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處決王實味始末
秘密處決王實味始末
徐一青
.秘密處死王實味是誰的命令?
.王實味認為自己犯了不能擁護真理扣容忍、委屈
. 求全的錯誤,想改名王二五,但不承認是托派
·王實味被秘密處決的真相
·康生親批處決令
·關於王實味,毛澤東有多次講話
最近,中共中央正式為王實味平反.他的一些事跡和有關材料亦陸續披露於報端.但對於他撤離延安及被秘密處死的經過卻絕少有人涉及.筆者與王實昧非親非故,也沒有在一起工作過,所以能提筆寫作此文,完全是出於偶然。大約是4年前的一天,在一本雜誌上看到有一篇名為《王實味與<野百合花>)的文章,出於好奇,便買回來讀了,開始是好奇,繼而困惑,最後,當讀到王實味被處死的經過時,對作者的大膽假設和主觀判斷便感到懷疑了.如作者認為秘密處死王實味是賀龍下的命令,其根據竟是“王實味是在晉綏被秘密處死的,而晉綏是賀龍的防地”.又說:‘按照當時的組織系統,中央的一個部不能直接給地方的公安總局下命令,也不能向中央下屬的分局打處決報告”,因此這命令·只能出自賀龍”.恰巧,當時我的工作與研究賀龍一生歷史有關,便開始了此事的調查工作.先在北京各處找,毫無所得,繼而又到山西太原,也亳無頭緒,最後在一個縣城的檔案室里終於找到了當年有關單位就此事寫的五份材料.這些材料清楚地記述了王實味撤離延安及被秘密處死的經過.
事情要從胡宗南進攻延安說起.若不是因為這一進攻,就不會發生我們將要寫到的事情,王實味後期的生活就可能是另一個樣子.1g47年3月,國民黨軍隊大舉進攻陝甘寧解放區.他們集中了34個旅25萬人.其中胡宗南指揮的15個旅14萬人於3月13日自洛川、宜川之線北犯,直取延安.人民解放軍頑強抗擊,在給敵以重創,完成掩護任務之後,於19日主動撤出延安.
王實味是在人民解放軍主動撤出廷安兩天以前,即3月17日,隨中央機關一起撤離的.在此之前,他作為社會部的犯人巳被關押了4年.在撤退中,他和中央社會部的兩名青年押送人員,翻山跨溝,走的多是偏僻的路.過黃河的時候,乘的是一種隨時都會翻掉的方頭木船。他們還背着行李,不過,王實味沒有背,而由兩位青年押送人員代勞.王實味當時心情不佳,他不時地發脾氣,說自己“不是托匪,不是特務”,“是上了某某人的當”.兩位押送人員立即喝令他“不要發謬論”,“不要挑撥”.有的時候王實味乾脆不肯走了,而讓兩位押送人員找擔架抬他.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兩個多星期後,在臨縣到興縣的路上,一位王實味認識的人看到中央研究院的這位前特別研究員,穿着一身灰布棉衣褲,拄着一根木棍,前後左右並不見看守, 一人踽踽而行.見到這位熟人,王實味很高興,上前拉住手,說自己是“和部里一同從延安撤下來的”,走得慢,掉了隊”,4月16日他們終於到達目的地——設在興縣城郊晉綏公安總局的一個看守所.從廷安到興縣這段路,他們走了將近一個月.到看守所後,對王實味撤退行軍表現不滿的兩個青年押送人員交待說,王是中央社會部的犯人,因敵人進攻,送到你們這裡關押,他是“反革命托派奸細分子,在行軍中仍進行挑撥等活動,要嚴加看管”.隨後,留下兩份材料就走了.這兩份材料,一是王的甄別結論,一是王在行軍中的表現.
