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登上了澶州城頭,在黃龍旗下遙望敵陣。這時李繼隆給他送來了一件禮物,是一個遼國的間諜。趙恆直接下令砍了,把血淋淋的頭顱扔到城下去,讓契丹人看到與宋朝為敵的下場。
宋軍聲聞數十里的歡呼聲,至尊顯赫的黃龍旗,再加上鮮血淋漓的頭顱,讓轉戰奔突接近100天的遼軍大驚失色。結果蕭太后驚怒交集,來了個狠的。
你要下馬威,好,我給你。她馬上命令數千精騎沖向澶州城,不必去強攻,但是要挑戰,把宋軍的氣焰打下去。
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澶州城門立即大開,宋軍在第一時間應戰。皇帝就站在背後的城頭上,宋軍勇氣百倍,近一萬人的混戰,宋軍大勝,當場陣斬遼國近一半人馬,把剩下的那一半也追到了對方的大營前,讓自己的皇帝親眼看到,傳說中強悍無敵的契丹人也能變成逃跑的兔子。
完美無缺的“開門紅”,這樣的結果讓每一個宋朝人滿意。趙恆更滿意,他親切地接見了前敵指戰員,尤其是自己的舅舅李繼隆,勉強、撫慰、獎勵,之後他才在天黑時返回了城裡的行宮。
澶州北城的城樓上,留下的是宰相寇準。
歷史傳說,趙恆回到行宮之後,他不放心,悄悄地派人去城頭上去看,要知道寇準正在幹什麼。結果肅殺凝重的前線敵樓己經變成了杯盤狼藉的歌舞場。寇準就像還在鄧州當知州那樣,和楊億(神童,11歲中進士,古今第一人)歡呼笑鬧,喝酒猜拳,放肆得沒有一點宰相體統。
結果趙恆知道後,大鬆了一口氣――好啊,宰相這樣放鬆,我還緊張什麼呢?洗洗睡吧。
只是不知道遼國人看到了這一幕(肯定會看到,看不到寇準會非常憤怒),是什麼樣的心情。被羞辱了,所以要生氣?還是從心底里往外地冷笑,宋朝不過如此,這根本就不是軍營所應該有的素質,裝瘋賣傻,當誰好騙嗎?
古往今來,只有緊張害怕的人,或者另有所圖的人,才會故意顯得這樣囂張。
宋朝是哪種?要麻痹對方?還是要激怒對方?都談不到吧,寇準並不是醉鬼,他最大的目的,也不過就是鎮靜一下自己皇帝的那顆敏感的心靈。
他了解趙恆,所以才做出了這樣小丑的舉動。不過他還是錯了,因為正史里有這樣一句話,可以證明,趙恆當天晚上大概80%還是當了逃兵……
“戊寅,移御北城之行營。”
戊寅,是二十八日,趙恆登上澶州北城時,是二十六日。既然一直都在北城裡,為什麼又來了這麼一句,兩天之後又搬到了北城的行營里?
