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最先爆發在邊境最前端的威虜軍城。遼軍傾巢而出,契丹人的皇帝、太后,以及新統帥蕭撻凜統統出現在前線,全軍數量在20萬以上。
威虜軍城是定州大陣的前鋒,重中之重,但只有6000精騎。主將是魏能,副將是白守素和張銳。定州大陣雖強,但是步兵居多,不利於迅速移動,從計劃到現實,根本不能指望大陣前移來救援。於是在遼軍殺到之前,威虜軍、北平寨還有保州之間的宋軍主將們就都私下裡耳語了一番……之後空前大戰的前奏就讓人哭笑不得。
遼軍最先派出來的居然是個外國和尚(樹蕃僧為帥),只帶了100多個遼兵出來打劫宋朝的邊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不過馬上就驚喜萬分,中了頭等大獎。
20萬遼軍壓境,契丹皇帝御駕親征,面對區區一個彈丸之地威虜軍,能想象宋軍還敢出城嗎?於是這位和尚大哥正在充分享受打劫的快樂,就被突然出現的大群宋軍所包圍,砍瓜切菜一樣,100多個遼軍身首異處,該和尚下馬投降。
然後宋、遼兩軍都怒不可遏。在宋朝,魏能殺心難耐,滿心帶隊出城砍個有份量的契丹腦袋,卻不料只拿一個混帳外國和尚開刀,呸,真晦氣!可在遼軍,這真是奇恥大辱,在皇帝面前丟了大人。
遼人是純真無邪的佛教徒的,不說別的,現在的前鋒大將除了順國王蕭撻凜之外,還有一位叫六部大王蕭觀音奴。怎樣,可以崇拜到這個地步,但是別吃驚,這是小意思,契丹國王耶律隆緒的小名更偉大,叫文殊奴……可是宋朝人居然敢這樣對待佛門弟子!
遼軍立即出動精兵追擊,這正中魏能下懷,來得好,他在城外等着,兩軍相遇,第一次血戰就此爆發。魏能是宋軍中有數的勇將,這時奮勇廝殺,但是寡不敵眾,關鍵時刻,他率部向後面稍微退了一點,這時他的臉上應該帶着一絲非常詭異的笑容――他的後面有一個遼國人的噩夢。
北平寨的張凝!
就是那位在大雨中,衝上長城口,一路斬殺遼軍過兩萬的戰場屠夫!張凝出戰,壓抑了16個月的暴戾把和魏能消耗了大半軍力的遼軍立即催垮,契丹人倉惶敗退,向大部隊求援。
但是遼國的三巨頭卻沒什麼反應,這個混帳威虜軍,真是又臭又硬,這麼多年了從沒撈到過好處。但是它太渺小了,根本沒必要跟它糾纏,別忘了這次出兵的重點是什麼……於是遼軍立即拋開它,向宋朝的下一個據點進攻,不會每個地方都是威虜軍城,總會有所收穫的!
但是見鬼的是,他們選中的是北平寨……
那是張凝的老家,而且裡邊的主將叫田敏,那是比魏能更狠的角色!從待遇上他就與其他所有的將軍都不同,為了重視和榮耀,田敏有天子特賜的御劍,可以隨他便宜行事,定州方面的前線總帥王超都得讓他三分。
這時遼軍突然進攻他的防區,要注意,他的部隊比魏能還要少,只是5000精騎,但是他的選擇是主動出擊!北平寨的前沿小村――楊村,田敏部與遼軍先鋒遭遇,硬碰硬的野戰,失敗的竟然是久負盛譽的契丹鐵騎。而且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戰勝之後的田敏根本就沒有回軍的意思。
他在等一個消息。
傍晚時分,消息回來了,是他早就遠遠撒出去的探子。回報說契丹人的皇帝就在這裡往北10里遠的蔳陰駐寨,那實在是不太遠啊……黑夜中的田敏和一路疾行趕回來的張凝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太好了,還等什麼?!當天夜裡田敏率精兵夜襲契丹皇營,催營直入,無所阻擋,視20餘萬遼軍如土雞瓦犬!
