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兩位橫空出世的人物卻如同彗星般劃破了這漫漫黑夜。
第一位是文成馮太后,史稱其“多智略,猜忍,能行大事,生殺賞罰,決之俄頃”,而她推行漢化的最大助手李沖也是她床上最親密的愛人。孝文帝太和九年(公元485年)頒布了均田令、太和十年改立了三長制,這時的孝文帝雖然已登基了14年(其實他當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但這個國家真正的權力都掌控在馮太后的手中,所以她才是這場改革的總設計師,而馮太后出生於漢人的家庭。
如果沒有均田制奠定的良好經濟基礎,沒有三長制實行後形成的和諧基礎,孝文帝后來的一切文化改革都是空中樓閣,而崔浩的改革就是只注重文化層面和急功近利而一敗塗地的。(和北魏的改革近似,我們的改革開放也是最早先在農村實行家庭承包責任制,在農業上積累一定的財富,然後轉向工業改革,發展市場經濟,最後才緩緩轉向文化和政治體制的改革。歷史上成功的改革者無一不是先從奠定經濟基礎開始。)而我們如果稍懂點歷史,那都知道如果沒有均田制,還會有隋唐王朝的鼎盛輝煌嘛? 做好了這兩項工作,馮太后安心地離去了,因為她已經給自己的事業選定了最好的接班人。
這位繼承者便是孝文帝,深受祖母(馮太后,不是親生的)影響的他更加痴迷於華夏文明,他的漢化改革幾近瘋狂。沒有了祖母的束縛後,他已經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願行事了。他第一件做的事情是搬家(遷都),因為他深知要想讓手下這批鄉下人過上文明人的生活,最好的辦法是把他們都送到城裡去。當時北魏的國都是平城(今山西大同附近),是軍事要地,易守難攻。但這地方四周的土地卻很貧瘠,經常要鬧災荒。一旦遇到荒年,國都里的人都要像螞蟻搬家般涌到中原討飯吃。更可怕的一點在於平城的北面已經出現了一個更野蠻的民族――柔然,而慢慢已經適應了定居生活的鮮卑人已不同以前一樣能征善戰了,北魏的軍事威力已逐漸衰落,而避開這個野蠻人的最好辦法就是離他遠點。可供孝文帝搬家的地方有兩處,一是黃河之北的鄴城(就是西門豹混過的地方),二是黃河之南的洛陽。鄴城對孝文帝的誘惑的確是很大的,因為當時北魏的財政收入大多數來自於河北之地,那裡是北魏的糧倉和絲絹產地,而鄴城是後趙、前燕的舊都,城市基礎非常好。但洛陽這時已經荒涼殘破,河南的經濟也遠遠落後於河北。但鄴城的繁華沒有挽留住孝文帝改革的雄心,他在鄴城搞了一次朝拜的彩排後便毅然決然地遷都了洛陽(公元494年)。因為洛陽曾做過漢、魏、西晉的舊都,在孝文帝眼裡,唯有如此,北魏的政權才能繼承他們的傳統,成為真正的華夏正統,才能讓那些中原巨族名門死心塌地地跟隨自己。
但帝王搬家卻不同普通人那麼容易,不僅沒有“孟母三遷”的自由自在,而且要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孝文帝搬家付出的便是親生兒子的生命。
孝文帝的改革
