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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莽莽崑崙-喀喇崑崙
送交者: 一葉扁舟 2006年03月08日12:34:33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第八章 莽莽崑崙-喀喇崑崙

  --西崑崙考察是"三五牌"項目:五十歲年紀,海拔五千米,為時五年--青藏高原科學大發現時代的最後一幕--重新肯定第四縫合帶,發現第五縫合帶--初逢甜水海--青藏高原平均年上升率為5。8毫米--龍木錯附近發現世界最高海拔的魚--古生物學家面對現代的狼--英雄地,世界寒旱極--鄭度遭遇野氂牛--西部羌塘美馬錯,野生動物樂園--功德圓滿:眾多學科完善各自框架--生物組故事:"死牛復活"與

"渡河歷險記"--1992年6月,在喀什召開"喀喇崑崙山-崑崙山國際學術討論"--

  1980-1984橫斷山區考察之後,老青藏們的眼光不約而同地瞄向了青藏西北部--青藏隊尚未走過的最後一塊地區:喀喇崑崙-西崑崙;遙望到那片素有"亞洲脊柱"之稱的崇巒疊嶂,那一基本空白的未知地區的最終誘惑。

  青藏高原--一生的情之所鍾、魂之所系。氣候學家林振耀說,就像愛情是文學永恆的主題,青藏高原也是我們這一群的永恆主題。假如還有下輩子的話,我們做什麼?那還用說,還是它--青藏高原!

  武素功、鄭度、潘裕生、王富葆四位青藏宿將聯名致書鄧小平同志,匯報了多年以來青藏科考的成就和意義,陳述了考察喀喇崑崙-崑崙山的重要性:除了這一地區研究程度最低、資料最少之外,特別強調老隊員們多已年屆五十,時不我待呵--總之我們一代人的願望和使命,是不能讓這一地區繼續空白。

  這封信,委託時任中科院昆明植物所黨委書記普代英同志代為轉交--她是小平夫人卓琳的姐姐--其時國家經濟體制已開始轉型,項目審批制度有所改變。而從這一反映渠道看來,書呆子氣十足的專家學者們為了事業,也學會了千方百計。

  早在1980年"青藏高原科學討論會"召開之際,鄧小平同志就興致勃勃地出席了會議,對這一事業瞭然於心,對青藏隊拳拳報國之情讚賞有加。及至九十年代而今,這項事業已納入國家"八五"、"九五"規劃中國家基礎科研重大項目"攀登"計劃,穩步向縱深處進行,顯然與國家領導人的重視和關懷有關。小平同志雖離我們而去,但當初他以國家的名義所給予的決定性支持,已然鐫刻在青藏科考事業中,銘記在青藏隊員的心靈深處。

  信件經小平同志辦公室批轉至國家科委、國家計委、中科院,群起響應。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予以資金扶持;專家組在對該項目進行評審時,給了它一個別稱:"三五牌"項目--五十歲年紀,海拔五千米,為時五年。

  50歲年紀是指本次考察的老青藏隊員的平均年齡而言,不含新加入的年輕力量。按常規這一年齡在科學家那裡當屬年富力強;一旦面對着海拔5000米以上高度時,那可算不上一個優勢年齡。

  中科院綜考會再次組隊,隊長仍由孫鴻烈掛帥,副隊長為鄭度、潘裕生、武素功。因孫鴻烈此時已任中科院副院長,實際的前線總指揮是鄭度,被稱為常務、第一副隊長。重新召集舊部--農林牧水利之類專業除外,要去的那地方既無森林,也少見農田和牧場,那兒是亞洲的高寒乾旱中心,世界寒旱極,大多是連游牧人也不見蹤跡的無人區--老青藏們從天南地北各單位紛紛趕來,這群甘苦與共,生死相依如同親兄弟的老戰友們再次相聚,依然當年單純的興奮和熱烈,只是互望着對方已添的華發,不免感嘆,頓生肅穆。面向青藏科考填補空白、積累基礎科學資料階段的最後攻堅,他們義無反顧地踏上遠征之路。

