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的歷史——日本投降之後（一）

習近平上台以來北京加緊了對意識形態的整肅，其中一個具體的表現是提高了對“歷史虛無主義”批判的調門和火力。2013年1月5日習近平在十八大研習班講話中提到：“古人說，‘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當前）國內外敵對勢力往往拿中國革命史、新中國歷史來做文章，竭盡攻擊、醜化、污衊之能事，根本目的就是要搞亂人心，煽動推翻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我國社會主義制度。”在習近平看來，眼下這種對歷史的虛無對中共也構成了同樣的威脅，不能掉以輕心。他還提出“蘇共為什麼垮台”這樣的問題，他認為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時蘇聯全面否定蘇共歷史，否定列寧，否定斯大林，搞歷史虛無主義。“這樣，思想搞亂了，各級黨組織幾乎沒任何作用了，軍隊都不在黨的領導之下了，所以那個共產集權大廈一下子倒塌了”。

我認為習近平的擔憂會帶來兩個問題：如果當今在思想、學術、認識領域裡對歷史事實深入研究後發現了不同的證據、由此推翻了某些結論、並提出了新的觀點就會動搖中共統治地位，那麼1，為什麼共產政權經受不了歷史研究的挑戰？2，中共統治的合法性所依賴的歷史是否本來就是虛假的？產生這些問題是符合邏輯的。

就以中共對抗戰歷史的宣傳而言，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事實表明，70年前究竟誰挑水，誰摘桃子的歷史被共產黨篡改了。難怪一個叫王奇生的北大歷史教授最近在復旦大學“抗日戰爭研究的回顧與展望”座談會上感嘆：“就中國近現代史而言，抗日戰爭這一段，可能是目前官方話語、民間聲音和專業史學這三者最為糾結的，也是最容易扭曲的一段。”這位王教授看到了當今社會的實情，越來越多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民眾不滿意大量虛假歷史充斥在教科書和政治宣傳中，他們利用網絡和手機傳播的便利發出和“主旋律”不一樣的聲音。正是這種躁動讓習近平感到打壓歷史虛無主義的緊迫性。

虛無可以和否定、修正、歪曲、造假同義，歷史虛無主義則可以是指詆毀、否認、編造、掩蓋歷史事實。在中國，執政黨和老百姓在使用虛無主義這個概念時適用的是它不同的內涵，民眾把隨意編造看作是對歷史的虛無。把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鳴對此有一個很好的概括，他在博客里寫道：“他們的意思我終於看明白了，就是說，我可以造假，但造出來的假，流行了這麼多年，就是真的了，你如果懷疑，那就是歷史虛無主義。”虛無主義這個概念本身是中性的，不一定含有貶意。但是一部中國革命史早已經充滿了謊言，那麼對它的虛無反倒是積極的，應該的了。

我們知道，在中國大陸，一方面，凡是涉及中共的黨史研究必須在黨規定的範圍、基調和口徑底下進行， 民間不可能獨立開展；另一方面，中共奪權鬥爭歷史屬於黨的內部材料，永不解密，結果很多歷史真相民眾無從了解，全面的歷史研究也就無從談起。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情況，拿俸祿的官宦、學人他們他們甘願迎上、主動討好，只做歌頌文章，不需要知道真相。事實上，49年以來大陸歷史研究受制於政治、直接為中共統治服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這樣，在中共控制下，大陸民眾毫無手段、渠道去虛無中共歷史。相反，倒是中共這種由他們自己規定什麼可以研究，什麼不可以研究；什麼必須這樣研究，什麼只能那樣研究的限制和掩蓋、歪曲、虛無已經沒有多少兩樣了。事實是，歷史一旦受統治階級意識形態的影響，那它就不可能是真實的東西了。

