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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工廠內的荒唐殘酷政治運動——現代百姓生活(14)
送交者: 漫漫求索 2024年05月25日11:33:52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這是一家地處蘇南C市郊外的國營企業,沒經歷土改、鎮壓反革命和反右鬥爭等等激烈的政治運動,也不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相對而言,還不是運動迫害的重災區。畢竟生產還是必須完成的,光靠喊口號不頂用。但是,受害者也遠不在少數,其中一些人的經歷也十分慘痛。

1962全國性大饑荒才告一段落,整人的政治運動又一步步登場了。

大約1962年左右,一位名叫史玉的幹部被分配到廠里當副廠長。據說,此人以前是南京市一區長,因是彭德懷分子被罰到此地。雖說是副廠長,但是似乎沒有任何實權。平時待人也十分和氣。忽然聽說廠里對他進行批判了。在一間密閉的房間裡,不僅在牆上貼滿了對他的大字報,還拉了十幾根繩子都掛滿了對他的大字報。批判是悄悄進行的,普通職工不允許進入這個房間。以後,這位史玉在廠里就不見蹤影了。

當時工廠的重點是要扭轉連年的虧損,發展生產和管理。也沒多少人關心此事。

以後,一般群眾都被卷進巨大的政治漩渦中了。

 

1.四清運動

1965年初,四清工作組進駐工廠。組長金紅兵的好勇鬥狠在全市幹部里赫赫有名。在全體科室幹部會議上金紅兵氣勢洶洶宣布,要全廠進行全面徹底的四清運動,咄咄逼人。所有與會的人都嚇得鴉雀無聲。工廠的黨委書記和各級幹部都立刻靠邊,工作組人員全面監督管理。

可是,所謂色膽包天,有人居然頂風作案了。

工廠有一名年輕漂亮的女會計,丈夫遠在大西北,就與廠里的供銷科長有了曖昧關係。一天晚上,派出所民警上她家門,把躲在大衣櫃裡的科長請了出來。消息傳到廠里,立刻全廠上下熱開了鍋,食堂里貼滿了他倆的大字報。還有那科長躲在衣櫃裡的一張漫畫,標題是一百斤大老鼠。整整熱鬧了差不多一個月後,四清工作組傳達中央文件說,運動重點不是男女關係,而是四清四不清。這場風波才停息。

那一個月的時間裡,那位女會計也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事發後與丈夫離了婚,那位科長几年後也離婚了。後來,這兩人終於結了婚,幾年後女會計因病去世。女會計多年單身,工資也比較高,財產就都歸那位科長繼承了。這位科長擁有這筆財產後沒多久,就又重新結了婚。

這家工廠是1958年大躍進之後擴建的,招人的時候地富反壞右都進不了廠,所以,鬥爭矛頭就向普通職工和幹部了。工作組首先重點關照了兩個人。

第一個是工廠的廠醫,此人原是一名江湖游醫,也不知怎麼混進國營工廠的。平時對工人態度非常惡劣蠻狠。

1959年的一天,工廠附近的河道起火,把兩名船上漁民燒得遍體發黑,急忙送到醫務室。他一把抓住其中一人手掌使勁一扯,整條臂的表皮就像手套那樣被扯了下來。

還有一次,一名女工的兒子跌進一個糞坑裡,眾人把他搶救上來送到醫務室,並趕忙通知他。當時,他正在浴室洗澡,慢悠悠的穿好衣服,走到醫務室門口僅僅朝地上瞄了一眼,說了句,“早死了!”就頭也不回走了。

恰恰在這場四清運動剛開場時,一車間內一根玻璃管炸裂,玻璃碎屑扎進一名工人的眼睛。急忙去醫務室檢查,這位醫生看了一眼就說,沒啥事。就不管了。工人眼疼得厲害,到城裡醫院一檢查,翻開皮一看,沾滿了玻璃渣。回廠後就鬧開了。也正是這時候,大家一直以為是他妻子的一位醫務室護士的丈夫來了。原來,這丈夫在判刑改造期間,他的妻子和這位醫生住到一起了。而,現在這名護士寧可離開他重新回到原來丈夫一邊。於是,金紅兵大會宣布,這名醫生霸占有婦之夫八年!

這名醫生本來就民憤較大,頓時全廠貼滿了他的大字報。隔離審查後,承認強姦了工廠十三名女性,之後其中有七名女性承認與他有過性關係。這位醫生後來被判處了十多年徒刑。

這恐怕是工作組唯一辦得正確的案子。其餘則都是冤案了。

在此廠醫同遭審查的是一名鉗工,此人年齡較一般青工高些,技術也精湛,所以在機修車間工人中威信較高。工作組卻指控他搞了很多破壞,市公安局也來廠調查了。儘管面臨巨大壓力,而這位鉗工始終沒承認自己搞破壞。大概一年多後,這名鉗工恢復了自由,但是,在重大的精神壓力煎熬下,頭髮都白了。

另外是兩名小女工,平時愛打扮,被批為資產階級思想。其中一名叫趙麗娟的女孩,比較倔強,遭到不斷批判。後來在文革期間又被判刑八年。幸好她未婚夫在三線服兵役,所屬部隊來調查,才將她平反。

   同樣被整得很慘的是一名中專畢業的技術員嚴益林,在分析室做化驗工作,平時人很老實,還有些靦腆,遇到人會羞怯的微笑。那年他父親去世,他回家鄉南通奔喪。十分悲痛中在日記中寫了這幾句話,“家敗如潮退,如要家重興,太陽西邊出。”日記不知怎麼被工作組知道了,因為他父親是小業主,工作組長在大會上將這段話念出來,說他是想變天。以後,大會批小會斗,沒完沒了。文革開始,分析室院子的一根竹杆子上發現一條反動標語,就認定是他寫的,遭到一次次毒打。有一次,把他兩隻大拇指綁住,將整個身體懸吊到半空中,用板凳猛烈打他的身體,直到口吐鮮血。一位同被審查的退伍軍官責問那伙打手,但也遭到毒打。

但最後還是沒能將他寫反動標語定案。運動後期,上山下鄉開始了。當時政策規定,工人不在下放之列,這家廠一共有一百多科室幹部,被一口氣放了五十多個。大會宣布時,下放對象一個個戴上大紅花,站到主席台上,高呼“毛主席萬歲!”嚴益林也屬下方之列,但他不同於所有的下放人員的愁眉苦臉,而是面帶微笑。

後來有人問他,怎麼還能笑呢?他回答說,“我現在也有資格戴大紅花了啊!”