如果只是在城裡換了間房子,宋朝的史官就特地記了下來,那也實在太精細負責了些吧……但這都沒什麼,契丹人沒法知道瀛州城裡宋朝皇帝的一舉一動,就像宋朝人也不知道蕭撻凜的死亡,還有遼國必須和談,沒法再支撐下去的那個先天性的缺陷。
所以這時曹利用的局面就非常的兇險,他不知道任何一點點對方的底細,卻必須得堅持決不妥協,決不傷害本國利益,甚至不准動搖大宋尊嚴的信念。
公元1005年1月10日,也就是趙恆重新“回”到北城御營里的同一天,曹利用由張皓帶領,進入了遼國的軍營,宋人有史以來第一次親眼目睹了遼國皇室家族的真容。
據曹利用後來寫的戰爭回憶錄里說,蕭太后還真是蠻漂亮的,雖然年紀稍大了些(51歲了),但真的是很迷人。當時的場面是這樣的――中軍大帳里最顯眼的位置是一輛大車,車上坐着兩個人,一男一女,即蕭燕燕女士和韓德讓先生,遼國的現任皇帝耶律隆緒反而和臣子們扎堆坐在下首,而且舉止動態間都是一群很沒有禮貌的傢伙(儀容甚簡)。
曹利用的待遇和遼國的皇帝一樣,坐在車下面,北方人實在,先給他來了頓吃的。沒桌子,就放在車轅的橫木上,他們是邊吃邊聊,像商量這輛契丹牌大馬車到底值多少錢一樣,討論了一下要讓宋、遼之間不再繼續死掐,得互相讓什麼樣的步,開出怎樣的價碼。
但是談不籠,歷史上沒說第一回合蕭太后怎樣漫天要的價,也沒說曹利用這隻超級鐵公雞如何着地還的錢,反正結局是遼國選出了自己的和談大使,叫韓杞,讓他跟着曹利用去見一下宋朝的皇帝,探探漢人兄弟的真正意思。
到了宋朝的地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接待工作變得正規、專業,而且人員分派極有講究。先由一個人到郊外去迎接,是澶州的知州何承炬。
這是明擺着給契丹人一個下馬威,何承炬的戰功雖然不太大,可卻是位老邊疆了,契丹人和他互相知根知底,見面就都知道,大家老實點,誠信第一才好做買賣。
到了澶州城的大門邊,才由另一位知識性人才、翰林學士趙安仁接替。趙先生博學多才,善於交際,就由他來正式擔任契丹使者的全程陪護,當時簡稱叫“接伴”。
很快契丹人就會知道,這位文質彬彬的趙先生對他們有多友好,堪稱細緻入微,關懷備致……緊接着工作就進入了正題,遼使者韓杞別想像曹利用那樣,隨便就能見着天朝上國的皇帝,至於同車吃飯更加想都不要想。
他得先在行宮的前殿,向隔了七八堵高牆之外的趙恆跪倒,把國書遞交給宋朝皇帝的代表(閤門使者),然後到一邊涼快去,靜等皇帝的反饋意見。
遼國國書就此進入宋廷,但按規矩,寇準等人的宰相群落還沒資格動它,得由專訪人(內侍省副都知閻承翰)來啟封,然後才能交給各位宰相大佬去閱讀理解。再之後,宰相們有了一個集體認可的解讀之後,才能交給皇帝來看,等到皇帝也有了理解之後,再互相交流。
交流的第一句話是,宰相們說:“遼國國母說了,讓臣等代為向您致敬,問候您的起居狀態,祝身體健康。”
中原的皇帝有點心不在焉,沒理這個茬。他直接問:“愛卿們,現在契丹人的開價到了,果然與我所料相同。就是要關南的土地,我們怎麼辦?”
這時,才透露出遼國國書的內容,要想停戰,必須把當年後周世宗皇帝柴榮搶到的三關三州十七縣還給他們。因為,那是當年他們的乖兒子石敬塘孝敬他們的!
反對暴力―――!抗議搶劫―――!把契丹人民應得的財產還回來―――!
面對這樣的質問和憤慨,趙恆被氣得沒法正常說話,經過全體宰相群落的公同勸解,以及各種可行性參考建議的提請之後,他才整理了一下思緒,給整個和談的宋方基調再次定性:
第一, 要土地,一寸都不給;
第二, 看你們遼國人太窮,給你們點錢是可以的。但不是一次性,得分批分期地給。也就是說,今年乖了今年就有壓歲錢,要不然一毛錢都沒有!(當歲以金帛濟其不足)
第三, 這些話由曹利用和韓杞兩個人口述就行了,先別寫進正規的國書裡,契丹人沒開化,或許給個棒槌就當針,還以為談判就此破裂了呢……
以上就是宋朝對遼國的第一次開價的回應。可以說原則沒變,氣節沒丟,但是進行實體操作時,卻出了點小問題――用什麼格式體裁來寫這封國書呢?也就是說,要用趙恆式的?不過一直也沒通過信哪;用趙恆他老爸似的?那格調就頹了些,沒什麼光彩……所以最後決定,要用他大伯趙匡胤式的,當年他大伯父對遼國人又拉又打,能互相通使,友好相稱,也能拔刀干他媽的,一切都占據了絕對上風。
所以,還是上風的好……可問題居然又出現了。
大伯父當年是咋寫啊?
