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尚昆披露廬山會議毛澤東批彭德懷真相
再見螢火蟲 發表於:2008-07-28
1959年夏的廬山會議,在黨的歷史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中央辦公廳一些老同志建議把它列為《楊尚昆回憶錄》的一章,得到楊尚昆的同意。1996年 12月,1997年3月、5月,楊尚昆三次同我們談廬山會議前後情況。他說,我作為廬山會議的正式成員,又是會務工作的總負責人,是應當對這次會議說幾句 話的。
一次被推遲了的中央工作會議
眾所周知,廬山會議本來是要糾“左”,後來因為毛澤東嚴厲批判彭德懷的《意見書》,急劇轉向了反右傾。楊尚昆當時對此也沒有思想準備,但是 在和我們談廬山會議的第一階段——中央工作會議(政治局擴大會議)的時候,他分析認為,即使沒有彭德懷的《意見書》,廬山會議糾“左”的初衷也很難實現。
1958年11月第一次鄭州會議後,毛澤東召開了一系列會議,研究解決“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中存在的問題。1959年6月4日、5 日,中央書記處連續兩天召開會議,討論當年工業生產指標。會後,我去毛澤東處匯報,毛澤東對我談了他對當時形勢的一些看法後說,中央對農村和市場方面都有 了指示,下面貫徹落實需要一定的時間。原定6月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可以推遲到7月。他說想利用這段時間出去摸摸情況,做到心中有數。6月13日,毛澤東 在頤年堂召開中央政治局會議,他強調計劃必須落到實處,要注意綜合平衡。他說,1958年搞“大躍進”,成績很大,現在出現了一些問題不要緊,不碰釘子不 會轉彎。1957年調低指標是必要的,1956年的錯誤是不應該公開反冒進,明年的指標也可以低一些,搞一個馬鞍形。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是怎樣辦好農村食 堂。他宣布,6月的中央工作會議不開了。20日。毛澤東離京南下,次日,到達鄭州。當晚,毛澤東的秘書高智打來電話,說主席提議在廬山召開省、市、自治區 黨委書記座談會,要我徵詢中央常委各同志的意見。我當即報告劉少奇,劉少奇連夜召開會議,中央常委一致同意毛澤東的意見。因對廬山承辦會議的條件一無所 知,決定讓我先去廬山,進行安排。這已經是22日凌晨了。上午,我即召集有關人員開會,對廬山會議的會務工作作了簡單部署。23日,我直飛南昌,同江西省 委的同志見面後即趕赴廬山,到廬山已是晚9時多了。這時我又得悉毛澤東準備回韶山,會議推遲到7月1日。
7月1日,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陸續到達廬山。2日,會議開始。毛澤東提出了準備討論的從讀書到形勢和任務,從國內到國際共19個問題。會議的開法是先用幾天時間座談以上一大堆問題,有的問題爭取形成文件,然後再開兩三天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通過文件。
會議一開始,毛澤東就借用湖南省委提出的“成績偉大、問題不少、前途光明”三句話作為會議的指導思想。當時,與會者對於如何評價總路線、“ 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有很大分歧。毛澤東說,“大躍進”、人民公社運動中發生的問題,從鄭州會議到現在己經初步解決了。從全局來說,是九個指 頭和一個指頭的問題。劉少奇提出,成績要講夠,缺點要講透。有一些同志認為“大躍進”的成績應該肯定,但是存在的缺點、錯誤和帶來的後果,比想象的要嚴重 得多,應該認真總結經驗教訓,承認指導思想有失誤,採取措施切實糾正。也有一些同志不願多講缺點和教訓,還有意無意地壓制別人揭露問題、提意見。隨着討論 的不斷深入,批評“三面紅旗”的意見越來越多。特別是7月16日毛澤東以《彭德懷同志的意見書》為題,批印了彭德懷的那封信以後,堅持還是否定“三面紅旗 ”的分歧更加鮮明突出,基本贊成彭德懷《意見書》觀點的占多數。這期間,李銳也曾問周恩來對彭德懷的《意見書》的看法,周恩來說“那沒有什麼吧”。
