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壯丁非正常減員近千萬——駁《流沙河的抗戰回憶:百分之九十九的壯丁是自願去的》
高戈里 | 2007年04月10日,19:11
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期間,一些媒體紛紛刊登、轉載、轉貼《流沙河的抗戰回憶:百分之九十九的壯丁是自願去的》,流沙河先生甚至斷言:《抓壯丁》“這個戲絕對不真實”,是“誹謗舊社會”!以下,讓我們看看:對於流沙河先生斷然否定的歷史,當年國民黨兵役司令官是如何坦白的,蔣介石的親信是怎樣報告的,美國駐華文武官員是怎麼記述的,再聽一聽當年壯丁的哭訴,看一看流沙河家鄉《金堂縣誌》上的記載及金堂縣兵役官員的交代,讀一讀西方的史學家的評說,最後找一找,在他們當中有沒有不“誹謗舊社會”的!
抗戰壯丁非正常減員近千萬
——駁《流沙河的抗戰回憶:百分之九十九的壯丁是自願去的》
高戈里
一、軍政部長何應欽追問:近千萬壯丁哪去了
二、各級兵役司令官叫苦:“逃兵太多”
三、各級長官難言之隱:“層層吃缺貪污”
四、兵役司令官承認:“沒有把新兵看成是人”
五、兵役視察真相:“傳令嘉獎”抓壯丁
六、北大校長揭露:送到部隊的壯丁只有四分之一
七、《劍橋中華民國史》記載:一半士兵開小差或非戰鬥死亡
八、流沙河家鄉兵役科長交代:如是抓壯丁
九、兵役機關正式公文披露:如是“吃”壯丁
十、老百姓親眼目睹:如此虐、殺壯丁
十一、國內外權威人士:壯丁非正常減員500萬至1000萬人
十二、按國民政府公布數據計算:壯丁非正常減員801萬人
十三、美國人判斷:受虐待致死的壯丁多於陣亡士兵
十四、朱德的歷史結論:國民黨戰場連戰皆北的癥結所在
十五、起義官兵的靈魂裂變:淚血大控訴
十六、叩問“許多學者”:何以死活不承認舊軍隊的階級壓迫
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期間,不少網站圍繞如何評價國民黨在抗戰中的作用等問題,展開了十分激烈的爭論,其中一個熱門話題就是“抓壯丁”的真實性。
2005年7月14日,某報在“城市精神探蹤”的主題下,發表了關於“川人抗戰”的一系列文章和討論。其間,著名老作家流沙河先生慷慨陳辭:“拉壯丁有沒有呢?……也有,但是我告訴你,不到萬分之一。”“中間也有逃兵,但都是個別的。”
在包括一些主流網站在內的大量網站和論壇上廣為轉載、轉貼的《流沙河的抗戰回憶:百分之九十九的壯丁是自願去的》中,流沙河先生甚至斷言:《抓壯丁》“這個戲絕對不真實”,是“誹謗舊社會”!
據當年國民政府軍政部長兼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何應欽公布的數字,抗戰8年全國實征壯丁1405萬人。照流沙河先生的算法,抓來的壯丁僅有一千來人。
大量史料證明:流沙河先生的上述斷言,嚴重違背史實!
以下,讓我們鑑證:對於流沙河先生斷然否定的“抓壯丁”歷史,當年國民黨兵役司令官是如何坦白的,蔣介石的親信是怎樣報告的,當年美國駐華文武官員是怎麼記述的,再聽一聽當年壯丁的哭訴,看一看流沙河家鄉《金堂縣誌》上的記載及金堂縣兵役官員的交代,讀一讀西方的史學家的評說,最後找一找,在他們當中有沒有不“誹謗舊社會”的!