仍然以抗日戰爭為例，南京有一個雨花台大陸中國人耳熟能詳，據說那裡曾經是屠殺共產黨的刑場，49年後當局在那裡建了一個歷史教育的場所。但是在距離雨花台直線距離僅12公里的紫金山北麓，那裡有一個抗日航空烈士墓，裡面埋葬着870名民國空軍陣亡將士，這個地方連很多南京人都不知道怎麼到那個地方去。白求恩為八路軍治病救命的事情婦孺皆知，但是同樣在南京航空烈士墓里，另外還葬有2197名為中國的抗日戰爭犧牲的美國軍人卻沒有多少人知道。‘注1’中共對歷史宣傳教育掌握的標準揚抑明顯、別有用心：民國三十年河南發生過大饑荒，49年後大陸既可以寫書、也有人拿來拍電影，而5、60年代發生在他們眼皮底下、造成千萬人死亡的“自然災難”卻屬于禁區，無人可以去碰，到現在連死了多少人都是懸案。這種按自己政治需要去宣傳什麼以及不宣傳什麼和掩蓋事實根本就是一回事。

習近平大概不明白，歷史虛無主義是一把雙刃劍，玩得不好會先傷了他自己。

1943年7月4日延安《新華日報》為美國國慶發表社論。社論說：“美國是個特別可親的國家。我們相信，這不單因為她沒有強占過中國的土地，她也沒對中國發動過侵略性的戰爭；更基本地說，中國人對美國的好感，是發源於從美國國民性中發散出來的民主的風度，博大的心懷。”‘注2’才過了幾年，美國人的那種風度和心懷在毛澤東筆下突然都不見了，變成：“美國出錢出槍，蔣介石出人，替美國打仗殺中國人，藉以變中國為美國殖民地的戰爭，組成了美國帝國主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的世界侵略政策的一個重大的部分”。‘注3’一般來說，一個民族的風度和心懷不會憑空變化，也不會變得那麼快。倒是中共自己的軍事實力到49年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變到不需要利用美國式的民主來裝扮自己了。

同樣，70年前那場抵抗戰爭誰主誰次的真相不會因為時間而變化，但是歷史上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期會去歪曲和利用。“中國的抗日戰爭，一開始就分為兩個戰場：國民黨戰場和解放區戰場。在這幾年內，國民黨戰場實際上沒有嚴重的戰爭。日本侵略者的刀鋒，主要地向着解放區。到一九四三年，侵華日軍的百分之六十四和偽軍的百分之九十五，為解放區軍民所抗擊；國民黨戰場所擔負的，不過日軍的百分之三十六和偽軍的百分之五而已。”“我們的軍隊......已經成了中國抗日戰爭的主力軍。”‘注4’

這些年來，中共是抗日戰爭的主力這一毛澤東思想在大陸流傳甚廣，至今仍有很多人奉為圭臬。可形勢比人強，60年後的胡錦濤比毛澤東稍微多了一份敬畏，他在紀念抗戰勝利集會上宣布：“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軍隊，分別擔負着正面戰場和敵後戰場的作戰任務，形成了共同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戰略態勢。”胡的結論和毛澤東相反，他們不可能同真，其中必有一假。“任何人都不可能改變歷史和事實。任何人想要否定、歪曲甚至美化侵略歷史，中國人民和各國人民絕不答應。”‘注5’確實如此。可是習近平只看到當今中國有對官修歷史不滿的現象，但他卻不敢正視一部中共革命史早已經被他們自己虛無得不成樣子的事實，他也不敢承認毛澤東是始作俑者。

自中共建政以來，大陸上歷史、文化被虛無已久，面目全非。如今若能重興虛無之風，那恰恰能夠還原歷史真相。如果這能夠動搖中共執政的合法性，於國於民將是一件幸事。

2015-8-15

注1：見《華夏文摘》文章：“當時的中國空軍和援華的前蘇聯、美國航空志願隊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僅刻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紀念碑英名碑上的中國航空烈士就有８８０名，前蘇聯航空烈士２３６名，美國航空烈士２１８６名，韓國航空烈士２名。還有５７０多名中外航空烈士的名單待刻。 ” http://archives.cnd.org/HXWK/author/HP/kd050919-7.gb.html

注2：見笑蜀 《歷史的先聲》

注3：見毛選第四卷《別了，司徒雷登》

注4：見毛選第四卷《論聯合政府》

注5：見2014年7月7日習近平在紀念全民族抗戰爆發77周年的儀式上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