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穿越羌塘之旅 (2) |
送交者: 一葉扁舟 2006年03月08日12:34:33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北上的人們越過紅色的可可西里山脈,這山脈實際看來只是一片緩坡:相對高度不過兩百米,而絕對高度只有5000米左右。越過可可西里山,夜宿波涌錯湖畔,這兒地處北緯35度43分,海拔高度4881米。這一天是盛夏的8月10日,李明森把溫度表置於帳篷之外。第二天早上,大家發現毛巾凍得硬梆梆的,李明森拿來溫度表一看--好傢夥!最低溫度為-18℃。而與此地同緯度的東部的西安,同一天溫度竟然相差38℃之多!
繼巴毛窮宗之後,這一天在波涌錯湖東側又發現了一處死火山遺蹟;波涌錯火山區被發現的第二天,在振泉湖畔,又是一處火山地貌。此處已屆崑崙山,看來鄧萬明收穫最大,他除了採集玄武岩、安山岩等火山岩標本以外,還把幾大塊花崗岩搬上了車。花崗岩屬於火成岩,是南來的地殼板塊向北面俯衝下插之後,在地殼深部重新熔融形成岩漿,然後再沿着俯衝帶的裂隙上升冷卻結晶,它們是板塊碰撞和造山運動的結果。這些花崗岩標本在北京的實驗室里,經同位素年齡測定,證實了崑崙山岩帶形成於距今兩億年前。
即使無人區深處,氣候環境最酷劣的地方,也有紫花針茅招搖,也有伏地而生但根系發達的小灌木生長,而並非從前老外們所認定的"白漠"和"生命禁區"。當年斯文.赫定穿越藏北,只採集到植物51種;此次藏北之行,李渤生採集了植物近3000號,整理下來,有700多種。
古生物學家文世宣一直相信自己的幸運,這一次藏北之行共採集了140多號、總數近3000塊的化石標本。原先並無資料的藏北無人區的地層古生物化石資料一下子豐富起來--這條路線中的許多地方,都是當年斯文.赫定走過的,他採集了許多岩石標本,在某些點上圈出了有關古生物的問號,問號的潛台詞是應該存在但苦於找不見。審慎的作者在文獻發表時只好讓古生物記錄闕如。就是說,尤其在崑崙山一帶以往並無古生物化石發現。而崑崙山的岩石已嚴重變質,化石真正石化。在崑崙山的兩天裡,文世宣滿山遍野地尋找,真是欲速不達,最後連像自己的姓氏一樣文質彬彬、像自己的專業一樣沉靜古板的文世宣也不禁發起急來,請求大家務必幫忙,幫助敲打任何可能的石頭。就這樣,當最後一天的工作結束,垂頭喪氣的文世宣下得山來,突然一個意外驚喜:奉命行事的一位駕駛員,就在營地附近用工具錘,居然就敲打出一塊珍中之珍的化石來,是蜓類,紡綞蟲,二迭紀的--後來的考察中,又找到了三迭紀的,距今兩億年!在此之上,已是告別海洋的陸相地層了。如此一來,崑崙山的地質年代終於被確定--經地質學家們後來分析,崑崙山經歷了不止一次的造山運動,自五億年前從原特提斯露出水面,在兩三億年前又重新為淺海所覆蓋。文世宣此次在崑崙山所發現的海相化石,正說明了晚近這次的海浸情形。 1976年的青藏科考隊藏北分隊:團結協作,生死相依,艱苦卓絕,功績卓著。