7月8日。周恩來召集小會,商談會議討論的哪些問題需要形成文件。到會同志一致認為會議討論的問題,許多尚不成熟,可以形成文件的不多,並 建議會議儘早結束。10日,毛澤東指定我、胡喬木、陳伯達、吳冷西、田家英5人組成小組,負責為這次會議討論的問題起草一個《記錄》。13日。毛澤東提出 5人小組增加陸定一、譚震林、陶魯笳、李銳、曾希聖、周小舟6人,擴大為11人小組,限2日內寫出初稿,14日夜印好送給他。遵照這一指示。起草小組立即 開會,給“秀才”們分題目,分頭起草,由胡喬木抓總,我負責組織聯繫。當天午夜,各位“秀才”交卷,隨即付印。14日凌晨印出清樣,各小組全天逐條逐句邊 討論、邊修改,14日夜如期印出一稿分送毛澤東、中央常委和各組同志人手一份。15日各小組全天都在開會討論《記錄》。那幾天,時間抓得很緊,真是分秒必 爭,大有會議即將結束之勢。
各組對《記錄》的意見,大多集中在“關於形勢和任務”部分。實際上就是如何評價“三面紅旗”問題。儘管前一段對“三面紅旗”的批評意見很多,後來對 彭德懷的《意見書》也是多數表示贊成,但是在最後形成正式文件時,就要字斟句酌了。有人說《記錄》對“大躍進”所取得的偉大成績和豐富經驗表述得不夠充 分,而對存在的問題寫得過於具體,會給群眾潑冷水;有人說《記錄》對缺點看得過重,是一個泄氣文件。7月23日以後,有人乾脆指責《記錄》和《意見書》“ 唱的是一個調”。這表明,當時雖然許多同志看到了急於求成的指導思想給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帶來的危害,要糾“左”;但另一方面,自己頭腦里求速成的急躁情緒 並未得到克服。在這種情況下,廬山會議糾“左”的初衷,註定無法實現。
7月17日,彭真到達廬山。22日,由彭真主持中央書記處會議,討論修改《記錄(第二稿)》,意見還是集中在“關於形勢和任務”部分。不 料,23日,毛澤東突然在大會上講話,嚴厲批評彭德懷的《意見書》,風雲突變。但這時劉少奇仍然要求起草小組儘快改出《記錄(第三稿)》,爭取提交會議通 過,形成正式文件發下去。24日,毛澤東也在大區負責人會議上說,《記錄》已改到第三稿,合乎實際,有利團結工作。起草是個過程,一稿被推倒,二稿作者本 人不滿意,現在三稿準備發表。但是隨着會議反右傾的不斷升級,《記錄》的事也就不再提了。
7月29日,毛澤東主持召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宣布中央關於召開八屆八中全會的決定,議題是:(一)經濟建設指標問題;(二)總路線問題。8月2日。中共八屆八中全會開幕。但是人們習慣上把這次會議同前一段的中央工作會議(政治局擴大會議)統稱為廬山會議。
從糾“左”轉向反右
楊尚昆一生做了兩件違心的事,一件是1978年11月28日,為了儘快出來工作,違心地在留有尾巴的審查結論上簽了字;另一件就是在廬山會議上違心地批判彭德懷。對後者,他一直是心懷內疚的。他和我們詳細講述了廬山會議從糾“左”轉向反右,特別是批判彭德懷的情況。
7月23日。毛澤東在大會上講話,對彭德懷的《意見書》中的觀點逐條批判。他聲色俱厲地說,假如做了10件事,9件都是壞的,都登在報上, 一定滅亡,應當滅亡。那我就走。到農村去,率領農民打游擊,造反。你解放軍跟不跟我走?我看解放軍會跟我走的。毛澤東把問題看得如此嚴重,會議氣氛驟然緊 張。
7月26日,毛澤東又以《對於一封信的評論》為題批印了東北協作區辦公廳幹部李雲仲反映當時經濟生活中一些問題給他的信。這封萬餘言的長 信,既反映了一些重大問題,指出在反對右傾保守思想的同時。忽視“左”傾冒險主義的侵蝕;關於農民和工農關係問題以及計劃工作中存在主觀主義等;也反映了 一些具體問題,如指出鋪張浪費之風嚴重等。毛澤東對此信作了長達2500字的評論,指責信的作者專門收集缺點方面的材料,而對成績方面的材料,可以說根本 不發生興趣。他認為“現在黨內黨外出現了一種新的事物,就是右傾情緒、右傾思想、右傾活動已經增長,大有猖狂進攻之勢”。這一天,各小組又傳達了毛澤東講 的幾句話:“事是人做的,對事,也要對人。要劃清界限,問題要講清楚,不能含糊。”話不多,但分量很重。一個文字評論,一個口頭談話,意思是明白的,同彭 德懷劃清界限,反右!
