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將”吳佩孚
假如用一個字來概括民國時的政界,那就是“亂”。時局不定,社會動盪,各方勢力都有自己的算盤,都想從這個亂鬨鬨的世道里分一杯羹,所以出了不少狂人,吳佩孚就是其中之一。
吳佩孚是當時軍閥當中的一個另類,原本是個秀才,很有學問。後來投筆從戎,做了曹錕部的管帶。段祺瑞原本聽人推薦吳佩孚,希望拉攏他到自己的陣營,就和曹錕商量。曹錕是小商人出身,不願做虧本的買賣,段祺瑞送了好多軍火才讓曹錕同意放人。兩個人見面時,正好碰到段祺瑞心情不好,對吳佩孚的態度比較冷淡。吳佩孚覺得自己受了冷落,也就沒什麼好態度,最後兩個人吵了起來,徹底鬧翻,吳佩孚一氣之下就跑回曹錕那裡,死心塌地地跟着曹錕了。
但吳佩孚這個人傲起來,有時候也實在不着調。第二次直奉戰爭期間,他在中南海四照堂點將誓師。這是一件很嚴肅的大事,但吳佩孚偏偏不當回事。他穿着便服,抽着紙煙,歪坐在位子上,隨便宣讀了一下電文,就開始點將。由於事先沒有經過認真考慮,他點將的時候幾乎是隨口就來,想到哪裡說到哪裡,形同兒戲,結果把很多重要的部隊都遺漏了,搞得他的部下只好起身提醒他。主帥如此兒戲,戰爭的結果可想而知。直系在這場戰爭中一敗塗地,吳佩孚也因此丟掉了自己的飯碗。
吳佩孚自負風流,認為自己和其他大老粗軍閥頗有不同。他打仗講究奇門遁甲之術,花大力氣研究術數和陰陽造化的學問。因此他打仗時,一定要擇良辰吉日才行事。吳佩孚有一套理論,就是雲在何處,霧生何方,敵人就在哪裡,便在哪一方位布置重兵。此事在軍中廣為流傳,有人不無戲謔地說:“吳佩孚用兵——看天!” 吳佩孚不只看天,還信神。他極為崇拜關羽、岳飛等將領,軍中常年供着關羽的像,遇到事情不能決斷之時,就磕頭請關帝爺給他出主意。他自負儒將風流,不喜歡穿軍服,經常穿着袍服,戴着冠帶,左右各立一個童子,一人捧劍,一人捧琴,大有諸葛亮再世的風采。
吳佩孚寫過一首詞《滿江紅•登蓬萊閣》,當中痛罵日本人為“倭寇”,並說自己“何日奉命提銳旅,一戰恢復舊山河”,讓日本人很是不爽。有一次,一個日本記者質疑他這首詞不符合常情:“登蓬萊閣能夠望見長白山嗎?”吳佩孚回答說:“我心眼通靈,豈止能望見長白山,我還能望見你們富士山呢!”記者無語。
儘管吳佩孚罵日本人,日本人對他卻很佩服。後來直系失敗下台,日艦司令荒城二郎特地去拜訪,表示願意資助吳佩孚東山再起。吳佩孚斷然拒絕:“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國事國人自了,盛意所不敢承。”
吳佩孚注重實務,不喜歡說空話。有個軍佐得知他帳下有一個旅長的位置空缺,就寫了封自薦書大談自己的理想抱負,最後說了番“願為前驅,功成解甲退居故里,植樹造林福澤桑梓”的空話。吳佩孚看完後批示說:“且先種樹。”把這個軍佐打發了。
“青天”韓復榘
韓復榘是個典型的軍閥,做事不問青紅皂白,一朝槍在手,便把人來殺。他投靠蔣介石之後,被任命為山東省主席。韓復榘喜歡斷案,覺得斷案能體現他的個人水平,於是經常坐在省政府大堂上審判案件,把司法部門晾在一邊掛空銜,因此被人們戲稱為“韓青天”。他斷案有個特點:沒有法律,只有情緒,一切是非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來,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胡作非為。他斷案時如同醫生看病,把犯人叫到堂口站着,仔細看上一兩分鐘,給犯人相面,看他的氣色如何。如果他右手向下一比劃,再向右邊一揮,堂下守候的執法隊就把這個犯人拉走,隨後用行刑汽車拉到刑場去槍斃。如果他右手向上一比劃,再向左邊一揮,執法隊就把這個犯人拉到左邊,等到韓主席比劃完了帶出去釋放。偶爾問上幾句,也是言語荒唐,莫名其妙。