在外國探險家的筆下,穿越藏北無人區無異於煉獄之行。借用這一比方,那麼崑崙之後的藏北分隊就已百鍊成鋼。百鍊成鋼的這支隊伍再次告別雙湖後又去了同屬於藏北高原的阿里專區的改則和措勤,但無疑輕鬆得多,不免有一系列奇蹟發生。當初七輛車自色哇出發,從尼瑪(現屬尼瑪縣一個鄉)到雙湖用去12天,這段路被駕駛員們戲稱為"鬼門關","司機俱樂部";返程中的車也像回家的馬一樣,再次走過時只用了一天。飛馳的車隊掠過了遠處佇立的野氂牛,驚逃奔命的藏羚羊,只有藏野驢,藏北野生動物中最為好奇、好事、好勝的一群,只要看見汽車,就歡騰雀躍而來--與汽車賽跑。這是一場友誼賽,車裡車外一片歡騰。棕灰色的矯健野驢有着白色的唇吻、肚皮和四蹄,像戴了白口罩、白肚兜,穿了白襪子。飛奔起來全身呈流線型,着實讓觀眾喝彩。這些長跑健將以不下60公里的時速,在頭領的帶領下,急起直追,與車隊平行,又突然一個提速,在第一輛車前迅疾橫過路面,並把得意的眼光和神情投向失敗了的對手--凡是乘車到過藏北高原深處的旅人,都有類似令人難忘的經歷。
當夜住尼瑪區委,人人眼中放光,四個月來他們第一次見到最誘人的東西:青菜,區幹部種的小白菜。--區幹部執意不收錢,全都拔了送來,眼見他們洗也不洗,像一群羊子大吃大嚼起來--區幹部臉上在笑,心裡在想,難怪說漢族吃草。
改則措勤之後又返回那曲鎮。這群勇士尚有餘勇可沽,與那曲軍分區舉行籃球比賽,秀才把兵打得落花流水--以82:40的好成績。科學家們口氣大得很:那曲鎮不過就4500米,我們可是從更高處下來的呵。
牧草剛剛返青時進入藏北,離開時草原又一番黃枯,嚴寒冬季將臨。藏北分隊羌塘之行總計為3000公里。 返程漸入佳境,路過當雄,就見到了久違的樹木;進入拉薩,方知人世如此繁華呵;到了拉薩大本營,從未有過的享受是洗了一個熱水澡。返家的路很長,川藏線上十多天的顛簸之後,在四川雅安城,忽然發現大標語"打倒四人幫",驚問其故,雅安人奇怪地打量着他們,像看外星人:粉碎四人幫好多天嘍,你們咋個不曉得?
距此次考察14年之後,1990年,一支由國家科委、中國科學院、青海省政府、國家環保局組織的綜合科學考察隊挺進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地處北羌塘,位於青藏公路以西、唐古拉山與崑崙山之間包括長江源頭在內的大片無人區,平均海拔高程5000米以上,面積大約25萬平方公里。可可西里是它的蒙語名稱,其意為"青色山梁",為17世紀蒙古人和碩特考察此地時所命名。想來這"青"字並非與綠同義,一定與"鐵青"一類有關,與金屬般的堅硬和赤裸色調有關。這一最少人類涉足之地長久寂寞,青海人稱它為"神秘國土",科學界稱它為"青藏高原科學考察最大的空白區"。考察這一地區由守土有責的青海人提請動議,時任國家科委主任的宋健首肯,由中科院和青海地方聯手組織。青藏隊老將、地植物學家武素功受命出任隊長,李炳元、張以弗、溫景春等任副隊長。老青藏們再次揚鞭躍馬,揮師羌塘。武素功麾下,是12輛北京吉普和8輛解放牌卡車、27個專業的專家連同新聞記者、電視攝製人員共68位漢子。他的口袋裡,不再是西進阿里時的萬把元錢,而是合作單位四家湊集的150萬元!雖然這筆用來支付為時三個月的可可西里考察全部費用的資金,還不足以購買一輛外國產的設施齊全的野外宿營車。