據正史記載,當天殺聲四起,全營大亂,契丹皇帝耶律隆緒大驚失色,馬上召來主帥蕭撻凜,問――“今戰者誰?”
蕭撻凜回答――“所謂田廂使。”
契丹皇帝嘆息――“彼鋒銳不可當。”
然後全軍開拔,轉向別處攻擊。這次的運氣啊,就還是那麼的好,因為他選中了保州,那是楊延昭的地盤!不過根本沒辦法,這些地方本就是宋朝邊境的重要城市,你要打架就只能選他們。
結果這次更鬱悶,在威虜軍、北平寨還是與宋軍的主將較量,但在保州,連城市的邊角都沒看見,楊延昭的影子都沒摸着,就先倒了個大霉。
遼軍的前鋒正在趕路,沒招誰沒惹誰,結果路邊的樹林裡突然間亂箭齊發,一片人仰馬翻之後,遼軍沖了進來。但是林子太密了,只能下馬步戰,但是他們忘了,宋軍300多年裡最強的武器就是弓箭。仍然是箭如雨下,遼國人被射得只有一條可走。
那就是重新上馬,該幹嘛幹嘛,不理這幫暗箭傷人的傢伙。而且走得實在狼狽(一片一片的箭啊),連死傷的契丹弟兄們都來不及拉走。結果事後這些宋軍走出林子,收拾戰場,還在一個遼軍軍官的身上搜出了“右羽林軍使印”。
更要命的是,猜一下這伙宋軍有多少人?只不過才10個!他們不過是出來打探軍情的,就敢向遼軍的前鋒挑釁。
歷史記住了他們的帶頭大哥的名字――振武小校孫密。
契丹人憋了一肚子的悶氣,牢牢記着半路上的屈辱,來到了保州城下。楊延昭,你管教部下不嚴,現在就讓你替他們還債!
遼國開始猛攻,保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是攻擊的好對象,防守者試金石。因為城牆夠長,但是人數卻太少,楊延昭也只有5000精騎。但是他一反常態,根本就沒衝出城來和契丹人比刀子,而是就穩穩地呆在城裡,純粹防守。
這個理念一但確定,遼國人都快發瘋了。還記得五六年前嚴冬時節的威虜軍城吧,楊延昭那時的人更少,都能讓蕭太后望冰興嘆,黯然退走,這時保州城內兵馬齊全,更有長期訓練的民兵,他要死守,遼國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結果只能是比來時更鬱悶地撒退轉移,再到別的地方去碰運氣。在他們身後,保州城頭上的楊延昭應該笑得比前幾天的田敏更加兇險。他早就不屑於冷兵器戰場上片刻興奮的血腥廝殺了,他刻意保留下了自己的實力,就是要辦件更痛快的事。這件事,在宋朝來說,己經有10多年沒做過了。
他發誓也要讓遼國人嘗嘗宋軍鐵騎的滋味!
這時戰線全面鋪開,不止在鎮、定、高陽關方向遼軍四處出擊,就連西邊的山西並、代兩州(原後漢太原方向)的地界,也爆發了宋、遼兩軍之間的激戰。
宋軍的主將是並、代鈐轄高繼勛。遼軍有數萬人越境而入,高繼勛登高遠望,他前面就是一片天然的戰場――草城川。這是太行山的一條余脈,不太險峻,但是山勢起伏,連綿不盡。只見虜騎數萬,徹地而來。但是他笑了,對身邊的苛嵐軍使賈宗(開封特派人物,近於監軍)說:“看到嗎?敵雖眾,但是陣不整。契丹人的將軍是個庸才。我兵雖少,但必勝之!你帶人先到山下去埋伏,我必將擊敗來敵,把他們趕進你的埋伏圈,那時你須勇戰,我軍必大勝!”
