橫店,停留在過去的不止孔碧玉一人。1974年出生的橫漂演員王賀,也同樣對日本人心懷仇恨。2012年9月,釣魚島事件升級,他與同伴曾建共同拍攝了一系列微電影,表達反日情緒。
  他們的仇恨緣於長久以來的拍戲經歷,“每天都看日軍殺人、日軍強姦,想不恨都難!”沒有錢租設備,王賀只能用相機來拍。相機是2009年花了1300元買的索尼相機,日本牌子,但王賀捨不得扔。
  縱使時刻自我提醒愛國,但生存是壓在他們頭上最大的山。王賀的工資是每天40塊,一個月工資1000多塊,只有演死人時能多拿5塊錢左右的紅包。有次讓他演日本兵搶花姑娘,他覺得有辱同胞,不想演。
  後來導演說,那加20塊錢唄。他就演了,“就當是為藝術獻身了”。
  另一名橫漂演員李傑,也拍攝了一部《釣魚島之舉起手來》,在優酷網上取得了120萬的點擊量。回憶拍攝過程,有一件事讓他高興:開機儀式橫幅上,徵集到了萬人簽名;但也有一件事讓他難過:電影開拍之後,有許多演員聽說不管飯,就都跑了。
  “這是愛國行為,怎麼能計較吃不吃得飽呢?”李傑想不通。
  2012年反日遊行結束,日本朝日新聞記者奧寺淳曾前往河南,採訪青年蔡洋的家人。反日遊行中,蔡洋曾用一把U型鎖將西安的日本轎車車主李建利砸至重傷。
  蔡洋的母親楊水蘭說:“打開電視,大部分電視劇都是關於抗日的。怎麼可能不恨日本人?”
  奧寺淳也曾做過調查:2011年,能確認的抗日電視劇就有12部,共計396集。2012年10月23日這一天,在中國各地40家電視台中,超過半數的21家電視台播放了抗戰劇。
  奧寺淳在蘇州採訪時,也曾因身份暴露而遭到毆打。他不禁感到擔心。“並非所有日本人都是壞人,但仇日的種子從小就埋在心底,一旦有事情發生,這顆種子就會瞬間成長、成熟繼而引爆。”
  現在,很多人依然狂熱,但冷靜的思考正在產生。這股狂潮在裹挾一場全民狂歡的同時,也讓一些人更清晰地反觀自身。
  編劇海飛最近也陷入疑惑:在他眼裡,抗日劇已經形成一條生產鏈,他不過是紅色車間裡的一顆螺絲釘。
  2010年,他接下《五台山抗日傳奇之和尚連》的編劇工作。創作過程於他而言,更像是一次流水作業:三個編劇,每人只負責劇本的一部分。負責劇本前半部的海飛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剩下兩個部分寫了什麼。僅為賺錢的他,甚至不願看完這部電視劇。
  “你怎麼寫殺日本鬼子都是沒關係的,觀眾要的就是刺激。”由於電視劇創作的種種限制,海飛把對於藝術的追求都訴諸自己的小說。他正在寫一個長篇,叫《回家》,寫的是日本傷兵、逃兵想要回家的故事,“很符合邏輯和人性”。
  演員林洋則沒有海飛這麼幸運,還能找到寄託真正藝術追求的出口。他甚至為當初的選擇感到恍惚:2009年10月,19歲的他揣着僅有的三千塊錢來到橫店。“我想要做一名演員”。
  林洋賣過盜版光盤,且酷愛戰爭片。來到橫店後,他最大的心願是過一過打仗的癮。這個願望卻是奢侈的:每天他只能拿着木頭槍、塑料刀、泡沫手榴彈,躲在戰壕里當背景,或是躺在地上裝死屍,一天的報酬是40元。
  演死屍也是個難事。最悲催的一次林洋被七八個人壓在身上,最漫長的一次是在泥漿里躺了10個小時。最讓林洋憤憤不平的,則是躺在地上,還要被武行、主角踩來踩去。
  在橫店3年,林洋自覺最大的收穫,是“好歹懂了一些歷史”。比如演講述國民黨陸軍128師的《十一公里》,他才知道“原來國民黨也有好人”;偶爾待在戰壕里候戲時,會聽老橫漂聊歷史,他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國軍也抗戰”。
  然而,林洋也逐漸嗅到了這裡的山寨味道。有個月他每天在明清宮苑拍戲,卻發現在這個按照北京故宮1:1的比例仿造的宮殿群里,龍鳳是石膏板雕的,牆壁是水泥貼上條紋紙,香爐、門環、寶鼎也都不是銅的,只是一塊塊斑駁掉漆的木頭而已。
  這個月林洋拍了一場戲,扮演農民的他們拿着鋤頭,與扛着機槍的日本兵對抗,還要大喊:“讓你們看看中國人的脊梁!”
  林洋看不到的,是這背後涌動的利潤。2011年,新一代抗戰劇代表《永不磨滅的番號》在北京衛視收視率一度突破12%,在北京地區的平均收視達到了9.04%,北京衛視由此在二十多個城市的收視份額一舉增長100%;搜狐視頻高清影視播放榜數據顯示,該劇上線21天,總播放量達到4億多次,到11月份,總播出量已經超過9億次。
  作為導演和編劇的徐紀周,花了10個月創作劇本,並一早就和北京華錄百納影視公司簽約,採用和以往單純拿片酬不一樣的分成方式來操作,在創作前期就確定了預售方針,並按部就班照方針進行產品的營銷推廣。“‘番號’投資兩千多萬元,利潤率達到300%。”徐紀周說。
  作為抗戰劇風潮的源頭,《亮劍》從2005年至今已重播超過3000次,甚至超過中國電視劇的里程碑式作品《西遊記》;而目前正在橫店同時開拍的抗戰劇組一共是48個。
  但下一場戲,林洋就又成了死屍,他躺在泥地里,嘴裡都是沙,輪胎、木頭燃燒和炸藥爆炸的煙霧瀰漫在整個山頭。林洋再次感到厭倦。他決定年底就離開,“何必呢,在這裡只能做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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