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唐:七十年代買肉記 |
送交者: 阿唐 2006年06月20日10:55:04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七十年代買肉記 七十年代,買大部分的商品都需要票證。如糧票,布票,肥皂票,油票,肉票,林林總總,包羅萬象。 大部分的人家由於孩子多,糧票總是不夠用。阿唐家人口少,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糧荒問題。 不過,有一個問題始終困擾,那就是肉票。每人每月的肉票是一市斤,過期作廢。因此,每個月都要在肉票過期前把肉買出來。 阿唐老爸不屑去排隊買肉,他老人家好歹也是四個兜過來的,可能覺得丟人。阿唐老媽自幼身體欠佳,受不得那個累。阿唐老姐雖然在家裡吃飯,可是早已在單位的集體宿舍單住,平時上班沒有時間,星期天睡懶覺根本不起床。於是,這一買肉的艱巨任務責無旁貸義無反顧地落在了饞嘴的阿唐肩上。 除非家中請客,基本上我們家是一個月買兩次肉,每次2斤。阿唐從9歲時起,每年大致去買20次肉,一直到13歲時止,合共買肉100次整。 有看官會說,買個肉有甚好吹的,一手錢一手貨,幾分鐘的功夫不就搞定了?! 呵呵,說這話的,一定是30歲以下的人,對那個時代缺乏感性的認識。不誇張地講,那個年月買一次肉,如同上了一次戰場。 為什麼,且聽我細細道來。話說我們這一片,大約有國營職工及家屬三萬來人,其中的一部分人是在集體食堂就餐,至少還有2萬人要自己買肉吃,以每人每月1斤計,每天的豬肉需求量平均是600多斤。這600多斤豬肉,全部是由本地的供銷合作社負責供應,每天大概需要殺2頭到3頭豬。 供銷社從本地或者是外地收購生豬上來,先養在供銷社的後院,然後每天按量宰殺上市。 賣肉的門市部是一個20平米的小平房,前面開了一個寬約兩米的賣肉窗口,買肉的人們就在窗口前的空地上排隊等候。 很多的家庭都是大人上班,孩子上學,平時沒有時間,只能在星期天買肉,因此這一天裡前來買肉的人遠遠多過平日。但是據阿唐的觀察,星期天供銷社的供肉量應該不比平日多,因為上架出售的肉,一般而言,也就是兩頭豬四扇肉而已,正所謂狼多肉少! 話說一個 星期天,十歲的阿唐一大早就起床去排隊,到了神定河畔的供銷社,天還沒有大亮,朦朦的晨霧中十幾二十多個人在緊閉的窗口前貼牆排成一列。趕緊跑過去,緊緊地貼着隊尾最後的一個人站好。數一數前面的人,如果是10以內,則大喜,今天的肉算是買上了;如果是10到20之間,則心裡打鼓,沒有成算;如果是20以上,只有祈求今天的秩序平平順順,大好局面維持到我買上肉。天可憐見,今天我是第13號。 排隊的人們一個挨着一個地站着,相熟的人彼此談論着家長里短。如果有人內急或是別的什麼要緊的事情需要離開片刻,就要前期後後地打招呼,得到大家的認可後方可離開。 好不容易熬到8點,天光大亮,隊伍已經排出幾十米開外,100多號人。賣肉的職工睡眼惺忪地來上班了,手裡拿着七七八八賣肉的工具,邊走邊吆喝,“讓一讓,讓一讓!擠球個一堆兒,門都堵上咧,老子進不去,你們吃球個甚?” 人們鬨笑着,閃開一條路。有人給賣肉師傅陪着笑臉,“小武師傅,您今天的氣色不錯啊!” “不錯啥咧?大禮拜日的這麼些個訟人,忙球個死!”小武一邊開門一邊沒好氣地抱怨着。 小武進到屋內,關上門,兵兵乓乓地一陣案板刀叉的響動。屋外的人們傾聽着這美妙的聲音,久候疲憊的神經逐漸甦醒興奮起來。 接着,一輛排子車載來了今天將要上市的肉,吱吱扭扭地推到門口,人們又擁擁擠擠地閃開一條路。拉排子車的夥計一前一後地吆喝,“小武,開門!你個????洽(藏)在裡頭奏阿經(幹什麼)? ” 門開了,小武探出頭來,“肉來了,那悶(快點)抬進來!” 人們注視着已經剖成兩扇的豬肉,心裡數着:一,二,三,四!又只是兩頭豬,100號以外的人是沒有戲了。 賣肉的窗口一陣亂響,堵住窗口的木板一塊一塊地卸了下來,快要開始賣肉了。 