一切都像他說的那樣發生,他在曠野中擊敗了來敵,但是這遠遠不是他的目的,他驅趕着契丹人就像在放牧着自己的牛羊,準確地把他們逼進了賈宗的埋伏圈――山下的寒光嶺。
寒光嶺變成了契丹人的墓場,契丹人被前後夾擊,潰不成軍,自相踐踏蹂躪,死傷近萬餘人。在戰爭的最初期,不僅在主戰場,在偏遠地帶一樣遭到了重創。
回到主戰場,宋、遼兩軍突然間主力碰撞。遼軍集中所有兵力,越過了威虜軍城、北平寨、保州等邊境據點,直奔宋軍的定州大陣。
公元1004年的10月底、11月初,遼國的皇太后、皇帝、主帥三位集體蒞臨定州,宋朝北方主帥王超出定州,在唐河沿岸列陣,步、騎間雜,按御賜“陣圖”布置,不差分毫,等待契丹人主攻。
注意,王超不是魏能、陳凝或者田敏、楊延昭,那些前方星羅其布的前鋒們,可以因地制宜地自作主張。他是總帥,皇帝的每一個命令他都要不折不扣百分之百地執行!
趙恆的命令是,最先堅守不出,經一宿之後(計劃中遼軍將疲憊),才擊鼓挑戰。戰鬥的方法是:先派前鋒、次前鋒去挑戰,任務是引誘敵人來追,大陣則靜待來敵。
敵人如果來攻打了,那麼大陣騎兵居中,步兵在外,不許亂動,讓敵人只能就此廝殺,讓契丹人的騎兵發揮不了作用……
王超嚴格遵守,連同他那個驍勇善戰,可以在党項腹地,李繼遷的老巢里把党項人驅逐出去的兒子――王德用,都在定州唐河一線上“穩重對敵”,從此直到戰爭結束,一直都沒有他們的消息。
遼國人的攻勢卻舉世皆知,他們突然間就出現在了定州大陣的背後,宋朝的冀州、貝州(今河北清河)、祁州(今河北安國)都被突如其來的猛攻!戰爭的格局瞬間被打破,天平傾斜了,遼國人抓住了定州大陣、“平戎萬全陣” 等等等等乃至於漢人們以為萬無一失的所有大陣的最大弱點――我不打你行不?
河北平原一望無際,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天然阻礙,那麼我為什麼要拼了老命的跟你們宋朝軍隊硬抗?我是契丹我有馬,我就是要遛你兩步,你跟不跟?
如果不跟,那麼廣闊天地全是我的,隨我燒殺掠奪;如果跟,那好,大陣立即走型,註定了只有騎兵精銳中的精銳才能追上他們,那時以眾凌寡,隨心所欲……這是再淺顯不過的問題了,王超征戰一生,連這都想不到?
這時他的選擇是最理智的,既然己經錯,那麼就錯到底,這時再慌裡慌張地跟上去,就純粹是找死,那時敗光了家當,除了軍隊都死光,完全於事無補之外,還要再背上違抗皇命的黑鍋。於是定州大陣就此無聲無息,在宋朝的各種官方文獻中,都找不到這15萬精銳正規軍的在這段時間內的存在記錄。
於是遠在河南的開封城裡,宋朝的君臣們手腳大亂,每一個人都露出了心靈深處最本真的原形。聰明絕頂的和丰姿偉貌的,都想到了同一個詞――逃跑。只有一個人站了出來,他不僅以近乎君前失禮的態度來鎮服朝臣,而且還針對突發惡劣的軍情提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解決辦法,決不僅僅是強硬、霸道或者天生好勝這樣簡單。
寇準,他的輝煌時刻終於到來。
告急的文書像雪片一樣從河北、甚至河南飛進了開封城皇宮內院的……對不起,不是樞密院,而是中書省。
這一點至關重要,從根本上決定了歷史進程。
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真宗朝最早時的宰相呂端、李沆等人,都是趙恆的恩人或者老師,為了信任,更為了尊重,趙恆下令不僅是國家政事,就連軍事行動,也要首先交給宰相們看。
這個習慣被保留了,畢士安、寇準當上了宰相之後,一樣擁有這個特權,壓制着樞密使。這就讓寇準成為了當時開封城裡最早得到第一手情報的人。
情況緊急,都到了“一夕之間,急書五至”的地步。任何一個稍有理智的腦袋,都能想象到20多萬的遼兵,己經衝進了宋朝的腹地,門戶大開,每時每刻都在殺人放火,生靈塗炭,多耽誤哪怕一分鐘,就會又多死多少條人命!
