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悲鳴：從胡耀邦之死到戒嚴令下

前些日子從油管上看到台灣一著名學者說，六四天安門廣場上屠殺了兩萬人。這話聽起來太離譜。現在就讓我們回放一下當年發生的事情。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去世，這使人們想起周恩來去世時的景象。前中央文革小組成員戚本禹在其回憶錄中寫道：

“1976年的天安門事件，現在己有證據表明，它其實也是當年黨內最大的走資派鄧小平等人鼓勵和操縱的。但是後來在文化大革命的歷史敘述中，許多破壞文化革命的事情，竟然變成了革命行動。例如天安門反對文化大革命暴亂中的燒房子、燒車、打人等等劣跡，卻變成了革命行為，歷史的黑白顛倒，莫此為甚了。”

戚本禹說的是1976年清明節的四五天安門事件。追悼周恩來和送花圈都沒問題。但等到清明節過後的4月6日凌晨，環衛單位清理廣場垃圾後，就有人高喊着“還我花圈”開始鬧事，最終導致打人、放火、燒汽車。等鄧小平復出後，親自下令給包括刑事犯罪在內的四五事件做徹底平反，“追贈”為“革命行為”。

胡耀邦去世的局面有些像周恩來去世，便又有人想再來一次鬧喪；規模越來越大，直到追悼會開完。因為沒有鬧出人命，4月26日，中共以“旗幟鮮明地反對一切動亂”的社論結束此事；便是四二六社論。

平心而論，四二六社論說得沒錯。學生沖擊警察攔阻線的大遊行和大規模鬧喪就是動亂。當時已經有北京市政府的“遊行十條”（1986年12月27日）和“天安門五條”（1981年11月10日）的法律在，遊行必須先提出申請。但所有的學生行動無一申請過，全是非法；不是動亂，是什麼？

沒想到一紙社論惹惱了惹不起的學生和知識分子，第二天便鬧了一場規模更大的報復性四二七大遊行。五月四日，時任總書記的趙紫陽更是做了讚揚學生愛國的五四講話。

四二七大遊行報復過了，總書記五四講話也安撫過了，學生方面贏了，該沒事了吧？

從4月28日到5月12日14天，整整平靜了兩周！

5月13日平地一聲雷，北大學生王丹帶隊，忽然占領了天安門廣場絕食。這一齣和兩周前的那場鬧喪已經是沒有關係的另一齣戲碼了。

事後前清華附中校分團委委員鄭義逃到美國後發表文章，說是他根據自己的文革經驗出的絕食主意。

絕食學生提出的要求竟然是修改四二六社論。社論已經發表，如何修改？況且四二六社論發表後，報復性的四二七非法大遊行不但再度證實了這就是典型的動亂，而且人家也沒再追究，還發表五四講話安撫。你們還要什麼？

5月14日統戰部幹部閻明復看望學生，問學生有什麼要求？並請學生派代表去統戰部會談。律師項小吉等人組成代表團去談判，被其他學生高喊着：“不許出賣我們！”沖進會場，談判無果而終。

此時正屆蘇共總書記於1989年5月15日至18日正式訪問中國。因為學生占領了廣場，政府只好取消了預備在廣場上舉行的歡迎儀式。

5月16日上午鄧小平接見戈爾巴喬夫，下午趙紫陽會見戈爾巴喬夫。兩國共產黨總書記的會談，標志着兩黨兩國新的友好關係正式開啟。席間身為和戈爾巴喬夫對等職務的趙紫陽說了一句：其實今天早上閣下和小平同志會面時，兩黨不愉快的過去就已經翻篇了，因為我黨有個規定，在最重要的問題上仍需小平同志掌舵（按傳統的說法，就是下最後的決心）。

類似的規定在中共歷史上屢見不鮮。比如遵義會議前後中央下最後決心者一直是周恩來，直到延安整風。這都是有明文記載的。按理說，這種工作方法是周恩來等人從蘇聯學來的。作為蘇共中央總書記的戈爾巴喬夫焉能不知？這本來是人家壓箱子底的法寶。

不料第二天，嚴家其為首發表《知識分子五一七宣言》聲稱：

“清王朝已死亡七十六年了，但是，中國還有一位沒有皇帝頭銜的皇帝，一位年邁昏庸的獨裁者。昨天下午，趙紫陽總書記公開宣布，中國的一切重大決策，都必須經過這位老朽的獨裁者。…”

