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中利益集團上下其手,學生們的善良和愛國熱情被利用,所以六·四沒有英
雄,是個歷史悲劇。六·四如果成功,從壞處看中國很可能演變成前蘇聯和東歐的
結局,從好處看大概也不會比現在更好,這是我個人對六·四的基本看法。
西方史學理論認為,一個歷史事件要過五十年之後,才可能出現客觀公正的評價。
一是利益相關者都漸漸淡出,一是事件的潛在後果和正負面影響,才完全凸顯出來。
六·四前後我也參加過遊行,在道義上始終是支持學生的。但道義性本身不是沒有
邊界的,超過了邊緣,就走向反面。六·四後期,整個國家政治、經濟陷於癱瘓,
前台的學生,表現出不顧一切後果的態勢,使整個國家(不止北京)處於一種無政
府的准革命狀況。民族命運何去何從的生死關頭,流血已經是不可避免的必然,這
在六·四發生前最後一個星期,不少人都對此有所共識。六·四發生時我在廣州,
大學裡都能看到香港電視,慘不忍睹,食不下咽,感情上非常同情學生,激憤之情
難以平靜。人都是血肉之軀,人皆有父母兄弟,剎那間的無數生死,有誰能夠無動
於心?
但許多年後回過頭來看,則又非常鄙視民運分子,覺得他們是一邦最無恥的小人。
因為他們的冷血,而把天真無知的學生引上死亡之路,這最明顯的鐵證,就是所謂
民運分子,沒有一個、沒有一個為了理想走在前面,以身殉道的。“一腔熱血勤珍
重,灑去猶能化碧濤”,中國近代從七君子以降,為了國家、民族,為了理想,拋
頭灑血者多矣!或殉舊道,或殉新道,朝聞夕死,從容取義,至誠忘我,感天動地。
而這一切之中,都沒有一絲民運分子的影子。六·四之後,據我所知,只有一個人,
真正顯示出傳統中國知識分子的人格情操和高風亮節,這就是當時被稱為中國四大
思想家之一的金觀濤。六·四之後,從國外匆匆回國,在香灣被朋友勸留時他回答
說:“在這樣的時刻,我要和我的人民在一起”。
人類社會政治、經濟、意識形態中的理想主義,不論其是否合理,總是要在現實中
付出代價,而且是巨大的代價,理想精神往往成為現實利益的犧牲品。記得當年戈
爾巴喬夫曾在六·四期間幾經坎坷,訪問北京。回想起來,這仿佛是上蒼給俄羅斯
民族開了一個大玩笑,讓他在沸沸揚揚的浪潮中夾帶著困繞中國近兩百年的最後的
衰運晦氣回到蘇聯,其破壞力之巨大,足以使一個帝國土崩瓦解。
雖然說人的心靈沒有遠近之分,但六·四期間,我畢竟只是個邊緣人,不知道為什
麼十幾年後的今天,卻想說幾句話,也許是那一段日子離我們漸行漸遠了吧?而六
·四到底給中國帶來了什麼?又帶走了什麼?也許再過三十年我們才能真正看清,
三十年對一個人,也許是從春到夏或從夏到秋了,但對於一個古國,三十年只不過
彈指一揮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