但在武素功看來,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青藏科考行動,這一次的條件是最好的。且不說物資裝備和後勤保障,考察所必需的1:10萬地形圖已握在手中,還有從衛星遙感圖上獲知的初步信息:可可西里的晚新生代火山群、大湖泊群、野生動物群、砂金礦、鹽類礦產資源等,都已有大致方位可循。更何況,為確保這次考察的順利進行,1989年由地理學家李炳元率領的小分隊已先行一步進行過預察,保險係數增加。第二年大部隊出動,輕鬆一點兒說,就是"按圖索驥"了吧。
然而這一"索"的過程卻一點兒也不輕鬆。人為的條件可以改善,但哪怕你武裝到了牙齒,你所面對的自然條件並沒有改變。你照樣得忍受5000米以上的高處嚴重的高山缺氧,舉步維艱倒也罷了,還要不時竭盡全力推挖泥濘中的陷車,每天下午必起的大風沙,夏季高原的酷寒之夜,被雪掩埋了帳篷里普遍的失眠,風雪襲擊中常見的極為恐怖的滾地雷......人往高處走,只有到了高處,才體察到生命的存在,生命的脆弱;才感覺到心臟和肺的存在,還有呼吸。考察隊裡10多位50歲以上的老專家,大都是曾輾轉青藏各地的老隊員,有着長期的高海拔地區野外工作經驗,但是仍有幾位一度倒下:土壤學家顧國安急性高山反應,高燒不退,考慮到土壤學專業僅有自己一人,堅持不離前線;水生物學家武雲飛感冒引起肺水腫,被強行送回時他發火了;凍土學家李樹德昏倒了,被送往格爾木,半個月後,他又從格爾木搭便車返回,重上戰場。
被形容為"一去二三里,推車四五回"的經歷,集中在前往長江源頭格拉丹冬的途中。風雪交加中,冰結的路面已經消融,沼澤遍布,大地綿軟。行路之難,莫過於此。為此,格拉丹冬西側縱深處終於未能到達,西進小分隊中途被迫撤回--號稱"冒險家"的武素功牢記宋健同志指示:確保安全,萬無一失。他自己是個勇敢無畏的人,但作為一隊之長,面臨被風雪泥濘所困的危險,他要對全隊的生命和事業負責。
考察隊在格拉丹冬東側安營紮寨。格拉丹冬,意謂高高尖尖的山。無愧於大江之源,高達6620米的格拉丹冬壯麗威嚴,以它的聖潔之白,為50多條山嶽冰川所簇擁,冰塔林千姿百態,銀光閃耀,不息的冰川融水晝夜喧響,長江從這裡出發,冰清玉潔的雪山之水橫貫中國,6380公里行程東流入海,沿途它匯集了各路水流,日漸浩蕩。與北方同源於青藏母腹的黃河一起,千萬年來養育着中華民族的生命和文明。格拉丹冬值得敬畏,值得歷盡艱辛去探詢。
年輕的李世傑博士大喘着氣,在冰雪面上邁着"太空步"。他攀援過距主峰格拉丹冬最近的六條冰川,觀察和測量,再核對七十年代所拍攝的航片和繪製的地形圖,發現這些冰川的末端已退後了150米。顯然這是八十年代以來全球變暖所致。除此,在冰川消融地段,他還發現了死冰--無源、獨立、不活動的冰塊和冰川作用的冰磧物分布很廣。後來李世傑成為國家"攀登"計劃青藏項目中湖泊專題負責人,參與對青藏、對全球變化的研究,這些野外考察過程中的感性認識和第一手資料,對他的研究工作大有裨益。