韓復榘的審案邏輯非常奇特,讓人哭笑不得。一次他審兩個偷盜的案子,第一個人偷了只雞,第二個人偷了頭牛。韓復榘就對偷雞的說:“你這小子膽大妄為,雞一抓它就叫,你居然還敢偷,還有什麼事你不敢做?太可惡了,拖出去槍斃!”他又對偷牛的說:“牛偷它不會叫喚,還可以偷,你沒什麼罪,開釋吧!”兩件案子就這樣稀里糊塗地結束了。
古人寫文章有洋洋灑灑、文不加點的,表示反應快、不假思索。韓復榘審案也不假思索,因為他稀里糊塗、草菅人命,根本不把他人的性命當回事。當時山東省政府有很多聽差,給政府辦一些雜務的。當中有個叫小道的聽差,15歲,是參議沙月波雇用的。一次,沙參議派小道去省政府給秘書長張紹堂送信,正好碰上這位“韓青天”坐堂審問一批盜竊犯。小道沒見過這種場面,一時好奇,就站到大堂右邊看。執法隊不明所以,竟把這個看審案子的小聽差也推上行刑汽車。嚇得小道大聲喊叫道:“我是送信的!”韓復榘聽見,就問出了什麼事。執法兵說:“報告主席,他說他是送信的。”韓復榘既不驗證,也不查問,就武斷地以為他是給盜賊們送信的,就直接說:“送信的也該槍斃!”小道就這樣糊裡糊塗地被拉出去槍斃了。事後軍法處核對死者名單,發現多了一具屍首,經仔細核查,證明是誤殺了小道。小道的母親在沙月波的帶領下哭着跑到了省政府找韓復榘,說執法隊誤將小道推上汽車槍斃了。韓復榘聽完笑了一笑說:“現在他是小道,如不殺掉他,將來就是大盜!既然沙參議也出面了,就給他娘五百塊錢過日子吧。”一條人命就以五百塊錢了結了。
韓復榘喜歡出巡,美其名曰“視察民間疾苦”,卻是走到哪裡殺到哪裡。有一次,他到臨沂縣視察,碰到一件兩姓相互仇殺的案子:唐姓一家在1925年時被王姓殺死六口人,五年之後唐家復仇,殺死王家七口人。一了解才知道,魯南民風強悍,打官司又要花費許多錢,所以有事通常都是自家採取直接行動,並不報官。韓復榘得知後大為震怒,隨即下令傳來王、唐兩家人,然後問姓唐的全家還有多少人。唐家人回答說:“家裡有十一口人,年紀最大的84歲,最小的12歲。”韓復榘聽完毫不思索地命令道:“把唐姓全家十一口人全部抓起來,一律槍斃!”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為驚訝。臨沂縣長便提醒韓復榘說:“王家也殺了人。”韓復榘說:“民國十四年我沒有來山東做主席,當時的事我不管;民國十九年我做了山東省主席,姓唐的還敢亂殺人,那怎麼成!你不要多說話!”嚇得縣長不敢作聲了。韓復榘的顧問張聯升看不下去,就在一旁勸韓復榘說:“請主席把那個84歲的老頭子放了吧。”韓復榘搖頭表示:“留着他一個也會哭死的,還是一齊殺掉了好。”於是唐姓一家老小十一口人全部被殺光。
韓復榘在軍閥混戰之時投靠蔣介石,到山東省做了主席,自己搞起了小王國,算盤越打越精,也越來越狂妄自大,開始跟蔣介石硬氣起來,要把自己的勢力範圍做大。蔣介石對他的那點小伎倆十分清楚,就限制他的發展,不給他足夠的經費。韓復榘大為惱火,大罵說:“你不給錢,老子硬拿!”便派人接收了山東的國民黨政府中央稅務機關,趕走了國民黨的鹽運使、煙酒印花稅局長、稅警局長和中央財政部特派員,自己控制山東的財政。
