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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31)
送交者: zuolizi 2007年04月01日15:22:52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曹沫》(31)
§7 (1)


野心與雄心,究竟有沒有區別?我以為沒有。史冊與輿論,照例都是以成敗論英雄,成功者的野心,就被吹捧為雄心;失敗者的雄心,就被貶低為野心。如此而已。公子小白原本既沒有野心,也沒有雄心,只有平常人的平常心。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酒夠醇、膾夠細,女人夠風騷,他就心滿意足了。他的成為齊侯,純粹出於湊巧。他湊巧是高奚的朋友,高奚湊巧是雍廩的朋友,否則,他根本不可能預先得知公孫無知會死的秘密,也就根本不可能同公子糾相爭。我那一箭射過去的時候,他的馬車湊巧顛簸了一下,他胸前掛着的玉鎖湊巧卡住了箭頭,否則,他早就魂飛魄散了,還爭什麼?

公子小白是個流亡公子的時候,有沒有野心無所謂,有沒有雄心也無所謂。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可他一旦成為齊侯、大權在握,可以叫人生、可以叫人死,如果還是只有平常人的平常心,那就可怕得很了。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為什麼呢?平常人好記小過、不忘小恨。我雖然沒要得了他的命,畢竟不僅讓他吐了口鮮血,而且還在他胸口上留下一塊永恆的疤痕。他要是還是只有平常人的平常心,他能放過我麼?據他自己說,怎麼處置我?他本來的確有點兒拿不定主意。不是在叫我死、還是不死上拿不定主意,是在叫我怎麼死上拿不定主意。是車裂?是油烹?還是玩點兒什麼別的新花招?後來卻拿定了主意叫我不死,因為他忽然起了野心。野心?不錯,這是齊侯的原話,不是我的歪曲。他用這兩個字,也許只是開玩笑。也許像我一樣,看透了野心與雄心並無差別,怎麼說都無所謂,所以他就選取了這個低姿態的說法。我喜歡同姿態低的人打交道,如果齊侯誇誇其談,說什麼請我協助他成就他的雄心壯志,我說不定會一口謝絕。齊侯怎麼會忽然起了野心?據齊侯說,野心是因鮑叔挑逗而起。鮑叔矢口否認,說齊侯的野心得之於天意。天有意嗎?我不知道。況且,就算有吧,必然高深莫測,既非我所能知,也非我所敢知。所以,我寧可相信齊侯的說法。齊侯是這麼說的:

我問鮑叔:“怎麼弄死管仲最解氣?”
鮑叔說:“那得看你是滿足於當個尋常的諸侯呢?還是想當個名垂史冊的諸侯?”
我說:“笑話!只要身為諸侯,哪有不名垂史冊的?”
鮑叔說:“尋常的諸侯,不過是個紀年的符號,那也叫名垂史冊?”
“什麼意思?”
“你看咱齊國先君除姜太公以外,有誰在國史上留下過什麼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事跡?不就是留下‘某侯元年立’,‘某侯某年卒’這麼兩句話麼?不是紀年的符號又是什麼?”
我聽了大笑說:“經你這麼一點破,還真是那麼回事!不過,怎麼才能不尋常?難道去造反?篡奪天子之位?”
鮑叔說:“如今天子名存實亡,就算當個天子,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替天行道,稱霸諸侯。”
我問:“慢着!你這話說得遠了去了,這同怎麼弄死管仲有什麼關係?”
鮑叔說:“用高奚為將、用我鮑叔為相,你就可以穩穩噹噹地做個普通尋常的齊君。想要替天行道、稱霸諸侯嘛,那就非得用管仲為執政不可。”

