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中國遇到了麻煩:上帝造人在距今4200年前,中國有遠遠早於4200年前上帝造人、造萬物的歷史。他們認為中國人哲學、歷史、思維古怪。他們的哲學、歷史、思維全讓中國人給攪亂了。
08-22-05
審視我們以前對自己對中國的看法。有些看法非常根深蒂固而且非常流行,但是這些看法未必站得住腳。不要以為自己是中國人就一定了解中國,不一定。我們需要重新來看全球化時代的中國,我們需要從全球的角度來看中國。
中國是一個西方很難了解的文明,是完全外在於他們的,西方也是中國很不容易了解的,兩大文明之間的差異太大,因此凡是作中西文明比較而強調中國與西方如何有相似性的必然都是膚淺的。
中西文明自古無瓜葛
中國文明是和西方文明最相異的,這是西方人的第一感覺。很多非西方的古老文明,如埃及、印度、波斯,和中國都是不一樣的,他們都是從上古時代,就和西方文明糅合在一起。
例如埃及是四大文明古國,但埃及並不是到近代才和西方發生關係。埃及歷史上有非常有名的女王克麗奧佩特拉,她和其整個家族統治埃及兩三百年,但卻都是希臘人,根本不會說埃及話。因此,埃及和西方從上古就已經糾纏在一起,這是因為西方文明發源地是在地中海一帶,埃及、非洲原來都和西方文明糅合在一起。
另外還有印度,也並不是在英國人殖民印度以後才和西方發生關係。早在羅馬以前,亞歷山大大帝已經征服了印度。亞歷山大大帝則對那時的歐洲沒有興趣,他從西往東打到印度,並最終征服。
還有波斯,也就是現在的伊朗和伊拉克一帶,就更不用說了。對於中國人來說,“波斯灣”這個詞是很中性的詞,聽了以後不會引起任何的歷史聯繫。但是對於西方人來說,波斯灣引起的是整個2000多年歷史的記憶。西方人會馬上想起希臘和波斯之戰,想到馬拉松之戰。
19世紀西方自由主義的鼻祖穆勒(J.S.Mill)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話,說以後歐洲和英國歷史上所有的戰役根本都不重要,惟一重要的就是馬拉松戰役,馬拉松戰役波斯人如果打敗了希臘,以後整個西方文明就沒有了。任何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西方人自然都讀過希羅多德的《歷史》,因此一提起“波斯灣”這個名字,馬上就會聯想起這些歷史。美國人兩次打“波斯灣戰爭”,心裡自然就覺得好像自己就是從前的古希臘人和波斯作戰那樣在保衛西方文明。
阿拉伯人和西方的關係更是從頭就糾纏在一起。我們知道,古希臘文明所有的文本都失傳了,整個中世紀歐洲沒有一個人懂古希臘文,從奧古斯丁到阿奎那都不懂希臘文,連文藝復興最早的創始人也不懂希臘文。歐洲人重新了解古希臘思想文化首先是通過阿拉伯世界的,是阿拉伯人保存了古希臘文本,近世歐洲人最早是通過阿拉伯譯本了解希臘的,因此研究中世紀歐洲政治哲學必須研究中世紀阿拉伯政治哲學例如法拉比的思想。阿拉伯人的歷史從來和西方分不開。
膚淺的相似類比
舉這些例子是想說明,在所有“非西方文明”中,中國與其他非西方文明是不一樣的。中國在歷史上和西方沒有任何關係,是完全外在於西方的,西方也完全外在於中國。誠然有很多人在研究中西文明交往史或所謂交通史,但我想中國人不要像窮人攀富親戚那樣心理去誇大中西文明的交往史。中國和羅馬之間或許有些非常間接的貿易,但絕對談不上有任何關係,中國沒有影響羅馬,羅馬也沒有影響中國。
很長時間以來,不但中國不了解西方,西方也不了解中國。中國是完全外在於西方的,西方也是完全外在於中國的,沒有任何親戚關係可言,不必套近乎。
需要認識的是,中國是一個西方很難了解的文明,是完全外在於他們的,西方也是中國很不容易了解的,兩大文明之間的差異太大,因此凡是作中西文明比較而強調中國與西方如何有相似性的必然都是膚淺的,沒有多大意義的,尼采早說過,這類比較是心智弱的表現。
上帝不知道的中國
西方開始談論中國主要是18世紀以後。整個西方的所謂近代歷史學是從伏爾泰的《風俗論》開始的。在他以前的西方歷史都是按照聖經開始的,西方的所謂聖經上自然沒有中國。18世紀以後西方知道還有這麼一個中國,怎麼辦呢?西方的上帝據說要管全世界全人類的,現在突然有這麼大一塊土地沒有在上帝的管轄範圍之內,是很麻煩的。
如果把伏爾泰《風俗論》前面一百多頁的導論拿掉(導論是後加的),直接從正文開始,就可以看到非常清楚的脈絡,即伏爾泰那裡,人類歷史是從中國開始的,然後是印度,然後是波斯,阿拉伯,然後是歐洲。但這些不同文明之間都是什麼關係,世界歷史怎麼個說法,伏爾泰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只是說中國肯定是最古老。
這樣一來,西方本身在世界歷史中的位置就成了問題。這個問題是黑格爾的《歷史哲學》解決的。黑格爾這《歷史哲學》如果去掉導論看,第一章就是中國,然後是印度、波斯,但黑格爾很高明,他論述說最前面最古老就是最低級最差的,因此最古老的中國是最低級的最沒有價值的,波斯就比中國高級很多,因為波斯在黑格爾看來是西方的內在一部分,沒有波斯也就沒有歐洲和西方。(編者:就此觀點鄙視黑格爾一下先)