排隊的人們一陣騷動,如同壓緊的彈簧朝前擁去,一眨眼功夫,一字長蛇陣戲法一般地變成了蝌蚪陣,售貨窗口前面里三層外三層地擠成了蝌蚪腦袋,後面的隊伍萎縮成了一個小尾巴! 非常幸運,雖然13號在西方是不吉利的號碼,今天我卻很幸運--我被擠到了裡層緊挨窗口的位置。當然,幾年買肉的征戰,我多少有了一些經驗,在人群開始前擁的那一瞬間,我是抱頭貼牆往後擠。抱頭是為了防備大人們胳膊肘砸到祖國花朵的腦袋,後背貼牆往後擠是為了在擁擠的浪潮中不被人給擠出來,也是為了防止前後的壓力作用在胸腹上造成傷害。至於前後位置則勿須操心,自有來自後方的千軍萬馬把我向前頂到窗口位置。 擠到這個時候,人們的前胸貼着後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端的是親密無間。隊伍中的年青女子,幸運的,胳膊護住胸前的要害部位,如果不幸胳膊伸張在外不及收回勤王,則不免有被人魚肉吃豆腐的嫌疑。真是怪哉,那個時代曾經聽說過有人在公車上猥褻婦女,但是在買肉的人潮中,從未發生過此類事件。如此說來,夫子的“民以食為天”,確實是至理名言哪。飽暖思淫慾,看來人們在沒有吃上肉之前,生理的欲望也不夠高。呵呵,啊呸,臭嘴! 我被來自上面後面左面右面的壓力緊緊地壓迫在窗口的一角,汗味,口臭,腳臭陣陣撲將過來,隔壁大媽三年沒有洗過的亂發不停地騷癢着我的鼻孔,人間地獄啊! 屋子裡的四扇豬肉已經吊在了立架上的掛鈎上了,一律是頭下腳上。小武在蹭蹭地磨着刀子,旁邊是一個收錢的助手。 不知道什麼時候,屋子裡又多了幾個人,原來是附近兩家國營餐館的採購。他們和供銷社的關係良好,有在裡面優先購買的權力。 等到飯館採購的離去,四扇豬已經只剩下兩扇半,撐死三百來斤。以一人買3斤計算,也就是100人次的量。剛才一字長蛇陣時的排隊之人,已經排到150號以外了。 小武轉向擁擠在售貨窗口的幾十個腦袋,環視群小,沉聲問道,“哪個是第一個?”小武的形象聲音威猛極了,我心裡羨慕至極,咬牙切齒地發誓:長大一定要當一個買肉的! 小武的話音剛落,幾十隻拿着肉票的手一齊在小武的鼻子前面揮舞着,幾十個聲音從幾十條嗓子裡面高低厚窄地喊將出來,“我,我,我第一!” 小武一皺眉,“到底是哪個?” “我,我,我第一!”又是一片嘈雜聲響,最尖最細的那個就是阿唐。 小武從離鼻子最近的那個手中接過了肉票, “四斤?” “對,多給點,小武兄弟!”站在蝌蚪中層的買肉壯漢生生地從一臉橫肉中擠出了若干嫵媚的笑。 小武一聲不響,轉過去俯身刷地一刀從脖子上切下一塊肉,掛到秤鈎上一秤,“4斤3兩!” 收錢的夥計霹靂扒拉地打了幾下算盤,“4元8角2!” 小武托着那塊脖子肉,遞向壯漢。壯漢的手往回一縮,“小武兄弟,您給換一塊吧,這是一個血脖!” 小武眼一瞪,“你要不要?不要到後面排隊去!”小武還有點正義感。 壯漢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把肉接了過去,嘟嘟囔囔地付了錢走了。 我的個子小,胳膊短,手中的肉票怎麼也遞不到小武的鼻子前面。眼看着兩扇半的肉轉眼之間變成了一扇,我終於被人潮擠到了窗口中間的最佳位置,手中的肉票被小武兄弟小武叔小武大爺給接了過去。 小武俯身就要從最下端的血脖下刀,我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大喊一聲,“小武叔,給我來一塊屁股!” 尖細的童音迴蕩在一片嘈雜聲響中,惹得眾人一通大笑。小武的臉上也破天荒地掛上了笑容,真的從上面掛鈎處,切下了一快帶尾巴的臀部肉。 好不容易付款拿肉擠出來,渾身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洇濕了。 我跑到水龍頭處洗了一把臉,整理了一下皺褶的衣褲,神氣活現地提着肉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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