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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尋訪遠古生命的蛛絲螞跡
送交者: 一葉扁舟 2006年03月08日12:34:33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第九章 尋訪遠古生命的蛛絲螞跡

  --古脊椎動物學家出動--昌都地區恐龍化石頻頻出土--恐龍家族退出演化舞台,哺乳動物時代開始--吉隆臥馬盆地、藏北布隆盆地分別發現三趾馬動物化石群--一個具有逆向思維的人和他的"宇地磁耦合論"假說--來自青藏高原的史前人類活動信息--西藏地方的考古群體,舊石器的發現--崑崙山埡口發掘新石器時代遺址,崔之久的人文情懷--

  至此,我們已隨着地球科學家們的腳步和目光,走過了地質年代的遙遠時空,一一領略過大高原亙古煙雲籠罩下的一部洋陸沉浮和曾經的生命史:自地質的元古代與其相應的生物--介殼無脊椎動物時代,到古生代魚類與兩棲類時代。現在我們可以按照高原生命史鏈條的續接,走近晚近一些的中生代--爬行動物時代和更晚近一些的新生代--哺乳動物時代。說晚近,大抵為自然史意義上的晚近,若以人類個體生命有限性的尺度看來,這一時距仍然漫長得可以。由於度量尺度不同,"晚近"一詞在自然科學家那裡,時常是幾百萬年、幾千萬年的代指。就如恐龍專家趙喜進,談到藏東的昌都達馬拉山的恐龍化石時就說,它們在此生存的時間並不很長,不過就兩千萬年左右吧--相對於恐龍這一統治地球長達1億幾千萬年的家族史而言,這一時距就顯得短促;如果以46億年的地球史觀照的話,當然更其短暫。

  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的出動,集中在西藏地區考察的七十年代中期和橫斷山考察的八十年代初期。此前對於脊椎已臻強韌發達的高等大型動物化石的少量發現,都非本學科專家所為:1951年最初的考察中,地質學家李璞等人在昌都扎曲河附近採集到早侏羅紀似盤齒西藏硬齒魚;1966年希夏邦馬地區考察時,地質學家劉東生一行在聶拉木發掘了西藏喜馬拉雅龍;1975年珠峰考察則發現了早三疊紀珠峰中國旋齒鯊。僅此而已。在西藏地區考察已頗有聲勢地進行了兩年之後,古脊椎所的專家們再也按捺不住,起而向青藏隊隊長孫鴻烈請戰了;於是就有了哺乳動物專家計宏祥他們於1975年的首次進藏。直奔主題,一年內拿出藏南吉隆盆地和藏北布隆盆地兩個三趾馬化石群。受此激勵,恐龍專家趙喜進繼後請纓獲准,緊步同事們後塵,於1976--1977連續兩年跋涉在西藏和藏東地區。中國是世界上恐龍化石豐富到首屈一指的地區,在他進藏之前的二十多年間,全國範圍內除台灣、福建和海南那些恐龍時代尚在海底的地區之外,各省區均有恐龍化石發掘,唯西藏空白。填補空白與連接高原生命史之鏈固然是個誘惑,此舉重要意義還在於緊扣青藏科考主旨--形成演化與環境變遷的基礎研究,為恢復青藏高原古地貌和古氣候條件提供依據。

  那些靜止了千百萬年的動物們並不是漫山遍野隨處潛藏,因之尋訪工作也並非漫山遍野的盲目尋訪。化石尚有跡可循,線索在拉薩即可獲知:拜訪西藏地礦局區域地質調查大隊和藏醫院。前者可提供西藏境內恐龍生存時代的相關地層情況;後者則提供他們收購入藥的"龍骨"產地--配製藏藥的原料,足有五分之一的礦物類,其中土石類的各種化石、磁石、玉石、滑石等又占相當比重。一應化石在藏藥中都叫"龍骨",藏醫們對龍骨的多處產地瞭如指掌,如此的諮詢結果,使動物化石專家們有備而去,去順藤摸瓜。除了上述兩條線索可資利用外,如果還有第三條,那就是先期進行過西藏考察的老隊員們的經驗提示。