若干年後,改革開放了,工廠一位技術員在一家機械加工廠里遇到從南通也來辦事的嚴益林,就問他情況。他痛哭流涕訴說了經過:

他回到南通後,妻子就提出離婚。他問,我的事情不都搞清楚了嗎,為什麼還要離婚?他妻子回答說,群專組單獨同她談過,說他還是反革命。離婚後,前妻嫁給了一名民兵營長。那民兵營長也被撤銷了職務,說是和反革命家屬結婚。

看他邊哭邊說,以前的同事安慰他說,現在都已經平反了。你可以到廠里去說明情況呀。他哭着說,“我被打怕了,不敢去啊.......”

 

然而,工作組真正的目標不是這些人,而是工廠的第一把手工廠書記。這些人不過是陪綁的而已。

當時的工廠書記黃士林是一名解放軍渡江幹部,1960年調到這家工廠。當時這家工廠嚴重虧損,他帶來一批幹部,日夜操勞。每天晚上到九點多鐘還開會研究,星期天也無法回家。最後終於扭虧為盈,因此還在全國同行業會議上介紹了這家廠的經驗。

他個人作風也非常正派。困難時期糧食供應緊張。有一次他到食堂窗口打飯,廚師給他一大碗稀飯,相當於他飯票供應量的兩倍。他氣憤地把碗重重一扣,“這我不要!”

那時候,工廠所有人的飯票都印了日期和早中晚,不能提前用,以防有些人上半個月把下半個月的伙食都吃光了,下半個月挨餓。但是,有些人就是有辦法應付。其中一名工人就常常在去食堂的路上攔住了黃士林,向他討要飯票。他就把自己的給他,自己回到辦公室喝水充飢。後來,被女秘書發覺了,每次他去食堂,總是和他一起去,防止有人向他要飯票。

基建科科長朱金官貪污事發。他大發雷霆責罵,朱科長跪地上痛哭流涕懺悔。後來,黃士林自己湊了一百多斤糧票,賣了自己家的縫紉機,幫他退賠。朱金官得以過關。

然而,四清工作組對他的罪名是家長作風,其中一大罪狀是幫助朱金官退賠,包庇貪污分子。然而,工作組卻並沒去動朱科長半根毫毛,反而讓他去積極參與整人。

工廠四清結束,黃士林被調走,提升為市經委副主任。可是,他的災難還遠遠沒有結束。深挖“五一六”時,他被打成五一六分子,先後吞圖釘和玻璃渣自殺兩次。幸好被搶救過來。

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他的過去手下的四名幹部去他家探望。但見,老人孤零零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他妻子長期臥病,躺在屋子裡床上,兩個兒子的工作都不太理想,經濟比較困難。九十年代了空調早已進入普通人家裡,天氣非常炎熱了,但他家也沒有裝空調。四人實在看不過去,回去後湊一起買台空調送給他。不勝唏噓啊!

中層幹部基本上都是天天挨訓,但有一位被整的最慘。整他並不是他貪污,也不是男女關係。讓人再也想不到的是,由於他為工廠扭虧為盈立下了汗馬功勞。

他名叫王捷原來是一家紡織廠的車間主任,當時那個車間有伍百多號人,他僅僅二十多歲就擔任了這樣的重任。1958年,大躍進開始了,江蘇省紡工廳派來一批幹部蹲點。在一次廠長會議上,紡工廳的處長要求王捷的那個車間大幅度超額完成任務。王捷說,那是不可能完成的。處長說,為什麼不能完成?你是右傾保守。王捷於是開始算賬說,我車間有這麼多台機器,每台機器即使開足馬力,也絕對完不成那麼多任務。那位處長說,我不要你算賬,就要你完成任務。王捷說,你不算帳,怎麼知道能完成多少?

兩人就當場爭吵起來。會議不歡而散。但當晚召開全廠職工大會,宣布王捷右傾保守,開除出黨留黨察看,也開除出廠到農村勞動。

後來,黃士林來到這家化工廠後,有一次偶然看到他到廠里拖板車搬貨物。就把他調進廠里。而且,讓他擔任核心車間的主任。他在那個車間制定了詳細的勞動制度,大小事都必須計分,不遵守勞動紀律就要扣分,月底扣獎金。正是這個核心車間面貌的改變         ,為整個工廠扭虧為盈起到關鍵作用。然而,他依然秉性難移,對人嚴厲,不講情面。

四清工作組進駐後,給他扣上了“國民黨作風”的帽子,關廠里隔離審查。甚至他父親去世後,也不讓他回家奔喪。

四清運動結束,他被提拔為副廠長。可是,好景不長,沒當上幾個月的副廠長,一次在安排工作中說,“毛澤東思想是頂峰,但還會不斷發展的。”

立刻被工作組在廠里的骨幹抓住了辮子,說他和林副主席唱反調。又揭露他在一次廠長會議上說,“所謂的三面紅旗,總路線是紅旗、大躍進是白旗、人民公社是黑旗。”

