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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漢地紀實(20)農業學大寨
送交者: 談伯瑞 2016年05月22日21:57:33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農業學大寨

1964年,正當農村裡的社教運動搞得人心惶惶的時候,中華大地又有了新的運動項目——農業學大寨。

12月26日,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毛澤東指名要見的大寨帶頭人陳永貴來了,他拉着他坐在身旁,笑着說:“聽說你42歲才脫盲,還會講點邏輯,你是個莊稼專家,領導大寨堅持集體化道路,我們要舉起這面旗幟。”他向在座的介紹說,他是農業專家,搞出一個大寨,很好。陳永貴有實踐經驗,有知識,他真有辯證法,他是聰明的,而我們大學裡讀的那些書,越讀越蠢。

一時間,中國廣大農村到處刷上了“農業學大寨五個大字。仿佛只要學了大寨,中國從此就走上了強國富民的道路,就可以當第三世界的霸主(當時中國把世界分為三個世界。美國蘇聯兩個超級大國屬第一世界,歐洲發達國家及日本屬第二世界,亞非拉等不發達國家屬第三世界)。

大寨是山西省昔陽縣的一個山村。窮山惡水,七溝八梁一面坡,自然環境惡劣,群眾生活艱苦。在村黨支部書記陳永貴的帶領下,戰天鬥地艱苦奮鬥,治山治水建層層梯田,取得了糧食“特大豐收”。

大寨成了全國的一面旗幟,國家領導人紛至沓來,18位外國元首先後造訪,上千萬國內參觀者學習取經,2.5萬外國遊客慕名而來。中科院院長郭沫若參觀後表示,自己死後但願能葬在虎頭山上。

“農業學大寨”就是要學習大寨“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精神。徐坡公社的黨委在學大寨的口號發出後,命令全公社各個生產隊必須在半夜三點到地里幹活,一直干到早上十點。十二點開始又干到晚上九點收工,全天幹活整整十六個小時。兩頭不見黑,白天只能在家吃一頓飯。農民生活的艱辛和勞動辛苦的程度和大躍進時期沒有兩樣。

在“移風易俗,過革命化春節”的口號下,大年三十、正月初一也要上工做活。社員成了幹活的機器,就是機器也要誰修停歇的時候,但農民卻沒有這個奢望。

“解放婦女、“婦女能頂半邊天”等美妙動聽的詞語,變成了不顧婦女身體實際和死活,和男人一樣乾重活的代名詞。嬰幼兒得不到母親的照顧,常常半夜哭鬧直到早晨十點過後放工,其間演繹出多少人間悲劇,上級是不管這些的,要的是農民拼死拼活的“革命精神”。

為了戰天鬥地,公社在毛家堰對面坡上大搞人造平原,平時留少部分人堅守陣地,秋收秋種以後,各生產隊都得帶領大隊人馬前去會戰,一直造到改革開放。平原沒有造成,倒是造成了無數辛酸悲傷的故事。

1975年的農曆大年初一,公社下達的栽種蘋果樹的任務,必須在這一天完成。大年初一,正是中國人民喜慶春節的歡樂時刻,而今在“過革命化的春節”,“農業學大寨”的強迫命令下,變成了“艱苦奮鬥”的勞動。

正月初一打早起來,我就收拾東西,匆匆吃過早飯,讓八歲的郝田和四歲的郝汀,用水擔穿過水桶梁抬着水桶,我把钁頭和兩米高的蘋果樹捆在一起扛在肩上,一起到五六里外的“峰寺院”對面的高坡上去栽樹。以往,今天是中國人民歡度春節最熱鬧的時候,而今,路過的村莊死氣沉沉,連一聲鑼鼓也沒有。只有蕭蕭寒風從耳邊不停地掠過,連太陽也被雲層遮蔽得模模糊糊。

挖好坑栽上六顆樹後,就要澆水,坡大溝深,擔水困難,而且溝里的水很淺。我們忘了帶水勺,看見人家的水勺空下了借來一用,不得空了,只好在冰冷的水裡用手往桶里捧水。等完成了“過革命化春節”的任務,回到家裡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