孝文帝的太子元恂長得非常肥胖,很怕熱,而洛陽那地方一到夏天便如同蒸籠一般,簡直是胖子的人間地獄。於是在全家搬到洛陽的第三年(公元496年),元恂便開始了自己的離家出走計劃,可惜幾乎沒跑出去就被人逮住了。按理說,兒子想回老家看看,鬧了小動靜(因為他順手還殺了個人),一般父親隨便教訓幾句就算了,但孝文帝卻沒有如此仁慈。他當時怒不可遏,親自和自己的兄弟將兒子打得奄奄一息,又將其關到牢裡。於是大家都以為等孝文帝過幾天氣消了,這事就過於了。可是趴在牢裡幾月不起的元恂的厄運卻沒有結束,不久他的太子之位被廢,丟掉了唾手可得的江山;而一年之後他遭遇了更大的災禍――孝文帝下令將其毒死。
這簡直匪夷所思啊,“虎毒不食子”,深受儒家教化,平時又溫文爾雅的孝文帝卻為何變得鐵石心腸,做出如此狠毒的決定。我想當時的他也是非常痛苦:我這麼煞費苦心把這群野蠻人從鄉下(平城)連哄帶騙拐到城裡來(其實孝文帝遷都的過程很好玩,這裡就不說了),是多麼不容易啊!現正是他們人心浮躁、蠢蠢欲動的時候,而自己的兒子,這位天下的未來之君竟公然與自己對抗,想搬回老家去。要是再不斷然採取措施,自己的改革計劃必定要付諸東流了。那麼就讓他們都看看,我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犧牲,那還有什麼可以阻擋我改革的堅強意志。但兒子畢竟年幼,通過思想教育應該可以改造好。可還是太危險了,一旦我百年之後,繼承者一定要與我一樣有堅定的改革意志才行。只有這樣,我們大魏的事業才能蒸蒸日上,成為大漢那樣的偉大王朝,受這後世萬民的敬仰。而且,兒子必須死,因為他還有可能被居心叵測的大臣擁立,而這樣我的事業又會毀於一旦。唯有如此,我才能保證我的改革之路沒有半點危險。 兒子,為了我們大魏的興盛,只能犧牲你了。
看來做偉人的兒子是件極為危險的差事,因為對雄偉大略的父親而言,兒子有時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可以隨時挪開丟棄的棋子。
既然兒子我都可以消滅,誰還敢阻擋我前進的步伐!?孝文帝更加大刀闊斧地幹起來。遷都後他第一件主抓的事是推廣普通話(漢語)。以前呆在平城的時候,大家都用鮮卑語交流,跑到平城做官的漢人也得學習鮮卑語,不然上朝時朝廷還得提供個翻譯。於是孝文帝下令:今後大家都必須講普通話(漢語),不能再講方言(鮮卑語)了。三十歲以上的可以慢慢改,三十歲以下的必須馬上改。誰要是不好好學,還故意說方言,那就不要當官了。
這一招比大學生的四級考試和學位考試掛鈎還歹毒啊。為了保住烏紗帽,那批鮮卑族的粗人也只好天天躲在角落開始背漢語單詞。朝堂上,鮮卑貴族痛苦地用剛剛學會的漢語跟漢族官員爭論國家大事;菜場上,鮮卑平民也在艱難地用漢語跟賣菜的大媽討價還價。就這樣,漢語開始揚眉吐氣,成為了北魏唯一通行的語言。語言的衝擊力是令人難以想象的,華夏文化一下子疾風驟雨般地在鮮卑貴族中流行開來。
既然大家都講漢語了,那麼索性也取個漢人的姓名吧――孝文帝又下了新命令。其實這跟我們去上托福班一個道理,既然大家都說洋語了,再叫小明、小紅就顯得土老帽了,非得給自己取個什麼約翰、湯姆的洋名,然後掛個什麼路易、查理之類的姓才行。孝文帝原來姓拓跋,在鮮卑語裡,拓是土的意思,跋是後(王)的意思。於是他給自己改姓“元”,因為他認為“魏之先出於黃帝,以土德王,故為拓跋氏。夫土者,黃中之色,萬物之元也;宜改姓元”。意思是說,他祖上也是炎黃子孫(說明血統純正高貴)啊,很熱愛崇拜這塊黃土地(愛國主義很濃),所以才用了這麼個土姓――拓跋。那既然“土地”是萬物的元首,我們現在就姓“元”算了。