把矛頭直接指向鄧小平本人。

事後，趙紫陽大內總管鮑彤承認，趙紫陽和戈爾巴喬夫的講話是他給出的主意，但他只想表達“我黨”對小平同志的尊敬，沒有倒鄧小平的意思。而嚴家其的說法卻是，總司令趙紫陽已經發出了信號，一聲響箭，我們該沖鋒了。——這真是黃醬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鮑彤只能怨嚴家其給他壞事，怨不得鄧小平。

還有一名趙紫陽智囊團成員出國後說，他們當初就是想讓趙紫陽調動軍隊一鍋端了“老人幫”；好比譚嗣同策動袁世凱圍園殺後。

請記住時間順序：在《五一七宣言》和智囊團想讓趙紫陽發兵端了“老人幫”時，還沒戒嚴，更沒開槍。

趙紫陽智囊團為什麼要這樣干？

很簡單。趙的智囊團的成員不是公開招考招聘的，都是呼朋引類嘯聚一堂的。他們一朝貴為宰相門生，便可傲視同齡人。忽遇胡耀邦被“老人幫”轟下台。

鄧小平曾就自己發動的改革開放說：天塌下來，有胡耀邦、趙紫陽頂着。現在胡耀邦被轟下了台，鄧小平為了保住自己的改革開放大計，便讓趙紫陽接替總書記，而讓李鵬接任總理。這個結局還算雙贏，保住了鄧小平自己的部曲趙紫陽在更為關鍵的崗位上，把有實利的國務院讓給了“老人幫”那邊。

趙紫陽本來是干實事的，不想干務虛的總書記。胡耀邦、趙紫陽的關係又是唇亡齒寒。可趙的智囊團無此智計，只是忽然看見自己從宰相門生一變而為天子門生，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便在胡耀邦倒台時趁機落井下石，力主趙紫陽接任總書記，把恩主架到火上去烤（孫權嘗上書向曹操稱臣，勸其禪漢登基。曹操不干，說這是孫權想把他放到火上烤）。

其實智囊團和“海外敵對勢力”一直是暗通款曲，勾搭着的。86年胡耀邦倒台時他們放出話來：“趙紫陽穩，胡耀邦毛”，讓海外簽名替胡耀邦下台打抱不平的廣大留學生接受這個其實只對智囊團自己有好處的結局。

1987年給趙紫陽起草中共十三大報告的吳國光後來在海外發文貶損胡耀邦，說胡只有小學生撿草籽的水平。——哎！你個沂蒙山根據地基層幹部的子弟，輕狂一至於此。其實胡耀邦的名聲比趙紫陽好得多。

不想這幫智囊團從宰相門生一躍而為天子門生後才發現，天子上面還有個手握實權的太上皇，仍是不能為所欲為；於是便處心積慮想把太上皇掀翻了才能奪得實權。正在苦思冥想，找不到辦法時，忽然學生占領天安門廣場。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麼好的機會焉能錯過？這便是智囊們行為方式的根源。不管鮑彤給趙紫陽出主意怎樣和戈爾巴喬夫會談，嚴家其總歸是要朝着端了鄧小平的方向上曲解。正所謂“升米恩，斗米仇”。

其實5月16日下午趙紫陽會見戈爾巴喬夫後的當晚，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召開了緊急會議。趙紫陽在會上談到“充分肯定學生的愛國熱情，黨和政府絕不會‘秋後算賬’，希望同學們保重身體，停止絕食，儘快恢復健康”。

5月18日《人民日報》發表新華社北京5月17日電，刊出了上述趙紫陽以五常委名義發表的的書面談話，史稱《517講話》（見下面附錄）；和嚴家其、包遵信矛頭直指鄧小平個人的《517知識分子宣言》同日。