於是,他被打成“三反分子”,到車間維修組勞動,無論冬夏每天上班前站在廠門口掛牌示眾半小時,幾乎長達一年多。這罪也夠他受到了。

上山下鄉開始了,他被發配到農村,在農村辦了一家小化工廠,很快就盈利了。而原來他所在的這家大廠卻由於深挖五一六虧損了。化工局軍代表大發雷霆,又把他從農村調到城裡,建設一家新廠。儘管,領導班子有好幾個人,但具體在第一線指揮的就只他一人。有一次,上面又壓任務了。他認為,這麼短時間是完不成的。被人說成保守。會後,有人勸告他,何不先同意了再說。他嘆了口氣說,我就是不會啊。

在他的具體指揮下,新廠從批文下達到建成,僅僅只有九個月時間。新廠建成後,又派他建設當地的五七幹校。五七幹校建成後,回來又派他領導建設一家研究所。研究所開始時賬面上只有九元錢。但,還是把這家研究所辦成了,後來在國內很著名,還有一個專門的全國性期刊。他也獲得了國務院頒發的國家重大貢獻人員的補貼。

 

2.文化大革命運動

四清運動結束不久,金紅兵調離開該廠,但是工作組信任的骨幹繼續在各級崗位上。接着文化大革命的浩劫開始了。

在全廠職工會議上,一工段長氣勢洶洶宣讀譚力夫出身論,“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

廠里的一名女化學分析員的丈夫的父親是資本家。一伙人就到她家去抄家,抄到了幾雙高跟鞋。雖然她從沒穿過,還是把這些高跟鞋掛在她頸項下,赤腳在廠里遊街。路經一條沙子路,光腳踏在上面很疼,路邊鋪着一條長三十多米用作做捲筒換熱器的鋼板,她就一腳踩上去。沒想到,夏天鋼板被曬得滾燙,她被燙得頓時眼淚都掉出來了。以後,就到車間勞動,上山下鄉時,她和丈夫去農村,在農村一起辦了個研究所,取得很大成績,國家科工委也非常重視,丈夫也當上了全國人大代表。

廠里沒有地富反壞右,也沒有資本家。運動第一個被大張旗鼓批鬥的卻是前不久還是宣傳毛澤東的積極分子。此人是一名中年油漆工,原是從其他廠合併過來的。此人手腳閒不住,廠里所有牆上只要有空白處都被他漆上大幅紅字。 當然,少不了“戰無不勝的 毛澤東思想萬歲!”之類的紅色標語。於是,當仁不讓成了宣稱毛澤東思想的積極分子。畢竟年到中年,單身在廠里閒不住,和一名女工偷偷好上了。在集體宿舍的一個房間裡被群眾雙雙揪出來了押到革命群眾辦公室審問,交代經過。漸漸說到兩人脫了衣服.......審他的女孩還繼續逼問,“然後呢?快交待!”

一旁參與審問的技術員連忙打斷,“別問了!”

當時全市轟轟烈烈將各種打擊對象戴高帽掛牌子遊街。該廠在郊區,領導見落後形勢,也想搞一次遊街,但中央已下達通知不能再搞遊街了。於是,想了個折衷方案,遊街到北面兩公里左右的一個鄉鎮小鎮就折回。

第二天上午,上百名群眾被集合到廠外的一公交車站前的空地上。空地前面用兩張桌子搭了一個台。主持活動的是一名叫做張正禮的技術員。此人分配到廠里後,連一張圖紙都沒畫過。這時候,他氣勢洶洶地說,“我們廠的許多媽媽太混賬,上班時間到廠里托兒所餵奶。今天要狠狠教訓教訓她們!”

接着就,喝令一以前家在上海的女分析工到台上,說她打扮“三包一尖(所謂“三包”是指緊身衣褲,“尖”是指尖頭皮鞋)是資產階級典型!”她辯解說,自己的衣服不過都是舊衣服改的。張正禮怒吼,“氣焰囂張!要不要戴高帽子?”群眾只能喊“要!”於是,這位分析工被戴上“三包一尖”的高帽子。接着是一位分配來廠僅一年的女大學生,戴上了“不法資本家的女兒”的高帽。然後,又有兩名女性被戴上高帽。

遊行隊伍開始出發,前面毛主席寶象開道,這四名女性戴着高帽跟在後面。一敲鑼打鼓,直到走到那個鄉鎮才返回。

然而,形勢突然急劇翻轉,原來以前都是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全國大串聯開始了,各級黨委惶惶不可終日。C市已經有許多人遊行喊出“打倒市委!’的口號。這在反右鬥爭時會立刻戴上右派分子帽子。

該廠黨委還強作鎮定,黨委書記在全廠職工大會上還在講話的時候,沒想到,一名工人突然站起來大聲反駁。黨委書記頓時啞口無言,站台上呆若木雞。

當晚,黨委書記召集親信開會,害怕被發現,不敢開燈,一伙人黑燈瞎火悄悄商量對策。

C市群眾迅速分裂成兩大派。一派是以原來整人的人為核心,自稱紅派。而與他們針鋒相對的那一派則被他們認為出身不好,稱為黑派。其實,此時只要能招募進來,也不管原來的家庭出身了。

兩派開始了武鬥。該廠的紅派先是盜竊了廠里醫務室的藥品,又去附近解放軍駐地搶奪了槍支。一名技術員寫了兩篇大字報予以揭露。一天,紅派的人對他說,“我們的據點是非常有紀律的。不信,你去看看,保證不傷你一根汗毛。”那技術員傻乎乎的登上了他們的卡車,進入他們的據點。才進門眼鏡就被他們摔到地上,雙眼被蒙住,一頓毒打。