可可西里考察總行程為12.5萬公里,考察面積為7萬平方公里。近100天的考察中的收穫鼓舞人心。突破性的進展首先體現在對於第三條縫合線的發現,即對古特提斯北部邊界的確認方面。此前對於古特提斯海洋的南界已有了較為一致的意見,而對於它的北界,我國著名地質學家黃汲清曾提出極有可能經過可可西里山脈南緣。這條蛇綠岩帶東側在金沙江,八十年代初潘裕生曾循跡向西把它延伸到青海的玉樹地區;但它的西部邊界在哪裡呢?中英聯合考察隊曾一直追索到可可西里,遙遠地望見一線綠色時,不幸甘塞爾老先生騎馬摔傷了腰,只好中途折返。因此這第三條縫合線的西側簡直不知該怎樣落筆。為此潘裕生特地向可可西里考察隊的地質專家們作了交代,尋找並完善這條縫合線。
這件事就成了此番考察中地質學家張以弗、邊千韜和鄭祥身的最大願望。他們率領地質小組沿可可西里腹地的西金烏蘭湖斷裂帶尋找,終於發現了西起還東河、東至移山湖一線約60公里地段的具堆晶結構的輝長岩塊體和深海硅質岩、泥質岩的混雜堆積;在移山湖以西15公里處,發現了一個較為完整的蛇綠岩剖面。發現這一1.5億年前古特提斯洋殼殘餘部分的意義,首先在於確切地認定了這一古海洋的北界,為可可西里地區乃至青藏高原構造分區和構造演化提供了直接的證據,使大地構造學家在青藏高原構造圖上肯定地畫出了第三條縫合帶:西金烏蘭湖-金沙江縫合帶。其後這條縫合帶的兩端繼續延伸,向西大體沿喀喇崑崙北麓進入帕米爾,向東則經蒼山西坡、哀牢山南麓進入越南,大致經紅河直插南海,僅在我國境內就長達3000公里。
古生物學家也為古特提斯的存亡經歷提供了確切的年代證據。古生物學家沙金庚博士,留學英國兩年整,一朝回國即刻奔向可可西里。紳士風度頃刻間蕩然無存。比之風景如畫的英國海岸島嶼考察,可以想見的是此地之相差凡幾;不過從專業發現看來,一切舒適愜意之地又焉能比得過我們的荒原!在當年古特提斯經過的地方,沙博士一舉獲得了從石炭紀至第四紀跨度為三億多年的各紀地層中幾乎所有代表性化石,除第四紀孢粉外,化石類包括156屬283種。其中一些尚屬新發現的屬和種;尤其是,早石炭紀至早二迭紀的深水相放射蟲動物群和晚二迭紀碳酸岩相有孔蟲動物群,是青藏高原其它地方已經缺失的。而侏羅紀以來上億年間這一地區皆為非海相沉積--它們提供着一部可可西里在古構造、古生態和沉積環境方面的編年史,曾經散落過,現在重新被裝訂到一起。沙金庚博士由此建立起可可西里地區大洋-淺海-陸相亞洲型生物序列和地層層序,恢復了一部古地理演化史。
國外依據衛星圖片顯示的跡象,曾報道過可可西里地區於1973年火山爆發。地質工作者的另一項任務是核實這一消息。這一地區雖有多處火山群遺存,但都已死寂上千萬年,不可能存在活火山。鄭祥身冥思苦想,不得其解:衛片上顯示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現象呢?
在可可西里北端,位於青海-新疆交界處的海拔6860米的布喀達坂峰(新青峰),是青海境內最高峰;新青峰下的太陽湖,是青海境內最深的湖。布喀達坂冰川垂掛如練;美麗的太陽湖碧波蕩漾。七十年代初進行的航測,在1:10萬航測地形圖上準確地描繪了雪山藍湖的位置。但是,地形圖上並未見冰川前超過1000平方米的大型溫泉群。前一年的預察中,李炳元意外地發現了它,將它命名為"新青溫泉"。由於毫無準備,他隨身攜帶的溫度計刻度僅有50℃,不足以測量沸泉溫度。這一次,考察隊又一次來到熱浪翻滾的熱田邊,測得高溫為91℃,竟然高出當地沸點10℃之多!
