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舊文： 水滸替天行道大旗下面的陰影 2014-01-11 09:34:38（掛

此文原發於明鏡博客（2011-09-24），被人罵得狗血噴頭。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研究。

中國古代有所謂四大名著. 但就在下層民眾和武人心目中, 只有水滸和三國。 中國雅文學的經典“紅樓夢”和一般老百姓的距離天上地下，所以我們聽說不少水滸演化出來的評書如武松傳等，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古代評書紅樓夢。

如果看近年三國水滸研究，你可以看到水滸三國被抬到何等高度。比如楊義先生從史詩精神出發，認為《三國》《水滸》是“中國民間文化精神的史詩性的傑作”，代表了宋、元、明三代中國的民間心理。他認為南北對峙和戰爭所產生的民族危機和國土分割的沉重壓力是宋、元、明數百年間民間心理的焦點...《水滸》中的忠義思想“反映了說書人透露的民間心理情緒，對奸邪當道的王朝政治已經徹底絕望。……《水滸傳》以民間義氣改造了儒家的忠義，並且在改造中輸入了南北民族衝突的危機意識和憂患意識，使這些民間文化精神的史詩散發着祟高的和力量的美”。

陳年希先生則從謳歌英雄豪傑入手，認為“謳歌英雄豪傑”是《三國》《水滸》的共同基點，小說中的那些英雄豪傑是那個時代民族審美心理的凝聚物，是體現了民族之魂的史詩式的英雄。但作者也看到，雖然兩部小說同是謳歌史詩式傳奇英雄，其主旋律卻迥然不同，“《三國演義》是一支亂世英雄的頌曲，《水滸傳》則是一首綠林豪傑的悲歌，它唱出了梁山英雄的悲劇命運”。

說得何其美妙？但是我們應該問我們一個問題， 我們是否真願意生活在水滸杏黃旗下？ 或者我們真願意生活在劉備的蜀國？

三國還好，從來沒有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只要我們不在當年劉備七十萬討伐東吳大軍之內，劉備總還勝過曹操。

水滸可是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所以更值得做一番分析，看一下大旗下的陰影, 梁山泊“英雄”人性中的陰影。

我只舉幾個例子。

秦明攻打梁山被俘，梁山為了逼他入伙，假裝秦明攻城， 書中說“原來舊有數百人家，卻都被火燒做白地一片。瓦礫場上，橫七豎八，殺死的男子婦人，不記其數”， 因此慕容知府殺了秦明全家。下面一段是“宋江開話道：“總管休怪！昨日因留總管在山，堅意不肯。卻是宋江定出這條計來，叫小卒似總管模樣的，卻穿了足下的衣甲頭盔，騎着那馬，橫着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點撥紅頭子殺人。燕順、王矮虎，帶領五十餘人助戰。只做總管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殺人放火，先絕了總管歸路的念頭。今日眾人特地請罪。”秦明見說了，怒氣於心，欲待要和宋江等廝並，卻又自肚裡尋思。一則是上界星辰契合。二乃被他們軟困，以禮待之。三則又怕斗他 們不過。因此只得納了這口氣，便說道：“你們弟兄雖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個！斷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宋江答道：“不恁地時，兄長如何肯死心踏地！雖然沒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妹，什是賢慧。宋江情願主婚，陪備財禮，與總管為室，若何？”秦明見眾人如此相敬相愛，方才放心歸順。”。

這段裡面的宋江何其惡毒， 死難老百姓何其無辜， 秦明不報國讎家仇，認賊做友，人品何其低劣？秦明如此， 那麼洪承疇等是否都有足夠理由叛變？

再請看李逵出場一段。 “只見那人業里那個黑大漢，輪兩把板斧，一昧地砍將來。晁蓋等卻不認得。只見他第一個出力，殺人最多。晁蓋猛省起來：“戴宗曾說，一個黑旋風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個莽撞之人。”晁蓋便叫道：“前面那好漢，莫不是黑旋風？”那漢那裡肯應，火雜雜地輪着大斧，只顧砍人。晁蓋便叫背宋江、戴宗的兩個小嘍羅，只顧跟着那黑大漢走。當下去十字街口，不問軍官百姓，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推倒顛翻的，不計其數。 眾頭領撇了車輛擔仗，一行人盡跟了黑大漢，直殺出城來。背後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張弓箭，飛蝗般望後射來。那江州軍民百姓，誰敢近前。這黑大漢直殺到江邊來，身上血濺滿身，兀自在江邊殺人。百姓撞着的，都被他翻筋斗，都砍下江里去。晁蓋便挺朴刀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傷人！”那漢那裡來聽叫喚， 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