因為這個據點位於市區到工廠的必經之路上。其他工人不敢經過去上班了。工廠停產了二十多天。

以後,部隊支左,武鬥停止,三結合成立革委會。

形勢大好,不是小好!開九大了,廠里派一名老工人光榮出席,回廠後在全廠職工大會上作報告。老工人在台上跳起會議上學來的”忠字舞“,五十多歲的人,頭髮都花白了,卻出於對偉大領袖的無比熱愛,在台上又是扭頭又是扭腰擺臀,要不是沒有口吐白沫,旁人看了以為是癲癇病要發作了。舞台的布景當然是偉大領袖的寶象,而台前面是廠里僅有的四名渡江幹部都掛了牌子,做成噴氣式低頭認罪。其中一位後來還被判刑,罪名是若干年前強姦了自己家的保姆。

此前武鬥時期,醫務室的一名護士和一名青年車工搞上了。兩人的好事被盤踞廠里的幾名紅派武鬥人員探到,一天深夜兩人從醫務室值班床上赤條條拖了出來。以後,好像也沒了下文。

派得勢當初參與捉姦的一名該廠閱覽室管理員因略認幾個字,進了革委會班底,投機中了上上籤,得意非凡,難免得罪一些人。

一名武鬥勇士憤憤不平:“老子在前槍林彈雨,這小子躲廠里享太平,現在狗眼珠子長到額骨頭上去了!”

一天深夜,這武鬥勇士糾集了一伙人,闖進閱覽室,在閱覽室的小閣上,把一男一女從溫柔鄉揪了出來。這場戲的女主角不變,依舊是那位護士,而男主角則由當初的車工換成了閱覽室管理員。三個月前,把人家赤條條揪出來,三個月後,自己又被赤條條揪出來,真是天道循環。

領導班子鬧出大醜聞來,牽涉到無產階級革委會的威信,自然要抓緊審理,這一審不打緊,審出麻煩了。

那閱覽室由管理員單獨負責,裡面的小閣樓原是堆放圖書資料用的,大概也只有一張半雙人床大小。武鬥期間,工廠被占為據點,六個武裝人員就集中擠在這小閣樓里過夜。這麼小的地方要躺六個人,自然擁擠得很,但是,為了捍衛主席的革命路線,吃這點苦,當然在所不惜。

當初,正是其中的五位將護士抓出來的。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幾乎每天晚上,護士都偷偷溜進閱覽室,爬到小閣樓上,和這五人輪番作樂。

也許有人會疑惑,這閣樓上不是睡六個男人嗎?怎麼只提到五個,是不是漏了一位?沒有漏。那另一位雖然只從非正規職業高中畢業,但在那時已經是了不得的大知識分子了,自詡天文地理無一不曉,馬列毛選無所不通。不過,大凡理論家都有一種毛病,就是,對世界大事看得一清二楚,而對自己身邊的事卻不甚了了。而這位大理論家尤其嚴重,非但身邊的事搞不明白,就連自己身上的事有時也鬧不清楚,還經常尿床,半個身子泡在尿里,照樣能呼呼大睡,鬧得集體宿舍里臭氣熏天。

小閣樓上,五位無產階級戰士革命理論家安排睡在最裡面。等護士一到,就在外玩起車輪大戰。古希臘一位哲學家走路時只顧看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地面上有個坑,掉進坑裡。咱們這位理論家身邊儘管如此熱火朝天,依然渾然不覺。有時某位興頭上玩得過了頭,弄出較大動靜來,驚動了他的好夢,他就突然大呼革命口號來。把身旁的人驚喊,趕快剎車。只見他喊了陣子口號,又重新鼾聲如雷。旁邊的人知道他不過是在說夢話,有的捏着鼻子偷笑,有的就不免埋怨那弄出聲響的人來:

“你小子照顧點後面的人好不好,把那書呆子鬧醒了,大家玩不成!”

以後,革委會成立,生產恢復正常。閱覽室又成了管理員一人天下,其餘的人也就不常來光顧了。

當晚這兩人被押解到工廠群眾專政組。群專組對捉姦這等事,遠比抓任何階級敵人都熱情高漲,急忙連夜突擊審問。審問要求交待詳細經過,猶如聽色情故事,津津有味。其中一大關鍵是,在何時何地發生過多少次護士開始承認只有十來次。群專組哪肯放過, 護士赤裸身子,寒冬臘月凍得瑟瑟發抖,於是一再加碼,到後來承認自己和閱覽室管理員在廠內、廠外發生過無數次性關係。“宜將剩勇追窮寇”,群專組要繼續交代每夜幾次,護士只得又一次次加碼,達到平均每夜十多次,有時多達二十多次。群專組這才心滿意足。當然,護士這時也顧不得階級友愛,又將其餘四名同夥和盤托出,大家一起下水。

廠里輿論大嘩。革委會裡有人擔心,領導班子裡出了這樣的大醜聞,會影響革委會的崇高威信,於是,形成了兩種相左意見,有人要求對這五個人嚴肅處理,那位理論家也對昔日同床異夢的戰友們,擺出大義滅親的架勢,要求對他們嚴懲。當然,也有人替這五人說情。對這夥人處理還是不處理,是從重處罰還是從輕發落?成了新生的革委會的一道難題。

此時,原四清工作組組長金紅兵已經回來當該廠革委會主任。這五位心腹愛將,如何能輕易割捨?金主任當即作了特別安排。於是,又再提審閱覽室管理員。群專組長嬉笑着說:

“看不出你瘦得象個猴子,居然能有那麼大能耐,一個晚上接連幹上一二十次,吃什麼補藥了?”

管理員一臉尷尬說:

“當時頭腦發昏,瞎說的。”

群專組長說:

“不會吧,咱們老兄老弟了,還保密嗎?”

到最後,閱覽室管理員招供是護士給他注射了一種針的。於是,真相大白。

而那另四位階級兄弟都承認了閣樓上的事,不過,不是他們強迫她,而是她強迫他們,給他們打了針,他們不是尋歡作樂,而是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那護士比當年的地主婆還惡。

於是, 金主任接見了這五位受蒙蔽的階級兄弟,以高度的階級同情心,好好撫慰了一番。

案子就這麼定了。護士被押解去市裡的強迫勞改營強迫改造。而五位階級兄弟是受蒙蔽,是苦大仇深,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既然反戈一擊有功,當然還得論功行賞。於是一個個火線入黨,加官進爵,當上了書記、主任等等官職。

工人們則在背後把雅號”贈給他們,他們也有了一個共同的姓,被人稱為書記、主任….