但韓復榘的這點家底還是被他拱手送給了日本人。“八一三”淞滬抗戰之後,10月日本人就開始入侵山東。韓復榘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打自己的小算盤。他對蔣介石要求他守黃河卻不給他增援的做法大為不滿,認為蔣介石是藉機削弱自己的實力,於是下令撤退,不管蔣介石之後如何嚴令,一概置之不理,結果日本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了山東。韓復榘不加抵抗就丟了山東,因而被人戲稱為“飛腿將軍”。
後來在開封舉行會議,韓復榘還顯得理直氣壯。聽到蔣介石批評他時,他竟公然頂撞說:“山東丟失是我的責任,那南京丟失是誰的責任呢?”蔣介石勃然大怒,就讓劉峙把韓復榘逮捕起來槍斃了。
“魔王”張宗昌
像韓復榘這樣缺乏文化、不懂裝懂、行事荒唐的軍閥,在當時並不少見,比如張宗昌。張宗昌被人稱為“混世魔王”、“三不知將軍”,行事很有土匪習氣。他在山東時碰到了大旱災,當地老百姓請求他設壇祈雨。張宗昌不相信這些迷信的東西,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絕,於是就命人在龍王廟前設了個祭壇。到了祈雨那天,他直接走到龍王像面前,扇了龍王像好幾個耳光,邊打還邊罵說:“媽個巴子!你看你不下雨,害得老百姓多苦!”罵過一通之後就揚長而去,留下圍觀的群眾個個莫名其妙。結果等了半天,還是一滴雨都沒有下。張宗昌大怒,命令炮兵團搬來了十幾門大炮向天空射擊,亂打一氣,依舊沒有半點雨。狂起來連老天都不放在眼裡,可見“混世魔王”的稱號並非浪得虛名。
張宗昌嗜賭如命,且一賭起來就瘋狂,甚至拿軍餉來賭。他賭博時有個惡習,一旦手風不順,就要睡處女解晦氣。他在家賭博時排場很大,身邊不但有指定的姨太太陪伴,還要配備三名以上處女,以供他輸錢時解晦。張宗昌對待女人的態度隨便,認為除了正室太太是自己的,其他的姨太大不過是玩物。他在賭錢時經常隨手將自己的姨太太賞給別人享用。部下立功時,他也以自己的姨太太作為獎勵,跟着罵道:“奶奶的熊,老子的姨太太都賞給你做如夫人了,領着她滾回去吧!”搞得張宗昌的姨太太們天天神經緊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成了別人家的如夫人。難怪人家諷刺地稱張宗昌是“三不知將軍”:不知道有多少姨太太,不知道有多少錢,不知道有多少兵。
張宗昌在張作霖手下時,張作霖曾經委託郭松齡對軍隊進行整肅。郭松齡對張宗昌的流氓作風甚是不滿,就準備拿張宗昌開刀。一次郭松齡到張宗昌的隊伍里視察,結果一言不合,郭松齡開口就罵娘。誰知道張宗昌不但不怒,居然接話說:“你操俺娘,你就是俺爹啊!”說着就給郭松齡跪了下來。郭松齡沒想到張宗昌來這一出,臉羞得通紅,整肅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張宗昌沒文化,又喜歡附庸風雅。他在山東做官時,覺得自己既然到了孔夫子的家鄉,就應該有點斯文人的樣子。於是他也開始學寫詩,並出版了一本詩集。其中有一首《游蓬萊閣》:好個蓬萊閣,他媽真不錯。神仙能到的,俺也坐一坐。靠窗擺下酒,對海唱高歌。來來猜幾拳,舅子怕喝多!中國寫詩的人很多,寫到張宗昌這樣直白的,也是世間少有了。
“植樹將軍”馮玉祥
和張宗昌一樣喜歡舞文弄墨的軍閥,其實大有人在。被人稱為“植樹將軍”的馮玉祥,每在一個地方駐紮,都要抽時間植樹;馮玉祥對樹木十分愛護,即便在打仗的時候,他也告誡士兵們不許破壞樹木。他在徐州時號召官兵種樹,一時詩興大發,寫了一首護林詩:老馮駐徐州,大樹綠油油。誰砍我的樹,我砍誰的頭。