但寇準就是不急,這些十萬火急的告急文書他卻連看都不看就扔在了一邊。這時他和皇帝離得很近,隨時都能請見,但就是不。他吃飯、喝酒、聊天、嘻嘻哈哈,想幹嘛就幹嘛,似乎樂得很(飲笑自如)。
而奇妙的是大宋朝的首相畢士安就在邊上看着,也不管,隨便寇準為所欲為。
直到第二天的早朝,中書省才把這些燙手的,粘滿了人血的文件上交給皇帝。那一刻,趙恆的眼前肯定變成了黑色。
知道災禍發生了,知道危險臨近了,可就是沒有消息,以為還好,還安全……可是突然間就大難臨頭,不可收拾,整個河北都成了敵戰區,連河南都在被突破中!這是怎樣的刺激?!
要知道宋朝的國防理念基本就是邊關重兵防禦,國都內禁軍壓制全國,而在國都與邊關之間從來都是空的。藩鎮之類的強勢力量早就被趙恆的伯父、父親給徹底抽空,變成了趙宋官家的天堂世界,但現在也成了入侵之後的契丹人的天堂世界!
感謝這時趙恆的理智,在巨大的震撼中,他仍然認清了這時唯一能為他解開死結的人――寇準。他問,現在該怎麼辦?
寇準的回答則非常體貼到位:“陛下,您想快點了結此事,還是慢點?”
如果換成是趙匡胤,相信寇準的大門牙就應該在話出口的一瞬間飛舞在金巒寶殿上了,你簡直是在惡搞,怠誤了軍情,還敢拿皇帝開心!
但是三代才出一個貴族,趙恆是宋朝真正的第一位生在深宮內院,長在羅琦叢中的皇帝,他有涵養。他說,我要快。
寇準回答則簡潔明快:“那麼很簡單,臣以為五天之內就可了結。只要您親征。”
歷史在這裡出現了爭議。寇準說出這句話,趙恆的反應是什麼?有一種說法,是趙恆猶豫了,他說要回後宮再細想。但是寇準強調,軍情緊急,再沒有時間了!所以趙恆匆忙起駕,立即親征;
這齣自北宋人陳師道。
另一種說法出自官方,趙恆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因為他之前就曾經說過要御駕親征,還要東、西二府的高官們商討出征時間,事到臨頭,怎麼會退縮?況且五六年前,他剛剛即位時,就曾經親征過,並不是第一次上戰場。
但是不管怎樣,當天趙恆都答應了寇準的請求。只是昂然下殿,準備征伐的寇準忘了一件事。他為了追求效果,刻意地積壓文書,刺激了皇帝,但是也因此把別的人也刺激到了。
聰明絕頂的王欽若,和丰姿偉貌的陳堯叟。一個是參知政事副宰相,一個是樞密副使,基本上都與他平級。等朝臣都散開,該幹嘛都幹嘛去了,他倆悄悄地到皇宮深處請求趙恆的接見。
兩個人的意見一致,都是請求皇帝逃跑。差別就在於一個請皇帝逃到成都(陳堯叟的老家),一個請皇帝到金陵(王欽若是江南人)。
這個提議看似很突然,根本就沒有道理。眼放着宋朝國都之內還有數十萬的禁軍,河北、河南境內戰況只是惡劣,但絕對沒有崩潰,為什麼要這樣的絕望。但是要強調的是,第一,契丹人這次的兵力非常雄厚,達到了20多萬,這在真宗朝以來,是從來沒有過的;第二,整個河北被突破,連河南都被威脅,這更加是宋朝立國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就拿上次趙恆的親征來說,他也是到的大名府,那仍然是河北境內。
尤其現在快入冬了,黃河馬上就會結冰,那時最後一道天險也成了平坦大道,開封城最後的保障就只剩下了當年趙恆他老爸的五字真言――“在德不在險”。
這就是當時的現實,不過從此前趙恆所有的表現來看,這些都應該嚇不倒他的。他雖然不甚強硬,但是從來都沒有怕過戰爭,宋朝人都等着由他來率領,再一次渡過難關。