李逵殺傷無數無辜百姓，何等血腥？ 有多少正人君子肯認李逵這種人為朋友？ 但書中偏是宋江最忠實的小弟。 從交友看，讀者能信任宋江的人品？

下面是李逵屠莊一段。 書中說“聞人報道：“黑旋風燒了扈家莊，砍得頭來獻納。”宋江便道：“前日扈成已來投降，誰教他殺了此人？如何燒了 他莊院？”只見黑旋風一身血污，腰裡插着兩把板斧，直到宋江面前，唱個大喏，說道：“祝龍是兄弟殺了，祝彪也是兄弟砍了。扈成那廝走了。扈太公一家都殺得乾乾淨淨。兄弟特來請功。”宋江喝道：“祝龍曾有人見你殺了，別的怎地是你殺了？”黑旋風道：“我砍得手順，望扈家莊趕去，正撞見一丈青的哥哥，解那祝彪出來，被我一斧砍了。只可惜走了扈成那廝。他家莊上，被我殺得一個也沒了。”宋江喝道：“你這廝，誰叫你去來！你也須知扈成前日牽牛擔酒，前來投降了。如何不聽得我的言語，擅自去殺他一家，故違了我的將令？”李逵道：“你便忘記了，我須不忘記！那廝前日教那個烏婆娘趕着哥哥要殺，你今卻又做人情。你又不曾 和他妹子成親，便又思量阿舅丈人！”宋江喝道：“你這鐵牛，休得胡說！我如何肯要這婦人？我自有個處置。你這黑廝拿得活的有幾個？”李逵答道：“誰烏奈煩！見着活的便砍了。”宋江道：“你這廝違了我的軍令，本合斬首。且把殺祝龍、祝彪的功勞折過了。下次違令，定行不饒。”黑旋風笑道：“雖然沒了功勞，也 吃我殺得快活。”。

宋江賣法枉法， 梁山泊李逵殺人冒功，還敢請功，李逵還有點羞恥之感嗎？ 如果某人和李逵同上戰場而有衝突，某人能保住自己首級？

下面還有一段， ”宋江與吳用商議道：“要把這祝家莊村坊洗盪了。”石秀稟說起：“這鐘離老人仁德之人，指路之力，救濟大恩， 也有此等善心良民在內，亦不可屈壞了這等好人。”宋江聽罷，叫石秀去尋那老人來。石秀去不多時，引着那個鐘離老人來到莊上，拜見宋江、吳學究。宋江取一包金帛，賞與老人，永為鄉民。“不是你這個老人面上有恩，把你這個村坊盡數洗盪了，不留一家。因為你一家為善，以此饒了你這一境村坊人民。”。

可見梁山泊屠莊屠城也是家常便飯，全憑首領一念。 有誰能懂水滸裡面善惡之準則？ 宋江饒恕一境村坊理由何等虛偽？

再看張青出場。 書中說“武松見他如此小心，慌忙放起婦人來，便問：“我看你夫妻兩個也不是等閒的人。願求姓名。”那人便叫婦人穿了衣裳，“快近前來拜了都頭。”武松道：“卻才衝撞阿嫂，休怪。”那婦人便道：“有眼不識好人，一時不是，望伯伯恕罪。且請去裡面坐地。”武松又問道：“你夫妻二位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姓名？”那人道：“小人姓張名青，原是此間光明寺種菜園子。為因一時間爭些小事，性起把這光明寺僧行殺了，放把火燒做白地。後來也沒對頭，官司也不來問。小人只在此大樹坡下剪徑。忽一日，有個老兒挑擔子過來。小人欺負他老，搶出去和他廝並。鬥了二十餘合，被那老兒一匾擔打翻。原 來那老兒年紀小時，專一剪徑。因見小人手腳活，便帶小人歸去到城裡。教了許多本事。又把這個女兒招贅小人做了女婿。城時怎地住得，只得依舊來此間蓋些草 屋，賣酒為生。實是只等客商過往，有那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藥與他吃了，便死。將大塊好肉，切做黃牛肉賣。零碎小肉，做餡子包饅頭。小人每日也挑起去村里賣。如此度日。小人因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人都叫小人做菜園子張青。俺這渾家，姓孫，全學得他父親本事，人都喚他做母夜叉孫二娘。他父親歿了三四年，江湖上 前輩綠林中有名，他的父親喚做山夜叉孫元。小人卻才回來，聽得渾家叫喚，誰想得遇都頭”。

張青為歷年積盜，濫殺無辜，開黑店賣人肉包子， 按任何標準都該算罪惡滔天，武松吃其妻暗算，天理人道，個人你恩怨，總該一刀除害吧。 武松放過張青孫二娘， 是否證明武松全無人性和是非感？ 張青孫二娘最後成為梁山泊頭目，是否證明梁山泊是藏污納垢的罪惡之地？

這僅是水滸中幾個小例子。  水滸最可怕的一點就是內里全無人性全無是否非感覺,  遠遜三國。 看了水滸，完全不能理解一夥如此性格人物，如何能在“忠義”和“替天行道”虛偽大旗下捏在一起，沒有自相殘殺？書中代表人物宋江真有人的感情，除了李逵這 樣的跟班，真有朋友，真懂愛情，真有家庭，真有志為天下黎民百姓建立一個新世界， 也許有人相信，我懷疑。

所以我說，只要水滸這類讀物仍舊為中國人所愛，中國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世界公民，也不可能走出歷史的陰影。 慶幸的是，我自己不必生活在水滸的世界裡面，不必被強行享受宋式“替天行道"的和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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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楊義和陳年希評論請參見許勇強、李蕊芹“近三十年《三國》《水滸》比較研究述略” 一文

”http://www.zj3000.cn/2010/0818/1458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