社員們辛辛苦苦栽種的蘋果樹該是蘋果園了吧?如歌中所描繪的那樣:“牛羊成群過,果樹遍山坡”。遺憾的是90%以上的樹苗都死了,半年以後,乾枯了的樹幹,讓有些膽大的“依靠對象”偷偷連根掏走當了柴燒,只給各個生產隊的賬目里,增添了一筆數目不小的購樹苗支出。時值今日,漢中還沒有一個蘋果園,大概當地不適合蘋果的生長。

大自然老是和“革命者”的想象對着幹,連一點兒面子也不給。

“以糧為綱,全面發展”,實際做起來是“只種糧食,其他不管”。大煉鋼鐵時期大量砍伐樹木,現在為了“農業學大寨”,所有樹木幾乎是一根不留;只要能挪出種糧食的地方,哪怕是陡峭的山坡,再不適宜耕種,也要開墾出來“以糧為綱”;“挖墳掘屍”,“平整土地”,把祖先的屍骨拋於荒野,理由是不能讓死人侵占活人的土地。一時間,在廣大農村掀起了一場挖祖墳的平墳運動。哪管什麼尊祖敬先、什麼環境保護、什麼水土流失。

老實本分的農民沒有環保的理念,但是從長期的生產實踐中,知道鳥兒是農民的朋友,從不傷害各種小鳥。1958年大量砍伐樹木和“除四害”消滅麻雀運動帶來病蟲害的泛濫,是經見過的,現在又要砍樹,使他們憂心忡忡。

“樹光了、鳥飛了、蟲多了、糧缺了。”農民又開始擔心再來一個“三年特大自然災害”。暗地裡揶揄說:“農業學大寨是農業學大災”。

生態平衡的嚴重破壞,帶來的惡果是長期的,改革開放後的九十年代,一到秋天稻穀快要成熟時,螞蚱到處亂飛,漢中城裡的街道上隨處可見。直到現在經過三十多年的生態修復,取得了重大進步,但有些鳥兒如烏鴉、喜鵲,至今還沒有回來。破壞起來容易,恢復起來難哪!

從“農業學大寨”一開始,陳永貴的名字就和大寨一樣響亮。他究竟是何方聖賢,一路高升竟然爬到國務院副總理的高位?原來,早年他家境赤貧,目不識丁,後來當上了大寨黨支部書記,從此飛黃騰達扶搖直上。

鄉親們給他起了兩個外號,一是“大頭蒼蠅”,形容他到處嗡嗡亂叫,令人討厭噁心;二是叫他“二鬼子”。1942年他27歲時,曾一邊給日本人辦事,一邊暗中聯絡八路軍。後來被日本憲兵逮捕,所以在日偽特務組織“興亞反共救國會”的檔案里,留有他“歸順釋放的記錄。日本投降後,知情人稱他是“二鬼子,並當作漢奸予以批判,差點兒喪了命,當支左的軍隊幹部拿出鐵證,陳永貴痛哭流涕,乞求饒他不死。但世上的事就有這麼奇怪,最高統帥要保他,天大的事也會化為烏有,反倒是審查他的人個個倒了大霉。陳永貴順利的當上了“九大”代表,還成了主席團成員,會上被選為中央委員。

陳永貴先後回昔陽二十多次,一手抓大干苦幹,一手抓反對資本主義傾向。凡是超過“一豬一雞一兎”規定的副業,都當成資本主義尾巴割掉,真是夠“左”的。

陳永貴在任上,先後三次出國訪問,到“紅色高棉”統治下的柬埔寨,波爾布特一夥將首都金邊上百萬“資產階級”統統趕到農村、山區。還要取消銀行、貨幣、商店,全國實行供給制,全民吃公共食堂,整個國家儼然一個大軍營。訪問歸來,陳永貴很感慨地說:“馬列、毛主席還沒能實現的共產主義,人家柬埔寨實現了。”然而據有關資料記載,在波爾布特政權統治下,全國人民有1/4—1/3被殘殺,600多萬柬埔寨人被殘殺的有170萬—200萬。