溫度如此之高,熱田如此之大,想來地下定有豐富的高能熱儲之源。注意到熱田內的礫石風化輕微,泉華堆積僅有幾厘米厚度,鄭祥身忽然想到:這個年輕的熱泉在它衝出地表最初噴涌之時,一定呈水熱大爆炸形式,衛星圖片記錄了這一驚天動地的場面,該不是被誤讀為火山爆發吧!看來這還是個謎團。
另一個謎團也在地質小組考察範圍之內。一年半之前的1988年,唐古拉一帶發生大地震,但因宏觀震中位置模糊而使地震研究人員難以確定有關參數。6月24日,在唐古拉以北的荒原上陡然發現了震中所在--一條東西長約8公里、寬約1.5米、經自然填埋後深度仍大於1米的大裂縫。地震工作者葉健青仔細地觀察這條地震破裂形變帶,認為只有7級以上的大地震才能造成這樣的地裂。
--新近出現的溫泉群,不時發生的大地震,作為可可西里地區地殼最新活動的標誌,在地質構造、第四紀新構造活動研究方面具有重要意義。
具有重要意義的還多。地質古生物學家們在可可西里地區的岩層中,李炳元、李世傑、李樹德他們在苟魯措進行了湖泊岩芯的鑽探工作,取得了兩萬年以來定年較準確、多指標和分辨率較高的環境變化連續紀錄。
在對於古環境方面有爭議許久的一個問題:第四紀冰期中青藏高原是否有大冰蓋覆蓋,本世紀初外國科學家就是一個肯定的說法,本世紀五十年代,舊調重彈,從此地學界掀起了一場有關青藏高原有無統一大冰蓋的爭論,連同東、西西伯利亞兩地是否也存在大冰蓋問題一併成為數十年來國際地學界所熱切關注的重要論題。在西藏及藏北考察中,第四紀地貌學家李炳元就注意考察冰磧物,得出了否定的意見;此次可可西里考察,又在關注之列。冰川學家李世傑、李樹德走遍可可西里,除在格拉丹冬、烏蘭烏拉、崗扎日、馬蘭山和新青峰山周圍有冰磧物發現、僅占考察面積的2%外,其餘均不見;而較大的湖盆一般都屬於構造成因而非冰川侵蝕;同時發現的還有,末次冰期遺留冰緣地貌、更早些的火山地貌及第三系泥灰岩保存完好,沒有被冰蓋覆蓋的痕跡。據此可以推斷,第四紀以來,可可西里地區只發育過分散的山地冰川,不存在大冰蓋。可可西里考察之後,在九十年代最後完成了對於喀喇崑崙地區的考察研究,在這一問題上,中國地理學家、冰川學家達成一致,紛紛發表文章。李炳元與李吉均等合作主編了第一幅"青藏高原第四紀冰川遺蹟分布圖",從整體上闡明了青藏高原第四紀冰川的類型、規模、性質、演化歷史和高原隆起的關係,再次證實"第四紀冰期中青藏高原發育連續大冰蓋"的觀點是錯誤的。從此而後,國際地學界似乎不再討論這一問題了。
外號"老旱獺"的土壤學家顧國安,共採集了350個土壤樣品,每一樣品都需挖深1米,就因他一天到晚掘地三尺,挖土不止,隊員們就為他取了這樣一個極形象的外號。就這樣,可可西里的新發現有龜裂土、鹼土、鹽土和風沙土四個土類。榮獲"鼠兔"尊名的是氣象工作者張琳。他的工作格外辛苦之處是每晝夜觀測記錄30多次,總在固定時間裡竄進竄出小帳篷,恰似鼠兔生活習性--不時跑出來啃上幾口又鑽回洞穴。就這樣,近百日的可可西里氣候情況被首次記錄在案。
"親王"依然是"親王",儘管考察結束時馮祚建整整瘦了12公斤,已經瘦得脫了形,他想這樣也好,減肥。但回到京城不到一月,迅速回升了5公斤;再不久,全面復辟。12公斤的代價,是獲得了可可西里野生動物資源的翔實資料,為建立"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立下了汗馬功勞。1997年11月,可可西里被列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冒險家"不再具有匹夫之勇的含意。武素功成功地指揮了可可西里考察,在他的地植物學方面也完成得很出色。