就連寇準也是這樣,所以當他再次被皇帝緊急召進皇宮時,他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之後,他就記起來了。為什麼當初趙光義要給自己的三兒子取這個名字――“趙恆。”
當年趙光義輕輕拍着兒子的後背說――“名此,欲我兒有常德,久於其道也。”
兒子,給你取這個名字,是要提醒你,要有始有終。你的本性是很好的,只是要堅持住,別有頭無尾,朝秦暮楚啊……趙光義一生雖然建樹少、破壞多,但是他的確有他超人的地方,以文治國,至少能把一個人的本性和缺陷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三兒子最大的毛病就在於此,一個沒長性的孩子。
在這之前,趙恆對國家的施政,尤其是對戰爭的處理,都有節有度,緊輕把握之間老到沉穩,而且絕沒有怕戰避戰的表現。但是這時不同了,他召見寇準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問:“朕現在是去成都好?還是去金陵的好?”
居然是想逃跑!
想來當時寇準在震驚之後,心裡最強硬尖銳的一句話應該是――陛下,那麼你是想當孟昶呢?還是想當李煜?!
但他終究是宋朝的臣子,這樣的話怎能說得出口,他向旁邊看了看,發現肉瘤子王欽若和高大英俊的陳堯叟就在身邊,一瞬間他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就事論事沒有用,得讓背後的教唆犯疼了才行!寇準說:“是誰給陛下出的這種主意,應該馬上砍了他的腦袋!現在皇帝神武,將帥同心,只要您親征,遼國必將撒軍。就算您不打算親征,我們堅守城池,時間長了,遼軍也自然疲憊,無論怎樣,都到不了您拋棄宗廟,出外逃難的地步!”
但是這樣的話太沒營養了,根本就打動不了趙恆。很簡單,大難己經迫在眉睫,這樣傳統教科書式的套話,去騙小孩子去吧,趙恆一點都不白痴。
形勢己經急劇惡化,遼軍這時終於取得了重大戰績,祁州(今河北安國)被攻破了,守軍全軍覆沒,接着遼軍又猛攻瀛州(今河北河間)。所有的消息都被隔斷,瀛州的存亡根本沒法判斷,而且遼軍的前鋒又繼續南下,己經接近了冀州、貝州(今河北清河)!
再後面就是河北重鎮大名府了……緊接着就是最後的屏障黃河。
這裡要說一下地形。宋朝北疆的州府分布是這樣的,先是威虜軍城、北平寨、保州等前沿據點,後面的鎮州、定州等是超級軍城,再往後才是祁州、瀛州、冀州、貝州、大名府這一連串的居民點,再向後,才是河南境內的澶州等地。
但是這部分的河南,並不是“黃河之南”,還在黃河以北,過了黃河,才是宋朝的國都開封。
而這時宋朝的軍力分布卻讓人絕望。重兵都集結在定州大陣,但它一點作用都沒起到,遼軍撲向了河北以南偏東的方向,那邊的大名府一帶,充其量只有3萬多人的軍隊。怎麼說呢,在這樣的大場面下,比沒有強點,而且想要像田敏、張凝那樣和遼國人硬拼一場都做不到。
大名府可不是北平寨,他們身邊有數不清的宋朝老百姓,你一時痛快了,除非能把遼國人一舉擊敗,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這時寇準無論怎樣鼓勵、威脅甚至展望美好的前景都沒有用,你得有辦法,河北空了,整個防線都漏了,你得有辦法能迅速補上!