陳永貴文化水平很低,有時難免鬧笑話,一次在昔陽幹部會上說:“我現在民憤很大!”大家都愣了,熟悉他的人連忙提醒:“不是民憤很大,是名聲很大!”他才連忙改口。

這和當時民間普遍流傳的有關吳桂賢的笑話如出一轍。雖然不一定是事實,但也可以看出人心的取向。

吳桂賢是陝西西北國棉一廠的紡織女工,和陳永貴一樣,被毛主席“封為”國務院副總理。一次,一個日本醫藥代表團訪問中國時說:“貴國的李時珍很了不起……”吳立即命令手下人:去把李時珍叫來!也好做些陪同工作。手下人弄得哭笑不得,一個去世幾百年的人,到哪兒去叫呢?

用這樣的人來管理偌大一個國家的工農業生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真是想得出,做得出,算得上是人間奇蹟。

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城固縣文川區的曹區長,是孟營公社村級小學的民辦教師,平時窩窩囊囊毫不起眼,就在放暑假的前兩天晚上,因為給自家的自留田裡放水和別人打了一架。五天后,暑假教師學習會開始了,老師們驚奇地發現,這位不起眼的民辦教師,竟然是代表區委、區政府作學習會報告的曹區長,熟悉他的老師無不驚詫得目瞪口呆。

很快,在全國上下形成了一種風氣,不是黨員的可以突擊入黨,不是幹部的可以突擊提干,不是官員的可以突擊升官,入黨、提干、升官如同兒戲。

“經過長期的折騰,中國廣大農民對捆在一起的集體化生產十分厭惡。一些地方的社員,“上工等隊長打鐘,下地幹活磨洋工”。生產效益低到干一天10分工,只抵一個雞蛋的價值!”《陳永貴從政始於主席要樹典型 農民本色從未改變》黨史天地 2010年12月31日 鳳凰資訊網)

正是這面旗幟把中國農業拖入深淵,農民個個成了赤貧,於是農村有人開始冒着殺頭的危險,簽訂“分田到戶”的協議。

“安徽鳳陽的小崗村,18戶農民已經在“秘密協議”上簽字畫押,搞起了大包幹。

小崗村,1978年只能收3萬斤糧食。1000畝土地荒蕪了一半,還剩500多畝地,平均畝產70斤,這個村的人寧肯餓死,也不願參加集體勞動。幹部胡作非為,50多歲的村民,餓得柱着拐杖去犁田,田沒犁好,幹部說,你這麼大年紀連田都犁不好?用棗木棍,把人打得第二天抬回家就死掉了”

“這年11月上旬(1977),萬里前往老區大別山調查。大山裡的金寨縣燕子河公社,車子進不去,萬里只得徒步上山。途中他看到一戶低矮的茅屋,因為家裡過於黑暗,進去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在鍋灶旁的一堆柴草里坐着一位老人和兩個姑娘,他熱情地上去問道:“老人家,8點多鐘了,你怎麼還沒在柴草里,不上工?”老人家依然坐着,一動不動。當地幹部臉上掛不住,斥責老人:“你這個老東西,省委書記來了,問你呢,怎麼不說話?”老人這才抬起頭,傻傻地望着萬里,突然往起一站。

萬里一下子驚呆了:原來老人一絲不掛,光着屁股,沒穿褲子。

萬里招呼老人蹲回柴草里,同時尷尬地責問旁邊的兩個姑娘:“怎麼也蹲在那裡呢?”

兩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只是用羞澀好奇的眼光望着萬里,身子卻一動不動。

這時,當地的幹部意識到了,忙小聲插話:“萬書記,兩個娃也沒有穿褲子啊,山里風寒,躲在柴草里,是為取暖。”

來到又一戶時,看上去家徒四壁,門窗都是土坯的,見不到一件木器家具,屋中央坐着一位衣着破爛的中年婦女……

“那三個孩子呢?”