皇帝都改姓了,於是大臣們的姓氏也被改變了,全從複姓改成了單姓,比如獨孤氏改成了劉氏,步六孤氏改為陸氏。既然戶口本上的姓名都改了,孝文帝又順手讓大家把檔案里的籍貫也改了,都改成洛陽,不要再寫平城,因為那地方太老土了。英明的孝文帝不僅管生的,死的也要管:鮮卑貴族死了以後只能葬在洛陽,不要再千里迢迢往平城送了。這下房子買好了,名字變了,出生地被篡改了,死後的墓地也被選好了,那還跑回鄉下幹嘛?於是鮮卑舊族都安心做洛陽城裡人了。
現在鮮卑舊族經過努力,已經能說一口地道的漢語了,而且 也習慣了用“張三、李四”這些很洋氣的名字作自我介紹,這時他們身上的那件舊馬甲(胡服)就顯得特別丟份了。其實,孝文帝很早就想在服裝事業上做出一份驚人的成就來。可惜由於服裝的學問太深,他不敢貿然行事。為此他成立了一個專門的小組來商量這事,還特別聘請了一位外籍專家過來指導(劉昶,南朝逃亡過來的王子)。經過六年的潛心研究,北魏官服終於被製造出來(主要還是仿製南朝),當時發布會的場面肯定也是非常地火爆。於是,那些野性十足的鮮卑官員也開始過上了“穿西裝、打領帶”的紳士生活。緊接着洛陽所有的鮮卑族人也都穿上了漢服。
但孝文帝對服裝問題的關注熱情超乎常人的想象:比如由於當時服制未定,他沒有適當的禮服可以穿,於是就宣布取消了過年的朝賀;有一次在城裡他看見個鮮卑小婦人依然還穿着鮮卑服,就勃然大怒,嚇得留守的官員都趕緊免冠謝罪。孝文帝之所以如此敏感,因為他知道簡單的衣冠里其實深藏着華夏的禮樂文化,只有這樣一絲不苟,才能真正地讓自己的王朝成為華夏正統。
孝文帝的服裝改革讓我們想起了中國歷史上另一位也特別喜歡標新立異的大王――趙武靈王。從表面上看,趙武靈王玩的是“胡服騎射”,讓漢族穿胡族的窄短衣服,與孝文帝提倡大家穿長袍大袖完全背道而馳。但一深究,卻發現他們之間卻具有殊途同歸的妙處。趙武靈王讓大家穿胡服,是為了方便作戰,為的是保家衛國,強兵富民,在漢人的柔弱的軀殼裡注入了勃勃的尚武精神;而孝文帝提倡大家穿漢服,以漢族的溫文爾雅改造鮮卑族人狂放不羈的心靈,是為了讓鮮卑族儘快融入華夏文明,創造民族融合的偉業。所以看改革,別只注重改革的內容,而更要關注當時的具體情境和它具體的效用,看看它是不是順應時代的潮流。如此看來,雖然所做的事情截然相反,但趙武靈王和孝文帝都是地地道道的改革英雄。
在語言、服裝領域取得重大改革成就的孝文帝並沒有停住他前進的步伐,因為他知道語言也好,服裝也好,都只是表層的東西,要想讓自己這批粗魯的手下進入上流社會,必須要讓他們打入上流社會的內部,而這最好的方法就是提高他們的門第,能讓他們與中原巨族平等交往。
於是,北魏王朝第二個門第排行榜出台了(其實崔浩那個排行榜未出台就被有關部門取締了),這次鮮卑的穆、陸、賀、劉等八姓一下子也上榜了,可以和中原的四族平起平坐了。孝文帝比崔浩可聰明多了,因為這次入榜既重門第,也看官爵、功勳,於是原來那八個最早跟着魏太武帝混的鮮卑族姓首當其衝地入選了――勛著當世,位盡王公。孝文帝非常聰明地用這一招收買了手下的人心,贏來了一片喝彩聲。
但孝文帝知道“一夜能出無數個暴發戶,但三代也出不了一個貴族”的道理,於是他讓這些新興的貴族與王室、中原巨族聯姻,讓他們成為兒女親家。他先從自己的弟弟入手,將他們的原配全降為妾,讓他們重新娶了中原四大族和新興八族的女子為妻。如此一來,中原舊族和鮮卑八族之間也跟着互相嫁娶,北方各大名門的貴族基因開始互相流通,關係變得盤根錯節起來,大家一下子就成為一家人了。