  1976年,趙喜進率領着機動化石組興沖沖地來到西藏,挽起袖管準備大幹一場,要在今已乾燥寒冷得無以復加的高原上,發掘一個沉埋已久的溫熱濕潤時代。在藏北邊緣的當雄,在拉薩東北的林周,果然就發現了晚白堊世的禿頂龍類的一些脊椎和碎骨。但僅有這些是不夠的,隱約地他聽到了橫斷山脈的召喚,於是率隊舉步走向最有希望的昌都地區。從類烏齊沿川藏公路上行,一片一片的黑森林在身後遠去,眼前是一簇一簇過了花期的杜鵑叢。當杜鵑變得越來越矮小,就是草皮的世界了。再往上,海拔5000米處,山石嶙峋。行進在昌都,充滿眼睛的是一派紅山脈,紅土地,大小車輛的車身車輪都沾滿紅塵土紅泥巴。這類赭紅色,皆為遠古濕熱氣候所造就所遺存。這正是趙喜進期待着有所發現的理想之地。

  這位出生在山東莒縣的恐龍專家真可謂一生幸運:十八、九歲年紀就被選派赴蘇留學,在莫斯科大學攻讀地質和古生物專業;五年後學成歸來,在名師楊鍾健門下一輩子從事恐龍研究,即使在文革中,當科學界同行們在運動的峰顛深谷中顛上拋下之時,大約由於恐龍化石資源在中國獨具的優勢,可以為國爭光的緣故吧,他在祖國各地的發掘工作居然從未中止。山東人的性格遺傳加上長期的野外生活磨鍊,再加上運氣好總是心想事成,也許還要加上身為統治地球時間最久的動物的代表--代表一代遠古輝煌,趙喜進總是熱情爽朗,總是喜不自勝的樣子。即使說起他的研究對象的滅絕,也絕無失落感:你想,如果恐龍不消失,豈能為哺乳動物騰出發展地盤,又哪裡還會有人類出現呢?只是在談到恐龍滅絕的原因時他顯得嚴肅起來。根據多年的實地考察經驗和國際上多種假說,他得出的結論是,那是出於宇宙、地球、自身三方面的原因,簡言之是由於內因外因所造成。突如其來的宇宙射線照射或天外星球的碰撞所形成的水源污染、生態破壞;地殼運動、氣候變遷導致的生境惡化;無敵於天下的恐龍部族的總體應變能力的低下,凡此種種綜合因素最終使這一統治者歷史性地退出演化舞台,甚至連分支變異都沒有來得及留下。由恐龍的命運聯想到今天統治地球的不可一世的人類之命運,趙喜進才變得嚴肅起來。

  熱情洋溢的趙喜進一到昌都,就和同樣熱情洋溢的當地藏族群眾打成了一片。他們駐紮在達馬拉山所在的昌都縣大野區政府,正值青稞收割季節,放下行囊就幫助群眾收割起來。當地人對於來自北京的科學家--毛主席身邊來的人,景仰備至,按照傳統習俗彎腰吐舌,以示謙恭。趙喜進不解其意,也入鄉隨俗,學人家的樣子彎腰吐舌還禮,對方見狀,愈發謙恭復加惶恐,於是雙方頻頻彎腰吐舌不止,像初次見面的日本人。大野人熱情地選派了精壯民工和馱畜,化石專家們的回報,不止是第二年專意從北京帶來了兩箱二鍋頭表示心意,還使大野之名永垂地學史冊--達馬拉山的地層和恐龍類化石被命名為"大野組"。