  我向你走來,捧着一顆真心;我向你走來,帶着一路風塵--

  1987年春夏之交,這支由中科院下屬15個研究所、包括南京大學在內21個專業、50多位科研人員組成的遠征軍,經由新疆挺進西崑崙,中國版圖上高遠而神秘的一方國土。

  去完成青藏高原大發現時代的最後一幕。

  橫空出世莽崑崙。它西起於帕米爾高原,東止於川西北,綿延2500公里。海拔大約5000米以上,最高峰公格爾峰,海拔7719米;喀喇崑崙山脈起初與西崑崙相依傍,不過它自西北逸向東南,相距越來越遠。喀喇崑崙,在古老的突厥語中意謂"黑石群",在維語中則是"紫黑色崑崙"。山體全長500公里,主體山脊平均海拔在6000米以上,是青藏高原西北部最高一列山脈,8000米以上高峰有四座,主峰喬戈里,海拔高度在8611米,僅次於珠穆朗瑪,位居世界高峰第二。喀喇崑崙-崑崙山地區是研究古地中海東部形成演化及板塊碰撞機制的關鍵所在;晚新生代以來這裡隆起強烈,自然環境演變急劇;區系成分遷移融合複雜,形成了獨特的高原生物群落;本區的高寒荒漠和高寒草原在全球占有特殊的席位,其山地垂直帶譜也迥異於其它區域。

  沿新(疆)-(西)藏公路向南進發,翻越阿喀孜達坂、過庫地,再翻越賽力亞克達坂。根據從前的理論分析和地理判斷,在常承法的大地構造模式中,第四條縫合線應當通過這裡。但是常承法當年沒能親自來過,大家任誰也沒來過。潘裕生一路細細察看,循跡找到了位於崑崙山與喀喇崑崙山之間的麻扎-康西瓦縱谷。不錯,正是它,第四條縫合帶--崑崙南緣縫合帶。

  逢河必斷--高原面上的大江大河必定處於斷裂帶上。麻扎-康西瓦斷裂縱谷也正是葉爾羌河與喀拉喀什河的所在地。縱谷南北側在地史發育、沉積歷史、岩漿活動及構造變形諸方面明顯不同,在可見的生物地理上也有顯著差異:北側屬於北方型或蒙新型,南側則為青藏區生物區系。這當然地說明着從前它們非屬同一地體,之間遠隔海洋,兩地生物才會有着不同的演化軌跡。

  50歲年紀縱然有不利因素,50歲年紀也有經驗的優勢。在差不多走遍了青藏高原之後,懷着多年積累下來的問題懸念,考察更具針對性。七十年代末潘裕生編制青藏高原地質構造圖時,很多問題存疑,考察過程便是一步步釋疑的過程。例如當年描畫第三、第四條縫合線時,筆下頗躊躇--它們以怎樣的形態向西延伸呢?國外的青藏研究受條件限制,從前一直未能開展高原地質演化研究,無從提供參照和討論。在這一領域,九十年代以前差不多只有中國科學家在孤軍奮戰。

  與第四條縫合線的確認差不多同時,在麻扎-康西瓦縱谷以北的庫地,意外發現了從前框架上所沒有的第五條縫合線,看來似乎可以連接起東部早已被發現的祁連山縫合線。為了尋找第四、第五條縫合線與東部的連接,西崑崙考察的第二年,1988年6月間,潘裕生率領地質組開始了為時一個月的艱苦旅行,對於他們來說,它既是整個西崑崙考察的艱苦之最,也不啻是整個青藏考察的艱苦之最。

  這就是後來被戲稱為"死亡行動"的阿什庫勒火山區考察,這是陸續前往阿什庫勒盆地考察火山區的另一小分隊的年輕隊員們給命的名。一個單程就是5天,從海拔不足3000米處翻山過河一直攀升到5500米處。那一次,一分隊地質組一路肺水腫創下死亡毛驢5頭紀錄,緊步後塵的二分隊地理組發生不堪艱苦的兩名民工逃亡事件。還不止如此,地質組在艱辛備至的阿什庫勒火山區考察之後,又繼續縱深向南行進了三天,經過崑崙山主脊線克里亞山口和中崑崙主峰木孜塔格,從北面翻越崑崙,與12年前王震寰、李炳元所率藏北分隊羌塘考察北限相接,完成了一個南北地質考察大剖面。