可可西里的高寒生態系統不僅在青藏高原具有代表性,即使在世界高山高原環境也可稱之為代表性生態系統。在對高寒環境生物區系系統考察的結果,共發現新類群有76個,其中植物新種8個;另外還有昆蟲新屬2個、新種55個。昆蟲新種中有一種皮蠅,被昆蟲學家們命名為"武氏皮蠅",以永遠銘記他們的隊長,永遠銘記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的草地資源、動物資源、鹽湖資源、旅遊資源之外,對於可可西里金礦資源的調查也卓有成效,這是對青海地方最為現實的貢獻。可可西里北部已發現豐富的砂金資源,但一直未發現原生金。此次考察發現了一塊含原生金的的石英斑岩,以此提供了今後尋找原生金的信息;同時發現可可西里湖泊水體中金的富集現象更為值得進一步研究。
可可西里地處北羌塘,方圓25萬平方公里,青藏高原深處的大荒地帶,一直被認為是無人區--絕對無人區。但是奇蹟出現了--七月的一天,一隊考察隊員來到烏蘭烏拉湖畔,那裏海拔5000多米,人們大喘着氣,動作遲緩地從事着例行的考察。望遠鏡里出現一個黑點,"是野氂牛",大家說。但那野牛一動不動。待走到接近的距離,愕然發現那居然是一頂黑色氂牛毛編織的帳篷!聽見人聲,帳內走出了一老一少兩位藏族婦女和兩個男孩。兩類人群在根本不可能有人類存在的荒野中相逢了。更使人們愕然的是,只見那老婦向少婦示意,然後雙雙行起跪拜大禮,以等身長頭迎向這群身穿紅色鴨絨衣的"天外來客"。毫無思想準備的考察隊員大異,張口結舌,手足無措,不知誰先帶頭,全體人員以現代方式鼓起掌來--一切都這樣莫名其妙。
隨後便是關切的詢問,但是語言難通--考察隊青海藏族的話對方聽不懂,反之也是。艱難交談一番,大致弄清了這戶牧民是好幾年前從西藏安多來的,據說烏蘭烏拉湖畔還有從西藏來的另外兩戶--整個可可西里荒原上僅有、居然有三戶人家! 真是難以置信,要不是親眼所見,考察隊員們無論怎樣都不會相信可可西里荒原上還會有人類生存。這是超越極限的生存。在西藏,也有海拔5000米處的最高居民點,南部長江源地區也久為西藏牧民的傳統牧場,但緯度偏南,且一定有一些特別的小氣候環境因素,但這兒......真令人感慨萬端。
與以往考察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隨行的電視工作者同時拍攝了一部《神秘的國土》專題片;隨行的攝影記者"唐老鴨"和杜澤泉拍下大量圖片,隨行的新華社西寧分社記者黨周將考察見聞和成果隨時地、連篇累牘地播發,考察隊在遙遠的可可西里的活動進程,同時被世界一覽無餘,包括與荒原深處藏族牧民的邂逅也見諸報導,一併讓世界驚訝。
由武素功、李炳元等執筆的《建立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的可行性論證報告》被呈送決策部門。這也是本次考察活動重要任務和成果之一。報告中列舉了建立面積為8.3萬平方公里的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的意義和價值:獨特而典型的高寒草原生態系統、豐富的珍稀特有物種、多種多樣的自然類型、原始的生態環境及科學和生產實踐上的價值等。提出保護區性質應為保護、旅遊與科研相結合、具多重價值的綜合性保護區。這一提案被國務院批准,1997年,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被列入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科學家的任務是完成前期論證工作,對於其規劃能否實施,似乎不再起重要作用。由於經費投入困難,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的規範工作遲遲未能啟動。但是--這一個但是的份量之重,令人格外感到沉重的同時,又感到格外的欣慰--但是,在民間,這項可歌可泣的事業早已在進行,一直到今天。可可西里,在它原有的與荒寒與遙遠有關的一應內容之上,這一名稱所指向的,又增添了許許多多全新的內涵。