我聽了又大笑,笑完了我說:“鮑叔!我知道你同管仲交情不淺,所以拿這些話來哄我。別說我不信非得用管仲才能稱霸,就算這話不假,無奈我偏偏沒這稱霸諸侯的野心。”
鮑叔說:“天意不可違,違天意者天罰之。”
“天意?什麼天意?”我不僅大笑,而且撇了撇嘴。
鮑叔說:“齊國公子公孫個個胸前掛一把玉鎖,難道不是姜太公的遺命?”
“相傳如此,我看並不可靠。要是掛一把玉鎖真能辟邪去禍、逢凶化吉,諸兒、無知、糾兒怎麼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鮑叔說:“所以才說是天意嘛,救不了別人的命,偏偏能救你的命!”
我說:“就算是天意又怎麼樣?天意叫我不死,並不等於叫管仲不死。”
鮑叔說:“天意既然叫你不死,而你卻不忍常人之恨,用常人之心誅殺管仲,心甘情願做個庸碌無為的諸侯,這難道不是糟蹋天意?”
“庸碌無為”四個字聽了令我動氣,我說:“誰說我心甘情願做個庸碌無為的諸侯?我偏要做個名垂史冊的諸侯讓你看一看!”
鮑叔反問我:“你知道怎麼做?”
我想了一想,還真不知道怎麼做,於是我說:“你不是說用管仲就行了麼?”

是天意也罷,是經不住鮑叔的挑逗也罷,總之,齊侯忽然起了野心,因野心的衝動而決定免我一死,不僅免我一死,而且恭請我為齊國的執政。我深謝了他的免死,對於執政的事兒嘛,我推辭了。我說:我管仲即使官居執政,無奈兩袖清風,臨淄內外富室豪門數以千計,怎麼會把我這窮光蛋放在眼裡?看不起我管仲不要緊,看不起齊國的執政,如何能夠令行禁止?我這話,既說的是事實,也是嘗試嘗試姜太公的“以退為進”之計。齊侯捋須一笑,說:這有何難!從今以後臨淄市場稅收三分之一歸朝廷,三分之二歸執政,如何?齊侯如此大方,令我大吃一驚,不過,我並沒有立即接受,而是繼續推辭說:我管仲即使腰纏萬貫,無奈出身寒微,與齊侯非親非故。朝廷上下公子公孫、世家大族比比皆是,這幫人如何會聽從我管仲的調度?齊侯說:這也不難。當即收起笑容,正正經經對我拜了三拜,並且改口稱我為“仲父”。施展“以退為進”之計的要訣在於適可而止,再推辭,那就不是“以退為進”,而是“有退無進”了。於是,我管仲就由階下之囚搖身一變而貴極人臣、富可敵國。消息傳開,齊國上下為之譁然,外邦諸侯為之瞠目結舌。我是贏家,自不在話下。不過,贏家並不只有我一家。齊侯當然也是贏家,而且是更大的贏家。一個以貪杯好色、庸碌懶散而著稱的公子哥兒,搖身一變而為禮賢下士、寬宏大度的諸侯,能不是更大的贏家麼?

有贏家,不一定就非得有輸家。可是,偏偏有人自以為是輸家。這人不是鮑叔,這在我的意料之中。這人也不是高奚,這令我對高奚刮目相看。這人竟是曹沫,這多少令我感到意外。如果他與我同處一國,他自以為是輸家,那還說得過去。如今是我在齊、他在魯,正當如井水不犯河水,何必這麼較勁呢?可曹沫不僅自以為是輸家,他還迫使魯君也不得不自認是輸家。他對魯君說:齊侯當初對主公說什麼要手刃管仲而後快,如今卻把管仲捧得比天還高,這不分明是要出主公的丑,讓各國諸侯看主公的笑話麼?魯君是那種心中有悶氣,本來忍得住,一經被人挑開,就礙於面子不得不發作的人。於是魯君說:早就想出這口怨氣了,只是恐怕師出無名,所以才忍到如今。為出一口怨氣就想興師動眾?不錯。小民百姓出口怨氣,也許是拔劍,也許是動手,也許只是破口大罵而已。諸侯出口怨氣嘛,自然就是興師動眾了。曹沫說:怎麼會無名?懲罰詐騙、端正視聽、討回公道,不都是恰如其份的名目麼?

