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肉機下的報告——讀“記憶中的反右派運動“一書 ( 上 ) |
送交者: 詹望 2021年04月02日12:47:58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一)忍將歷史帶淚看 古人有句詩說,“忍將歷史帶淚看。”擺在我面前的這套“記憶中的反右運動”,就是一部催人下淚的中國二十世紀知識分子的苦難史。很久沒有讀到這樣的好書 了。一旦打開,我就再也捨不得把它放下,非要一口氣讀完不可。雨夜閉門讀禁書,本是人生一樂。可我書未讀完,心裡就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此書好的原因是因為它真,許多地方更真得可怕。這一套由牛漢主編,中國經濟日報出版社出版的書有三本:六月雪,荊棘路,原上草。書中收集了許多珍貴的歷 史資料。其中有57年春天著名的大右派份子章伯鈞,羅隆基和儲安平等人上鈎前對黨發自肺腑的諍言,有當年親自參與逮捕胡風的文藝高官最近寫的頗有洗刷自己 之意的回憶錄,也引用了不少人民日報當年令人心驚肉跳的社論和聖諭。此外,書中還有當年北京大學等高校的年輕學生們出版的“廣場“的發刊詞和大字報。“廣 場“周圍匯集了當時北大學生中最活躍的右派。現在重讀那些即使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也依然灼灼閃光的文字,令人感慨萬端。 書中還涉及到名列“七君子”的章乃器,王造時遭受的非人凌辱;內戰時成功潛入國民黨軍要害地位的中共地下黨員葛佩琦的千古奇案;名士羅隆基不為蔣介石隆重 禮遇和部長職位所動,北上參加新政府,最後卻成了“磕頭如搗蒜”亦不能免罪的階下囚的經過,作家荒蕪回憶北大荒流放生涯的“伐木日記“,詩人飲可敘述度荒 年代湖南獄中可怕景象的“錄鬼新簿“…。這許多篇章是滿蘸着血肉和淚水寫成的文字,燈下捧讀,只有三個大字不停地在眼前晃動:絞肉機!絞肉機!真不知道世 上有哪一個國家發生過這麼多真實得讓人害怕的故事,又有哪一個國家的知識分子被這樣像抹布一樣的作踐? (二)是誰觸動了毛澤東的逆鱗?
1957年的春天,是中國政壇少有的溫暖季節。那麼,為什麼僅僅在兩個月之後,毛就決定逆轉風向,向昨天還“披肝瀝膽”的知心朋友們公開宣戰了呢? 根據書中戴晴在“儲安平與黨”一文中引用毛的幫凶,統戰部長李維漢多年後臨終前的看法,是當時任中央政府森林部長的羅隆基一句話冒犯了天廷,從而點燃了導 火線。戴文說,“… 及至聽到羅隆基說現在是馬列主義的小知識分子份子領導小資產階級的大知識分子,外行領導內行之後,主席就在5月15日寫下了‘事情正在起變化’的文章 … 表明他已經下定了反擊右派的決心。”羅氏後人對此說法不能同意。 毛的兩面派和“陰陽術”玩得可謂高明。對於梁漱溟,章乃器之類的“國士”,一方面稱之為“老朋友”,鼓勵他們鳴放,另一方面又早在57年1月27日的一次 黨內會議上就說:“…。至於梁,章等人,他們有屁就讓他們放,放出來有利,讓大家聞一聞,是香的還是臭的…。他們要鬧,就讓他們鬧夠…。要讓他們暴露,要 後發制人…。”身為偉大領袖,竟是這樣的一股政治流氓腔調。他內心深處對知識分子的鄙視可見一斑。(由此看來,羅隆基有些冤枉。就是沒有他的一句話,反擊 右派也勢在必行,只是他不小心引起聖怒,使其提前發難而已。)被稱為“毛主席的好學生”的上海市長柯慶施更是青出於藍,公然說:“我看知識分子一是懶,平 時不肯自我檢查,還常會翹尾巴;二是賤,三天不打屁股,就自以為了不起…。”嗚呼!遇到這樣土匪不如的大小皇帝,當年廣大知識分子的命運可想而知了。
(三)中國知識分子自己寫下了可恥的一頁
這是一段中國當代文化社會史上最悲慘的時期。說其悲慘,因為不但中國失去了上百年來用血汗和淚水培育出來的一代精英之士,也是整個社會風氣敗壞和人民道 德水平大幅度滑落的開始。從書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成千上萬的社會名流,學者,教授,民主黨派領袖和高級知識分子們一夜之間成了賤民,好似一池污水中的落水 狗,任由岸上的圍觀者們笑罵,侮辱,還有手持竹竿的黨內外“積極份子們”的 無情痛打,縱觀幾千年的華夏文明史,不曾有過這樣的先例。更可悲的是,由於岸邊硬地不斷塌陷,污水池很快變成了大沼澤。那些倒下後為求自保而踩着別人企圖 爬出泥沼的文化人,還有那些在開始時站在池塘外面的硬地上痛打別人的人,最後由於沼澤不斷的擴大而最後一同沒頂。和後來的文革,六四一樣,中國人,尤其是 知識分子,在沒有任何外來侵略者威脅的情況下,在這裡寫下了自己恥辱的一頁。
