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夫子: 中南海恩仇錄
第四十三節 福祿居劃地為牢
我們再來看看「武漢兵變」前後，北京中南海內劉少奇一家的遭
遇。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三日，北京建工學院「八一戰團」秉承毛夫人
江青的旨意，正式在中南海西門外紮下營寨，「誓把劉少奇揪出中南
海」的大字報、大標語貼滿了北京街頭。唯恐天下不亂的北京各大專
院校的紅衛兵組織、機關團體的造反派們，紛紛從四面八方趕往中南
海一帶聲援。包圍中南海無疑成了一件大快人心事，一項史無前例的
壯舉，「揪出劉少奇」。只是發泄他們心頭激憤的一個藉口，實際上
是一次對中共中央極權統治的一次大挑戰、大反叛。正如毛澤東的導
師列寧所說：「無政府主義是對專制制度的最無情懲罰。」也是中國
人常說的以毒攻毒了。
七月十七日，北京建工學院「八一戰團揪劉陣線總指揮部」再次
向全北京市人民發出《最緊急最嚴正聲明》，「勒令劉少奇夫婦於七
月二十二日零時前滾出中南海」，否則，他們將采雀最緊急、最堅
決、最強硬的革命行動」。
當天晚上，中央文革成員戚本禹在人民大會堂召開小型會議，部
署第二天揪斗劉少奇和王光美的具體事項。七月十八曰零時，中南海
西門外的「八戰團」部分成員脫光上衣，每人在胸前皮肉上別上一枚
金光閃閃的毛澤東像章，發布《絕食宣言》，開始絕食鬥爭，表演他
們的法西斯式瘋狂醜劇。七月十八日晚上，北京市的一百多個紅衛兵
組織的數十萬人，在中南海西門外召開「揪斗劉少奇誓師大會」，並
成立了聲勢浩大的「揪劉火線」。其時秘密住在湖北武昌東湖賓館的
毛澤東，聽了有關北京的情況演示文稿，甚為興奮，甚為讚賞北京紅
衛兵小將的革命精神，劉少奇不一定被揪出中南海以外去批鬥，但起
碼讓他領略一下革命左派的憤怒吼聲，領略一下個人迷信、領袖崇拜
的神奇威力。毛澤東統領下的革命左派是汪洋大海，每名革命左派吐
下一口唾沫，就能把劉少奇們一個個活活淹死。
在福祿居院內，由於廚師郝苗師傅已經下獄，中南海服務局也停
止了對劉少奇一家的蔬果肉類一切供應，全家人只得憑餐券上職工食
堂領取食物。七月十八日清晨七時，劉家的三名孩子上職工食堂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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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在他們常坐的飯桌旁已經吊下來一張大字報，仿佛是有意留給他
們拜讀的。大字報上說，根據中央文革首長江青、戚本禹的指示，中
央辦公廳定於本日晚上在兩個職工食堂分別召開批鬥劉少奇和王光美
大會。看着大字報，劉家孩子吃不下早餐，立即回到家裡，把此一重
大消息告訴了父親劉少奇。劉少奇並不驚慌，只是苦笑。他忽然記起
來毛澤東在延安時愛打的那個著名的比喻：革命就是割豬肉，一刀是
割不乾淨的，而要一刀一刀的慢慢割，才能成功。劉少奇意識到，毛
澤東已經陰割一刀陽割一刀地割了他和王光美一年多了，現在是要割
最後的幾刀了。但劉少奇並不是那種輕易就能被割倒的人。整個上
午，他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翻閱文件，為批鬥會上的答辯做準備。
這天的午飯是從職工食堂打回來，全家人一起吃的。劉少奇吃得
很少。王光美說，寧願做飽死鬼也不要做餓死鬼。飯後，劉少奇趁着
孩子都在，從衣服口袋裡拿出兩份文件來給大家看。一份是一九六四
年十月毛澤東讚揚和推廣王光美的「桃園經驗」的批示全文。當時這
份批示，連同王光美從河北省秦皇島地區綏寧縣桃園大隊蹲點回京，
在人民大會堂中直機關幹部大會作報告的文字整理材料——毛澤東冠
之以「桃園經驗」美名，作為中共中央紅頭文件，頒發全國黨政機關
至縣團級，口頭傳達至全體黨員和全軍戰士的；另一份是一九六六年
九月毛澤東主席肯定劉少奇的黨內書面檢查的批語全文：少奇同志的
認識是深刻的，態度是誠懇的，我們要表示歡迎。對犯方向路線錯誤
的人，包括錯誤路線的提出者及主要推行者，只要他們不是堅持不