寇準的對策有三條――第一,馬上調天雄軍(河北大名府一帶駐軍)步騎混合約一萬人,由周瑩、孫全照等人率領,火速赴援貝州。如果人數不夠,就先發五千人,由孫全照全權負責;再令莫州方面的石普等人策應,不單是向大名府增援,更要向北,直接進入遼國境內,盡一切可能燒殺搶掠,讓遼軍有後顧之憂。軍隊如果不夠,就選派民兵;
第二,如果這時遼軍己經越過貝州,逼迫大名府,那麼立即命令定陣大陣南移,至少分出3萬人南下增援,定州大陣的損失,就由土門方向的雷有終來補充,命他即時率兵靠攏。再令王超在定州依城列陣,與威虜軍城的魏能、北平寨的田敏等人匯合,選擇時機向大名府集結,以便您御駕親征。
第三萬一定州被遼軍隔斷,王超的大陣沒法前來匯合,而且大名府一帶全被遼軍襲擊,就只有命令魏能、田敏的全騎兵部隊不顧一切代價南下,去牽制遼軍的進一步行動。而這麼做的全部意義,都只在於滯留遼軍的攻勢,等待您的親征……
親征,趙恆仍舊沉吟,但寇準的話還沒有說完。
現在全部的焦點都在河北大名府,沒有兵,但是我們有大臣,要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天下皆知的您的親信大臣去,這樣才能讓百姓軍民們相信,您沒有放棄河北。這個人……他突然轉向了聰明絕頂的王欽若。
參政大人,現在是為國分憂之時,您不能推辭!
驀然抬頭,王欽若驚覺自己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雷劈中了。四目交投,他看見寇準的眼睛裡閃爍着痛快淋漓的仇恨,那裡面的每句話他都讀得懂。
……該死的懦夫,你敢當逃兵,老子就讓你第一個去扛炸藥包!
……你不是聰明嗎?留着你在皇帝身邊,你的聰明就會沒完沒了,跟皇帝咬耳朵說悄悄話,把皇帝攪得心亂如麻。那就把你遠遠地扔出朝廷,讓你和遼國人耍聰明去,看看管不管用!
但是王欽若也是人中之傑,並且實事求是地說,不管他對於宋朝是個什麼角色,他對於趙恆來說,從始至終都是忠貞不二的。他瞬間就穩定了下來,態度沉靜地對皇帝說:“陛下,臣願去。”
只是從此在心底里深深地埋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寇準,從現在開始,有你沒我!
就這樣,宋朝的參知政事副宰相王欽若親臨前線,火速趕往了當時最緊要的關口――河北大名府。缺兵少將,但還要把定州大陣都堵不住的敵人攔住,給皇帝親征爭取時間。
支開了王欽若,寇準正要展開下一步謀劃,但就在這時,一件奇妙的事發生了。在前線的遠端莫州城,宋朝的大將石普突然見到有四個漢人裝扮的士兵來到城下,為首的人自稱李興,他拿着一封信,說,這是寫給漢人的皇帝的……
這時整個河北就像一片汪洋,契丹鐵騎就是海水,而宋朝的幾座為數不多的大城,只是海水中飄浮的島嶼。這種情況下,四個宋兵居然能安全地來到城下,並且寫的信是要交給本國的皇帝的!
奇哉怪也,但是更奇怪的是,石普接過信,只是看了一眼信落款處的人名,就再不遲疑,馬上精選了多名親信,分走不同路線,命令他們跨越整個河北,一定要把這封信送進開封都城。
上交皇帝本人。
於是就在王欽若北渡黃河,趕往大名府前後,這封信千辛萬苦終於在公元1004年的11月7日送到了宋朝皇廷之上。這其間好幾個送信人都出事了,一個叫張皓的還被遼軍生擒。記住他,在這場偉大的戰役中,整個東亞的格局都將為之改變的超級賭搏里,一個個小人物都做出了決定性的貢獻,張皓就是其中之一。
但無論誰,都比不上這封信和發信人的作用……
當年宋真宗趙恆展撫信箋,審視來函,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這是一封死人寫來的信。
王繼忠。
竟然是他當皇子時的玩伴,後來又為他而戰死的將軍,難道還沒死?