離着開封實在太遠了,詔書閣里完好無損地保留着當年的每一封來往國書,但那都成了文物了。眼前的這些隨征大臣們,沒一個曾經看過、記得的!
煩不煩啊,連想牛一下也不成……但天無絕人之路,這時接待專員趙安仁先生慢悠悠地走了上來,說這太簡單了,本人什麼都記得,拿筆來!
刷刷點點,一會兒寫完。下面的程序就是給遼國人錢,是使者的跑腿費。給韓杞一大堆好東西,包括“裘衣、金帶、鞍馬,器幣”,比曹利用的那頓飯貴了太多。而且臨走前,姓韓的遼國人還想得便宜賣乖。
此人把宋朝皇帝御賜的衣服脫下來了,換上了契丹人的“左衽”服。誰都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此人還笑嘻嘻地解釋,宋朝的衣服非常好,只是太長了,我穿着不習慣。
他就是要給契丹人提提氣,近距離地噁心宋朝皇帝!
趙安仁是“接伴”,文明人說了些“理智”的話:“你要到正殿去接受我國的國書了,要是不穿我們皇帝賞給你的衣服,你覺得行嗎?”
聰明話講給聰明人聽,韓杞一下子就全明白了。現在國書還沒到手呢,要是穿成了個討厭樣,惹得宋朝皇帝不高興,一怒之下取消和談,或者只要來個節外生枝他怎麼辦?蕭太后會誇他真有契丹族人種優越情結,還是會一刀砍了他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蛋?更何況現在是戰爭狀態,“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那是唱戲。真砍了他,又能怎樣?
想來想去,越想越冷,韓杞立即換衣衫,除了頭型沒法變之外(契丹人髡髮禿頭,剃光中央的頭髮,變成禿頂,保留四周的,但不結辮),其餘完全成了一個宋朝人。然後才順利地接受了宋朝的國書,完成這次的任務。
按程序,他還得帶着國書和宋朝使者曹利用再回到遼國軍營,下一個回合的價錢還得繼續談。
曹利用高調進入遼營,一個人面對整個契丹狼群,而且韓杞還給他介紹了一個新朋友,叫高正始,是遼國的政事舍人,這時擔任契丹方面的“接伴”。
你好你好,火花亂冒,曹高兩人都知道,自己的任務就是要讓對方窩火跳腳。
談判第二階段就此開始。
趙恆的回書沒管用,遼國方面一開口還是關南的土地,NO土地,NO和談,沒得商量。而且蕭太后親自出馬,一點都不迴避柴榮的名字,“後周世宗皇帝”強搶土地,沒有天理,宋朝理應歸還!
曹利用卻連一點點的還價餘地都沒給她,這隻鐵公雞迅速進入了狀態:“後晉和後周時候的事,本朝一概不知,與我們何干?老實對你們講,土地的事,我根本就不敢對我們的皇帝提,就算是錢幣,給與不給,都在兩可之間!”
一口回絕,斬釘截鐵,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斷了契丹人的幻想。當然,這在當時,很多人都以為他瘋了,尤其是他面前的這些契丹人。他們奇怪,既然這樣你這個和談大使還來幹什麼?直接開戰好了,這樣半點誠意都沒有,是找個機會近距離直接氣我們的太后、皇帝吧?!