  此行艱苦卓絕,也功德圓滿:崑崙以北發現了與庫地第五縫合帶相同的古海洋化石、相同的火山帶和岩石點;潘裕生據此才敢於聲稱對於從前框架中不存在的這條縫合帶的被發現;也由此才把青藏高原的形成時間又向前推進了兩億年--作為青藏高原的真正北界,這條縫合帶曾位於發育在八、九億年前的原特提斯大洋中脊,直到四、五億年前原特提斯大洋消亡,大陸重新拼合,成為顯生宙--自有機生命顯示以來幾億年前第一次碰撞造山運動的產物。

  第四縫合帶的痕跡通過中崑崙主峰木孜塔格。這條崑崙南緣縫合線歷經多番複雜的構造運動,強烈變形,面目全非,以至中英聯合考察時,英方不肯承認它的存在。兩年來的崑崙考察,從麻扎-康西瓦縱谷開始,到木孜塔格的發現,連接起先前發現的黃河源扎陵湖-瑪沁一帶,這條帶確之鑿鑿地被認定了。

  原不甚清晰的第三縫合帶的西側邊界,也在其後的可可西里考察被發現。

  第四縫合帶與以南的第三縫合帶--金沙江縫合帶、與以北的第五縫合帶--西崑崙-阿爾金-祁連山縫合帶,在它們的西端,相距並不遙遠,正說明了一次次由南漂移而來的大陸塊體的強力衝擊,遭遇到崑崙以北固若金湯的塔里木地盾的頑強阻擋,從而使這一地區在南北兩方的擠壓中變形並只得向高處升起。以地質術語來表達,叫作"左旋走滑"運動。因而地質學家們看到的第四縫合帶是一個強烈變形帶;同時,依據蛇綠岩的同位素年齡,發現崑崙南緣縫合帶與金沙江縫合帶相似,崑崙山與羌塘的古地質(直到三迭紀)相當,為此,大地構造學家潘裕生能夠得出的解釋是:它們為同一多島洋盆地產物,第三、第四條縫合線同為古特提斯兩側邊界。

  地質古生物在此次考察中收穫多多,新發現古生物新種即達百種之多,區域地層系統就此基本完善;眾多古洋殼的證據,三、四、五條縫合帶的發現和重新肯定,也使得地質學家們有關10億年來這一地區由北而南曾相繼發育過三個大洋--原特提斯、古特提斯、新特提斯--的三階段各自發展史已趨明晰:它們分別存在於距今8-9億--3.5億年前;3.5億--2億年前;1.8億年--4千萬年前。多年來國際地學界側重於研究與喜馬拉雅、與阿爾卑斯和地中海相關的1.8億年來的古海洋最後階段,中國科學家則把它一再上溯,最終使青藏高原形成時間、青藏高原大地構造圖示完整,至少能使中國地質學家在目前的認識基礎上說清了來龍去脈。此時潘裕生再繪製高原地質演化圖時,那一時空和歷次的邊界已是盡收眼底了。這一構造模式也為國際地學界所普遍認可。

  還是讓我們繼續在崑崙山中行進。海拔3600米的三十里營房是新藏線上比較大的一處居民點。不是土著,是因為交通線需要而設置的兵站、機務站、醫院之類的服務機構,全部居民不足百人。就這,已是新藏線上最後的繁華,三十里營房自誇自詡為"小上海"。從這兒再向南,就將進入喀喇崑崙。