王繼忠在這封信里先解釋了一下當年在戰場上都發生了什麼,他沒有怨恨救援不利的王超,而是自認有罪。戰敗就是軍人的失職,何況他還投降了遼國。但是他說,遼國知道他是宋朝皇帝的親信,所以對他也非常的好,現在兩國交戰,他回憶起當年與皇帝在一起,時刻都聽到皇帝說,要“息民”、“止戰”,而且現在遼國一直很欽佩您的仁德(況北朝欽聞聖德),想和您重歸於好,希望智慧仁慈(睿慈)的您能勉強聽從這個建議……
聽嗎?首先得分清楚這件事的真假。而且關鍵點並不在於王繼忠是否真的沒死,這封信真的是他發出來的。而在於,這封信的確是契丹人的意思。
凡事要多想,在這種非常時刻,一切皆有可能。比如說挺在前線(也可以說是陷在敵占區)的石普是不是怕死了,違造了這封信來騙皇帝去主動求和;也很有可能是契丹人感覺強攻太費勁,要耍詐來麻痹宋朝人。就像當年南北的石勒那樣,一邊進攻,一邊苦苦哀求說我沒惡意,就這樣一直到敵人的城邊,才露出了本來面目。這樣的事類太多了,胡人別的智慧沒有,說到戰場上的鬼魅伎倆,一點都不比漢人差。
討論展開,很快統一了意見。以首相畢士安為首,集體同意“相信”契丹人一次。不為別的,至少這時穩和一下,對宋朝人只有好處。而且還給出了契丹人之所以這麼做的理由――這幾年有不少契丹人越境投降,據他們說,遼國懼怕陛下神武,以及本朝資財雄富,深恐我們舉兵收復燕雲,所以才以進為退,屢次挑釁(自比北魏、遼為蜀漢?)。現在他們一再受挫,但又不甘心就這樣撤退,所以要講些條件。似乎應該是真的。
但是趙恆搖頭――不對,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算遼國是真的想議和,也有別的企圖。他們要的是關南的土地,以前那裡曾經是他們的。如果他們要錢財,可以答應,如果他們要土地,那麼只有一戰。朕必將親征!
就這樣,兩天之後,宋朝給王繼忠回了一封信,信里答應可以議和。但是僅此而己,不急迫,很鎮靜,等着遼國的進一步動向。但是等來的,卻是遼軍猛攻瀛州,瀛州己經陷落,並且連冀、貝兩州也都岌岌可危,即將淪陷的流言!
越沒有消息,就越有流言,每日每夜,壓力都在急劇增漲,直到20日,準確的軍報還是沒來,但是王繼忠的第二封信卻到了。
信里措辭仍然非常恭順,但是卻非常強烈地暗示了一點――關南地區本來就是遼國的地方,人、地兩熟,瀛州恐怕是守不住的……希望皇帝早派使臣去議和。
很明顯,這是遼國人的語氣,但更明顯,對方說的是實情。
面對赤裸裸的要脅,宋史的官方記載中,趙恆是這樣說的:“瀛州素有防備,不必擔憂。不過我方先派遣使者,也沒什麼損失。”(瀛州素有備,非所憂也。欲先遣使,固亦無損)
說得很輕鬆,也着實的大度,有上國的氣派。但是做買賣,誰先開價誰吃虧,沒人不知道!但是身臨其境,誰能怎麼辦……於是宋朝先選出來一位軍中勇士,叫李斌,由他持信箭穿越戰場,通知遼國宋朝將派遣使者。一方面要樞密院推薦,由誰來擔當這次議和的使臣。
使臣自己站了出來,叫曹利用,是樞密院的一個小吏,當時的官職是“鄜延路走馬承受公事”。說白了就是一個跑腿傳令的辦事員。
一瞬間趙恆肯定覺得被傷害了。關鍵時刻,國家都危難到了這個地步,平日裡那些高官厚祿、腦滿腸肥的大臣們居然一個個都縮頭了,只推出這麼個小東西來頂缸,哪有半點對他,對這座江山的忠心!