沒幾天,忽然說蘇修要打過來了,毛主席號召“深挖洞”。據說,蘇修的核彈打過來只要八分鐘。於是,一邊廠里挖防空洞,一邊為躲避蘇修導彈,要上山下鄉。奇怪的是,既然為了安全,應該是骨幹們先下鄉,可是下放的偏不是這些人。

全廠一百多科室幹部,被金紅兵一口氣下放了五十多。

3.深挖“五一六”

1968年許世友出江蘇省革命委員會主任黨政軍一把抓,猶如當年的節度使。上台伊始就對反過他的人大開殺戒,罪名是“反許亂軍”,不管是頭頭還是普通群眾,只要沾上點邊就或關或斗。反對許世友居然與反作亂畫上等號,喊了沒多久,就被中央制止了。

1970年4月開始清查江蘇的·一六然而,C市開始時,聽說“五.一六”成員都是北京高乾子弟,口號是“隱蔽精幹,保存骨幹,二十年再干!”顯得非常神秘。江蘇遠離北京,C市更攤不上一個高級幹部,於是,都以為此事與大家無關。

眼見C市的深挖沒有進展,許世友親自來督戰了。他大冬天赤腳穿草鞋,手拿紅寶書,要多革命有多革命

許世友一大特性是好酒,不但自己愛喝,還常逼迫部將喝,有的被逼得實在難以為繼,他就命令勤務兵上去捏鼻子灌,鬧得部隊裡將官們畏許如畏虎。 後來被周總理知道了,特地約他喝酒比拼,兩人一邊放幾瓶茅台,對着喝。周總理慢條斯理慢慢飲,許世友猛將風度,仗着酒量大口猛喝,後來終於支撐不住,跪下來求饒(虧他做得出來)。周總理於是對他約法三章,今後再不許灌人家酒了。

對越戰爭即將打響,他相中一位將軍來當他的副將。有人反映說,此人年齡大了,恐怕難以勝任。他就把那位將軍邀來一起大口喝酒,結果發現此人酒量不減當年。通過了大司令的酒量考驗,那位將軍順理成章走馬上任了。司令部是不是成了酒鬼俱樂部,不得而知。不過,大家可以從我軍後來傷亡數字得出相應的結論來。

許世友另外一大特色則更加鮮明突出。

許世友有個女兒,將門虎女大概有其父的遺傳因子,學校功課總是一塌糊塗,只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轉學。無奈,在新學校成績依然如故,老師實在無法,只好去家訪。許世友聽了沒幾句話,就衝進女兒房間,飛起一腳踢在女兒肚子上。女兒立即疼得滿地亂滾。急忙送醫院,說是腸子被踢斷了。

對女兒都能下此狠手,更何況其他人。到C市下車伊始,許世友就宣布:

“我這次來要干兩件事,一是要在江南挖煤,二是要挖‘五.一六’,兩個都是黑的。”

市革會領導誠惶誠恐獻上地圖,準備匯報挖煤計劃。不料,許世友大手一揮:

“本司令打仗都不看地圖,挖煤還看什麼地圖,去、去、去!”

以後,江南的煤沒挖到多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煤礦都成了廢井。

深挖“五.一六”卻戰果輝煌。只消兩個人的口供旁證就可以定案車輪戰、連夜轉,各種逼供手法都使了起來。

這時,金紅兵調離了該廠,雖然換了 幾任廠長,但廠里的所有部門都被金紅兵手下的骨幹把持。成立了所謂的“群專組”,即群眾專政組。該廠群專組也時不我待,轟轟烈烈展開了。面對壓力,許多人僅僅作了象徵性的抵抗,有些人則根本沒做抵抗,就乖乖投降了。一位歸國華僑,儘管有華僑身份作保護傘,當群專組找上他時,也只是氣鼓鼓的說:

“是就是,是的、是的、是的!”

另一位剛調來沒多久的技術員,為人和藹溫文儒雅,人緣也很好,從來也不參加兩派的任何活動,也被牽扯了進去。群專組事後得意洋洋的說:“一分鐘就解決問題。”

旁人問這位技術員,你為什麼要承認?他說:“找上你,總有他們的目的,再犟也沒用。”這是他的認識邏輯。

群專組的胃口要多大有多大,很快占全廠正式職工40%的兩百多號人,被打成了五一六反革命分子參加的過程也千奇百怪,有的是路上遇到加入的,有的是上茅廁加入的。生產一下垮了下來,從略有盈利變成了嚴重虧損。

在召開的所謂“寬嚴”大會上,革委會主任像煞有介事的宣布,對一些敵我矛盾的“五一六分子”,作人民矛盾處理,每宣布一個,這個莫名其妙當上了反革命的人就感激涕零的高呼:“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據說,這個廠里的五一六有好幾條線,其中一條線多達70多人,都是在一個分析室小辦公室里開會時,集體填表參加的。這個辦公室大概只有6、7個平方米,裡面還有辦公桌和柜子。平時站四、五個人就嫌擁擠了。怎麼可能在裡面開70多人的大會呢?群專組倒也不是一點沒有疑問。回答是,我們在人身上站人,人身上疊人的。群專組認同這種解釋,定案上報。