馮玉祥寫詩倒不像張宗昌是三分鐘熱度,他一生寫了一千四百多首詩,產量頗高。他的詩多是白話,他自謙說:“我的詩粗而且俗,不敢和雅人們的雅詩相提並論。”
馮玉祥讀書十分用功。他當小兵時就抓住一切機會讀書,有時甚至徹夜不眠。有時候為了晚上讀書不影響別人睡覺,他就找個大木箱開個口子把頭伸進去,借着那些微弱的燈光讀書。後來他當了旅長,軍務繁忙,但每天早晨還是要讀兩個小時英語。為了避免別人來打擾,他就在門口掛塊牌子:馮玉祥死了。等到學習完了,再換塊牌子:馮玉祥活了。 馮玉祥雖然讀書很勤,但是卻沒有半點讀書人的斯文樣。他領軍的方式全是封建家長做派,對他的下屬動輒打罵罰跪,絲毫不留情面。但馮玉祥碰到吳佩孚這個真秀才,就一點辦法都沒有。有一次河南旱災嚴重,馮玉祥找吳佩孚商量解決的辦法。吳佩孚聽後拿出六個銅錢卜卦,卜完卦之後對馮玉祥說:“你不用着急,明天就會下雨,乾旱就可以解決了。”馮玉祥問他:“那明天到底是幾點鐘下雨?”吳佩孚很肯定地說:“下午兩點多。”馮玉祥聽他說得言之鑿鑿,又敬佩他是有學問的,就信了他。結果第二天到了下午三點多鐘,半滴雨都沒看見。馮玉祥怒氣沖沖地跑去質問吳佩孚:“你不是說今天下午兩點多下雨,到現在怎么半滴雨都沒見到?”吳佩孚不慌不忙地說:“誰說沒雨,現在不正在下嗎?只是你沒看見而已!”馮玉祥莫名其妙,問:“請問雨在哪裡?”吳佩孚說:“在西北方的莫斯科。”馮玉祥聞言欲哭無淚,又不好跟吳佩孚發作,只好作罷。
“粗人”張作霖
雄踞東北的張作霖和馮玉祥一樣,雖然沒什麼文化,但是非觀念極強。張作霖粗俗,“媽拉個巴子”是其口頭禪。每逢東北講武堂開學或舉行畢業典禮,張作霖必定到場講話,而且每次開頭都是一樣的:“他媽拉個巴子,你們好好干,只要幹得好,除了老婆子我不能給你們,其他的什麼都可以給。”於是群情亢奮。
張作霖脾氣暴躁,下屬一旦做事不力,必定嚴懲。他發起怒來左右無人敢勸,只能跪地求饒。後來張作霖娶了五姨太,口齒伶俐,一勸即止。不久眾人摸出門道,有事都向五姨太求助,五姨太於是成為張作霖和下屬之間關係的協調員。
張作霖率軍入北京,去紫禁城見溥儀。他穿着舊式的衣冠,四下觀望,大為失望,覺得大清皇家威儀不過如此。溥儀見他在那裡東張西望,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心裡很不舒服,簡單說了幾句話就把張作霖打發了。之後,溥儀對近侍說:“這小子目光炯炯如賊,殊失臣下禮!”這話傳到了張作霖耳中,張作霖赫然而怒,罵道:“這小子已屬平民,還擺什麼臭架子!”
張作霖對自己的外來身份十分敏感,他擔任安國軍大元帥時,正逢京劇大師梅蘭芳排練的新戲《鳳還巢》準備上演,他一聽勃然大怒:“鳳還巢,奉還巢,這不是趕我張作霖的奉軍回老巢嗎?”於是下令禁止上演《鳳還巢》。
張作霖對內外分得很清楚,他在東北時就對日本人提出的各種要求堅決不合作,到了北京依舊對洋人持反對態度。北京滙豐銀行有個華人賬房,利用銀行的公款投資,虧空了三百萬元。東窗事發之後,托人找張作霖幫他外逃。本來此事和張作霖無關,可是他一聽說這個賬房虧空的是洋人的錢,大笑不已,對來人說:“歷來都是外國人騙中國人的錢,這小子能騙外國人這麼多錢,有出息!有膽量!你叫他暫時到你家住着,我馬上派兩個兄弟到你家去站崗!”受張作霖庇護,這個賬房後來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