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鄧小平同志誕辰100周年之際，作為棋類報道記者，我採訪了曾經有幸和鄧小平做過十年牌友的聶衛平九段。聽完聶衛平的追憶，我仿佛看到：炎熱的夏季里，知了在林子裡聲嘶力竭地鳴叫，幾個橋牌高手圍坐在一位慈祥老人的身旁，老人左手拿牌，右手食指豎起來，用四川話鏗鏘有力地說道：“加番！”

　　牌風嚴謹、做事認真的鄧小平，就這樣慢慢走入我的視線……

　　老爺子真認真 打牌的人不敢放水

　　記者：我看過好多您和中央領導人打牌的照片，會下棋的人很多，幹嘛非挑了您呢？

　　聶衛平：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找了我，可能是因為我的氣質吧。挑選我陪打牌，我想一定是做過審查的，只不過我不知道罷了。當時是80年代（上世紀），百廢待興，我受中央委託，為了讓那些真正日理萬機的領導人很好地休息，陪他們打牌。這對我來說是非常艱巨的任務，領導人們放鬆了，休息好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所以，這種牌局勝負不重要，重要的在於休息放鬆。我主要陪三個領導人；鄧小平、胡耀邦和萬里。和他們打牌的次數多了，私人關係也自然而然地增進了。

　　記者：您第一次和鄧老打牌是什麼時候？

　　聶衛平：第一次是1984年夏天，胡耀邦請我到北戴河休假，當時鄧小平也在北戴河，聽說我來了，邀我過去並指名和我搭檔，我覺得榮幸之至。當時有個牌友冒叫，鄧老爺子就抓住他，用四川話說，加番！老爺子一加番，對方淅瀝嘩啦，被打得慘不忍睹，對方不高興了，臉拉得老長，老爺子毫不留情，窮追猛打。當時我就想偷偷放水，我看見旁邊牌友拿了好多黑桃，我自己只有AK4張，我就叫了四黑桃，這回對方可抓住我了，也要加番，那一把我當了六個，輸了好多分，對方臉色倒是好看了，鄧老看輸了這麼多，很不高興地說，小聶，你創世界紀錄了，還當了六個。第一次和鄧老打牌，發現他這麼認真，出乎我的預料，以後也不敢自作聰明地放什麼水了。

　　記者：最後一次和鄧老打牌是什麼時候？

　　聶衛平：和鄧老打牌大概有10年的時間，最後一次是90年代了，當時他已經拿不住牌，手抖得很嚴重，是他女兒幫助拿着牌，他看然後出牌。以前我們經常在人民大會堂、玉泉山、北戴河這些地方打牌，鄧老後來因為患帕金森症，很少出門露面，我們就到他家打。

　　打牌從來沒占用過上班時間 老爺子愛吃火鍋

　　記者：鄧老牌技如何，聽說國際牌協還給他發了個獎呢。

　　聶衛平：他的牌打得還可以，在領導人中算打得很好的，但要到國際牌協獲獎的程度估計還達不到，人家發獎給他是因為他是鄧小平，而不是因為他的牌真得打得那麼好了。

　　記者：鄧老打牌聊天嗎？他為什麼這麼喜歡打牌？

　　聶衛平：從不閒聊，鄧老不善言談，打牌就是打牌，非常專注。有一次我們在打牌，楊尚昆跑進來，轉了一圈閒聊了幾句，想打個招呼什麼的，鄧老很嚴肅地說了句：“打牌吶。”楊尚昆覺得很沒趣又跑出去了。我覺得鄧老打牌不光為了娛樂和放鬆，他把打橋牌當作檢驗自己腦力的一個標準，把游泳當做檢驗體力的一把尺子。他說，我還能打牌，腦子還夠用，還能游泳，體力還可以，所以還可以工作，鄧小平是非常厭惡領導終身制的，他認為如果自己不行了，就應該下來，而不要等到話都說不清楚了再退下去。

　　記者：打牌時遇到人家談國家機密怎麼辦？

　　聶衛平：我們從來沒有一次是上班時間打牌，領導們非常注意這些小節，我們都是晚上或者周末才聚到一起。一邊打牌一邊有人進來匯報工作到是常有的。1984年吧，有一次我們正在打牌，趙紫陽跑進來，他正和撒切爾夫人談香港回歸的事。撒切爾可是個鐵娘子，不好對付啊，趙紫陽報告老爺子，談得不順利，陷入了僵局，請示怎麼辦。一看人家談機密工作，我馬上就自覺地跑到聽不到的地方，遇到類似情況，我都是迴避的。

　　記者：除了打牌，還有什麼活動？

　　聶衛平：經常在一起吃飯啊。和鄧老爺子一起吃飯，不奢侈但挺豐富的，老爺子愛吃火鍋，火鍋就是一菜一湯嘛。和老爺子吃飯估計飯錢中辦報銷了吧。和胡耀邦吃飯總是四菜一湯，他很講原則的，有一次我們兩人吃飯，他說：“是我自己出了錢的，別客氣多吃點。”我當時很吃驚，覺得真是多此一舉，總書記請客人吃飯還要自己出錢。