5月18日清晨5時，趙紫陽、李鵬、胡啟立、喬石等前往協和醫院、同仁醫院看望因絕食病倒住院的學生。

上午11時，李鵬在人民大會堂和吾爾開希、王丹等學生代表對話。李鵬說：

“無論是政府還是黨中央，從來沒有說過，廣大同學是在搞動亂。我們一直肯定大家的愛國熱情、愛國願望是好的，有很多事情做得是對的…”。

其實李鵬說的不是事實，因為鬧喪前學生沒有按“遊行十條”申請過，占領廣場前也沒按“天安門五條”申請過，這麼大規模的不法行為，安能不是動亂？！

對話當場，王丹繼續逼李鵬表態，吾爾開希逼李鵬到廣場上去，並威脅說：“廣場上只要有一個學生不撤，就無法保證所有的人都不撤”。

學生提出的諸般無理要求政府基本滿足了，但對話完畢後，學生又以電視台沒有直播而再度拒絕撤退。國家電視台的時段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公共時間，不能由着學生霸占。你們要是對話一整天，老百姓就不能看別的節目啦？

由於趙紫陽和李鵬的退讓，學生方面一看，有戲，便得寸進尺，更是不撤了。

5月19日凌晨4點50分左右，總書記趙紫陽、總理李鵬在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溫家寶、國務院秘書長羅乾等人陪同下突然出現在廣場學生中間，滿足了吾爾開希提出的要求。趙紫陽拿着手提麥克風淚流滿面地說：“同學們，我們來得太晚了”，請求學生停止絕食，並發出“我們老了，無所謂了”的嘆息後離去。

李鵬、羅干也隨同到了現場，但未被攝入這張照片的畫框之內

從趙紫陽5∙17凌晨的談話開始，到5∙19凌晨趙紫陽、李鵬到廣場看望學生時，大局已經底定。學生並未停止絕食。

趙紫陽等人離去後，吳仁華、張伯笠等分別聲稱得到“內部消息”，絕食指揮部召開緊急會議，決定立即終止絕食。但學生仍是不撤，留在廣場繼續靜坐抗議。

5月19日晚間電視播出李鵬代表中央決定製止動亂。

5月20日上午，新華社播發《戒嚴令》。

事後學生總指揮柴玲認為搶在《戒嚴令》之前主動終止絕食是學運的“一大勝利”。

其實絕食不涉非法，關鍵的問題是天安門廣場有法律規定不容私人占領。要絕食，回家絕去！戒嚴令是針對吾爾開希強調的學生不撤，並非針對絕食。

至此，中共當局做出了有史以來最大的讓步，基本滿足了學生的一切無理要求，但學生沒有絲毫撤退的跡象。全球傳媒齊聚廣場，事情越鬧越大。

從5月17日到19日這兩天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從一個完全不了解內情的海外觀點看，應該是鄧小平知道了嚴家其、包遵信《517知識分子宣言》的內容。這從後來流出來的鄧榕講話看得出來：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現在回想歷史，毛澤東為什麼發動文化大革命？因為他唯一有能力接班的兒子毛岸英在朝鮮戰場上犧牲了。現在有人慶幸毛岸英的死沒能讓中國走上朝鮮家天下的道路。其實若毛岸英不死，毛就不會發動文革，幹嘛要給兒子留下這麼個爛攤子。

看毛澤東周圍的大幹部。周恩來、彭德懷沒兒子。康生、陳伯達、張春橋雖然有兒子，但誰知道他們身處權力中心時，他們的兒子都在幹什麼呢？

林彪愛看書，愛動腦筋，對兒女的事不上心，雖然沒有刻意栽培兒子，但老部下們提拔林立果，他也不置可否。最終就是這個兒子讓老毛起了疑心。合着老毛費了這般心機搞的文化大革命，毛家無人繼承，反倒成全了林家的兒子！而林家的兒子還要搶班奪權。林彪的愛子之心刺中了毛澤東的喪子之痛。林彪安能坐得穩？

再問鄧小平為什麼自己不當黨政一把手，不搞鄧家天下？因為鄧朴方文革致殘絕後,鄧質方美國出生的兒子到了鄧小平發跡之地百色去干縣委並不適應。

嚴家其、包遵信的《517知識分子宣言》直刺鄧小平的文革傷子之痛。

86年學生鬧事就把矛頭指向殘聯的康華公司。鄧小平被迫令鄧朴方迫脫離商界。

如果不能阻止住89學潮按照嚴家其、包遵信《517知識分子宣言》指出的方向發展下去，對鄧小平來說，就意味着第二次文化大革命。這回再也沒有毛周暗中回護，照着義和團和造反派的干法，必是全家死無葬生之地。而趙紫陽的智囊團正好可以從假天子門生真除（真除：實授官職；由暫時代理改為正式職位，即現在所謂“轉正”。〔清〕陳孟楷《湘煙小錄·香畹樓憶語》：“蓋大人乞祿養親，懷冰服政，十年之久，未得真除。”）真的天子門生。