  這是伴隨着西藏恐龍化石發現的一個插曲,另一個插曲與發掘有關。化石組不僅與當地群眾關係融洽,與當地兵站交往也密切。在達馬拉山川藏公路四十五道班處的山坡上,望眼欲穿的趙喜進驚喜萬分地發現了第一枚恐龍牙齒化石。那時天色已晚,就打了膠準備次日仔細剔出。結果那枚牙齒不翼而飛。有民工報告說,看見兵站的車曾在那兒停留過。氣急敗壞的趙喜進跑到昌都軍分區司令員那裡告了一狀。司令員聞言大怒,立即下令追查。結果人也查到了,化石也找到了。拿了那枚化石的是個四川小兵,他只是出於好奇,結果給關了幾天禁閉。多年後趙喜進想起這事還抱怨自己小題大作,如果那不是當時唯一的一枚,何苦去告狀呢!後來的幾天裡,同一處地方又發現了四枚;再後來,一連發掘了幾十枚!不僅牙齒,還有恐龍們的其它部位;不僅在達馬拉,還有察雅縣、芒康縣境內的多處恐龍化石群。所以儘管1976年青藏隊西藏大規模野外工作宣告結束,欲罷不能的趙喜進再次請纓,又補做了一年的野外。

  第二年繼續了達馬拉的工作之後,化石組又前往察雅縣香堆區,在那裡發掘了白堊紀的恐龍化石堆;按照地層提示的方位,繼續向芒康縣境內進發,擬定在可能存在化石的老然區一帶考察一個星期。在海拔4000多米的老然區,每天翻山越嶺,敲敲打打,並無發現,大家不免唉聲嘆氣,抱怨牢騷。眼看七天已過,該拔營起程了吧,心有不甘的趙喜進抱起雙拳,懇求大家說,老天保佑,再搞一天,就一天,實在沒戲再走人。結果老天果真保了佑,這一天不是由專家,而是由一位藏族民工首先發現了石塊中的一個牙齒印模。就地發掘,哈,一條食肉類恐龍--甲龍的一段寬1.1米、長0.75米的腰帶原形畢露!

  芒康老然區的恐龍們就這樣重見了天日,其後在宗谷地方,發現了鳥腳類和鴨嘴龍恐龍化石;在月牙溝的發現更令人振奮:一隻應該保存完整的蜥腳類巨龍,雖然局部發掘只挖出了它的腰帶和頸、背肋骨,但只要占有6%的材料,我們的專家就可以恢復到100%。因此測算這一四腳着地的巨龍的身長應在20米左右;這種蜥腳類恐龍當時為我國的首次發現。

  累計化石組兩年野外工作成果,共發掘有各類恐龍及蛇頸龍類、魚龍類、鱷類、龜鱉類化石,其中新種19個。依據剖面觀察,結合化石動物群分析,將侏羅系、白堊系劃分為五個組:大野組、達布卡組、肯做尕組、老然組和宗谷組。中生代恐龍化石在西藏發現,成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恐龍化石產地;而侏羅紀早中期是恐龍由原始到進步、由低級到高級的演化史上的關鍵時刻,這一時代的化石在世界上尚屬少見,因而昌都的恐龍化石實屬珍貴。

  老然區月牙溝的那條完整的蜥腳類巨龍,在全球的恐龍熱中,仍然靜臥在荒山野嶺之中。由於那一產地有流水經過,使水流改道本身就是一個工程,加之正規發掘工作耗資巨大,費時良久,這一巨龍不能面世令趙喜進遺憾長存。假如未來有誰能夠投資去做,趙喜進教授表態說,樂意奉陪,再進月牙溝。

  心中的遺憾還有一個,那就是一整套《青藏高原科學考察叢書》34部40冊中,缺少了《西藏古生物》第二分冊,即西藏恐龍部分。這一分冊本已完稿,沒趕上出版時間,體制就已改變,出學術著作需要自籌資金了。區區幾萬元使這本恐龍難產。