　　記者：那會兒吃一頓飯花多少錢？

　　聶衛平：每頓飯五毛。胡耀邦自己交不交我就不知道了，他把我的錢交了。如果我追着要交五毛錢，好像沒這個必要，也不知道交哪兒？

　　記者：有沒有湊不齊牌局讓您找人，臨時找的人還要政審嗎？

　　聶衛平：因為那邊信任我，覺得我可靠，後來就延伸到我帶去的人他們也信任，也都不用政審了。找人是經常有的，有一次我把李富榮拉去了，李富榮的牌打得不好，但誰都知道他，我就跟那邊的人說，這就不用政審了吧。後來圍棋隊的華以剛幾個人，我也帶了過去，也都沒有審查。比如說，我要帶你去和中央領導人打牌，人家也就不用政審你了，呵呵。

　　老爺子勸我別當聖人 打牌下棋贏得起也輸得起

　　記者：我看你們打牌都抽煙，煙熏火燎的，鄧老該高興了，有人陪他。

　　聶衛平：鄧小平原來跟我說，他之所以保持健康是四個原因：一打橋牌，二游泳，三吸煙，四喝酒。鄧小平吸煙從來都是自己點，只用火柴，不用打火機。鄧老還跟我說吸煙的十大好處，比如口腔衛生、提神、使大腦充分發揮、增進交流、增加國家稅收等，我聽了這些觀點，很開心，正和我意。後來鄧老因為身體原因，在醫生勸阻下說戒就戒了，我卻始終沒戒了。

　　記者：1988年給您發了個“棋聖證書”，鄧老是不是還跟您要來看來着？

　　聶衛平：確實有那麼回事，那天是第四屆中日擂台賽俞斌首戰對依田紀基，下午我陪鄧老打牌，之前鄧老聽說我當棋聖了，讓我把證書給他看看，我就特意帶了過去。那天萬里也在，看完證書，萬里跟鄧小平說，一百年之後，都沒人知道我們是誰，可人家都知道聶衛平，因為他是聖人嘛，要供在廟裡接受香火呢。鄧小平看完證書後，只跟我說了一句，這個聖人可不好當哪，你還是當普通老百姓好。這些年，這句話我一直沒有忘記，鄧小平說聖人不好當，我都想找機會把這個棋聖辭了，我也總有犯錯誤的時候，不敢當聖人。就像有人竟然說我是圍棋天才，我從來沒那麼想過。像我這樣的人，滿大街都是，扔一塊磚頭能砸着好幾個，我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讓我當“棋聖”真有點讓人誠惶誠恐。

　　記者：那天俞斌輸了呢，有沒有影響你們打牌的興致？

　　聶衛平：鄧老很關心中日擂台賽的結果，他特意讓我打電話問比賽怎麼樣了。我給圍棋會館打電話說我是聶衛平，問俞斌怎麼樣了，圍棋會館一聽，馬上說：“你是假冒偽劣吧，肯定不是聶衛平”真氣死我了。當時俞斌形勢還可以，後來被逆轉輸了棋。我剛給老爺子報告說還不錯，馬上又跟他報告說已經輸了，自己都覺得挺沒勁的，沒想到老爺子更絕，一邊打牌一邊用四川話說道，沒關係，再來嘛！

　　我和老爺子連星座都一樣 歷史重來我可能贏不了那麼多

　　記者：您和鄧老為什麼這麼投緣，您覺得有什麼共同點嗎？

　　聶衛平：我們共同點太多了！鄧老今年100歲，我52，他整比我大兩輪，都屬龍，我們同月生，我是8月17日，鄧老是8月22日，星座都一樣，都是獅子星座。同星座的人秉性相同，獅子星座的人思想中經常閃爍着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的火花，膽識過人，胸襟坦蕩，但有時候過分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優勢，是能成就大事業的幹才。反正算過命，說我的命和鄧老的特別一樣，我們都適合當領導，要真讓我當領導，我也能幹好呢，呵呵。

　　記者：在您心目中，鄧小平是個什麼樣的人？

　　聶衛平：一個老頭兒，慈祥的老人，時代的英雄。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鄧小平就沒有改革開放的中國。

　　記者：您特佩服鄧老吧？

　　聶衛平：那是當然。給你舉個例子，“一國兩制”這個思想，是鄧小平創造性地提出來的，他對自己的觀點非常負責任。後來的人看這個觀點可能覺得很習慣了，不覺得什麼，但當時提出來是非常了不起的，在中國歷史上起着震動的作用，他是個既有原則又很靈活的人。鄧老上台後，對各行各業都進行了整頓，對中國社會的貢獻巨大。

　　記者：那鄧老怎麼評價您呢？

　　聶衛平：嗯？什麼？評價我？他不可能對我有什麼評價，也用不着評價我，我是微不足道的，人家能看上我是我的榮幸。我有什麼地方吸引他？我沒看出來。

　　記者：都說您交友廣泛，好多人羨慕您。

　　聶衛平：不會吧，交友不慎還差不多。其實好多人不了解我，我這個人很隨和，這個不能說是人格魅力吧，呵呵。

　　記者：您當年中日擂台賽可是11連勝啊，真是了不起的英雄。

　　聶衛平：嗯，很多人是這樣認為的，現在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如果歷史重來一遍，我覺得不可能再贏那麼多。因為下棋總是要輸的，你老不輸人家怎麼玩？

作者：郭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