一、軍政部長追問:近千萬壯丁哪去了
據抗戰時期曾任國民黨四川省達梁師管區司令官的周開勛先生著文記載,國民黨政府於1939年頒布新兵役法後,組建了龐大的兵役機構,各省均設立了軍管區司令部,其下設若干師管區司令部,再下又設若干團管區司令部,以專司壯丁徵調和新兵訓練。
1943年夏天,時任國民黨政府軍政部長兼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何應欽召集各省軍、師、團管區司令共計170多名,到重慶復興關中訓團開會。會議期間,國民政府兵役署長程澤潤在其所作的兵役工作報告中稱:自1939年實行新兵役法起,到1943年5月止,全國(東北不在內)所征出的壯丁將近1200萬人,其中四川征出220萬人,河南、湖南兩省各征出約150萬人,其餘各省征出100萬或幾十萬不等,甘肅、寧夏因為人口少僅各征出10多萬人。
程澤潤報告4年期間總共征出1200萬壯丁,本來是作為兵役機構成績來宣揚的,不料,當場受到何應欽的置疑:全國軍隊包括警察在內也不過700萬人,而征出的新兵數卻比此數大得多。至於傷亡,根據各戰鬥部隊報告,綜合起來也沒超過240萬人。你們征了1200萬壯丁,各部隊的長官反而還天天來電報叫喊補充新兵,這是什麼原因?
1938年11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在湖南南嶽召開軍事會議。會議制定的“第二期抗戰指導方針”,“側重於整訓部隊,恢復和培養戰鬥力”。中國軍隊 242個師、40個旅(特種兵在外)的整訓內容,“主要是加強教育訓練與改定部隊編制兩大方面”。就是說,在第二期抗戰中,國民黨最高當局沒有部署擴編任務。
如此,何應欽的“壯丁賬”若繼續算下去,能讓所有的人不寒而慄:4年中,將近一千萬的抗戰壯丁神秘地失蹤了。
二、各級兵役司令官叫苦:“逃兵太多”
面對何應欽的責問,這幫專司徵兵的司令官們叫苦不迭:“徵兵困難”,“逃兵太多”。
這話不假。據抗日戰爭時期曾在四川榮威師管區任職的張登上先生著文記載,“所謂送壯丁的部隊,實際上如押解犯人的軍警。由於大多數的壯丁都是被強迫、陷害、欺騙來的,在押送途中,他們常常是被一根粗麻繩一個一個地串聯捆綁着,而送壯丁的官兵則是刺刀出鞘,子彈上膛,如臨大敵似地在隊列的前後左右,虎視眈眈地押着進行。”
即便如此,被抓壯丁還是逃亡不斷,甚至還有集體“烘營”(就是全數逃跑而不傷人)的,如1944年5月間,“四川省大竹縣所接收到的新兵約一排,竟奪了守衛者的槍支,集體烘營”。
據抗戰期間曾任兵役機關骨幹幕僚和團管區司令數年的萬金裕先生回憶:四川在1939年徵兵工作展開實施“適齡壯丁抽籤”時,因當時徵兵舞弊多,壯丁受虐待致病、致死嚴重等問題,曾引發嚴重的社會治安問題。1939年夏,四川隆昌、新都等地發生過“規模很大的民變”。1941年夏,四川的廣漢、中江、金堂等地因役政舞弊“又一次激起民變”。
可笑的是,大量壯丁經常性的逃亡,甚至給個別據守交通要道的地方政府帶來“役政”工作的便利。又據周開勛回憶,“巴東偽縣政府曾專派一自衛隊,抓由湖南、湖北前方逃跑回來的逃兵,最多時每天要抓幾十個人,算來一個月即可抓數百名之多。這樣,巴東偽縣政府即可在本縣少抽丁,而交新兵的時間反而又最快。”
抓來的壯丁補入部隊後,依然逃亡不斷。就連何應欽也在這次會議上承認:“根據派到各師的點驗委員會報告,照每個師的編制人數應有一萬二千五百多人,但有的師只有八九千人,甚至只有五六千人,其主要原因就是逃兵關係。”