盛怒之下,遼國全體君臣都認為宋朝的這個使者很變態,不和他談了,直接去找宋朝的皇帝說話。於是趙恆就在澶州城裡又見到了遼國的另一位使者,姓名不知,是個監門大將軍,再次重申遼國對關南土地的合法所有權。
趙恆只回復了一句話――曹利用全權代表宋朝,有話找他說去。
於是契丹人只好再次回到談判桌前,但是曹利用卻開始心慌膽戰……真正的時刻到了,時間不能再拖,結局必須儘快出現,宋朝上下都知道,他們根本拖不起。遼軍有它的撒手鐧,比如說現在黃河己經結冰,遼軍隨時可以踏冰過河,那時全騎兵兵種游弋在宋朝柔軟的腹地,讓宋朝軍民怎麼辦?
全民皆兵不現實,讓步兵去圍追堵截騎兵難度係數更大,這都是擺在眼前的現實問題。更要命的是,他現在非常清楚,宋朝根本就沒有發動戰爭的可能!
他完全是在虛張聲勢,以便為宋朝儘量爭得一個能夠接受的議和價碼。
臨出發前,他曾經和皇帝單獨相處過。兩人各有一句極其重要的話。
趙恆說:“……購買和平的價格上限是每年100萬兩白銀。”
曹利用的話是:“……陛下別急,臣的侍者里有懂契丹話的,曾經偷聽到韓杞對他手下人的話,澶州北營的官兵讓他們震驚。這次臣去談判,會仔細查看對方的軍營,如果他們有非份之想,就請皇上派兵剿滅他們。”
之後趙恆沒有回答。但是他剛剛出行宮,就被寇準逮着了。
寇準也對他說了一句話:“……皇帝說上限是100萬兩,可要是超過了30萬兩,我就砍你的腦袋!”然後拂袖而去,再不羅嗦。
曹利用感到的卻不是害怕,而是難過。
寇準最先的兩府職稱是西府方面的副樞密使,對他來說是老上級,說什麼都得聽着。但是這樣強悍的威脅,卻透出了一個無比真實的遺憾――寇準也在強調和談的價格了,也就是說,再不是主戰!
這還只是他的個人推測,他不知道的是,寇準和趙恆之間也有過幾句秘密的對答。
趙恆:“……我要和談,我要花錢免災。”
寇準:“反對!”
趙恆:“……?”
寇準:“陛下,這是千載一時的好機會啊,現在遼國人己經是瓮中之鱉,前面有李繼隆的禁軍,後邊有15萬人的定州大陣,更後邊楊延昭都己經殺進遼國境內了!只要抓住機會,蕭太后等人就在劫難逃。到那時不僅僅是一勞永逸解除警報,甚至連燕雲十六州也都可以收回來,並且讓契丹人就此服輸稱臣!”
寇準越說越是亢奮激昂,他相信,這是每一個漢人所追求的最終夢想,是可以用所有代價去換取的。但是可悲的是,他和趙恆就此變成了兩個極端,一個是火,一個是冰,冰火不相融。那一天,寇準只能默默地告退……但是無論是他本人,還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相信他會就此罷休,不然他就不會再是把趙光義摁住聽報告的寇準,更不是剛剛還把皇帝“綁架”到前線的這個人!
可是,幾乎只在半天左右,他就徹底放棄了眼前這個超級宏偉的藍圖目標。再不提什麼打仗了,也不再幻想燕雲諸州和長城天險,寇準黯淡地轉身走開,所做的唯一一點努力就是警告曹利用,給國家省點錢,別讓後世子孫負擔太重!
因為,己經有流言出現,說寇準一心一意想打仗,就是想藉機獨攬大權,不僅把持朝綱,還要以此挾持皇上……
曹利用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梗着脖子向遼國叫板。按說他的本意是好的,出發點是崇高的,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就是在找死。
因為他只知己而不知彼。他只知道價錢殺不下去,寇老闆會砍他的頭,但是根本就不知道遼國方面真正的底細。
比如說遼國近七年來為什麼不停地打仗?為什麼這一次不管不顧地一再縱深穿插?這樣有決心,卻又為什麼從最開始時,就通過私人渠道(王繼忠)表示和談誠意?