這一次門第的改革雖然非常成功,將鮮卑舊族和中原巨族緊緊地融合了起來,但同時也埋下了很大的禍根。因為以後選任官員,只重門第和出身,如果你的族姓上不了這個門第排行榜,那麼對不起,你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當過小公務員混一輩子了。這樣必然會激起底層官吏和邊防軍人的反對,因為誰不盼着升官發財和建功立業,而現在這一切的好資源全被“太子黨”占去了。
而為改革事業奔波多年的孝文帝終於累了,在處理完自己老婆紅杏出牆的事後變得更加心力交瘁,於公元499年離開了人世。可是洛陽的鮮卑貴族已經迷戀上了這種燈紅酒綠的生活,而整個中原大地此時完全走上了漢化的康莊大道,沒有人再去反思這次改革的成敗得失,北魏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欣欣向榮。
難道蠻族在馬上征服了我們的文明,而我們立即用我們的文明徵服了他們的定理就這麼靈驗嘛?不,其實反對改革的潛流一直深藏着,只是它在堅定、強大的孝文帝顯得是如此柔弱,可一旦尋到機會,它又會立刻噴涌而出,一瀉千里,將改革的成果盡數摧毀。改革,一定要給別人留活路,這條定理馬上再次得到了印證。
牝雞司晨的年代
北魏王朝有一條嚴酷的宮廷制度:子貴母死。
雖然中國的歷代王朝都非常擔心君主的大權旁落,為防止出現牝雞司晨的局面定了很多鐵的制度,但如此嚴酷,又被嚴格執行的“殺後”制度在中國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這條制度的制定者是北魏王朝的開國皇帝道武帝拓跋珪,他提出的理由史書上記載是仿效漢武帝劉徹立漢昭帝劉弗陵而賜死其母鈎弋夫人的做法,為的是防止主少母壯,引起亂權。其實道武帝是個粗人,哪想得到這種冠冕堂皇的說法,幫他想出這理由的應是那批剛剛聚集到道武帝身邊的漢族士人。而更深一步的緣由在於道武帝以前的百年之中拓跋族是“母強子立”的局面,新君繼位往往依靠母舅族的力量,而道武帝自己之所以取得政權便在於取得母族賀蘭部落的支持。而為了使日後新君的繼立不受外族干擾,維持拓跋族至尊無上的地位,道武帝才不得已立下了如此嚴酷的制度。
但這樣的制度就有效嘛,能防止出現主少母壯和內宮干政的局面嘛?不會的,任何一項完美的制度都有它的漏洞,儘管在設計之初顯得是多麼地天衣無縫,但終究會被聰明的人利用。而將這制度玩弄在鼓掌之中的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文成馮太后。
獻文帝於北魏文成帝和平六年(公元465年)即位,當時獻文帝還非常年幼(獻文帝的母親早由於“子貴母死”被賜死),所以文成帝的皇后馮氏被尊為皇太后。馮太后執政後﹐在孤兒寡母的危難關頭誅殺了專權跋扈的丞相乙渾,完全控制了朝政。由於獻文帝非馮太后所生,而馮太后又風流成性,玩弄朝政,於是日漸長大的他與馮太后的矛盾與日俱增。馮太后當時將獻文帝的太子(孝文帝)收養在身邊,即使是獻文帝本人都很少有機會接近太子。而孝文帝的母親李皇后早由於孝文帝被立為太子而被馮太后下令賜死,孤苦無依的孝文帝此時只能依賴祖母,以期獲得穩固的地位。