“都出去玩了。”

萬里說:“請你把他們叫回來,讓我看看。”

對方面有難色,不肯出門。

萬里有些奇怪,在他再三催促下,中年婦女這才徑直向鍋灶走過去,然後,無可奈何地揭起鍋蓋。

萬里發現,三個赤身裸體的孩子,都縮在灶膛里!原來燒過飯的鍋灶,這時尚有餘熱,三個沒有衣服穿的孩子,正好擠在裡面禦寒。

1977年6月21日,萬里出任安徽省委第一書記,就在他大刀闊斧撥亂反正的時候,合肥大街上竟貼滿了群眾渴望改變農村面貌的大字報;與此同時,許多縣市緊急要求調撥糧食的報告,接連不斷的送上來,反映逃荒要飯的人很多。事態嚴重,火燒眉毛,萬里在大會上說:“我們有些人瞎指揮,什麼都管,就是不管農民的死活。三年困難時期餓死那麼多人,教訓很慘重,但是我們沒有很好去總結。”

在農民的草棚里,他看到床上鋪的是破蘆席,蓋的是難棉絮,一根繩子就把全家人的衣服掛齊了,他聞到胡蘿蔔纓子和地瓜煮成的焦糊糊飯,已經發出了難聞的氣味。

“一個當時只有20多萬人的金寨縣,當紅軍犧牲掉的就有10萬人,……可是,解放以後,我們搞了許多年的建設,老區的老百姓還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十七八歲的姑娘連條褲子也穿不上!我們有何顏面對江東父老,問心有愧啊!””(文章摘自《小崗村的故事》作者:陳桂棣 春桃。華文出版社出版)

“赤色革命”把民眾革成了“赤貧”,而且絕不是一時一地的個別現象:

無獨有偶,曾任蘭州軍區司令的皮定鈞中將在甘肅視察時,也遇到大姑娘鑽在草堆里沒法出來的事,隨行的當地幹部遮掩說:“這兒的女人不愛穿褲子。”皮定鈞火了:“你媽才不愛穿褲子!”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化、大躍進、農業學大寨、社教運動等一系列農村政策造就的中國農村的現實。一個有起碼良知的中國人,應該承認事實、正視現實。使自己少一點浮躁,少一點輕信,少一點盲目;多一點沉穩,多一點思考,多一點理智。

那麼,被譽為農業旗幟的大寨村該是很富裕了吧?

1978年7月,農業部副部長楊顯東帶領800名代表到大寨參觀。卻發現虎頭山光禿禿一片,樹木被砍光了,種上了小麥,小麥連穗才六七寸高。山間(人造小平原)小麥、玉米長勢不錯,但病蟲害極其嚴重。這與代表心裡“以糧為綱,全面發展”的典型大相徑庭,且毫無科學可言……

1979年春,在全國舉辦的一個小組會上,楊顯東鼓足勇氣發言,第一個帶頭揭開了大寨的蓋子:我認為動員全國各地學大寨是極大的浪費,是把農業引入歧途,是把農民推入窮困的峽谷。楊顯東尖銳地批評說:陳永貴當上了副總理,至今卻不承認自己的嚴重錯誤。

就連接替陳永貴為大寨黨支部書記的郭鳳蓮回憶說雖然大寨是中國農業的標杆,但除卻榮譽因數,村民們的生活水平實際並不高。大寨村民每人每年能分到一斤半小麥,小麥奇缺;過年包餃子,也用玉米麵做皮。

但是,全國人民從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聽到的,從“兩報一刊”看到的,卻是大寨戰勝了特大自然災害,奪取了糧食的特大豐收,為國家做出了重大貢獻……。年年如此,毫不間斷。

吹!中國人不干實事,卻把吹牛皮當作第一要務。高產衛星吹破了,幾千萬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不但不汲取教訓,反而轉換手法,繼續用輿論工具創造奇蹟,把國家、人民拖入深淵。找不出一星半點兒“實事求是”的精神。

1980年11月中共中央83號文轉發山西省委的文件:“歷史證明,把先進典型的經驗模式化、絕對化、永恆化的做法是錯誤的,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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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去小崗村看看,地荒了一半不止。  /無內容 - 老張 05/24/16 (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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