憤怒中,他告訴樞密院重新選人,這個不行。但是樞密正使王繼英鄭重重申,陛下,這個人一定行。
行嗎?趙恆心裡沒底,估計他每晚睡覺時大殿外邊巡邏的,都比這個曹利用的官大些。而一個人的官職,是可以直接和他的能力掛鈎的……於是他對這位小曹同學千叮嚀萬囑咐,把這次的使臣工作定了標準。
“契丹人不是要求割地,就是要錢財。關南地區歸中國己久,寸土不給。但是你要知道歷史的傳統和慣例,像以前的漢朝就經常以錢財玉帛賜予匈奴的單于,這個分寸你要把握好。”
語重心長,有節有度,曹利用也恭順地聽完了,但是抬起頭來卻一臉的激憤(利用憤契丹,色不平)――陛下放心,如果契丹人痴心妄想,臣寧死也不會答應!(彼若妄有所求,臣不敢生還!)
宋朝的和談使者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悲壯必死的決心,但不管怎樣堅強不屈,他都不自覺地把自己放在了弱者的地位。之所以這樣,都是因為瀛州。
瀛州城丟了,戰局進一步惡化,所以要低調作人嘛。
可事實上完全相反,遼國人集中了全部軍隊,不分晝夜猛烈攻打了10多天,瀛州城卻成了他們的噩夢,可以說是歷次宋遼戰爭中損失最為慘重的一次。
在這次攻城之戰中,遼軍全力以赴。上至蕭太后母子,下至每一個士兵,尤其是契丹國內地位低下的奚族人,都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他們扔下了馬匹,像漢族人那樣臨時打造了大批的攻城器械,然後四面圍城,背負着盾牌一樣的木板,向城牆攀登。同時箭如雨下,密集的程度肯定超過了趙光義圍攻太原城時。
因為戰後發現,城頭上擋箭的木板,方圓幾寸的地方,就先後中箭二三百支!
宋朝的瀛州知州是西京左藏庫使李延渥,他手下只有少量的州兵和廂兵(民兵,當時稱為強壯),這都是宋朝軍隊裡二三流的等級,所慶幸的是,冀、貝兩州的援軍搶在了遼軍圍城之前趕到,讓李延渥得到了寶貴的補充。
就這麼點人馬,就開始經受20萬遼軍沒日沒夜的輪番進攻。簡單地講,就是遼國人不斷地往城牆上爬,可宋朝人把城裡能砸死人的都扔下去,城下面遼國人的死屍越積越多,但是蕭太后都親自上陣擊鼓,要遼軍士兵不計生死地繼續往上爬!
10多天之後,全體遼國人都絕望了……再攻打下去,瀛州城也許會破,但是他們的人或許也都會死光!因為他們己經付出了死3萬餘,傷6萬多人的巨大傷亡代價,可是瀛州城仍然不是他們的!
只有撤走,而且非常的匆忙,戰後宋朝人出來打掃戰場,遼軍扔下的鎧甲、盾牌、兵仗等物有數百萬件,光是護城戰壕里就撿出來40多萬支箭。
多奇怪啊,正在戰爭中,而且遠離大本營,這些急需的戰備物資為什麼都扔下了?而且更怪的是,遼軍的下一個目標居然是更南方的大名府。想想看,在他們的身後邊己經留下了魏能、田敏、楊延昭、石普等宋軍邊關重將,以及15萬之眾的定州大陣,他們的確把這些宋軍人馬與宋朝的國都隔開了,但相應的,這些人馬也把他們與燕雲十六州隔開了!
沒有了退路,並且在瀛州城下大量減員,士氣受挫,這種兇險時刻居然仍然選擇南下,繼續侵略,他們是想幹什麼?是不是在自殺呢?!
可同時卻又秘密地通過暗道,直接和宋朝的皇帝提議講和……這樣的異族人,在以前任何一個朝代里的漢族人,都從來沒有遇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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