三、各級長官難言之隱:“層層吃缺貪污”
說到逃兵太多的原因,何應欽說是部隊長官“管理教育不善”,“帶不好兵”。這話也不假,但很不完全。實際上,國民黨軍隊普遍缺額還有一個司空見慣但大家都不願意說破的問題,就是各級帶兵長官“層層吃缺貪污”。
所謂“吃缺”,又叫“吃空”或“吃空額”,就是虛報、冒領並貪污部隊空缺人員的兵餉、糧代金和武器裝備。“吃空”的方法,通常是有意不把部隊的兵員按編制編滿,在向上級申報領取各項經費時,所報的兵員數多於實際兵員數,其空缺的兵餉、糧代金和被裝則為帶兵長官私吞。空缺的武器裝備軍官也敢貪污。貪污之後,拿去倒賣或送人,並安排在作戰之後上報損失予以銷賬。
據原國民黨將領郭汝瑰回憶,1941年10月他接任暫編第5師師長時,發現前任師長戴季韜的“兵一共三千多人,卻上報七千多人。不特領餉吃缺,他甚至把多報部分人的軍裝、襯衣、被蓋等全部拿去賣了。吃缺最厲害的是大米,僅一個月就可多領一萬六千多斤。這些大米賣成錢,都被戴季韜等人裝進了腰包”。
仍據周開勛先生回憶,一些地方徵兵官員也“吃空”,他們在分配兵額時,有意增加名額,如在原定每鄉鎮分配的150名壯丁基礎上,再增加二三十名,以此勒索富裕戶出錢。在當時,每個壯丁名額可以敲詐一二百半開(花錢)。如果沒有錢,則要求被敲詐人家“以騾馬代兵”,如雲南麗江縣政府就曾交給團管區四五匹騾馬。
壯丁被拉後,即送往體格檢查所檢查身體。這時,有錢人家的壯丁只要賄賂體格檢查所三五十塊錢,就能作為身體有病不合格而准予緩徵。
兵役官員受了賄,順理成章地就要免去富家子弟的兵役,而上峰派下來的兵役名額,自然就要轉移到窮人頭上。
富裕人家可以用錢買丁,窮人則千方百計躲避抓丁。對此,保甲長也有辦法,白天抓不到壯丁,就在晚上派鄉丁去家裡抓人;抓不到本人,就把壯丁的父母關起來,逼迫壯丁“自願”當兵;本鄉壯丁實在湊不夠數,就帶着鄉丁上路亂拉商客,錢物沒收,人充壯丁,“形如匪盜”。
有的兵役官員還專門豢養一批“兵油子”。據《宜賓縣誌》記載:
民國33年7月6日,縣交給七十六軍二十四師七十團的86名新兵,全系收買的的兵痞流氓。這些人以充作壯丁為生計,每次得買身價1500至50000元(法幣),先領一部分,其餘暫存鄉保長處,每10000元生息1000元,待逃回之後,即取領本息。鄉保長平時把他們供養起來,其“安家費”、“供養費”,一律向民眾攤派,承辦者從中漁利。
據我採訪到的情況,在一些地區,保長、甲長一旦完不成壯丁“徵集”任務,保長、甲長本人則被抓去充數,毫不留情。如雲南省宜良縣古城鎮北大營村的甲長陸正清,自己親自把剛抓來的壯丁送到鄉公所,因為壯丁名額不夠,鄉長當場喝令鄉丁將其捆了起來,一併送進了壯丁營。又如國民黨第184師山炮營2連士兵金學義,當兵前是保長,因為同樣理由,被強行充了數,送進了部隊。
四、兵役司令官承認:“沒有把新兵看成是人”
近年來,筆者為創作長篇紀實文學《心路滄桑——從國民黨60軍到共產黨50軍》(2004年1月解放軍出版社出版,全國新華書店發行),先後採訪近兩百名歷史親歷者,內有116名起義、被俘的國民黨官兵,包括師職2人、團職8人、營職4人、連排職19人、士兵83人,另有隨軍眷屬6人。說到國民黨軍隊內部殘酷的等級壓迫,特別是壯丁的悲慘境遇,起義、被俘士兵幾乎無一不恨入骨髓。
在國民黨昔日的兵役司令官周開勛的記憶中,國民黨的役政“弊病叢生,慘絕人寰”;壯丁的“衣食住行”,“慘不忍睹”:
壯丁穿的——“往往是冬發夏裝,夏季不發,……每人發一套汗衣褲、一套單軍衣褲、一頂軍帽、一床灰氈(有時不發)”。