(四)真正的文學是發自心靈的呼喊
老作家荒蕪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在《伐木日記》中寫了北大荒深山老林中的一支右派伐木隊。這支隊伍中有多種人才,歌劇演員,編輯,作家,高能物理研究生, 數學研究員,甚至還有一位年輕的氣象工作者。最可笑的是一位張老頭,在“整風”中一句話都沒說,也被打成右派,送到這零下30余攝氏度的窮邊絕塞來。這裡 山高林密,荒無人煙,右派們每日與黑熊野狼為伍。他們幹的是危險的伐木活,隨時會有傷亡,吃的是高粱米,玉米麵,每日在屈辱,酷寒,勞頓中過日子,掙扎在 死亡線上。 生命本來就是對死亡的鬥爭,在這裡,鬥爭更嚴酷。伐木隊的右派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老晁被劈開的大樹砸死,老於被滾下來的巨木碾死,生龍活虎外號叫“劊子 手”的歌劇演員得克山病病死,年輕的小褚腿被砸斷…。但是,右派是死不絕的。“當時伐木隊裡就有人預言,這些人中有各種文藝人才,將來肯定會寫出偉大的作 品,留下一個生命戰勝死亡的記錄。”荒蕪自己就曾鼓勵一位年輕的難友說:“只有我們才有資格和責任寫。而且只要我們老老實實照樣寫下來,不必添加一枝一 葉,它就會,也一定會成為震撼千千萬萬人心的劃時代作品…。” 可惜的是他的“伐木日記“只寫了十篇。但就是這短短的十篇,已足以使其不朽了。
(五)以左傾起家,以右派收場
讀完全書三冊,一個最大的發現是:反右運動中重大冤案,錯案,假案的受害人中許多都是49年以前思想左傾的民主黨派領導人和有名望的知識分子。這些人中 不乏各方面的精英之士,幾乎每個人都曾經為中共奪取江山立下汗馬功勞。諷刺的是,這些當年對毛創建新政權抱有無限希望,並曾在國統區冒着危險為之奔走呼號 出力最多的人,恰恰正是57年最先倒霉的右派份子,而且,出力越多,受害越烈。比如,十惡不赦的“反革命份子”胡風,曾經早在1938年就“代表黨”,在 上海接待剛剛逃出國民黨監視的丁玲。也是這個胡風,在內戰關鍵時期的上海,曾替黨秘密傳遞過一份極端機密而重要的國軍軍事情報,並為此受到中共中央軍委的 專電嘉獎!再如被毛斥罵為“右派總頭目”的章乃器,不但名列當年著名的“七君子”之列,為動搖國民黨政權出過大力氣,還是一位“紅色銀行家”。 49年後章氏雖貴為糧食部長,但很快就失寵淪為賤民。到了文革,這位毛當年的“老朋友”和中共的“諍友”遭遇更是悲慘。且看書中的描寫: “......1966年8月24日章被紅衛兵押往吉祥戲院,那裡正在舉行着一場血淋淋的打人比賽。送到這裡的“反動學術權威”和“牛鬼蛇神”一個個被打得血肉模 糊,章一被押到,立刻被打得昏死過去。”“8 月25日以後,幾乎每天都有幾批人來家裡拷打,凌虐我。門是開着的,沒有人理,拷打和凌虐待自由是充份的。有人用鋼絲包橡皮的鞭子打我,所得的傷痕特別不 容易消退。還有人劃火柴燒我的手,更有人用氣槍射擊我的頭面。此外,如用冷水澆頭,如用水壺灌鼻孔,如硬要我吃骯髒的食物等,就算是輕微的了。可怕的是居 然有人主張用辣椒水澆我的鼻腔,因我家中找不到辣椒所以沒有實現。但到最後我要遷出之前,竟有人在用油彩抹我的臉部之後,用氨水灌我的鼻孔......” 章氏是堅強的,總算活了下來。另一位“大右派”,作了70天“光明日報“總編的儲安平,則在身心飽受摧殘,兒子們也登報脫離父子關係或拒絕和他見面之後,一個人悄然消失了。他的下落一直是個謎。 社會的進步離不開政治的民主。這一點,是大小右派們當年天真的夢想,不幸,也正是他們獲罪的主要原因。反右給中華民族造成的巨大損失,不知要多少年才能 補上?如果當政者能夠順應歷史潮流,趁大多數當年反右運動當事人還活着的時候,用在北京修建國家大劇院的錢來建一座宏偉的,遠遠超過毛氏皇陵的“反右運動 暨文革紀念館”,讓我們的子子孫孫永遠不要忘記;再用申辦奧運會那樣大的力氣來徹底砸碎反右這台“絞肉機”,那該有多好!但願這不是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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