7月30日,迫於當時形勢,我在小組會上也不得不違心地批判彭德懷。我說《意見書》的政治方向,是反對建設時期總路線和1958年以來的“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的。
7月31日、8月1日,中央政治局常委兩次開會,在小範圍內清算彭德懷的歷史總賬和思想根源。但是會議情況都及時地向各小組傳達,推動了大範圍對彭德懷的鬥爭。
8月2日,中共八屆八中全會開幕。毛澤東在講話中把對彭德懷的批判提到路線鬥爭的高度,要求大家討論路線是非問題。同日,毛澤東寫信給張聞 天,信中說“你陷入那個軍事俱樂部里去了”,說彭德懷同張聞天是“文武合璧,相得益彰”。軍事俱樂部是怎麼回事呢?就是在會議期間,有人看見黃克誠、張聞 天、周小舟曾經到彭德懷那裡去串門,這本來是同志間的正常交往,可就是有人把它當作問題煞有介事地反映給毛澤東,大概是表白自己同彭德懷劃清界限吧。毛澤 東就說他們是軍事俱樂部。其實,張聞天、周小舟根本與軍事無關;彭德懷主持軍委工作,黃克誠是總參謀長,他們交往密切是很正常的。當時給彭德懷戴了幾頂帽 子,說彭德懷的《意見書》是“爭取群眾”、“組織隊伍”,是“有組織、有計劃、有準備的反總路線、反黨中央、反毛主席的活動”,“代表右傾機會主義向党進 攻的綱領”。彭德懷是“漏網的高饒反黨集團的重要成員”。是“裡通外國”、“與蘇修反華相呼應”。彭德懷從維護大局出發,不得不違心地反覆檢討,承認“客 觀上起了反對‘三面紅旗’的作用”,“造成嚴重後果”,但始終不承認“高饒反黨集團成員”和“裡通外國”。
黃克誠是7月17日才到廬山的。19日,黃在小組會上發言,對“三面紅旗”的看法和彭德懷的觀點差不多。於是有人批評他,他蒙了。當晚,他跑來找 我,問我怎麼回事。我把前一段會議情況向他作了簡要介紹。他說不管怎麼樣,有些話我還是要說。23日,毛澤東講話後,黃克誠同許多人一樣,思想不通。當 晚,周小舟、周惠、李銳一起到黃的住處。議論毛澤東的講話。周小舟說了一些過激的話,還說:“主席有沒有斯大林晚年的危險?”黃克誠勸他們,有意見應直接 找主席當面談,不要隨便議論。這件事後來傳出去了,就成了他們背後進行反黨活動的證據。
7月21日,張聞天在小組會上作了長達3小時的系統發言。在這以前,胡喬木聽說張聞天準備發言,特意給張打電話,要他“注意形勢,少講缺點 ”。但是張聞天還是按照他準備的發言提綱講了。他在基本肯定了“大躍進”的成績以後,着重講了缺點、缺點的後果以及產生缺點的原因。他肯定彭德懷的《意見 書》,說:“這份《意見書》提出了一些問題,中心內容是希望總結經驗,本意是很好的。但是從各方面的反映看,不少同志似乎對彭德懷同志這個出發點研究不 多,只注意了他信中的一些具體說法,其實是肯定了成績的。他說,成績是基本的,這同大家說的一樣。至於個別說法,說得多一點少一點,關係就不大。”他強調 “現在的問題是防止驕傲自滿、麻痹大意的情緒。要更多地看到存在的問題的一面。”他指出:“總結經驗時,就不能滿足於說缺乏經驗,而應該從思想觀點、方 法、作風上去探討。”張聞天的發言材料翔實、觀點鮮明,論述有理有據,講後反應很大。後來把張聞天的這篇講話說成是對彭德懷的《意見書》“全面系統地發揮 ”。
還有一個小插曲。按照慣例,與會同志在小組會上發言,都摘要刊登會議《簡報》。那天,刊登張聞天發言要點的《簡報》剛剛準備付印,他就打電 話來要求撤回。我就去請示劉少奇。劉少奇說:“人家自己的東西,要求退回去,就退給他吧。”這說明張聞天在思想上也有顧慮。他在會上評說“大躍進”的缺點 是冒了很大風險的。他要求退還他的發言稿,對我來說也很為難,如果我不請示劉少奇就退給他,就會有人說我同“教條主義者”又弄到一塊去了。