壯丁吃的——“按規定由縣政府糧食倉庫撥給”,由於接送壯丁的長官肆意剋扣壯丁的糧餉,軍糧“發給新兵部隊時,則摻入沙土細石”,且“每人每日八兩”,吃摻了沙子的稀飯還要求3分鐘吃完,美其名曰“培養戰鬥作風”。剋扣下來的餘糧,則相機賣出,中飽私囊。
壯丁住的——在雲南大理三塔病兵集中處,10月深秋季節,“輕重病員同塞在一間大房裡,全無被蓋,只是用些稻草鋪點蓋點,滿屋糞便狼藉,臭穢逼人,慘不忍睹”。
壯丁患病——“政府對新兵的待遇和生活不重視,使新兵穿不暖吃不飽,有了病無醫藥”,相當一部分壯丁“未到前方就病死了,因此人人怕當兵”。
壯丁之行——1948年冬,雲南大理師管區送出壯丁3000人,送到重慶時,只剩下800人,且全是病兵,故部隊拒絕接受。經查,是周開勛的前任司令官蘇令德“依仗陳誠的關係,在任期內貪污舞弊,並利用職權販賣鴉片煙”,致使“三千新兵全無被蓋,從雲南步行到重慶要走三十餘日,每日白天走得疲睏,加之單身衣服為汗所濕,晚上又無物禦寒,因此沿途疾病者不斷發生,病後即拋之中途,相繼死亡者甚眾”。這件事情雖然發生在抗戰結束之後,但有力地說明了國民黨政府役政積弊未改、難改。
總之,用周開勛先生的話來說,就是“沒有把新兵看成是人”!
五、兵役視察真相:“傳令嘉獎”抓壯丁
亂抓壯丁的現象就更普遍了,就連專司兵役的司令官們也承認:“拉捆壯丁現象各省都有。”
這話,在張登上先生《國民黨兵役視察目擊記》等文章中,能得到一個極富有諷刺意味的“佐證”:
全國第二次兵役會議後,國民黨政府軍政部針對“各管區辦理兵役的基層幹部積弊甚深的問題”,“決心建立全國性的兵役視察網”,於1941年4月和11月, “遴選‘兵役幹部訓練班’優秀學員120人,重新在‘兵役調查班’施以專業的視察技術訓練,學習結業後分別派駐各師管區擔任駐區視察員”。
1943年12月中旬的一天,四川榮威師管區來了一位派頭不小的兵役視察大員,行禮如儀後,開始訓話:“本視察員奉命代表軍政部前來視察,一切有關違犯兵役法令的問題,都要嚴肅處理。言出法隨,決不姑寬!爾等全體士兵有苦訴苦,有冤鳴冤,切勿疑懼不前,因循自誤……”
話聲未落,掌聲驟起,被抽查的該師管區新兵第5中隊的新兵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
當場統計,全連竟有90%以上的新兵都有冤屈,訴說起來聲淚俱下。“大部分壯丁均是攔路邀劫強拉而來;有一些是地方上的鄉鎮保甲貪污受賄,大搞移花接木欺騙來的;有一些則是因為得罪了‘地頭蛇’被陷害來的”。這當中,“竟有兩個年僅十五六歲的中學生,因回家度假也被強拉來充作中籤的壯丁;還有一個出差來自外地的全副武裝的下級軍官,亦被拉來充了數”。“剩下少數幾個沒有喊冤枉者,也是不得已出賣自己,替紳糧富戶子弟頂名的中籤壯丁,即所謂‘志願’來的”。
不僅如此,“這些被估拉、被陷害、被欺騙或頂名來的壯丁們隨身所有衣物錢糧、生產工具和備賣商品都先後被剝奪光了”。
面對“最高領袖”派來的“青天大老爺”,壯丁們祈望撥雲見日,豈知,這又是一場騙局。
不僅如此,這個榮威師管區和榮縣縣政府,後來竟然“因兵役工作著有成效”,“受到了上峰的傳令嘉獎”。
六、北大校長揭露:送到部隊的壯丁只有四分之一
時下的知識界,否定“抓壯丁”史實的不止流沙河先生一人。
在一部被大陸官方認可並獲獎的敘述國民黨軍隊抗戰事跡的作品中,作者挺身代“許多學者”憤而宣稱:《抓壯丁》“這部電影和後來一些以抓壯丁為題材的影視劇,不能反映四川人民在抗戰中的主流,有以偏蓋全醜化四川抗戰形象之嫌。”