  恐龍化石在藏東地區的再現,首先說明了古地中海在這一地區向西退出的時間。大約在距今三、四億年間,海水在此地進進退退,來而復往,直到早侏羅紀的上億年左右,海水徹底西退而去。恐龍這種生活在淡水水域的卵生冷血動物在這一帶的一度繁盛,同時說明了海退後北起類烏齊、南至芒康的古昌都湖這一大範圍內陸湖泊以及湖畔的森林植被生態多麼欣欣向榮;而恐龍在此地的滅絕,說明了白堊紀末期的7千萬年前,隨着青藏高原開始隆起,氣候乾燥,地貌改觀,湖泊退縮,植被減少,難以適應環境改變的恐龍種類開始減少,最後的蜥腳類恐龍為採食方便計,只得使自己身體變大,活動範圍擴展到20米水深的水域;最終結局是湖泊乾涸,盆地升起為高山,連蜥腳類恐龍也完全絕跡。--如果說全世界範圍內恐龍滅絕事件的原因還眾說紛紜的話,那麼我們確切地得知,西藏恐龍消失的決定性因素是高原隆升。

  自1.8億年至7000萬年前,統治了全球為時億萬年的恐龍家族盛極而衰,而滅,無可挽回地退出了生物演化舞台。這一現象對於那一時代就已出現的原始哺乳類來說,不啻天籟福音。這些弱小動物的各部族從發生發展之初,就苟且生存於恐龍世界的陰影中:滿山遍野、大大小小的恐龍無所不在,食草類壟斷了食物,食肉類更是可怕天敵。生存已屬不易,進化也就緩慢,原始哺乳類一般體型甚小。一當恐龍滅絕,世界就成為動物樂園,地球史進入新生代--哺乳動物時代。各部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進化發展。例如,現代科學已將馬類進化過程悉數掌握,北美記錄了馬類歷史的一整套進化序列,發掘並研究了從5000萬年前的始新世早期至現代含馬化石的完整堆積。由此人們得知,最初的始祖馬,是只有鬣狗般大小的五趾馬,後來進化到三趾時已有羊子那樣大;到上、中新世四五百萬年時,形體已如小馬,雖仍為三趾,不過中趾末端出現了圓蹄,而側趾退化。這一時期的三趾馬是活躍族群,廣泛分布在除南美、南極之外幾乎所有的大陸上。鑑於它的廣泛性和代表性,這一時期的森林草原動物群被概括地指稱為"三趾馬動物群"。

  1975年,當古脊椎動物專家們動身赴藏前,地質學家劉東生就囑咐說,你們去吉隆吧,那裡可能有你們想要的東西。李吉均則根據地貌和地質演化,推測西藏第三紀末海拔不算高,必有喜暖的三趾馬、長頸鹿、犀牛類動物生活過。他把這一想法告訴了古脊椎動物專家們,這是一個可以迅速得到驗證的假設。

  到拉薩,去藏醫院,從正待加工的藏藥原料中,好運氣的人們一眼看到了一顆三趾馬的牙齒,一經詢問,當即被準確告知,它來自藏南吉隆,藏北布隆也有。當下直奔主題--從拉薩到吉隆,5月28日啟程,沿喜馬拉雅與岡底斯兩大山脈之間的山路,走江孜、日喀則,過協噶爾,一路考察,到達吉隆的前一天,夜宿海拔4880米的馬拉兵站。是夜狂風大作,氣溫驟降,加上強烈的高山反應,這群第一次進藏的專家們無一倖免地徹夜未眠。計宏祥強忍着頭痛欲裂的折磨,傾聽着呼嘯的狂風,心裡不由得想着,最可怕是西藏,最想來的也是西藏--從馬拉一帶開始,地層出露猶如疊摞起的一頁頁紙張,合起來就是一部地史書,那上面記錄着我們千辛萬苦想要尋訪、想要破譯的自然之謎呵!