等等等等,這些東西都沒搞清,你憑什麼和人家談價錢?
但是不怕,既然自己有了一定之規,鐵了心做只不掉毛的大公雞,那麼對方怎樣,就完全是對方的事。這時曹利用開出了價錢,然後就穩住情結,靜等遼國人還價。
還價的人選出了意外,不是正使韓杞,卻是遼國的“接伴”高正始。高大人目露神光,跳出來第一句話就說得殺氣騰騰虎頭蛇尾。請聽:“這次我們大遼國御駕親征,為的就是關南的土地。如果達不到願望,根本沒臉回去見人!”
隔了一千多年,這句話都能把人氣樂了。你回去有沒有臉見人關別人何事?真是討價還價啊,不過買條褲子才能用上這樣的手段吧?宋朝就算再善良過度,同情心泛濫,也不至於把大片的土地當成遮羞費無償送給遼國皇帝吧?
結果曹利用一聽心花怒放,南朝文人一瞬間就把契丹人的嘴臉解讀歸納成了一句成語――“色厲內 ”。別裝了,遼國人心更虛!
利好,立即跟進,曹利用變得更加強硬,他對着高正始,更是對着幕後的蕭太后、韓德讓以及耶律隆緒,說出了歷史記載中的最後一句談判關鍵話語:“ 我隨時準備去死。要是你們遼國不怕後悔,一定要貪婪到底,亂提要求,那麼土地你們別想得到,就連眼前的戰爭也別想停息!”
這一句之後,全體遼國人都就此沉默,什麼都結束了。不管是不是巧合,曹利用都正中他們的要害,遼國國家制度,最核心處的那個致命缺陷,被宋朝人抓住了。
一言以蔽之,遼國的死穴就在於它的“軍制”。比如說“斡魯朵”,它就像是漢人曾經有過的藩鎮,國中之國,它讓遼國始終都保持着旺盛的軍隊實力,並且同時還不斷滋長着遼人“尚武”的風氣。
因為它能讓士兵們出頭露臉,成名立萬啊。於是不斷地打仗,不斷湧現出“英雄人物”,這些人物轉過來就手握兵權,於是更盼着打仗,這樣循環下去,每打一仗,軍隊的實權就不斷地下放到軍隊首腦、斡魯朵首領的手裡,遼國的皇帝就逐漸被架空。
這基本也是所有游牧民族的頑疾,不治之症,這種制度上的病毒,不僅僅是遼、金,就算到後來的後金(滿清)時,都不好收拾。
比如說皇太極在剛剛登基時,得把軍權最盛的另三位兄台同時請上金殿,一張龍椅四人坐,才能平穩下當時的局面。說到處理得當,只有蒙古,就像奇蹟一樣,成吉思汗在最初時就把部落混編成了軍隊,自己成了軍隊的唯一指揮者。真搞不懂,他是怎樣做到的,既有“杯酒釋兵權”的和諧,又能讓將領們繼續忠心效力,或許這就是他無敵於天下的一大原因吧。
回頭說契丹,蕭太后和韓德讓非常清醒自己的危機,他們打定的主意就是“以戰迫和”。一方面不停地修理趙恆,讓宋朝從趙光義時代的頹勢中緩不過氣來;一方面藉機向國內“諸藩鎮”炫耀武力戰功,證明最強的“斡魯朵”一直都在皇帝的手中(這一點極重要,不久之後,蕭太后就要面對當時第二強的斡魯朵的挑戰)。
但這不是長久之道,仗如果總打下去,終有一天“藩鎮”的力量會強大到一個難以制服的級數,而且蕭太后今年己經51歲了,她不可能長生不死,如果在她生前不能徹底解決這件事,那麼等到他的兒子單獨做皇帝時,既要面對宋朝的報復,還要緊緊壓制國內的諸侯,那樣的局面會讓她死不瞑目的!
