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高僧!
龍升
中國宋元時代與大約對應的日本鎌倉、室町時代,中日兩國都有許多僧人經海路互訪,或求法或弘法,同時促進了兩國佛教以及茶、詩歌、書法、繪畫、建築、園林等文化交流。那些僧人歷盡千辛萬苦,留下英明功德,但也有幾位被疑為間諜而遭逮捕、差點丟失性命,比如蘭溪道隆、一山一寧、雪村友梅、龍山德見。
蘭溪道隆(1213年——1278年),南宋僧人,今重慶涪陵人,十三歲出家於成都大慈寺,後雲遊浙江名山名寺,師從名僧,終成一代宗師。他受入宋日本僧人明觀智鏡之約,於三十歲時的1246年率三十餘弟子乘商船來到日本博多,創立圓覺寺,開始撰寫《坐禪儀》以傳禪。一年後,他來到京都泉涌寺,在那裡完成了《坐禪儀》並寫下了《泉涌寺行事次第》,訂下了當寺僧人行走坐臥須遵守的禪門規示。1253年,鎌倉幕府執權北條時賴,在鎌倉建立建長寺,迎四十歲的蘭溪道隆來做開山住持,有過短暫的一帆風順的年月。不料,元興宋將亡,元之威脅傳進日本,使得來日宋僧處境尷尬,加之日本佛教宗派鬥爭產生的流言蜚語,蘭溪道隆被傳為蒙古間諜。鎌倉幕府聽信了那些傳言,將蘭溪道隆流放到了甲斐(今山梨縣甲府市)東光寺。1274年元軍真的入侵日本時,蘭溪道隆再次被流放到東光寺及更遠的奧州(宮城仙台)圓福寺。1278年蘭溪道隆被召回鎌倉再度擔任建長寺住持,三個月後病逝。
蘭溪道隆一帆風順時在建長寺方丈室背後營造了以蘸碧池為中心的池泉庭園,顛沛流離時,在東光寺營造了由四組枯瀧和一處龍門瀑組成的池泉觀賞式庭園。後來的臨濟宗僧人作庭家夢窗疏石,受東光寺庭園布景啟發營造出日本庭園三形態之一的“枯山水”。
一山一寧(1247——1317),元代僧人,今浙江臨海市人,幼年出家天台山為僧,後為普陀山普濟寺住持。兩次征伐日本的元世祖忽必烈死後,其孫鉄穆耳繼位,是為元成宗。元成宗為了改善與日本通商關係,1299年派遣一山一寧攜國書赴日宣諭。一山一寧先抵博多,後至鎌倉,但他被幕府執政北條貞時疑為間諜,逮捕後移送到伊豆修善寺(今靜岡縣伊豆市內)幽禁。一山一寧在被幽禁期間一如既往誦經、禮佛、參禪,引來眾多日本僧侶和信者前來,使得修善寺門庭若市。一山一寧身處逆境信念卻不動搖的精神為人欽佩,更有多人向幕府報告他的高德學問,北條貞時很快地釋放了他,並請其擔任建長寺住持,之後又成為京都南禪寺住持,成為鎌倉時代的禪宗大師之一,他使得此前關係緊張的元日關係得以緩和,發展了兩國之間的正常貿易和文化交流……
一山一寧開啟了日本“宋學”(朱子學),也是日本“五山文學”的開創者。一山一寧的許多弟子成了日本禪宗的關鍵人物,比如前述夢窗疏石和後述雪村友梅、龍山德見……
雪村友梅(1290年——1347年),生於今新瀉縣長岡市,跨越鎌倉時代和室町時代之人,自幼入佛門,十歲時師從來日元代僧人一山一寧學習禪法,1308年,十八歲時出訪元代中國。他在寧波上岸之後先去湖州道場山拜訪了一山一寧的同門叔平和尚,然後北上巡禮到了大都(北京),之後南下趙州柏林寺——嵩山少林寺……兩年後回到道場山。哪想到巡禮途中的1309年,發生了日本商人火燒寧波的“至大倭寇事件”,元代朝庭將忽必烈入侵日本後都未受影響的兩國商貿關係打了個問號,令雪村友梅在返回道場山時以間諜之名遭到逮捕,關進湖州大牢。叔平和尚曾不遣餘力試圖營救他,自己卻不幸死於獄中。面對屠刀的雪村友梅,用標凖的漢語背誦了接替蘭溪道隆擔任鎌倉建長寺住持的元僧無學祖元的《臨劍頌》,使得他被刀下留人地改判流放京兆府(西安)終南山翠微寺,之後被流放到成都居十年。1326年被允許出川,經三峽游歷多省,1327年被元朝皇帝封為“寶覺真空禪師”,住持翠微寺,直至1329年從福州返日。
在中國學習生活了二十二年的雪村友梅,與元代中國文人僧侶乃至平民結下友誼,創作了漢詩集《岷峨集》和《雪村大和尚行道記》。被編入日本“五山文學全集“中。
龍山德見(1284年——1358年),今千葉縣香取市人,與雪村友梅同時期的臨濟宗僧人。十二歲在鎌倉壽福寺學習,十七歲得度,曾在一山一寧門下參禪,他二十二歲的1305年,乘商船抵達四明(寧波)。他登陸後不久偶然闖入富商庭院而被抓捕,經筆談後獲釋。幾年後在天童山被當地巡檢使疑為間諜,抓獲後流放到洛陽白馬寺。在那裡查清身份和來元目的後又放回天童山,在多座寺院擔任主持四十年後,於1349年歸國。回到日本的龍山德見曾任鎌倉建長寺住持,並為建長寺塔院靈源院開山住持,繼而擔任京都建仁寺和南禪寺住龍山德見在元參禪修行時曾收一名俗家弟子林淨因,1349年龍山德見返日時,林淨因也隨船來日。林淨因在奈良開了家點心鋪,那點心皮是用甜酒發酵的小麥粉做的皮,內裝豆沙餡,那點心深受寺院僧人及幕府貴族歡迎,成了名譽至今的“奈良饅頭”,也是日本饅頭之源。
日本鎌倉時代和室町代,有種流行於包括建長寺的鎌倉五寺和包括建仁寺的京都五寺禪宗僧侶間興盛的漢詩文,被稱作五山文學。蘭溪道隆是五山文學草創期的代表人物、一山一寧是五山文學的創立者、雪村友梅是五山文學的重鎮之一、龍山德見創立的京都建長寺靈源院是五山文學最活躍之地……所幸他們未被時代泯滅,給五山文學帶來光輝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