  吉隆盆地地處西喜馬拉雅山麓中,希夏邦馬峰北側。縣城所在地宗嘎海拔4100米,山頂終年積雪,山下林海蒼茫,山奇水異,令人心曠神怡。一到吉隆,古脊椎動物專家們忙不迭地撲向他們的地層,整整一天下來,卻無不空手而歸。求助於縣委縣政府,立即得到熱情的接待,並按當時的慣例,當晚就成立了尋找化石的"三結合"領導小組--當地政府、當地群眾和專家三結合。縣委書記洛桑親自召開群眾大會,要求提供"龍骨"地點線索。問題就這樣迎刃而解,距縣城30公里遠的臥馬盆地的三趾馬化石群就這樣被發現。

  海拔4100米荒山峽谷中,就隱匿着當年喜濕熱的動物們在晚中新世約600萬年前的遺骨。發掘工作進行了九天。吉隆臥馬三趾馬化石群包括吉隆三趾馬、大唇犀、短耳兔、小古長頸鹿、麂、葛氏羚羊及鬣狗等7種哺乳動物化石,犀牛和長頸鹿現今僅存於熱帶非洲高原。這一地層同時發掘出的還有許多闊葉林植物化石,棕櫚的孢粉化石。復原一幅三趾馬時代圖景,那可真是引人入勝的畫卷--

  曾在幾千萬年經歷過幾番隆升與夷平輪迴的喜馬拉雅,那時還未高聳入雲,滿山遍野林木蒼翠,一派亞熱帶風光。青山環抱中的吉隆盆地,吉隆古湖映着天光山色,碧波漣漣。周圍山坡生長着常綠闊葉林,一年四季流溢着濃郁綠色;闊葉林之上是挺拔的針葉林深邃的林帶,古湖畔則是青蔥的灌叢草原。三趾馬和它的夥伴們就奔跑在森林草原之間,森林草原只有天籟動聽的音響......

  第三紀晚期,三、四百萬年前的強烈隆升開始,在三趾馬地層的上部,再也不見了闊葉林的蹤跡;再往上,連針葉林也消失了。世界改變了模樣。

  遺骨猶存,世界改變了模樣。生存環境大為改變的還有同一年在藏北發掘出三趾馬化石群的布隆盆地。那裡地處唐古拉山南側,海拔高達4560米的藏北純牧區高寒牧場。當年的森林草原不復再現,目之所及是低矮稀疏的耐寒牧草,矯健的三趾馬成為不可企及的遠風景,眼下是笨拙而耐高寒的黑氂牛緩步其上。

  布隆盆地三趾馬化石群所提示的生活時代早于吉隆的同類。為中新世早期,大約距今早於600萬年以前。除上述多種類似動物化石外,尚有以竹葉為食的竹鼠等動物,說明那裡曾生長着翠竹。布隆與吉隆的不同之點還在於動物的屬種:早些時候的藏北布隆動物種群中既有華北種也有南亞種,說明那時兩大區系還可以南北交流,而晚近些的吉隆動物則純屬華北種,同時說明了喜馬拉雅的隆升已阻隔了這一南北交流。而藏南藏北這兩處三趾馬化石群共同說明了其時青藏高原海拔高度在1000米左右,為濕潤炎熱的亞熱帶氣候,森林-草原環境。

  與吉隆三趾馬的發現差不多同時,並且距此並不很遠,同屬於喜馬拉雅,聶拉木縣境內聶聶雄拉(亞汝雄拉)海拔5000米山口,中尼公路63道班處,地質學家張青松也發現了同樣的化石群。這套地層本是六十年代修建中尼公路時暴露出的天然剖面。珠峰登山科考時將它定為中更新世幾十萬年前的地層,並作為了間冰期大暖期的標準地層。張青松在觀察這一地層時有一些疑問,就存了心細細查找化石證據。距當年修路時隔九年,原先的剖面不時坍塌,新的層面顯露出來--走運的張青松就這樣發現了五六百萬年前的證據。花費了一周時間,硬是一點點摳出了這一化石群。五年後,張青松陪同劉東生再次來到聶聶雄拉,劉東升在親手撿到一枚三趾馬牙齒的同時,欣然修正了這一地層的年代。第二年,張青松參與阿里分隊考察,在扎達盆地,又一次發掘了三趾馬動物群化石。