可可西里自八十年代末始為國人所知,機緣來自西部淘金熱,及其有關的災難性事件:金農被風雪泥濘所困,物資供應困難,死亡多人之類;九十年代強化了對這一地區的概念,是因本次空前的科學考察。但除了以上我們已知的這幾部分人的進入之外,還有一種罪惡的進入,那就是偷獵者。國際黑市昂貴的羚羊絨價格的利益驅動,誘惑着一批批見利忘義者冒死進入這一地區,每年獵取大量羚羊皮張偷運出境,牟取暴利--羚羊絨貴過黃金。其絨製品既輕又軟,一條披肩可從一枚戒指中間穿過,故而被稱之為"戒指披肩"。它出自克什米爾的傳統工藝,"開司米"。據說一百多年前的東印度公司發現了它並傳入歐洲,拿破崙曾訂製過40件,作為禮物送給情人約瑟芬。最近的一二十年間,國際黑市再度流行,一條戒指披肩售價1.7萬美元。作為原材料的羚羊絨,在國外的售價是7萬元人民幣,每隻羚羊可產100克絨。如此之高的利潤使加工者、銷售者乃至偷獵者都瘋狂了,這就是有關國際組織屢禁不止的原因。前些年,瘋狂的偷獵者明火執杖地駕車駛往可可西里,大肆獵殺國家一類保護動物藏羚羊。面對這一犯罪行為,野生動物保護意識已經覺醒的青海治多縣上下無法沉默,有一個人挺身而出。1992年,在治多縣委副書記索南達傑的提議下,成立了由他親自領導的、旨在制止非法淘金和偷獵現象的治多縣西部工作委員會,縣政府出資兩萬元予以扶持。西部工委從此踏上了可可西里的風雪之途,一年內十二次進入,多次與非法偷獵者交火,當年即抓獲偷獵者20人,繳獲汽車7輛。索南達傑,這位保衛可可西里的先驅者,可可西里藏羚之國的守護神,在他獨自面對一群歹徒時,壯烈犧牲在喪心病狂的偷獵者槍口下。人們發現他時,可可西里的嚴寒已經把他冰凍成不朽的雕像;在他身邊,是偷獵者倉惶出逃時未及帶走的1300多張羚羊皮張......這是1994年1月18日。
索南達傑之死,在治多縣,在青海省,在全中國,引發了巨大而劇烈的反響,激起了連鎖效應。他的妹夫、玉樹州法制工委副主任扎巴多傑毅然接過索南達傑未竟的事業,全縣青年紛紛報名參加"西部野氂牛隊",在扎巴多傑的帶領下奔赴可可西里。從1995年9月到1997年11月的兩年間,共破獲盜獵案43起,抓獲盜獵分子188人,繳獲槍支42支,子彈8萬餘發,車輛39台,2805張羚羊皮。野氂牛隊威震西部,近一年來偷獵者幾乎絕跡。1996年,索南達傑生前為之奔波的可可西里保護站在崑崙山腳下建立,可以有效地阻止非法者進入無人區。
以上事跡見諸《北京青年報》1998年2月26日該報記者楊曉光文。這一天該報碩大的黑體字通欄標題為《保衛可可西里》。正是由於宣傳媒介:報刊雜誌、電視廣播的大量報道,一大批具有良知和獻身精神的文字與攝影記者、探險家們例如楊欣等人的關注和參與,使可可西里乃至青藏高原的野生動物保護、生態保護觀念深入人心。與科學家們一道,建構起多姿多彩的青藏事業宏偉建築,豎起一座又一座豐碑。就這一意義上說來,可可西里的故事沒有完結,青藏高原的故事還在繼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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