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右派,待遇有別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2年08月04日05:54:11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同是右派,待遇有別 加州花坊
1958年早春,國家機關和駐京部隊機關近三千名右派,同乘一列慢車,被遣送北大荒勞動改造。這批右派,有很多都是大名人。到了北大荒,丁聰、聶紺弩、尹瘦石、沈默君、李景波等,都分在850農場;丁玲、艾青、吳祖光、陳沂等,都分在852、853農場。因為同屬北大荒農場,多年後這些人回到北京,見面時都彼此稱呼“荒友”。 雖然同樣是荒友,統一發配北大荒勞動改造,但待遇還是有區別的。名人就是名人,在任何情況下,名人總會受到照顧。像艾青、陳沂後來都在農場有了職務;吳祖光、丁聰、聶紺弩、尹瘦石、沈默君、李景波等,後來都調到了總場,或編雜志,或進文工團,比起那些籍籍無名的右派,他們不久即脫離了繁重的體力勞動,幸運地躲過了缺衣少食的飢荒年月。 當年,丁玲和陳明是一對右派夫妻,陳明在北京電影製片廠時,屬於文藝八級,工資是每月129元。來到八大荒農場後,每月工資降為28塊。丁玲被打成右派前,不領工資,靠稿費生活。她在北大荒最初的工作是養雞,月工資定為30元,後來受王震關照,在湯原農場擔任畜牧隊專職文化教員。陳明則調到湯原農場工會工作,分管職工教育。 那時候,丁玲夫婦的工資收入,合起來有58元,可以很方便地買到雞蛋和牛奶。同時自己也養雞種菜,倆人每月的糧食標准均為31斤。這種生活水準,在六十年代初的困難時期,應該算是比較可以的。比起關在監獄中的右派,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最有趣的是兩個大右派羅隆基和章伯鈞,沒打成右派時,兩人都是政務院下屬的部長,羅是森林工業部部長,章是交通部部長。行政級別羅是四級,章是三級。差別僅為一級。反右後,兩人都作了降職降薪的處理,但二人被降的幅度、尺寸不同。章伯鈞是從行政三級降到七級,羅隆基是從行政四級降至九級。人降到九級,專車便沒有了。 最初,羅隆基並沒有體會到這種差異,只以為同為右派,待遇理當一視同仁。直到有天參加民盟學習會,散會後,羅隆基站在民盟中央朱紅大門的一側,發現走出門外的章伯鈞,居然有小車來接,是一輛美國的老“別克”,頓時百感交集,內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眼睜睜看着章伯鈞上了轎車,駛出視線,才挪動腳步,慢慢拐出了胡同。 一回家,他就立刻打電話給章伯鈞,氣呼呼地說:“伯鈞,看來先低頭認罪的人,還是得了些好處呀!” 非但如此,同遣送北大荒的戴帽者相比,章伯鈞雖為頭號右派,但基本待遇還是保留了的。秘書、警衛、廚師、司機一應俱全,就連保姆,時任統戰部副部長的徐冰,也考慮到了,還給章伯鈞的工資特別加了50元的保姆費。 但有些待遇還是喪失了。像過去在懷仁堂看戲的資格,57年後就沒有了。章伯鈞喜歡看戲,想過戲癮了,就自己買票。章伯鈞出入有轎車,跟隨有警衛,加上衣着舉止,總還保持着首長架勢,坐在劇場里也挺招人眼的。不認識的,以為是首長,要看看;知道他身份的,就更要看看。尤其是幕間休息,周圍總是有人指指點點,難免尷尬。 面對這種處境,羅隆基的應對就不一樣了。他進劇場看戲,發現別人都在看他,前排的觀眾扭頭瞅他,後排傳來問話:“哪個是羅隆基?”問得煩了,他索性起立,面向大家,揮手喝道:“我就是羅隆基,看吧,看吧!”這一吼,劇場里反倒安靜下來,眼光都往舞台上瞅了。 相比大右派,小右派們的日子就比較不好過了。像寫《草木篇》的流沙河,從原單位下放回老家四川金堂縣城廂鎮監督勞動改造,掉入社會最底層,拉大鋸、釘木箱,掙計件工資,拼盡全力,一天才掙一塊多錢,一干就是十二年。作家從維熙,頭戴一頂右派帽子,輾轉於營門鐵礦、茶淀農場、團河農場、曲沃磚場、晉普山煤礦、大辛農場、伍姓湖農場,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絕大多數時候沒有工資,食能果腹成了最高奢望。 最慘的是身在監獄。像復旦大學的教授孫大雨,終身致力於莎士比亞作品的研究和翻譯。其學術成就,圈內人士曾有評價,說中國一共只有一個半莎士比亞專家,孫大雨算是一個,其他加起來只能算半個。 就是這樣的學者型教授,57年鳴放時,沒管住自己的嘴,被判了六年徒刑。文革中,紅衛兵批鬥他,他不堪凌辱,以老拳奮起還擊,又被投入獄中,在獄中受盡折磨。 有人看過他吃飯。 那天,孫大雨手捧鐵皮飯格,坐在監室門口。米飯的上面蓋了一層無油的雞毛菜,在飯格的一角,有四五粒蠶豆大小的雞骨頭。雞骨頭是紅燒的,雞骨頭附近,是幾塊有點油花的菜皮。幾塊雞骨頭是“營養餐”,孫大雨患了肺結核,按規定可以享受一份營養餐。 孫大雨吃飯的姿勢很奇特,他每吃一口飯都要把頭仰得很高,閉上眼,細嚼慢咽,儘量把飯菜停留在嘴裡不咽下去,似乎極力要把所有的滋味都嚼出來。他一口連着一口,最後輪到那幾塊雞骨頭了。孫大雨把其中一塊放進嘴裡,上下顎一陣劇烈的抖動,連帶後顎也飛快地顫動起來,隨着咔嚓咔嚓的聲音,連骨頭帶肉都被咬得粉碎,咽到肚子裡去了。 牢友看呆了,吃驚地說:“真有你的。這麼硬的骨頭,居然都嚼碎吃下去了。” 孫大雨笑得比哭還難看:“我牙齒好。六十四歲了,一顆牙齒也沒掉。上個星期,醫院裡吃咸鴨蛋,我也是這麼連殼帶蛋一起嚼碎了,吃下肚子去的。這都是鈣質,補養的。” 吃完雞骨頭,孫大雨一次又一次用開水沖刷着飯格,然後一滴不漏都喝了下去。牢友質疑說,你這麼反覆喝水啥意思? 孫大雨指指飯格說:“飯,裡面還有飯。” 牢友一把搶過他的飯格說:“已經光滑得可以當鏡子照了,還有屁的剩飯呀!”孫大雨喃喃地說:“總還有一點米飯的分子吧。” 人要餓到極處,為了生存,會完全不顧尊嚴。正是靠着這種“頑強”,孫大雨走出監獄,活到了92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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