  布隆盆地三趾馬化石群發掘完畢,擬定的下一個目標是去往藏北高原腹地考察古人類遺物--石器。自從1956年地質學家們在那曲河畔撿起第一枚石器起,藏北高原深處的西部和北部,就不斷地有關於石器--舊石器晚期、中石器與新石器早期遺存--的消息傳來,20年間,不時有人在藏北的、西藏的石器時代文化地點分布圖上添加着圈圈點點。而所有這一切,都不是古人類學家或是考古學家干的,而且全都為地表採集。這一群古脊椎動物學家雖說仍不算石器方面的行家,但畢竟與古人類同為一個研究所,相比較而言更接近一些。行前他們接受了同所專家黃慰文等人的囑託,希望親手撿一些石器回來,當然,最好有伴生地層發掘。

  事有不巧,由於當地擔心某種草原動物有可能傳播某種疫病,前往高原深處的路被禁止通行,計宏祥他們被勸阻,只得抱憾而歸,返回拉薩。轉而進發藏東南林芝地區,發掘了一處新石器時代遺址。

  回顧半個世紀以來的青藏科考進展和成果,值得欣慰的很多,若說缺憾,哪能沒有呢?缺憾之一,也是比較重要的缺憾是沒有古人類學家的正式參與。於是史前研究欠發達,有關幾萬年以前,人類在漫長的千百萬年間的演化過程在青藏高原上並無資料體現--而這一問題是如此重要,它關乎人類對於自身的終極追問和終極關懷,關乎一個世界性的科學難題--人類起源:何時,何地,因何。

  自從達爾文以來,百多年間經歷了進化論與神造論的激烈鬥爭,人類由猿進化而來的觀念已成為正統,更何況以那麼多進化過程中的人類祖先化石為證。面對這些化石資料,科學家小心翼翼地大致建立起一個基本框架:人類的最早祖先,可以追溯到大約兩千萬年前的森林古猿、西瓦古猿和祿豐古猿等;人猿相揖別不過700萬年;學會用兩條腿走路並且會製作工具的能人立人出現在250萬年前;大約200萬年前出現了更加進步的直立人;20萬年左右舊石器中、晚期為智人;從最末一次大冰期進入當下全新世僅僅一萬年,人類成為現代人。

  百多年的研究探討,對於人類起源地問題人類學家們一一排除了許多地區,最終凝目注視於非洲和亞洲。一些中外學者尤其把目光盯在青藏高原,盯在喜馬拉雅山脈--因為此地典型地具備了人類演化搖籃的時空和條件。

  進入哺乳動物時代的老第三紀,全球地殼穩定,全球氣候溫暖,各地差異不大,只有緯向風緩緩吹送,正可謂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進入新第三紀以來的兩千多萬年間,情況發生了改變,喜馬拉雅運動更為劇烈地進行,山勢漸漸高聳,生態相應改變;改變持續了一千多萬年後,距今一千多萬年前,氣候由乾熱而涼濕,熱帶森林退縮,草原面積增加。到第三紀末期的三百多萬年前,地殼運動驟然變得強烈,青藏高原整體抬升,喜馬拉雅迅速崛起,迅速改變了亞洲地理地貌格局,影響到大氣環流,引起了東亞以至全球性氣候變化;而在青藏高原內部,所產生的一系列變化則是本質性的。