抗戰期間,國民黨政府“抓壯丁”究竟是不是“主流”,我們可以用當年記載的數據說話。
被西方史學家稱為“蔣介石的知己”蔣夢麟,早年為前清策論秀才,留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獲哲學及教育學博士學位,回國歷任北京大學校長、國民政府第一任教育部長、行政院秘書長等職。蔣夢麟於抗戰後期出任紅十字會會長時,視察役政情況有一段回憶:
在貴陽一個壯丁收容所里,我曾經和廣州來的壯丁談話。我問:“你們從哪裡來?”他們說:“廣東曲江來的。”“你們一共有多少人?”他們說:“我們從曲江動身的時候有七百人,可是現在只剩下十七個人了!”我說:“怎會只剩了十七個人呢?是不是在路上逃跑了?”他們說:“沒有人逃跑啊!能逃跑到哪裡去?路上好多地方荒涼極了,不但沒有東西吃的,連喝的水都沒有。我們沿途來,根本沒有準備伙食,有的地方有得吃,吃一點;沒有吃的,就只好挨餓,可是路卻不能不走。而且好多地方的水啊,喝了之後,就拉肚子。拉肚子,患痢疾,又沒有藥,所以沿途大部分人都死了。”
我看到好多壯丁被繩子拴在營里,怕他們逃跑,簡直沒有絲毫行動的自由,動一動就得挨打了,至於吃的東西,更是少而粗糲,僅是維持活命,不令他們餓死而已。在這種殘酷的待遇下,好多壯丁還沒有到達前線就死亡了。
我在湘西、廣西的路上,屢次看見野狗爭食那些因死亡而被丟掉的壯丁屍體,有的似乎還在那邊抽搐着,可能還沒有完全死去,便給埋進去了!
在貴陽城外,有一塊壯丁經過的地方,因為棄屍太多,空氣里充滿了濃烈的臭氣,令人窒息欲嘔。
在雲南一平浪,我看見一班辦兵役的人,正在賭博,有一個垂死的壯丁在旁邊,一再要求:“給我一點水喝,我口渴啊!”辦兵役的人非但不理,反而怒聲喝罵:“你滾開去,在這裡鬧什麼?”
以我當時估計,在八年抗戰期內,未入軍隊而死亡的壯丁,其數不在少數。當然,曲江壯丁從七百人死剩十七個人,只是一個特殊的例子,不可作為常例。當時我曾將估計的數字向軍事高級長官們詢問意見,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只會多不會少。”
我在赴滇緬路視察以前,曾飛往重慶一次。把預備好的一篇致軍事最高當局的函稿,給陳誠將軍看了。他長嘆了一聲說:“我把你的信遞上去吧。”我說:“不要,我自己會遞的,何必讓你得罪人呢?”
據1941年7月蔣夢麟關於兵役狀況視察報告記載:
戰事起後數年中,據紅十字會醫生經驗,四壯丁中一逃一病一死,而合格入伍者,只四分之一,是為百分之二十五。以詢之統兵大員,咸謂大致如是。若以現在之例計之,恐不及百分之十矣。
蔣介石看了蔣夢麟的報告後,亦深感震驚,聲稱:“覺得無面目作人,覺得對不起我們民眾”,並承認“兵役辦理的不良,實在是我們軍隊紀律敗壞,作戰力量衰退的最大的原因”。
七、《劍橋中華民國史》記載:一半士兵開小差或非戰鬥死亡
對於國民黨政府、軍隊抓壯丁方面的史實,在大洋彼岸,我們也能找到確鑿的證據。
抗戰時期,美軍駐華總部政治顧問謝偉思在寫給華盛頓的一份報告中講述了“好幾個可怕的故事”,其中提到:“一個外國人看到,因飢餓或疾病而快要死去的士兵被活活打死,這樣,就可以免除背扛肩抬他們的麻煩了。”
費正清主編的《劍橋中中華民國史》大量引用西方國家的文獻及美國國務院檔案資料後,如是記述了國民黨軍隊的徵兵工作:
有錢有勢的人逃避徵召,而無錢無勢的國民被強征入伍。有些農民簡直是在田裡勞作的時候被抓去的;另有一些則是被捕去的,那些不能買通路子出來的人於是就被編入軍隊。