群專組所向披靡,卻被一個小女工難住了。她是一名普通的女分析工,家裡排行老三,工人們叫她“三丫頭”。因為心直口快,話又多又快,因此,還有一個雅號叫“機關槍”。三丫頭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女工了。一般人眼裡,她別說工於心計了,簡直是頭腦簡單,嫁的男人據說連正式工作都沒有。可是,面對群專組的壓力,她卻就是不肯屈服。於是,白天被罰到下水溝旁露天洗麻袋,全身皮膚曬得烏黑。下班後進學習班挨整,還外加高音喇叭批判。有人勸她:“你周圍70多人都承認了,也沒啥大不了。承認算了,何苦吃這麼多苦頭。”她回答說:“我沒幹,幹嗎要承認!” 就認準了這個死道理。最後,群專組還是拿她沒折。全廠所有被群專組找到的人,只有她一人沒承認。幾百條男子漢不及一名小女子。

當時,大家都佩服她,都說,沒想到她這麼不簡單,深挖五一六運動過去了,她又被大家看成是一名最平凡不過的普通女工。但是,也許有些品格是會遺傳的。她女兒王曉紅後來成為一名游泳世界冠軍(也是C市歷史上唯一的一名世界冠軍),被譽為我國的五朵金花之一。如果,她當初有合適的環境和條件,是不是也會做出一番不平凡的事業來呢?

 

4.群專組的囂張跋扈

除了抓階級敵人,群專組最熱衷的是抓男女不正當關係。一天傍晚9點左右,群專組得到消息,有一對男女正在一個女宿舍的房間裡搞腐化。群專組立刻出動把這對男女抓到男的是大學畢業分配到廠里才一年左右的技術員 ,女的是丈夫遠在千里之外的青年女工。群專組立即連夜突擊審問。

初步交待完畢,事情並沒有結束,既有二。開始兩人還負隅頑抗“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群專組展開強大的政策攻心。已是運動後期,上級三申五令不准“觸及皮肉”。群專組執行政策,對被審者沒動一根汗毛,只是命令兩人站立在偉大領袖寶像前,手拿語錄念念有詞:

“我有罪,要向毛主席老人家請罪。

站了兩天兩夜後,女工承認還搞了另外一個男人。既有二必有三繼續審問。果然戰果輝煌,幾天幾夜下來,小女工招供,共計同13個男人有過不正當男女關係。

初戰告捷。下一步 13個男人請進了群專組,站在寶像面前請罪。於是,也一個個承認自己死不要臉,每人少則兩、三個,多則好幾個女人有不正當男女關係。於是,群專組下一輪再找那些被供出來的女人,一輪又一輪下去...一名男的牽出幾名女的,一名女的又供出幾個男的,仿佛如核爆炸連鎖反應只要群專組有興趣,就不斷繼續下去,最後,居然牽出了七十多名男女。一個綽號叫小黑皮的男孩,也被輪上了。小黑皮才18歲,活潑好動,聽到消息抓起一隻燒杯,急得把化學試劑往嘴裡灌,被身旁的人死死卡住脖子,阻攔下來。

“不許裝腔作勢,跟我們走!”群專組員命令。

一小時後,小黑皮乖乖投降了。

群專組最熱衷的是“犯案”經過,招供越詳細越好。然後,當色情小說津津有味的傳來傳去。還逼迫有的女人評價那些男人的能耐。據說,一名綽號”長腳“的保修工榮登榜首。這名保修工當時也是紅派干將,氣焰十分囂張。後來因對幾名女性犯了罪,被判刑三年。

話頭再轉到那個技術員 ,經過偉大教育,承認了與三個女人有過不正當關係,其中一個是同他一起分配到廠里的女技術員好傢夥,一個女大學畢業生,一度的“大批判”積極分子,居然也是不要臉的!

於是,也被請進了群專組 最後也投降了,承認自己先後同三個男人搞過這三個男人中的兩人乖乖繳械投降了,剩下的是一位工段長但是,這傢伙態度死硬,十分囂張,才關了兩天就說,根據政策,群專組無權關人超過兩天,說完,就揚長而去。

這小子反動氣焰如此囂張,必須堅決打下去!於是,在全廠職工大會上,市公安局來臨宣布,工段長強姦了女技術員 原來,女技術員的口供已從通姦改成了強姦。而她丈夫是解放軍軍官,強姦軍婚還了得!工段長被當場逮捕。

可是,沒多久技術員丈夫所屬部隊來交涉了,說遭到了逼供信,所說都不符合事實。那次被強姦口供說,事情發生星期一上午十點鐘車間辦公室里這樣的時間,車間辦公室人來人往,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情?明擺着是留下伏筆以後可以翻案的。而市公安局居然也會根據這樣的材料,批准逮捕的。

於是,工段長被釋放回到車間後,上班就坐在車間門口,看到群專組的人就指着罵。後來,就不得不將他調離了該廠。

辦案必須有確實證據,古人早就說過,”捉賊要捉贓,捉姦要捉雙。“怎麼可以這樣搞逼供信。

可是,雖然五一六在中央干預下,被徹底平反。而此案僅僅是一個工廠內的事情,中央不會來過問。前前後後牽涉到的70多名男男女女,其餘的人一概沒有得到平反沒有了下文。已婚的鬧得家庭不和,未婚的找不到對象。其中一位新入黨的幹部,才提拔為車間副主任,也被拉下水,被開除黨籍,撤銷一切職務,押送到C市強迫勞動營,強迫勞動。

要是沒有部隊干預,恐怕這個廠的1000多號職工大多      將在劫難逃。

我想,今天所有的人都會認為那70多名男男女女是蒙冤的。可悲的是,在當時,周圍的人居然都會相信群專組的結論,包括一些自己也蒙受過不白之冤的人。當事情沒有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我們是那麼容易輕信。

也許,會把這個故事當作笑料,但是,正如看卓別林的電影,恐怕笑過之後,又覺得要掉淚。

群專組只要閒着沒事幹,就渾身不自在,以後又找到了新的挨整對象,就是那些剛進廠不久的青工。

當時, 1969年前畢業的初、高中學生基本上都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城市勞動力缺乏。所以,工廠只好招收1970、71年畢業的學生進廠當徒工。由於,1966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學校停課,這些孩子真正的文化程度還只停留在小學階段。這些孩子只有16~17歲,稚氣未退,但是一方面接受的教育很少,另方面開始青春萌動,有了一些早戀現象。但是,當時規定學徒工是不准許談戀愛的。