  地質斷代,大致以造山運動為基準。與此相契合的是,冰期的來臨和結束,生物的滅絕和爆發。這絕不是偶然巧合,必然有內在的深刻聯繫。人類作為哺乳動物中的一員,無例外地成為大自然的一分子,人類的進化歷史同時也是地球環境變遷的一部分。地殼的劇烈變動,冰期的來而復往,對於某些生物可以是滅頂之災,對於另一些生物則提供了進化機遇--正是前所未有的一次次冰期造就了人類。不論人類發祥地究竟是否在青藏,在喜馬拉雅,有一點幾乎無可置疑的是,人類進化最關鍵的兩個階段:700萬年前從人猿共同進化之樹上的分離並下地行走,到兩百多萬年前的製作工具,均與青藏高原地質史上的重大事件幾乎同步。

  許多人注意到了上述現象及其關聯,有一個人甚至在思考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問題,並自認為找到了答案。在進入作者頗感興趣的人類演化話題之前,在此不妨提及那個人和那個人的一個假說,如果顯得有些偏離主題並跨了學科,也不過是思路的自然延伸而已。

  青藏研究中有關氣候變化的課題,曾由湯懋蒼教授主持。這位蘭州高原大氣所初創階段的元老人物,就像地球五大圈中最為活躍的介質大氣圈一樣,一生保持了活躍的思維。1958年5月,血氣方剛的湯懋蒼懷着"改變西北乾旱面貌"的雄心壯志,跟隨他的老師、著名大氣物理學家高由禧先生,從北京踏上西行列車,去參加施雅風先生組織的祁連山冰雪考察活動。23歲的湯懋蒼擔任野馬山冰川氣候考察站站長並領導了越冬考察。匯總兩年觀測成果,我國第一部山區氣候學專著《祁連山區氣候學》問世。他自己也從此駐留蘭州,開始了畢生的山區-高原氣候研究生涯。

  從1962年起,湯懋蒼在高由禧先生指導下進入高原季風研究領域。以幾十年學術實踐所積累的豐富經驗為背景,得以在"攀登"中專注地、定量化地研討高原隆升過程中的氣候變化和與氣候有關的環境變化及原因等一系列問題,便有了他水到渠成的一系列理論和假說總爆發,如同強烈的高原季風,漫捲學術界。短短幾年時間裡,他和他的同事、弟子們合作撰寫發表了一系列文章,或探討或論證了有關地球大小冰期及成因、有關高原季風的演變、有關青藏高原是我國氣候啟動區、有關雅魯藏布大峽谷是地球熱點......諸如此類一系列理論建樹;另外的"一系列"還有關於青藏高原隆升-夷平的數值模擬、本世紀三次氣候突變與天文因素的相關,還有石破天驚的假說--宇地磁耦合說。

  上諳天文、下識地理,使他神鶩八極、心游萬仞。這位當年北京大學物理系氣象專業的高材生,一生不肯安分,一生保持了多向的甚或逆向的思維方式。早在六十年代中期他從事汛期預報工作時,他凝視的目光就從天上轉入地下--他從隴東農民根據冬季黃鼠狼挖洞深淺和春季樹木發芽遲早預報降水情況得到啟示,發現了深層地溫與降水量的直接相關,建立了地溫與天氣變化關係的理論。這一地氣相互作用的理論不僅為國內氣象學界所肯定,也使他譽滿歐美。他因此接受了美國同行的邀請,在八十年代初赴美做了一年的訪問學者。在美國期間,他推廣了他的用深層地溫進行長期降水預報的方法;當他驅車覽遍美國西部高原,居然發現了美國西部也存在着高原季風。這是一種淺薄高原季風,正像2000萬年前青藏高原處在千米高度時的季風乍現。他指出了這一點,後來在美國得到了廣泛承認。正是這種逆向思維引領了他,在他注視着因地球內部的悸動而造成的造山運動、冰期形成、氣候變化、環境變遷的終極原因時,他的目光反向地瞄準了天際--他的宇地磁耦合論尚需驗證,但至少,這是一個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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