所以他們才會不斷地進兵,跳躍性地逼近宋朝的心臟,用盡辦法把宋朝的皇帝逼到必須講和的地步,而且這個火候、時機還要精確把握,因為絕不能決戰。遼軍這時的戰鬥力就算不計算士氣的話,也只剩下了大約12萬人!
御營被打劫過,野戰曾經失利過,尤其是剛剛蕭撻凜的死亡。那是意外,但嚴格地講,遼國人也沒什麼藉口好找,因為在他中箭之前,李繼隆己經堂堂正正地擊敗了他!還拿什麼打啊……可是還必須得談下來個光輝體面的撒軍方案,不然回國之後,面臨他們的將是更大的一個噩夢。
那一天,黑雲壓頂,契丹人不得不對曹利用低頭,眼睜睜地看着他非常詭謐地伸出了三根手指頭,那就是大宋朝能給他們的“勞務費”的最大值。
折騰了七年多,再連續玩命100多天,前後死了10多萬軍人,換來的只是這個數――絹20萬匹、銀10萬兩,合計每年約30萬兩白銀。
太少了!為了讓這個數字變大,越來越大,契丹人都下定了決心要讓和平儘量延長,好讓這份和約無限制升值!為此他們把曹利用請進了一間密室里,去見一個傳說中該死卻沒死的人。
王繼忠。
通過王繼忠,遼國傳達了另兩個要求。第一,為了兩國邦交的正常化,並且在正常化之上再來點親密化,是不是可以讓宋、遼兩國的皇帝變成兄弟呢?我們遼國的皇帝歲數小些,吃點虧,當弟弟好了;第二,既然宋朝是哥哥,那麼就要講些厚道。以後的和平歲月里,千萬別再在邊關附近挖大溝、建城堡讓俺們提心弔膽,那樣的日子沒法過的。
如果同意,那就請雙方立誓,並寫成書面文字,以此為證百年好合。
現在遼國一方的誓書己經先期寫好了,就請曹使者帶回去,並轉達王繼忠的懷念之情,希望趙宋官家也能感動……就這樣,曹利用帶着每年30萬兩白銀的要債條和一封兄弟情深的投名狀,以及一位叫姚柬之的遼國右監門衛大將軍(不知是不是上次那位)往回趕,進了澶州城,把姚將軍扔給了趙安仁去“接伴”,他自己趕赴行宮,去向皇帝匯報。
但他實在太敬業了,竟然正趕上了飯口時間。趙恆正在用膳中,皇家禮儀,這時候任何人不得打擾皇帝。但是隔着一道門帘,曹利用急,趙恆更急,到底和談成沒成,到底從此每年都欠多少債,總得有個數才能吃得下去飯吧?!
為此他特派了一個小太監到門帘外面去問,結果他就變得和之前的契丹人一樣鬱悶。
曹利用就是不說,理由非常充分。這樣的大事,只能當面稟報,所謂法不傳六耳,這是國家的超級機密!
當然超級,後來有很多人都說,曹利用這時是別有用心,最起碼也是在吊趙恆的胃口,想給自己撈點好處(事實上也真撈到了)。但另一個事實是,他談回來的條件並不是定議,宋朝的皇帝如果覺得不爽,完全可以否了這次,接着再談。
但如果事先把內容泄露了出去,弄得盡人皆知,想想宋朝會有怎樣的後果?不是說以後再談會怎樣被動的事,小心着民心士氣嚴重受挫,打得正來勁,居然要賠款謝罪,還是每年賠款謝罪!這還怎麼玩?誰還願意再陪着趙恆玩?!