  南接羌塘--藏北高原,西崑崙甜水海正是進入藏北高原的門戶。甜水海這一甘美凜冽的名字何時、何以、為何人所命名,不得而知。總之它名不副實。豈止名不副實,豈止它不是海,豈止它的水是鹹的,它簡直就是一座乾涸的鹽湖--地理學家李炳元站在海拔4850米的甜水海湖畔,忍受着劇烈的高山反應所帶來的一應不適,專心致志地打量着由近及遠、由下而上、一圈一圈古湖岸線,幾萬年來湖面依次跌落的痕跡。數一數,總共48圈。這座湖泊,這些圈層,大有深意,那裡隱藏着古氣候環境變化的諸多信息。李炳元想來想去,把腦袋想得更疼了。從這一年開始直到1998年,十二年間他五次到達這個令人頭疼的甜水海,為了鑽取湖泊岩芯。與甜水海結下不解之緣的還有人在,李世傑,李樹德,這一年就在甜水海打了兩個湖泊鑽孔,從中提取了分別為7萬年和4萬年的古環境氣候信息。這是青藏湖泊第一鑽。李世傑後來在"攀登"計劃中繼續承擔湖泊沉積研究專題,所選鑽取湖泊岩芯之點還在甜水海,為青藏高原恢復了24萬年來的古環境氣候變化。這個虛假的"甜水海"從此在青藏科考中占有了相當的地位和份量。

  說來大家都覺得奇怪,長期在高原面上奔走,多少五、六千米的高地都住過,這裏海拔並非很高,為何特別感到缺氧呢?以至於夜不成寐或嘔吐不止。所以甜水海兵站就一直冷落,幾乎所有的知情人--有經驗的駕駛員們都不肯在這裡過夜,寧肯起早貪黑或北下大紅柳灘或南去多瑪過夜,對於望而生畏的甜水海避之唯恐不及。於是甜水海格外荒寂,方圓百里不見百姓居民。兵站的小戰士說,只有12只烏鴉與他們為伴。聽到這話,正想打一隻烏鴉做標本的年輕隊員馬鳴當即打消了這一念頭。

  鄭度教授率領的自然地理組在甜水海與地質組會合,又多住了兩天,為的是等待古生物文世宣、孫東立一行的到來,然後再一起前往崑崙南側的藏北無人區。但坐等意味着對於高山反應的仔細體會,所以有經驗的鄭度臨時安排大家去附近的阿克賽欽地區考察。這一招果然奏效:這群生就勞碌之命的人一到野外,在美麗的阿克薩依湖邊,頓覺神清氣爽,各種反應大為減輕。考察所得:甜水海和阿克薩依湖曾同為一湖,在不遠的從前,例如可能短在6000-8000年前曾是它們美好的豐水期,它的面積達到幾千平方公里,至少為眼前阿克薩依湖面積的6倍。當然,這一現象在廣大的藏北高原比比皆是。

  終於離開了甜水海,過海拔5342米的界山大坂--這是無論新藏、川藏、還是青藏公路,統觀整個高原面各公路幹線,總之這是最高的一個山口。下得山來便是西藏阿里地區的日土縣境內,龍木錯是它的最北緣。龍木錯,也像它藏北所有的姊妹湖那樣,一圈一圈古湖岸線環繞,湖面5070米,較之最高湖面已下降了150米,1.1萬年來確切地下降了70米。

  此次西崑崙考察,大本營設在南疆的葉城,龍木錯地處新藏公路側畔,有泉水可供飲用,就建一個前進營地,各小組不時在此聚散。張青松教授在龍木錯營地負責聯絡工作。他主搞新構造運動,晚第三紀以來青藏高原的隆升,利用構造運動的形跡:變形、褶皺、斷裂,研究隆升的整體性、階段性和差異性。至於現在的隆升情況,就依靠測繪部門的測樁。1960年和1980年,國家和部隊的測繪隊沿川藏、青藏、新藏、黑(河)阿(里)、拉(薩)獅(泉河)等幾條公路幹線沿線每隔10公里埋設了水泥樁,深埋到基岩的水泥樁子是精確度很高的水準測量依據,可以量化提供當地每年上升量。依據張青松的綜合分析,除唐古拉以北因凍土凍融作用使資料有偏差外,20年間普遍反映了上升。整個青藏高原平均年上升量為5.8毫米。越往南上升越迅速,年輕的喜馬拉雅每年可超過10毫米。向北依次減少,到崑崙山北坡上升速率為6-8毫米,只有喀喇崑崙山局部可達8-9毫米。但斷陷谷地如葉爾羌河、獅泉河及藏北許多湖盆,則呈下陷趨勢。當然這下陷是相對的,總體來說每年仍然上升1-2毫米。