新兵常常被用繩索套在他們的頸子上縛到一起。夜裡,他們可能被剝光衣服,以防他們私逃。就食物而言,他們只得到少量的米,因為徵兵的軍官們為了一己私利,慣常“剋扣”給養。就水來說,新兵可能不得不從路邊的泥水坑裡飲水——這是引起腹瀉的一個普通原因。疾病很快在應徵新兵隊中流行開來。
1944年10月,魏德邁將軍最初擔任蔣的參謀長職務時,他了解到士兵因太虛弱而不能行軍,並且不可能有效地打仗,原因多半在於他們是半飢餓的。因為長官們習以為常地為自己“剋扣”很大一部分。
據美軍軍事觀察組軍官羅曼努斯和森德蘭著書記載,1945年在西南作戰時,美國觀察家發現第十三軍甚至不能步行一小段距離,“一大批掉隊,而有許多人因極端飢餓而瀕於死亡”。美軍包瑞德上校則報道說,看到國民黨士兵們“行軍不到一英里,就搖搖晃晃倒下來死了”。《大公報》的一位記者說:“軍隊開過以後,在路旁能發現死亡的士兵,一個接着一個”。
第十八軍第十八師被視為一支較好的部隊,1942年還駐在後方未參加戰鬥,卻由於死亡或開小差,它的1.1萬人中有6千人失蹤了。高思大使評論道:類似的減員率在所有軍區普遍存在。即使訓練、給養和裝備最好的胡宗南精銳部隊,據說1943年需要補充的比率為一個1萬人的師每月 600人。
美國國務院檔案中的《一個中國新聞記者的1943年5月湖北戰役後鄂西湖區見聞》披露,官方的統計導致這樣的結論:在800多萬士兵中,大約每兩個人就有一個去向不明,大概不是開了小差,就是非戰鬥死亡。
八、流沙河家鄉兵役科長交代:如是抓壯丁
據流沙河先生家鄉負責兵役工作的金堂縣第三任軍事科長鄒浚哲撰文記載:
在徵調壯丁方面,照法令是徵召適齡中籤壯丁,而實際上就不一定了,純粹以權勢來定,都是強征的無勢無錢的貧苦百姓,或估拉過路苦力、小商和游劫散兵。配徵兵額大了更會鬧得“雞飛狗跳”、路斷人稀。一般青壯年都不敢外出上路,有的或逃奔外地藏匿,或依附於權勢,保全自己去了。
在估拉的壯丁當中,在縣境以內尚未送走以前,托有權勢者說情,尚可用另外一人調換或僱人去掉。但在各方面說情都需要花費,如向保鄉投道,對接兵連疏通,每名壯丁需黃谷十餘石(約三千餘斤)。如遇到彼此權勢互不相讓,發生爭鬧械鬥的也在所難免。
辦理較困難的是1943年的一甲一丁,因數額增大,辦理更難。鄉保人員迫於政令,無可奈何,強拉買賣壯丁成風,有把老年去掉鬍鬚冒充年輕的;有強拉僧道(和尚道士)湊足數額的。其中費用弊端更多。在保甲當中每送一名壯丁,攤到各戶應出的錢多少不一,如系估拉遠方的人所耗費用可能少些,只給出手拉人的人一切費用;如系本保甲而又有家屬的費用就要多些,每名大約需黃谷十餘石。這其中又要以軟硬來分,硬的鬧得凶的家屬費用多些,軟的費用可能少些。中間經手人,保甲人員,從中貪污的又不知道多少。種種弊端紛至沓來,下級官吏理不勝理,聽之任之,更有渾濁其中,大傢伙到吃“人骨頭錢”(估拉買賣壯丁錢),只要對上能敷衍,對下能擱平,乃為能手,所取手段概不過問,哪管貧苦民眾慘遭蹂躪無處哭訴。
流沙河先生稱:“拉壯丁……不到萬分之一。”可是,他家鄉的《金堂縣誌》卻記載:“(民國)28—34年,全縣共征抓壯丁15763人,其中自願參加遠征軍的青年學生50餘人。”
即便在動員50餘名學生“自願參加遠征軍”的過程中,兵役機關也是“以出國留學或遊歷等花言巧語麻醉學生”的。流沙河先生的家鄉甚至因役政腐敗舞弊,於1941年夏激起民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