所以曹利用保持沉默半點錯都沒有。但是趙恆的好奇心卻無可阻擋,晚知道半小時真的會死人的。於是他一再派人出來打聽,曹利用實在沒辦法,只好再次打出了那個經典的手式。結果三根手指伸出來,立即晴天霹靂,震得門帘裡頭返回了史前冰河季。
傳說中趙恆的筷子都掉地上了:“三……三百萬!太多了!”但是隨即他就突然放鬆,“要是這樣能了結了,也不錯。”
這句話讓以後千百年間無數的“仁人志士”對趙恆豎起了中指,怕戰、避戰、求和,都到了這步田地。一年300萬兩白銀,這要由多少中原百姓的民脂民膏才能換回來他一個人的太平歲月?!自私怯懦、膽小如鼠,難怪趙宋一朝苟且偷生狼狽度日,都是自找的!
但是這些稍後再議,為什麼300萬兩每年,趙恆都能忍受,這裡面是有實際依據的,絕不只是一個怕死鬼為了能平安睡覺,才什麼樣的保護費都肯交那樣簡單。
說曹利用終於在他飯後進覲,說出了30萬兩每年的實際數字。巨大的反差,讓趙恆一瞬間登上了天堂,竟然是這樣?這是真的嗎?!這個臣子很得力,重賞!之後他全盤同意了遼國的請求,在和約上簽字畫押,讓以下條款生效。
一、宋、遼從此為兄弟之國,遼聖宗年幼,稱宋真宗為兄,各自的後代依次排輩,不可亂套;
二、以白溝河為國界,雙方撤兵。此後凡有越界盜賊逃犯,彼此不得收留隱藏。兩國邊境線上的城池守備,以現在為基準,不得修築新城,增加戰備,一切保持原樣;
三、宋方每年向遼國提供“助軍旅之費”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每年到雄州交割。時間大致定在了秋天;
四、雙方在邊境線上設置榷場(貿易集市),要做到公平講價,和平經商,宋朝人別耍詐,契丹人別強搶,儘量雙贏。
簽完了字,不禁讓人有些茫然。這就算完事了?從公元979年,宋太宗趙光義北征開始,到這時為止,宋、遼之間己經打了25年的仗,其間生死相搏,生靈塗炭,難道說就這樣停下來了?
和平真的到來了嗎?
是的,和平真的來了。此後最大的爭端也只是發生在趙安仁和姚柬之之間。起因是契丹人的酒品實在不怎麼樣,稍微喝了一點,就開始沒完沒了地吹牛皮。
居然是從耶律德光吹起,看樣子一定會吹到剛死的蕭撻凜為止。趙安仁很煩,他以宋朝翰林學士的學識、能力輕而易舉地就讓契丹的大將軍清醒,這之後,和約的最後部分才加速完成。
姚柬之拜見宋朝皇帝,獻契丹國書,受宋朝國書,然後由宋朝名將李崇矩的兒子李繼昌陪同,返回遼營。這樣雙方的君主雖然沒有見面,但是和約己經正式生效完成。
以上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澶淵之盟”。之所以叫澶淵,是因為古代的澶州有大湖,現在早就幹了,而且在唐朝時,“淵”字犯了唐高祖的諱,像龍淵寶劍改名為龍泉寶劍那樣,改成了澶州。
和約談成,趙恆心懷舒暢。他率領文武百官登上了澶州的南樓,觀滔滔之大河、宴功高之百官,歌舞盡興,紀此幸事。
據說,當時寇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雖然眼前平安,但數十年之後,虜(契丹)一定又生他念……何如趁此機會,一鼓聚殲,可保百年之太平!”
因為這時正是機會,契丹人正在退卻中,士氣在低落之後更見松泄。如果這時御營禁軍突然追擊,再命令北方的定州大陣、田敏、魏能、楊延昭等部攔截,一定會出其不意,殺得遼人措手不及!
千載一時的絕佳良機,如果去做,前面的和談就是最好的煙霧彈,把遼國人徹底麻痹,多麼完美的欺詐,成功之後必將萬古留名!
