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角榮那時是一名新入社員

杜海玲

前陣子在網上看姬路城美，而且是日本第一個世界遺產，就在盛暑里去看了，果然美，之後心生一念，要走遍日本的世界遺產。先從近處起，富岡制絲廠。

從東京乘上越新干線到群馬縣高崎，轉乘當地電車“上信電鐵”，到上洲富岡站。從車站步行9分鍾即到富岡制絲廠。

在高崎等上信電鐵的火車，一等就是30分鍾。等候室是一節廢棄的車廂，寫着“絲綢之間”，極有小站意境，只是殘暑灼人。

從上洲富岡站下車，有世界遺產路標，但一路上人極少，因為是平日，況且雖是世界遺產，但是樸素的一種，所以找個吃午飯的地方都很難。從車站開始的商店街，也和日本很多地方一樣，一律叫“銀座”。然而富岡的銀座一路無人，店也不開，直走到富岡制絲廠旁，才找到幾家有食物的店，終於能吃飽了去參觀。

之前多次在電視上看到過富岡制絲廠的紅磚牆。百聞不如一見。江戶時代末期，結束了閉關鎖國的日本開始和海外有貿易往來，只有生絲製造技術不遜世界。1872年，明治政府設立了這間國營工廠，是當時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制絲廠。20世紀初期，日本成為世界最大的生絲輸出國。當時有三大特點，一是從法國引進機器和技術，二是聘請法國人為領導，三是從全日本募集紡絲女工，學成後回到家鄉成為機械紡絲的指導者。

被稱為日本資本主義之父的澀澤榮一，2024年的一萬日元紙幣上將是他的頭像。

當年他在政府工作，負責創建這所國營廠。他從家鄉深谷招來工匠負責人，向法國人學了燒制紅磚。這成為深谷的重要產業，從富岡制絲廠的磚房起，深谷的紅磚修成了東京站、赤坂迎賓館、橫濱紅磚倉庫、銀座紅磚街……

有了廠房，需要工人。紡絲工作最適合於視力好、手指靈巧的年輕女工，但看到法國人喝葡萄酒，日本人盛傳“外國人是要把女孩子招去喝她們的血”，誰也不肯送女兒入“虎口”。澀澤榮一的表哥、工廠第一任廠長尾高惇忠的女兒作為第一號女工入廠。“廠長的女兒都去了”是廣告牌，大家放下心來，從此日本各地女孩競相來做紡絲女工，被稱為“絲姬”，是受人尊敬羨慕的工作。

在制絲廠鼎盛期，有千名“絲姬”，出口生絲產量達世界第一。富岡制絲廠，是日本近代化的象徵。

在參觀過程中，還途經一片桑園，目睹幾條正在吃食的蠶。我小時養過蠶，叫做蠶寶寶，我的爺爺下班時帶桑葉回來給我餵蠶，咔擦咔擦吃得香。但在這個世界遺產的展廳，蠶寶寶吃的是混雜着大豆粉、桑葉、維生素而製作的蠶糧，看上去一點也不好吃。我看那蠶也懨懨地幾乎不動。

離開富岡制絲廠，回到高崎站，預計去群馬高崎的“白衣觀音”，以及與它有淵源的舊井上房一郎宅邸。走到老宅前才知，那幾日，因為宅邸所在的高崎美術館（這個庭院太美，被納為美術館的園子了）在更換展品，連同裡面的宅子庭園，都給我們閉門羹。既來之，則繞着外牆漫步，注目，遐想，像極了我疫情前在莫斯科托爾斯泰的故居外繞圈——那天正好是閉館。就這樣繞着外牆，也覺是到此一游了。

舊井上房一郎宅邸，由安托寧雷蒙德設計（他在日本的作品還有帝國飯店、東京女子大學等），看資料，這所宅子基本照抄了雷蒙德的自宅——在西麻布——在麻布周圍，還有他設計的建築物，包括東京塔旁的聖安德教堂。所以也可算失之群馬，收之麻布。

話說井上房一郎，實業家，井上工業的大公子。他的父親井上保三郎於1936年在高崎建了白衣觀音。高41.8米，重5985噸，當時是世上最高大的觀音像。

1934年，井上工業請在池袋的建築設計師打造了觀音的模型，設計師親自到高崎半山多次查看地形，設計了與環境相和諧的白衣觀音，尤其費了苦心的是，要讓每位前往參觀者都感到仿佛在與觀音對視。

模型終於完成後，由井上工業一名年輕的新入社員將它運到位於日本橋的井上工業東京支店。那名新入社員很認真地用棉被包裹着觀音模型，緊綁在自行車後座，肩負重任，賣力騎車，汗水淋漓，將“白衣觀音”送回了公司。這位新入社員，名叫田中角榮。

青年田中角榮，清貧，好學。初中畢業，進入井上工業，吃住都在公司里，白天在工地工作，晚上去神田的中央工學校土木科上學。

在1984年出版的《高崎白衣觀音建設秘話》裡，作者橫田這樣寫道：我偶爾從井上工業高崎本社去東京支店出差時，正在事務所開會呢，夜色昏黃，一名剛從工地回來的年輕人，一邊啃着飯糰子，一邊抱着幾本書說：“我去上夜校了”。當時只覺真是個好學的青年啊，做夢也不曾料到，這個青年將來會成為背負日本的總理大臣。

井上房一郎在田中角榮辭職離開後也一直是他的支持者。田中角榮辭職後，自己成立了建築公司，好風憑藉力，進入政界，直上青雲。

時代的風雲人物，都有他們的氣勢和使命，正如澀澤榮一吟詩壯志：“勢沖青天攘臂躋，氣穿白雲唾手征。”他們的作為，都蔭澤後人，餘韻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