魯君於是任命曹沫為將,大舉侵齊,結果三戰三敗。魯君不得已,遣曹沫為特使,來臨淄見齊侯,請求割地議和。齊侯問我的意思,我說:齊大魯小,齊強魯弱。以大欺小、以強凌弱,恐怕會招致非議,得不償失。況且齊魯世代通婚,本是兄弟之邦。不如不受割地之請,卻請魯君與鄒、莒、滕、徐等鄰國諸侯一起與會柯邑,在會上把齊國先君侵吞魯國的土地都還給魯國,換取魯國認咱齊國為盟主,樹立一個親善睦鄰的榜樣。鄒、莒、滕、徐等國諸侯見了,必然望風效仿,也尊齊國為盟主。如此這般,霸業就有了基礎。齊侯說:這結盟的想法不錯。至於歸還土地嘛,我看還得從長計議。齊侯所謂從長計議,當然只是個藉口,其實就是拒絕了。不肯歸還土地就想人家尊你為盟主?就算人家同意了,那也是萬不得已,絕不會心悅誠服。那樣的盟主,不當也罷。當了,不是打下稱霸的基礎,是種下覆滅的禍種。我退朝回府,悶坐書房,不禁捋須搖頭,發一聲嘆息。人嘛,難免貪心,或是貪財,或是貪名。這都不要緊,只是不能名財兩貪,總得有個取捨。否則,到頭來肯定是名也留不住,財也留不住。為區區方圓幾百里土地的稅收就把稱霸諸侯、留名千古的機會給錯過了,在我看來是絕對不值。我叫書童把掛在牆上的琴給取下來,放到我身前的几案上。我的演奏技巧並不高,會彈的曲子也很有限。不過,每逢心緒不暢的時候,我總喜歡彈上一兩曲,以自娛、以解悶。我剛剛在席前坐穩,還沒來得及舉手,司客進來稟告說:曹沫求見。我問:客人自稱曹沫?還是你把他的特使與大夫的頭銜給省了?司客說:主公吩咐過:客人怎麼自稱,就怎麼通報,在下怎麼敢擅自更改?我說:很好。快去把客人請到書房來。

“很好”這兩個字,既是對司客的打賞,也是對我自己內心的揭示。曹沫肯來見我,這已經很好,肯以私人的身份來見,那當然就更好,這說明曹沫還沒有因為自認是輸家就不再視我為朋友,而我呢,恰好正想要以老朋友的身份與他相見。曹沫進來的時候,我略微吃了一驚。相別不過一年,曹沫竟然有些發福了,雖然還說不上大腹便便,猿臂蜂腰的身段早已不留痕跡。我說:怎麼?你不練功了?我知道曹沫有每日早起練功的習慣,這習慣也是曹沫雖然早過中年卻依然能身材矯健的原因。曹沫搖頭一嘆,說:不錯,我想通了。想通了?我不是很明白曹沫這話的意思,不過,我沒有問,我知道他是心裡憋不住話的人,用不着問,他自己就會說出來。果不期然,曹沫只是略微頓了一頓就接着說道:練來練去,練出個第一劍客的身段又有什麼用?還不就是所謂的匹夫之勇?如今我曹沫早已不干走私、殺人的勾當,要的不再是匹夫之勇。