可是趙恆卻微笑着搖頭,他說:“數十年之後,自然會有扞御契丹的人,我不忍心生靈塗炭,就這樣吧,讓和談保持誠意。”
之後他下令北方的諸將各守本位,楊延昭更要從遼國境內撤回,對返程的遼軍全體放行,不許阻攔截擊……
歷史的記載到此為止,之後的事就是趙恆如何的封賞他的功臣們了。尤其是武將們,從開國時起到現在,他們總算是出人頭地,風光露臉了一次。
再之後,就是御駕回京,天下太平了。
不過,怎樣想趙恆和寇準之間的談話都不應該只有上面的那兩句。請容我臆想一番,假借他們之口,把“澶淵之盟”的得失、利害,以及對趙恆本人的評價高低都做一點闡述。
首先是這個和約是不是個虧本的買賣?關於這一點,相信這一君一臣都心知肚明,根本就不會討論。
因為賺大了。
每年扔出去30萬兩白銀。看着着實的肉痛,可是能知道當時宋朝在北方戰線上,應付一場中等級別的戰爭,就要投入怎樣的國力物資嗎?
那是白銀3000萬兩以上!
這是個多麼恐怖的數字,再想想近7年以來,趙恆在東北、西北,甚至西南方面一共應付了多少場超級戰爭,就知道這30萬兩連根毛都不算吧?!
但是寇準會說:“……陛下,錢雖不多,但是頭開不得。賠款僅次於割地,甚至以後就會既賠款又割地,這會後患無窮,後世子孫會有樣學樣的啊。”
趙恆卻只微微一笑:“賠些錢就這樣的醜陋?那麼既賠錢,還賠上女人的算是什麼呢?王昭君和那筆嫁妝又怎麼算呢?”
“……但無論如何,眼前的機會失去了實在可惜。”寇準堅持,“契丹人己經死定了,就算他們能渡過黃河,再折騰一陣,我們的損失再大些,可剿殺了他們,也都值了!”
“真的嗎?”趙恆的表情應該很落寞,因為偉大的宰相居然不能再想得深一層。“試想蕭太后等人都死後,難道北方的遼國就再選不出皇帝了?那時除非我們像漢武帝那樣出塞征戰,徹底大勝,要不然,這樣的國讎大辱,契丹人會不報復?那時兵禍連綿,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呢??”
寇準無言以對,但心裡的話還是脫口而出:“……但是,但是在歷史上,陛下就會留下個避戰、怕戰的懦夫之名了……”
“哈哈哈哈……”趙恆的笑聲應該迴蕩在冰封的黃河兩岸:“為何後人要對朕如此苛刻?試問漢人中最強的漢武唐宗,這兩人中劉徹要在父、祖兩輩的努力之後,才能為先祖劉邦擊敗匈奴,洗刷恥辱;李淵也要在最初起兵時對突厥臣服,求得支持,為何不見世人對他們的嘲笑?變因為他們後代的成功?那麼為什麼一定要朕在父親留下的廢墟上立即崛起,把前數十年間那麼多皇帝都搞不定的契丹人降服?這是什麼道理?!”
寇準又能有怎樣的回答?更何況趙恆一定會再問一句――“這七年以來,朕難道做得還不夠好嗎?”
這時應該揭開一個輝煌的謎底了。這時是宋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在之間,是宋咸平元年――咸平六年,這裡面隱藏着一個讓人極度震驚的事實。
宋朝以富足、安康著稱,但是歷數各代的“盛世”,有宋一代,卻只一個排名。即“咸平之治”。趙恆在他父親留給他的里憂外困,千瘡百孔的國家裡,在每年不停地與党項、契丹作戰,甚至還有四川叛亂的情況下,居然讓國力猛增,經濟復甦,而且人文鼎盛,制度清明,就連人口數量都成倍地增長!
這是怎樣的成就,難道他還需要背着什麼“罵名”過日子嗎?在不久之後,他開始了揮霍,各種花樣繁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統統出籠,花了太多的錢,讓後世的“學者”們對他戟指大罵,但是他無論如何都有資格對這些人豎起中指,回應一句國罵――“都他媽的閉嘴,那都是我自己賺出來的,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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