在權力鬥爭的緊要關鍵時刻,於是馮太后便逼迫獻文帝內禪,將皇位傳給孝文帝,而當時的孝文帝才5歲。被架空權力的獻文帝與馮太后的矛盾終於到了不可調節的地步,乘機誅殺了馮太后的情夫李弈泄憤。為情所困的馮太后變得極為心狠手辣,尋找機會害死了獻文帝。如此一來,所有的權力又重新集中到了馮太后手中。而孝文帝的第一任皇后林氏更慘,剛剛生下皇子拓跋恂(便是在孝文帝遷都後想跑回平城老家的那位太子),便被馮太后賜死。而當時的孝文帝早已想廢除這條殘酷的宮廷制度,但迫於馮太后的淫威而無可奈何。而馮太后之所以接連賜死孝文帝的母親、太子拓跋恂的母親,主要是將這些儲君的撫養權搶在手中,以便自己長期控制朝政。馮太后利用子貴母死的制度害死異己,從而專朝達25年之久,是對道武帝這位野蠻人的良苦用心的最大諷刺。
而除了風流成性的馮太后外,北魏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太后執掌朝政達13年之久,而強大的北魏王朝正是在她的手裡幾乎走到了盡頭,而那時英明神武的孝文帝死了還不到30年。
這女人姓胡,是孝文帝的兒媳婦,是北魏宣武帝的妃子。與馮太后將“子貴母死”的制度玩弄於股掌之中不同的是,她卻是向這條血腥制度發起挑戰的勝利者,而她登上權力巔峰的過程也是九死一生。
這位胡家少女的姑姑是位精通佛學的尼姑,經常被請入皇宮講道。於是她趁着講道,收買了宣武帝的手下,讓他們到處吹風自己的侄女胡氏是如何如何地國色天香。好色的宣武帝一聽便心動了,將其納入宮中,這位胡家少女終於邁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步。可是如何在後宮如雲的佳麗中脫穎而出,登上皇后的寶位呢?英勇無畏的胡家少女此時擲下了人生最大的賭注――自己的生命。
她選擇的是懷孕,而我們上文已經說過北魏宮廷里百餘年來一直懸掛着“子貴母死”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而它隨時會將任何敢越雷池一步的嬪妃奪去生命。這制度可比我們現在實行的計劃生育有效多了,我們就是罰點款,下回崗的事,而當時一旦懷孕就要把命搭上,這誰還敢生啊?當時宮裡所有的宮女、妃子都盼着別人早點懷上太子被賜死,而自己再生個王子、公主就安全了。所以北魏皇宮裡的流產事件就特別常見,動不動就有妃子流產。這樣就算宣武帝的身體再棒,能跟播種機一樣到處耕耘,也趕不上妃子的故意而為。而一些倒霉的妃子,主動流產的水平比較差,只能把孩子生下來了。但這些小皇子剛剛生出來,就頻頻夭折――心狠手辣的母親為了保命,也只能忍痛將自己的親生骨肉弄死。因為雖然以後自己能被追封為太后,高高在上,可這“冷豬肉”的香味畢竟沒有活着的誘惑大。再加上宣武帝的高皇后又特別強悍,一些妃子進宮後連被臨幸的機會都沒有。千百年後,我們可以想見那位宣武帝一邊得提心弔膽地躲着大老婆(皇后)的監視,一邊又得趁機夜夜四處播種的狼狽樣。但十幾年下來,這位疲於奔命的皇宮農民依然顆粒無收――始終生不出兒子來。