於是,群專組的張正禮就瞄準這些早戀的孩子們下手了。

一對年青人首先成了群專組的獵物。可是,男孩交代說,自己已和那女孩一刀兩斷了。專案組不信。男孩嘟嘟囔囔交代分手原因竟是:

“她下身沒長毛,人家說這種女人是白虎精,不吉利

當晚,張正禮縛住男孩的雙手,象牽狗一樣牽到自己宿舍里。自己鑽進帳子呼呼大睡,而那男孩被塞到床底下,餵了一夜蚊子。該廠位在農村,那裡的蚊子久經工廠化學氣體的特別考驗,格外厲害,一夜下來,男孩被蚊子咬得渾身紅腫。

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確實厲害,青工們的早戀歪風只能轉移到地下活動。

一天中午時分,一個上夜班的女孩和她的戀人,在女孩的女工宿舍里吃午飯。這時,女孩的母親因家裡有些事,要找那女孩,到廠里後,又不知道女孩的宿舍在哪裡,找到了保衛科。保衛科的同志倒也熱心,陪着女孩的母親一起到女宿舍來。女孩忽然聽到自己媽的聲音,從窗口往樓下一看,只見保衛科幹事正陪着她母親走進樓來,頓時嚇得面無人色。男孩也驚恐萬狀,但是宿舍只有一道樓梯,唯一的出路已出不去,於是只好從三樓的窗戶縱身往下跳,“撲通”一聲躺倒在地。女孩被當場嚇暈過去,不幸後腦着地,也昏迷不醒。

大家手忙腳亂救護兩人,發現那男孩脊柱一處地方突出有拳頭大。工廠急忙用卡車將兩人往市區醫院送,半路上男孩甦醒過來,儘管非常疼痛,卻咬着牙沒哼一聲。但當發現女孩也躺在他身邊的擔架上時,卻焦急地一遍遍問:

“她怎麼啦,她怎麼啦?”

群專組幹事怒聲呵斥:

“她關你什麼事!”

醫院檢查後,男孩需要治療,女孩倒沒大礙,當天就繼續上夜班。以後幾天,女孩天天晚上上夜班,白天到醫院看護那男孩。後來筋疲力盡,一天下雷暴雨,一聲霹靂,女孩一腳踩空,從車間樓梯上“骨碌碌”滾下來,直滾到外面的泥塘里,滿臉滿身都是泥漿水。

可是,這一對生死鴛鴦,並沒有大團圓結局。那男孩後來犯了不知是什麼錯,被判勞教三年。女孩沒能等到他釋放歸來,最後嫁給了一位由他託付照顧她的朋友。

以上兩個故事都帶悲劇色彩,不過有悲劇必有喜劇,甚至是鬧劇。

C市西區有一個小型機械廠,全廠上下不過百來號人。工廠辦公室在一棟樓的二層,辦公室外面是一道敞開的走道,走道和樓梯間安裝了一道鐵門,門鎖。那時候,電力供應緊張,需要避風讓電。因此,這家工廠常常在下午三點以後,安排一部分工人繼續上班幹活,由值班廠長負責管理。

廠里一個學徒工女孩也正陷入愛河,值班廠長就常在停電時,把她召到辦公室去訓話。每次訓話,他都把樓梯口的鐵門關上,鎖鎖上然後,在辦公室里對她色迷迷的動手動腳。可是,後來一次,女孩不再如平常那樣倔強反抗,而是紅着臉低聲說:

“你先脫。”

廠長喜出望外,立刻把自己扒拉得赤條條精光,雄孔雀似的大展雄風的時候,那女孩卻高喊一聲:

“救命!”

同時,抓住他的放在桌子上衣褲,一把扔到樓下。車間裡的工人早已準備就緒,一得到信號,立刻架起梯子登上二樓,把廠長從寫字桌底下赤條條拖出來,一頓痛打。然後,把他光着身子押到敞開走道邊,高高在上的示眾。不僅廠內職工,工廠圍牆外的圍觀群眾也越聚越多,鬨笑聲、鼓掌聲和痛罵聲鬧成一片,場面之熱鬧真可與天安門接見紅衛兵相媲美。一部分工人還帶着紙張和漿糊,滿大街張貼他的“光榮”事跡。

鬧出這樣的醜事來,廠長肯定是當不成了,後來什麼結果就不得而知了。

 

5.反革命冤案

文革期間,冤獄遍天下最嚴重的是所謂反革命罪。有人在開大會時,把報紙墊地面上坐下,沒注意報紙上印有老毛的寶像,於是,就成了現行反革命。幾乎每張報紙都會有寶像,這樣的反革命就特多。

捕風捉影的案子滿天飛,有個工程師開會時無聊,下意識用圓規分割圓周,圓規在圓周上走了兩周,立刻被人抓住,說是打算畫國民黨的黨徽。

最嚴重的就是所謂的書寫反革命標語,遭到殘殺的人也最多。那年月,公廁提供了一個難得的可以短時間單獨活動的場所,所以,往往就成為出現“反標”最多的地方。

C市近郊的一處農村,多次出現反標,卻無法破案。一名老知青有一次上廁所,發現茅坑牆上有一條反標,慌忙去向大隊報告。不料,自己成了重點懷疑對象,吃不住毒打,只好承認,於是戴上現行反革命帽子,老老實實接受群眾監督改造。事情過了兩年多,有一次大隊書記喝多了,向他的朋友透露內情,說他的案子因字跡不對,早就被公安局否定了。他朋友連忙去告訴他。他就去找大隊書記說:

“公安局說,那反標不是我寫的。”

大隊書記說:

“不是就不是了,囉嗦些什麼。”

廠廠外有個公廁,廠內外的人都可以去方便。有一次,這座公廁里兩次出現“打倒毛**!”的反標。頓時,全廠如臨大敵,排查到的對象,揪到群專組去寫上幾百遍的“打倒***”和“毛**萬歲”,然後,由群專組對筆跡。一位姓石的工人雖在舊社會也苦大仇深,有每上夜班都去那公廁的習慣,也成了重點懷疑對象。被審問沒多久,就招架不住了,說:

“只要答應我不戴反革命帽子,我就承認。”

群專組很爽快的答應了,於是,他就承認了。不料,群專組立刻在廠門口貼起“打倒現行反革命石**!”的標語。石**從此只好頂着這頂反革命帽子過日子。好久後,才知道他的筆跡早就被公安局否定了,而群專組一直隱瞞這個事實。這兩人是極少數的幸運兒。絕大多數人一旦沾上邊,就難逃殺身之禍。一名中學教師被誘使承認寫反標後,被關進牢裡。臨到判決的前一天,他還對獄友說,“我的問題不大,最多兩三年。”

不料,第二天他被五花大綁,押到公判大會上,會上他被判處死刑,並且立即綁赴刑場,執行槍決。

5.善良的民眾

然而,社會還是要搞經濟建設的。一旦運動過去,這些吊兒郎當的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一個車間裡的農村轉來的年輕工人,運動中兇猛打人。運動告一段落時他回到車間工作,卻三天兩頭曠工。車間不得不開小組會批判。小組會上一中年女工也主動出來發言了。散會後,別人感到好奇,問她,“平時你從不發言,今天你怎麼也出來發言了?”她氣憤地說,“他打人!”

普通群眾內心更有自己的一桿秤,就像那位小組發言的女工那樣。同一個小組裡另一名中年男工,也是開會從不開口。有一次,小組長批評他:“你也是舊社會過來的,說說那時候老闆是怎樣打你的?”

他被逼了好久,說了一句,“也沒打。”

小組長又說,“那總罵過吧。”

他半天才說,“也沒罵。”

小組長惱火了,“自己爹媽還會打罵呢,你老闆對你那麼好?”

他就是不吭聲。

工人朱林大是一名機修車間的普通鉚工,由於根正苗紅,進入了紅派。有一次開大會,將以前的工廠廠長後來當市局局長的一名領導揪到廠里,雙臂塗滿黑色油墨,十個指頭塗上血淋淋紅色抓一根黑色長繩,牽着廠里的二十多個人,胸前都掛了牌子。繩子上掛了個紙牌“一根黑線從市到廠”。二十多個人站在酷暑的太陽光下暴曬。這時候,朱林大袖子上圍着紅袖章,手裡提着一根木棍,走到大家前面,氣勢洶洶指着路邊的樹蔭命令:

“統統站到那邊去!”

接着又對一個個命令過去:

”你,喝水去!“

後來,還聽知情人說,他還幫很多人鳴冤叫屈。

工人講,廠里許多人解放前是當僱農的。雇用他們的主人大多是富裕中農,也有不少人在這個廠里工作。但是,沒有一個人出來憶苦思甜。有的僱農閒聊時還說,以前的雇主對他們如何好。農忙時,在田裡幹活,女主人都會特地帶着豐富的飯菜來慰勞他們。

 

6.運動積極分子

電影《芙蓉鎮》中那個瘋子敲着鑼一遍遍喊着“運動嘍,運動嘍!”正如王捷所說,“勤懇工作的人被整得如王八蛋,吊兒郎當四腳朝天的人整人神氣活現。”他為這句話沒被少整。

金紅兵在批鬥會上按趙麗娟的頭。工人們十分不齒,說:“一個大男人去按女人的頭,太不像話了。”

工人們還傳說他:大躍進時打擂台,他脫光了上衣赤膊擂鼓。在建設一個車間時,放置吊車的橫梁才注入水泥,他就要把吊車架上去。工程師連忙阻止說,“水泥還沒幹,不能放。”

他哪裡肯聽,命令立刻放上去。放上去後,橫梁果然沒事,他把工程師叫過去狠狠教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怎麼樣?”

可是,過了幾天,把橫梁外面的用於澆築水泥的木板拆掉後,橫梁裂了大縫。

困難時期,他圍起來一個場地,將不少他認為調皮搗蛋的工人關在裡面。此時鬧到省里,被定性為私設監獄,被撤銷。

以後,原市委擔心他再弄出事情來,不再讓他分管具體企業,讓他擔任四清之類的閒職務,就這樣他還是不斷出頭鬧事。

金紅兵在該廠一口氣下放了工廠一半乾部,自以為立下赫赫功勞,想藉此擠進市革委會委員行列,卻畢竟極左太不得人心,就是得不到足夠的票數。後來,又和一名有婦之夫勾搭上了,被那女人的丈夫捉姦在床。他還依然氣焰囂張,罵那氣憤的丈夫,”你還敢打我?“

那丈夫上去就”啪,啪!”兩記耳光。

 

張正禮文革前從沒認真工作過,而運動中則是急先鋒。後來,71年整黨時,廠內黨員們多次都不讓他過關。最後,他不得不檢查說:

”我想,戰爭時候英勇殺敵可以入黨升官。和平時期就只能搞運動積極才能入黨當官。“

話說到這個份上還能怎麼樣。最後,在革委會主任金紅兵一手操縱下,讓他過了關。

後來,在這家廠呆不下去了,去了一個小廠。

歷次運動,所謂的無產階級專政,把努力認真工作的人整得慘不忍睹,而吊兒郎當的人卻氣焰囂張,國民經濟遭到嚴重破壞。所以,後來小平同志說,”以後再也不搞運動了。“中國老百姓過上了幾十年安穩日子,國民經濟也突飛猛進,取得偉大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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