既然5月16日下午趙紫陽已經向戈爾巴喬夫說了中共黨內仍由小平同志下最後決心，那麼這個決心能，且只能朝着制止動亂的方向進行。換任何人到鄧小平的位置都不會走樣，除非想自殺。

【附錄：趙紫陽5月17日書面談話全文】

趙紫陽同志代表中央政治局常委發表書面談話

充分肯定學生的愛國熱情，黨和政府絕不會“秋後算賬”，希望同學們保重身體，停止絕食，儘快恢復健康

新華社北京5月17日電 5月17日凌晨，趙紫陽同志代表中央政治局常委發表書面談話，全文如下：

同學們：

現在，我代表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鵬、喬石、胡啟立、姚依林同志，向同學們講幾句話。

同學們要求民主和法制、反對腐敗、推進改革的愛國熱情是非常可貴的，黨中央和國務院是肯定的，同時也希望同學們能夠保持冷靜、理智、克制、秩序、顧全大局，維護安定團結的局面。

請同學們放心，黨和政府絕不會“秋後算帳”。

我還要告訴同學們，中央對大家提出的合理意見和要求非常重視。我們將進一步研究同學們和社會各界的意見和要求，提出和採取加強民主和法制建設，反對腐敗，推進廉政建設，增加透明度等實際措施。

同學們，建設四化，振興中華的擔子最終要落在青年一代身上。你們為國家和民族做貢獻的時間還很長。中央希望同學們保重身體，停止絕食，儘快恢復健康。這樣，中央就放心了，你們的父母、教師和廣大群眾也就放心了。同學們回去以後，中央和國務院的同志還會繼續聽取同學們的意見，同各方面多層次多渠道的座談都將深入進行下去。

我再次呼籲同學們，停止絕食。祝願同學們儘快恢復健康。

【跟帖】

* 哦，六四了。好快啊！- 刀鋒

* 好文章！筆頭不減當年！

* 核心的訴求一個都沒滿足。 - liuyuan59fen

* 恭喜悲鳴兄大作上首頁精華！- 熠熠童心

* 好文章，這就是真相。完全支持。- 西石槽7號

* 王丹、吾爾開希、柴玲、嚴家其等，這些人走的路，其實是流寇。 - 婁東風（響馬）

* 馬悲鳴先生寫得真好，史料充足，了解深入，文字簡潔，是敘述六四事件發生前後最清晰而完整的大作。- 李勇

* 你和8964頭頭們有啥過節？每年重複同樣的陳詞濫調，8964學生要反腐敗錯了嗎？聽上去你像胡進錫。這是說下面的橫山。你今年寫的比去年寫的成熟不少。- 紅塵

* 流氓學生絕食裝死是為了自己出名！逼鄧認錯毀滅了鄧小平開啟的政治改革進程！- 橫斷萬重山

* 不知敘述的是否是真實的歷史，但有一點是同意滴。那就是趙紫陽同志的智囊團並木有表現出大智慧的過人之處，有此常才相環，紫陽同志焉能不敗？另外，紫陽同志本身也並不出色，不然何以用了介樣一群所謂的智囊？可惜伊自己到死對為何敗了恐怕也不曾覺悟過，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團隊無能嘛。口說無憑，且看：【因為我黨有個規定，在最重要的問題上仍需小平同志掌舵（按傳統的說法，就是下最後的決心）。…事後，趙紫陽大內總管鮑彤承認，趙紫陽和戈爾巴喬夫的講話是他給出的主意】，介根本就不用明說，為毛要說出來呢？鮑彤給老趙出這樣的主意，而老趙同志對此照單全收，可見智慧水平了。我想說的是，蘇共戈氏見趙紫陽前為毛要會見鄧小平同志？所以話明着說實在是多餘之舉，也為猝敗埋下了伏筆。- shamohu1986

* 前面對。污蔑毛澤東，錯！文革就是反修防修，歷史證明鄧曉夫走的是資本主義！六四，天安門廣場確實沒有死人，侯德健、劉曉波說的正確。死人是在廣場之外。- 獨孤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