王實味並不知道自己被迭到了什麼地方.掘材料記載,晚上在進行收押登記時,他對看守所的工作人員說;“我是犯了錯誤的我犯了《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上的二.五兩條,即不能擁護真理和容忍、委屈求全,故改名王二五.我決不是托派.”還說他“向記者談話承認他是托派奸細,是自我犧牲,是被迫的”.當工作人員告訴他這裡是看守所時,他說:“我過去在棗園工作及休養時,因有些人說些刺激我的話,因此使我神精不健康,身體也不好,希望這裡在環境上不要刺激我,在生活上能夠體貼我,特殊招護(照顧)我.”還說:“我在延安中組部給我送保健費時還是稱我同志,只是在行軍中發脾氣,受處分.”王的這些話顯然與中社部兩名工作人員的交待及帶來的兩份材料中的口徑不符。因此,看守所的工作人員曾兩次找他談話,要他好好改造。不要翻案.談話後,王又承認其“托派問題”與“反革命活動”,井將詳情寫下材料,同時還三次給甘露、譚政文、張稼夫寫信承認他的問題,說明沒有精神病,要求以後到分宣部(按:即晉綏分局宣傳部)或報社做翻譯工作.
這時,身為晉綏軍區司令員的賀龍正為抗擊國民黨軍隊的進攻、鞏固根據地、支援西北野戰軍在陝北的作戰而日夜工作,根本不知道王實味已被送來興縣關押的事。
不久,國民黨軍隊進一步進逼,其飛機不僅轟炸了陝甘寧與晉綏的交通要遭黃河渡口,也轟炸了作為晉綏根據地中心的興縣地區.在6月12日的一次轟炸中,王實味所在的看守所也被炸.由於看守所準備轉移,為此,晉綏公安總局於6月1 3日向中央社會部寫了一份報告,請示對中社部寄押在這裡的犯人王實味應如何處理.這份寫給中社部“康,X部長”(按:“康”即康生,當
時任中社部部長)的報告,在根據中社部押進人員前此的交待及留下的兩份材料敘述了王實味的“罪狀”及其在行軍由的表現之後,說:“我處審訊科昨日被蔣機轟炸,急於搬家,對王實味究應如何處理,望速來信示知!”
報告被緊急地送到距興縣60里路的臨縣。延安撤退後。中社部一直駐在這裡.在此以前,康生為搞土改試點也來到這裡.報告很快批回來了,指示就地將王實味處死.晉綏公安總局審訊科
按此批示,於7月1日夜執行.第二天,即7月2日,晉綏公安總局審訊科將執行情況向總局作了報告.總局又將執行情況向中社部作了報告.晉綏公安總局審訊科報告的最後一段(前邊為敘述王實味的“罪狀”及在行軍中表現,根據均為中社部前此帶來的兩份材料)說:“6月,經中社部康、X部長批准處死後,於7月1日夜在興縣將該犯秘密處死.”晉綏公安總局的報告只是審訊科報告的簡化.其最後一段為:“根據王實味的罪惡及表現,實屬無法改造,故請示處決,批准後,我們於昨夜在興縣將王秘密處死.”這裡的事實很清楚:是由於敵機轟炸,看守所準備搬家,經社會部領導批准,王實味才被秘密處死的.賀龍由於不具體分管地方工作,且處於戰事緊張,事先根本不知道此事.
那末,賀龍是什麼時候和怎樣聽到王實味巳被秘密處死的呢? 說來奇怪,也不奇怪,他還是從毛澤東那裡聽說的.