  對於現代上升速率的研究不僅青藏隊,中外許多人都在做。有人用衛星定位系統方法測量,有人用岩石冷卻年齡方法計算,得到的數據略有差異,但回答是一致的:青藏高原仍在整體隆升過程中。

  在龍木錯住了幾天,有心人王富葆教授又創造了一個世界紀錄:在龍木錯上方海拔5300米處,有溫泉流過的小溪中,王富葆抓獲了一條魚--條鰍。後來送到武漢水生所,魚類專家們驚奇地說,這可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魚啦。那個小溫泉,維持了一個有限的小生境,在根本不可能生存的高度,創造了生物界奇蹟,給魚類和硅藻們帶來了一線生機。南京大學教授、從事地貌第四紀研究的王富葆,自1959年珠峰登山科考開始,四十年間參加了青藏高原的歷次考察活動,每每有專業內外的新發現,格外有心使他成為博物學家:在聶聶雄拉,他發現了河北珠蚌化石,在瑪旁雍錯湖畔,他發現了石器,在阿里藏族百姓家裡,他用20發子彈換了一張雪豹皮作標本,西崑崙考察中他發現了冰緣地貌,並背回一塊風蝕砂岩標本......王富葆歷來主張知識面要廣一些,事業心要強一些,儘可能地多發現一些,把能拿回來的多拿回一些。

  隊長鄭度挑選了一批人,幾台車,組成一個小分隊,進行穿越西部羌塘的綜合考察。在龍木錯以南離開新藏公路東駛而去,沿途只遇見過一戶藏族游牧民,此後再也未見到過一頂帳篷。這一帶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年降水量僅有50-100毫米,地表僅見高寒荒漠以及荒漠草原植被的墊狀駝絨藜和硬葉苔草,那景象遠不如羌塘南部的高寒草原約略豐盛些。

  再次進入藏北無人區,李渤生教授擔任嚮導。其實他參加的藏北分隊11年前行走的是東羌塘路線,擔任嚮導實在勉為其難。能夠依託的,是十幾年前測繪隊的車轍印,但年深日久的風吹草埋,不免模糊;只好按照大比例尺地形圖上的水準點,每隔10公里一處--也是當年測繪隊埋設的--尋路前進。

  上路不幾天,就丟下了兩位古生物專家。文世宣和孫東立在西崑崙古里雅山口南側驚喜地發現了大面積的侏羅紀化石!這片化石群對於證實古特提斯北界很有意義,兩人齊聲說,我們不走啦。鄭度就把一台車,連同身後渺無人跡的荒野一併留給他們,小分隊繼續前進。

  真正是渺無人跡,此刻連風也變得腳步輕輕。只有太陽高懸,陽光照射大地也似乎發出嘶嘶聲響。沉寂的曠野上響起兩隻小鐵錘敲擊岩石的聲音,叮叮噹噹,此起彼伏。不久,孫東立聽不到同伴那邊的動靜了,就走過去瞧一瞧。只見文世宣這位老先生竟倚着山岩在那兒假寐呢!聽到腳步聲就醒了,站起身,說一聲太陽可真好,就用他那雙遠視眼無意中向遠處望了一望,忽然緊張起來,"狼來了!"

  "在哪兒?"近視眼的孫東立驚慌地問。待兩大一小三隻灰狼一直走到百米以內的距離時,方才被他看見。

  往下的情節就沒有多少發展了,只有對峙的局面持續了足足20分鐘:對峙雙方都感到害怕,在人這邊,唯有的武器是難有殺傷力的兩隻地質錘,能夠說的話不外就是"要是撲上來就跟它們拼了";在狼那邊,一定也同樣的疑懼不安,這一家三口大約從未見過人,更可能的是沒把這兩個看作"人":滿腦袋花白的毛髮,身上紅藍相間,並且雙腿直立--對於從沒見過的怪物,狼很謹慎。