周小舟那時有些年輕氣盛,加上他過去曾經當過毛澤東的秘書,在毛澤東面前說話不大拘謹。在廬山,開始他比較活躍。7月11日夜,毛澤東找周 小舟、周惠、李銳談話,周小舟反映“大躍進”中下面幹部講假話的情況,還說“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毛澤東聽了不但沒有表現反感,反而談笑風生,氣氛輕 松。這次談話後,周小舟就向人散布空氣,說毛澤東要反“左”,引起下面議論紛紛。周恩來聽到議論,問我這是從哪裡傳出的話。我告訴周恩來,聽說是周小舟講 的。周恩來就讓我轉告周小舟,不要再傳這個話了。周小舟也把毛澤東找他們談話的情況告訴了彭德懷,並慫恿彭也去找毛澤東談談。彭怕當面談不好,就寫了7月 14日給毛澤東的那封信。16日,彭的信印發以後,周小舟在小組會上表示贊同。23日毛澤東講了話,周小舟就成了重點批判對象。
8月10日,小組會上有人揭發周小舟在7月23日毛澤東講話的當天晚上,在黃克誠處講過“主席像斯大林晚年”的話。全場大嘩。後來又有人揭 發李銳曾向周小舟轉述田家英說過“將來有一天他調離中南海時,準備向毛澤東提三條意見:(一)能治天下,不能治左右;(二)不要百年之後有人來議論; (三)聽不得批評,別人很難進言。這又引起巨大震動。李銳當場咬定這話不是田家英說的,是他自己的想法。會議轉向批判李銳,被劉少奇制止,說李銳不是中央 委員,他的問題另外解決。
廬山會議從糾“左”轉向反右,彭德懷的《意見書》是“導火索”,看來事情帶有偶然性,其實不然。會議前期,大家思想並沒有敞開,對形勢的估 計一直存在分歧,一些不同意見遭到壓制。毛澤東原來估計,彭德懷的《意見書》印發後,會引起一些人的批評和反對,而實際情況卻是得到了不少人的同情和支 持。毛澤東懷疑黨內有人在颳風;一些“左”派人物感到批評“三面紅旗”的人越來越多,會使人泄氣。擔心“左”派隊伍守不住陣地,有人就到毛澤東那裡去告 狀,要求毛澤東出來講話。與此同時,從中央到地方都不斷傳來對“三面紅旗”的尖銳批評;在國外,赫魯曉夫和東歐國家的一些領導人,也連續發表批評中國“大 躍進”和人民公社的講話和文章。這一切都使毛澤東感到形勢嚴重,必須進行反擊。會議從糾“左”轉向反右。事先並沒有經過中央政治局常委討論。劉少奇對反右 是有保留的。他曾找胡喬木談話,表示對彭德懷的《意見書》,可以在小範圍內批判,總的部署還應繼續糾“左”,《記錄》要爭取發出去,讓下面繼續糾“左”。 他要胡喬木向毛澤東反映這個意見,胡喬木說這已經不可能了。
周恩來擔心彭德懷對突如其來的嚴厲批判,身心承受不了,就要我安排彭的夫人浦安修上山,從生活上照顧彭德懷。
8月1日,朱德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上。就彭德懷的《意見書》談自己的看法,言詞比較緩和,還沒有講完,就被毛澤東打斷,指責他“隔靴搔癢 ”,弄得朱德下不來台。林彪調子最高,說彭德懷“這回是來招兵買馬的”,“想當大英雄”,“是野心家、陰謀家、偽君子”;又說這次解決彭德懷的問題。消除 了黨內可能出現分裂的隱患和避免了經濟上出現大馬鞍形。林彪的話得到了毛澤東的賞識。
鄧小平、陳雲因病留守北京,沒有參加廬山會議。
8月16日,八屆八中全會閉幕。全會通過了《為保衛黨的總路線、反對右傾機會主義而鬥爭》的決議和《關於以彭德懷同志為首的反黨集團的錯誤的決議》。會後。從中央到基層全面開展反右傾鬥爭,錯誤地批判和處分了大批黨員和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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