自陝甘寧保衛戰開始,毛澤東一直輾轉行進在陝北各個地區邊指導戰局,邊考察工作,了解民情.別人多次要他東渡黃河,他都不肯。1948年春天,由於全國形勢發展的需要,他東渡黃河,來到晉綏地區.先是到當時中央後委所在地臨縣三交鎮住了幾天.據有關人士回憶,毛澤東正是在這裡第一次聽到王實味巳被秘密處死的消息。他當即表示不滿,說要某某人再賠他一個王實味來。毛澤東的批評迫使人們開始具體查問王實味的被殺經過.我們看到在處決報告之後有關單位寫的有關此事的兩份材料的第一份,正是處於此一時間.這份落款為1948年3月23日的材料,先是用毛筆起草,而後用鋼筆譽抄.在敘述了我們在上面已經提到的王實味關押經過及在行軍中的表現(均按中社部材料改寫)之後,寫道:“6月,經康、X部長批准後,於7月1日夜在興縣將該犯秘密處死。”
3月25日,毛澤東由臨縣來到興縣,並住到蔡家崖賀龍平時住的窯洞裡.在聽取各方面的匯報之後,於4月1日出席了晉綏幹部會議,4月2日接見了(晉綏日報)工作人員,隨後於4月4日離開興縣去了河北.在興縣賀龍處共住了8天之久。據有關人士回憶,正是在此期間,毛澤東向賀龍談到了王實味巳被秘密處死的事情。但也有人講,興縣與臨縣相隔只有60里,當毛澤東在臨縣談到此問題時,賀龍應該知道。這也是有道理的.但無論如何,賀龍是在興縣親耳聽到毛澤東說起此事的.賀龍對此事有何反應,不能臆斷,但從他以後在與他人談話時曾談到保安機關在延安撤退時不該亂殺人等,也可以說明他的態度。在毛澤東離開興縣1個月零13天后,1948年5月17日,晉綏公安總局審訊科又寫了一份關於王實味關押和處決經過的報告。這可能是出於賀龍的查詢,或者是由於其它什麼情況.這份報告的內容同上一次完全一樣,只是由另一個人用鋼筆抄寫,字跡也較前工整.
事情到此並沒有結束,1948年4月4日,毛澤東離開興縣後,一路輾轉,最後來到了河北省平山縣的西柏坡村.9月8日,他在這裡主持召開了在中國革命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中央政治局會議。在會議前的一周,即1948年日月31日,中央社會部一負責人就王實味問題向中央寫了一份檢討報告,內容稱:
(關於王實味的事)“我應負主要責任.當時我距中央僅一河之隔,且有電台與中央聯繫,這樣殺人大事,尤以負保衛工作主要責任者,事先既未請示,事後也未報告,只藉口軍事緊急情況
及強調王實味由延安撤退到興縣時的反動言行,不顧黨的政策,擅自批准晉綏公安總局的請求,將王秘密處死,這充分表現我無組織無紀律,圖省事,怕麻煩,自以為是,表現自己的錯……”
可能在報告中還有請求處分之類的話,因此,毛澤東在9月1日的批示中說;“有所聲明即夠,不必議處.”並請書記處及有關同志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任弼時以及鄧小乎,彭真、饒漱石、聶榮臻、賀龍籌都在報告上圈閱了.
中社部負貴人的這份報告有幾點值得注意之處.第一,報告說:“事先既未請求,事後也無報告。”毛澤東當時在陝北並不知道,毛澤東只是到晉續以後才知道了這件事.這與我們上面引述和分析的材料也是一致的.第二,從“擅自批准晉綏公安總局的請求”的話來看,開始提出要將王實味秘密處死的也許是晉綏公安總局,“康,x”只是批准、認可。如果情況是這樣,也只有用當時的戰爭環境以及中社部開始交來的那兩份定性材料來解釋了.不論情況如何,此事與賀龍沒有關係,這一點卻是肯定的.
全國解放以後,王實味仍沒有被忘記,但這是在另一種情況之下.毛澤東多次在黨內的講活中作為可捕可不捕、可殺可不殺的例子提到他,認為不應該把他殺掉.1957年,在全國規模的整
風反右運動中,他又一次被作為反面教員受到批判.1982年,在新出版的(毛澤東著作選讀)下冊最後一頁注釋再一次提到他,說:“關於他(指王實味)是暗藏的國民黨探子、特務一事,據查,不能成立”.……再有就是這一次了,為他徹底平反.歷史發展是曲折的,但也是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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