而這位胡家少女的出現這時就如同彗星般撕破了這位農民心頭上的黑暗――她懷孕了。她似乎全然不顧周圍發生的這一幕幕人間慘劇,她有可能還會挺着肚子在宮裡晃來晃去,好像完全把頭上懸掛的這把寶劍忘了。於是一些好心的人便開始提醒她,讓她儘快流產,保命要緊!可她的回答卻是非常地大義凜然:“天子豈可獨無兒子,何緣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冢嫡乎(大概意思是說我們怎麼能因為自己怕死而讓我們皇家絕後呢)?”而且她還暗中經常祈禱:“但使所懷是男,次第當長子,子生身死,所不辭也(大概意思是說一定要生個長子,這樣就算我死了,也在所不惜了)。”
胡家少女的兒子出生了,她也由於生育的功勞被進為充華嬪,早已疲憊不堪的宣武帝趕緊將這個寶貝兒子藏了起來,交給專人看養。欣喜若狂的他也暫時將“子貴母死”的祖制忘在了腦後。胡家少女的冒險終於成功了第一步,但轉眼第二次殺身之禍又降臨了。
北魏宣武帝在兒子出生的第5年就累垮了,於公元515年離開了人世,而他當時的年齡不過33歲,比孔子講的而立之年才大了3歲(北魏的皇帝一般都短命,不是自己病死,就是被人害死)。當時的幾位大臣崔光、於忠、王顯、侯剛趕緊將小太子從東宮抱到顯陽殿。因為在這種賭命的關鍵時刻,這小屁孩便是最大的籌碼。他們知道自己當時抱着的可不是肉眼凡胎,而是自家的身家性命,是未來的青雲直上,是全家人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其中一個叫王顯的大臣可能心裡還藏着點小算盤,說:“明天吧,今天這麼匆匆忙忙地,皇帝登基的儀式會搞不好的。”旁邊老謀深算的崔光趕緊打斷他:“天子的位置一天也不能缺,等明天幹什麼?”王顯還不願放棄:“應該先奏明皇后吧。”崔光說:“皇帝死,太子立,這是國家的規矩,幹嘛還要皇后批准?”面對知識淵博的崔光,王顯絲毫沒有辦法,只好默認了。而旁邊的小皇帝被這群人匆匆忙忙地抱來,此時可能正尿濕了褲子,在一旁大哭不止(這眼淚不大像為他爸爸流的)。大家又趕緊忙着哄這小孩,說別哭別哭了,天下都是你的了,還哭什麼。於是這小孩被這群人七手八腳地穿上帝服即位,而大家都跪在下面喊萬歲,場面極其地混亂和狼狽。
這時候,宣武帝那位很兇悍的大老婆開始秋後算賬,向胡貴嬪舉起了屠刀,而一位叫劉騰的太監乘機趕緊將這消息告訴了大臣侯剛。侯剛和崔光、於忠一商量,便把胡貴嬪藏了起來,並派兵嚴加防守。胡貴嬪又躲過了人生的一大劫,而她對這四人也非常感恩戴德。
幾個月,朝政漸穩,胡貴嬪被尊為皇太妃,而宣武帝那位兇悍的老婆高皇后被強迫剃了發,被送到洛陽的瑤光寺當尼姑,伺候佛祖去了。這時的胡貴嬪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十幾年也要這樣地一身打扮,但那時她的命卻保不住了。
又過了幾個月後,胡貴嬪的地位終於上升到了至尊無上的一步――皇太后。而從她冒死懷孕到此時登上這帝國的最高寶座,她才僅僅花了短短6年的時間。
皇帝才5歲,今天正是上大班的年齡;大臣們擔心他哪天說不定會在自己上奏國事的時候尿濕褲子,這可成何體統;但野心勃勃的群臣之間又沒有出現像霍光那樣能一言九鼎的大人物,於是大臣們便請胡太后臨朝稱制。胡太后如此處心積慮,九死一生,等着的就是這一天――北魏王朝的政權第二次又落到了女人的手中。而粗人拓跋珪的擔憂終於靈驗了,子貴母死的血腥制度被廢后,北魏王朝也終於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