學西方哲學的人都知道,西方哲學的源頭是所謂“伊奧尼亞”學派,可是這“伊奧尼亞”並不是在希臘本土,而是在亞洲的,當時是波斯人統治的,因此西方學界歷來有人論證“伊奧尼亞哲學”是受波斯文化影響產生的。
總之,從伏爾泰開始,突然有一個全新的世界出來了,這麼大一個中國怎麼擺,聖經上並沒有講過,聖經並不知道,因為上帝都不知道,這個事情比較麻煩。黑格爾來了一個從最低到最高,把它化解了,最早是最低級的,因此中國是最低級的最差的,最晚是最高明最好的,因此歐洲特別是德國是最好的。因此人類歷史從中國開始,到黑格爾的德國結束。1990年代以來西方的所謂“歷史終結論”,本是從黑格爾那裡來的,不過把德國換成了美國而已。
這樣一個西方中心論,今天的西方人是不會這麼明說了,因為這種說法顯得沒有教養,顯得非常可笑而不文明。不過不這麼說,不等於就不這麼想。今天的西方自然認為他們就代表正義代表真理,他們談起中國來個個都像法官一樣,還不如黑格爾至少要給個哲學的論證。
個人認為,西方人以西方為中心,並沒有什麼錯,難道要他們以中國為中心?西方反對西方中心論的人可能更危險,因為他們以為自己免除了西方的偏見,是最公正的,代表全人類的。我寧可西方人老老實實主張他們的西方中心論,不要說他們是反對西方中心論而主張什麼世界主義,他們說這話就表明他們是西方中心論,因為今天高談闊論世界主義者恰恰就是西方中心主義,難道世界主義是說中國主義或印度主義嗎?
中國是中國的中心
現在的問題是,中國人看世界應該以什麼為中心?中國人也應該以西方為中心嗎?這就是今天的問題所在。
中國文明原先是自成一體的,西方也是相對而言自成一體的。西方最近數百年統治了全世界,一度想當然地以為中國也和其他國家一樣,都要接受西方的統治,都必然被納入西方的世界,西方在鴉片戰爭等也確實一度打敗了中國。但今天的西方不得不開始認真考慮,中國今後到底會怎麼樣,他們不得不考慮,中國可能將按她自己的邏輯,而不是按西方的邏輯。
Ramo的“北京共識”說的就是這種西方看法的表現。這種看法認為,中國很多的情況都是按西方的邏輯解釋不通的。如在中國晚清時代,整個傳統中國文明徹底瓦解。按照西方的邏輯,一個古老文明在現代崩潰,就不可能再維持自己成為一個統一國家,比如說奧匈帝國、奧斯曼帝國等都瓦解成了無數國家。
看西方的歷史地圖,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有很大的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帝國,奧匈帝國的鈔票上要印二十幾種文字,因為它包括很多不同的所謂“民族”,而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帝國崩潰以後,這些“民族”都變成了獨立的民族國家。
中國:例外之例外
按西方的邏輯,中國在晚清瓦解以後如果分裂成很多國家,方才是符合邏輯的。但看今天的中國版圖,除了台灣還沒有回歸以外,中國版圖現在跟清朝幾乎是一樣的,這對於西方人來說很不可思議,在西方的邏輯中,中國整個近代歷史是不正常的,不符合西方邏輯的。中國人似乎很自然地認為,中國歷史從堯舜禹夏商周秦漢一路下來到現在,這整個歷史是通的沒有間斷的,這也是西方人認為很奇怪的,因為西方自己的歷史是斷裂性的,是不連貫的。
例如古希臘和現代的希臘,根本就沒有關係。我們知道,上一次奧林匹克運動會是在希臘的雅典,口號是“奧林匹克重新回到雅典”,可是現在的雅典跟古代的雅典有什麼關係嗎?沒有關係。現在的雅典和希臘是1830年獨立,既不是從英國獨立出來,也不是從美國獨立出來,而是從土耳其奧斯曼帝國獨立出來的,這希臘七百多年是在亞洲人土耳其統治之下。希臘要標榜自己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七百多年的歷史怎麼辦?就必須把這七百多年的歷史先否定掉。但是問題是,即使否定了這七百多年,還有再前面這希臘屬於拜占廷,也不屬於真正的歐洲,因此這類國家的歷史比較麻煩。
中國現在沒有這個問題,只有晚清曾一度有過類似的問題,當時孫中山和章太炎要推翻滿清,因此不承認滿清是中國歷史一部分。章太炎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認為中國在1644年就已經亡國了,他不承認滿清是中國人,這是非常符合西方邏輯西方版本的。但這只是章太炎老先生一時糊塗,把兩百多年的歷史劃了出去,後來滿清推翻以後,他和孫中山都馬上收回原來的論斷,談“五族共和”了。後來章太炎曾有一句很有名的話,說當時也沒有想別的,只想着推翻滿清,沒想過推翻了以後怎麼辦的問題。
黑格爾說中國是一切例外的例外,邏輯到了中國就行不通了。這個事情比較麻煩,西方人因此心裡會有很多疙瘩,他老想解釋你,要解釋得你符合他的邏輯。而他們可以這麼做的本錢之一就是中國很多人也跟着他解釋,西方人這麼說,中國人也跟着這麼說,西方解釋不通中國的時候,中國人很多幫着他解釋。
但嚴格說來,中國自成一個世界。我想提出一些問題跟大家討論,中國的許多事不但是西方難以理解的,而且實際上有些也是我們自己都很難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