我相信曹沫說的是由衷之言,也掂量得出曹沫說這話時的心情有多沉重。接連三次為將,接連三次失敗,再自信的人,也不能再自信。他這話也正好給我一個切入正題的機會,於是我就不再廢話,直截了當地問:“既然不想當第一劍客了,當個第一刺客怎麼樣?”
“刺客?”曹沫反問,“你是說殺手?”。
刺客這辭兒是我當時靈機一動即刻編造的,曹沫不怎麼明白,不足為奇。我略微斟酌了一下,解釋說:“刺客嘛,同殺手差不多。”
曹沫打斷我的話,笑了一笑,說:“這你就外行了,殺手怎麼還能排出個第一、第二?殺手不僅是暗中殺人,而且也都是隱名埋姓的!”
我也笑了一笑,說:“我怎麼不知道?別把我當外行,咱倆不是一起幹過一趟殺手的買賣麼?所以我只說差不多,沒說一樣嘛。”
曹沫說:“那你倒說出個怎麼不一樣來?”
“殺手為什麼要在暗中殺人?又為什麼要隱名埋姓?因為殺手的目的在掙錢。只有保守秘密,才能不斷絕財路。刺客就不同了,刺客的目的在出名。”
我的話又被曹沫打斷,他用問話的語氣說:“所以刺客要在光天化日之中、眾目睽睽之下殺人?”
“不錯。”我說,“不過還不夠。”
曹沫想了一想,說:“還得殺個大人物,對吧?”
我點頭。
曹沫猶豫了片刻,問:“你想叫我去殺誰?”
我說:“你先別問我想叫你去殺誰,你先問問你自己:你願意承噹噹刺客的後果麼?”
“後果?什麼後果?”曹沫沒耐心思索,立刻反問我 我說:“刺客既然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中、眾目睽睽之下殺個大人物,無論成功與失敗,自己都難逃一死。這一點你可想到了?”
曹沫聽了一楞,顯然他並沒有往這上頭想。愣過之後,曹沫只是淡然一笑,並沒有接話,可見當他明白了刺客得靠殺身才能成名這一點之後,已經不再有當刺客的興趣。
“別擔心,即使你想死,我都不會讓你去死。”
“什麼意思?那你還問我想不想當第一刺客幹什麼?”
“我只想叫你去演一場刺殺齊侯的戲。當然,只有你我知道那是戲,所以一旦上演,你依然會以天下第一刺客的身份垂名千古。”
“這戲怎麼演?人死了豈能復生?”
“既然說是演戲,當然就不是當真殺人,只不過是做個殺人的姿態。”
“只做個殺人的姿態那也能叫刺客?”
“以我如今在齊國的地位和權勢,我叫齊國的史官在齊國的國史上稱你為刺客,應當不成問題吧?”
顯然,曹沫同意我的看法,於是,他換了話題,問道:“你不會只是為了讓我出名就安排這麼一場戲吧?”
我笑道:“你還真聰明,當然不是了。我還要你把齊國先君侵吞魯國的土地都給拿回去!”
“什麼條件?”曹沫不動聲色地問,不愧是個走私道上的老手,相信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只看是什麼條件。
“魯國帶頭尊奉齊國為盟主。你說魯君會肯嗎?”
“我想不會有問題,魯君是個講究實際的人,反正魯國當不成盟主,能夠收回失土也算是替先祖爭光了。不過,我不怎麼明白為什麼要我去插一手,演那麼一場行刺的把戲。難道是因為齊侯不肯歸還土地,所以你叫我去逼他就範?”
“不錯。”
“哈!我還沒看出來,你居然膽大包天,竟然敢於欺君!”
“這怎麼叫‘欺君’?這叫做‘君可與樂成,不可與共
始’。”
曹沫聽了大笑,說:“言之有理。不過,你難道就不怕我假戲真做?一刀把你的主子給砍了,那你就不只是犯了欺君之罪,而且是犯了弒君之罪了!”
我捋須搖頭說:“你怎麼會去干那種傻事!”
“不就是當個真刺客麼,怎麼就傻了?”曹沫問。
“原因有三。”我說,“第一,你殺了齊侯,你自己必定得死,你有死的決心嗎?你不是沒有嘛?”
曹沫笑了一笑,算是默認了,於是,我接着說:“第二,你殺了齊侯,不僅你活不了,魯君也必死無疑。即使你自己有死的決心,你絕不會忍心看見魯君因此而搭上一條命,對吧?”
曹沫依然不答,只問了句:“第三呢?”
“第三嘛,你殺了齊侯,不僅你自己得死,不僅魯君得搭上一條命,而且魯國的失土也絕對不可能收回,你也並不會因此而更加出名。所以假戲真做,那是有三失而無一得。這種賠本的買賣誰會去做?只有傻冒才會,你是傻冒嗎?”
說罷,我哈哈大笑。曹沫沒有跟着我笑,卻問:“你有成功的把握?”
我對曹沫上下打量一番,說:“你別問我,這得看你。你的功夫要是沒了,那就成不了。如果你還有上次殺公孫無知的那手段,何愁不能成功?”
曹沫猶疑了片刻,然後站起身來,說:“那這場戲咱就演定了?”
我說:“你先別急着走。咱去望雲樓喝幾杯,順便把細節商量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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