  就這樣,背倚着侏羅紀的化石山,面對現代哺乳動物的狼,心中害怕的人強自鎮定,一直堅持到徘徊不前的狼敗走遠去,方才癱坐下來。

  鄭度一行穿越西部羌塘用了20天時間,一直到達東端的羊湖。崑崙山區新構造運動更多地體現在新生代火山活動。行前他們已從衛星遙感圖像和航空照片上查找到這一帶的新生代火山群遺址。自從11年前在巴毛窮宗領略過它們的魅力之後,岩石學家鄧萬明從此迷上了火山岩。這一次藏北之行,他又一番撲向了它們。在無人區腹地的羊湖附近,他攀上高差兩三百米的火山錐頸頂端,採回岩石標本;沿着鋪滿黑色玄武岩石塊難行的路,前往黑石北湖以南火山群考察,鄧萬明驚奇地發現,這兒至少經歷過三次強烈的火山噴發:早期噴發的在南面已剝蝕成小岩丘;其次噴發形成的岩石已被分割成幾座七、八十米高的熔岩方山或平台;最後一次噴發距今不過六、七萬年。熔岩流大面積分布,緊貼第三紀紅層之上,順着紅層上的溝谷一直流到黑石北湖岸邊。熔岩繩狀體、熔岩瀑布、黑色熔岩流中摻雜着紅色風化物,色彩斑斕,氣象萬千,在鄧萬明的眼裡,真有說不出的美麗。

   再也未見游牧人,唯一所見人類活動的痕跡是十多年前在藏北工作的測繪隊留下的:在拉竹籠地方的泉眼邊,有他們遺棄的灶台;在英雄地,殘存着他們大本營的遺址。那是七十年代末某一天,歷盡千辛萬苦的幾支測繪隊:武漢、成都、蘭州三個軍區的測繪隊在此地會師,想來一定是無比激動和自豪的場面,所以將原本無名的此地命名為"英雄地"--勇闖無人區的,的確配稱英雄。據說,當年在藏北、在可可西里地區從事測繪工作的是解放軍,有幾位戰士甚至獻出了他們年輕的生命。每想到此,鄭度的心裡就瀰漫着濃濃的感激、感念之情:測繪隊真是野外考察工作領域裡最為艱辛的先行官,沒有他們的默默奉獻,我們的基礎地學研究就會寸步難行,不知要多走多少彎路才能有所收穫呵!

  在英雄地紮下營盤,第一件事就是向遠在上千公里之外的聯絡大本營葉城發出電報:科考隊勝利到達終點大本營英雄地。

  一樣的豪情。猶嫌不足,大家興奮地商議,我們也在這兒留下點什麼吧,比如紀念碑。也許若干年後人們會乘直升機來此地觀光呢,可不就是文物了?於是北京大學的青年教師小徐就取來以備陷車之用的木板,花費整整一天時間,用燒紅的鐵條在正面烙上"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隊 1987年8月"字樣,背面則烙上此行17位考察隊員的名字,埋在山頂。出野外的人們回來,不顧疲勞,歡天喜地地在木碑前留影。但是經過一夜的思考,有人覺出不對勁了,說以後有人來看到這碑,一定會以為咱們17個人是為科學事業在此壯烈獻身了呢。大家頓悟,認為所言極是: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遂請小徐把木碑扛下山來,在17個人的名字之後加上一個"立"字,再扛上去埋好--紀念碑重新落成。

  這算是一個令人捧腹的小插曲,成為多年後的一個笑柄,每一說起,都忍不住笑起來

  英雄們在英雄地有重大發現:青藏-亞洲-世界寒旱極正在腳下。

  中國的乾旱中心在吐魯番以東的嘎順戈壁;南美的乾旱中心在玻利維亞-阿根廷-智利交界處的安第斯山脈,海拔不足4000米,但它地處熱帶,並不太寒冷。英雄地既高且寒,是一高寒乾旱核心。地理學家們之所以這樣認定,是依據此地自然現象:地理地貌、土壤剖面、冰川類型、植被分布,以及高原兩側來自孟加拉灣和阿拉伯海的水汽通道鞭長莫及等多種因素得出的結論。植物學家李渤生還富有詩意地看到,整個歐亞大陸自然景觀的演化都無不與這干極的形成發展密切相關。以英雄地為中心,一圈圈,一層層,歐亞大陸自然景觀呈近似同心圓分布--這是地球陸地最為壯麗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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