改，不是搞陰謀詭計，就不要把他們一棒子打死，要給出路，包括生
活出路和政治出路。
劉少奇是個嚴於律己、遵守黨內規章近乎刻板的人。把黨中央文
件給自己的子女看，在他是生平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過去，他不
准孩子進入他的辦公室，更不准孩子接近自己的大辦公桌。因為辦公
桌上總是擺着黨、政、軍、情各方面急待處理的密件。現在是劉少奇
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他和孩子們即將生離死別，他作為父
親，不能在孩子們心裡留下陰影。他必須讓孩子們看到一點事實真
相，看看在這中南海內，究竟是誰背信棄義，喪盡天良，玩弄卑劣權
謀，把他們的父親母親一步一步陷入滅頂之災的。
幾個孩子惶恐不安地仔細閱讀了兩份文件，白紙黑字，都是毛澤
東伯伯的「最高指示」。劉少奇以期待的目光望着孩子們說：你們都
看了，這是證明爸爸、媽媽從來沒有騙過你們埃爸爸、媽媽有錯誤，
但沒有做過壞事。你們可以跟爸爸、媽媽劃清界線，可以檢舉揭發，
但一定要實事求是。對眼前家裡發生的事，你們要心裡有數。我只盼
着你們快快長大，學些本領，以後正正派派做人……當天晚上，配合
着中南海紅牆外的「揪劉火線」，數百隻高音喇叭的狂吼狂叫，中南
海內，遵照中央文革江青、康生、陳伯達、戚本禹等人的具體策劃，
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造反隊，把劉少奇和王光美分別揪到兩個
職工食堂里進行激烈批鬥。而在這同時，江青布置造反隊的另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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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再次抄了劉少奇的家，把福祿居的前院、中院、後院翻了個底朝
天，抄走了劉少奇和王光美的所有私人信件、文稿以及稍稍值錢一點
的物品，包括收音機、手錶、首飾、毛料衣裙、皮毛大衣等等，以作
為劉少奇夫婦的「反革命贓證」。抄家期間，劉少奇的幾名孩子被趕
到前院牆角落站立，由持槍士兵看管，不許亂說亂動。
工作人員則被命令隨同抄檢，協助登記財物。
批鬥會上，劉少奇被人強按下腦袋，低頭彎腰站立了兩個小時，
恭聽批鬥者的謾罵凌辱，卻不許他說一句話。當批鬥者根據捏造的「
歷史材料」，誣他為「叛徒、內奸、工賊」時，他掙扎着抬起頭來要
求講話，立即遭受到《毛主席語錄》本的猛烈抽打，只好低下頭去躲
閃。抽打他的人並威脅說：劉少奇！
你再不老實，我們馬上把你扔出中南海外面去，叫五十萬紅衛兵
踩死你，踩成肉泥！時值盛夏酷暑，劉少奇又是個年近七旬的老人
，
渾身大汗地忍受着精神和肉體的折磨。他弓着腰，抖抖索索掏出手
帕，想擦擦滿頭滿臉的汗珠，卻被按住他腦袋的人狠擊了一拳，把手
帕擊落，他只能忍受着疼痛，任汗珠和着淚珠，雨水般滴落地下。當
瘦弱的劉少奇實在支撐不住，雙腿發軟坐到了地下去時，整個會場立
時吼聲如雷，哄罵他裝死狗、死豬、死蛤蟆，隨即被三四名彪形大漢
提拎了起來，重被按下腦袋彎下腰，向毛主席畫像請罪……王光美在
另一食堂遭受批鬥，受的是另一種折磨：她的雙臂被人扭向身後伸
直，身子則被人朝前按下，雙膝半蹲，整個體型作出俯衝狀——這是
文革初期空軍高乾子弟造反派發明的新刑罰：「坐噴氣式飛機」。每
當王光美妄圖為強加給她的新罪名——「美國中央情報局潛伏特務」
辯解時，不待她的話出口，嘴巴即遭到《毛主席語錄》本的敲打，打
得她滿嘴是血。王光美嘴角流血，心也在流血：老天爺你睜睜眼啊
，
一九四六年家裡已經安排她赴美國留學，她這個北平輔仁大學品學兼
優的校花，美國有兩所著名大學都寄給她入學通知書埃鬼使神差，為
什麼要去那中美「軍事調處執行部」任英文翻譯？為什麼又偏偏會被
北平地下黨的人看中，被秘密介紹給了當時從延安潛來的「中共中央
全國工作委員會第一書記」劉少奇？要說當特務，實在是當了中共地
下黨的特務啊，為什麼？自己一個大家閨秀，名校校花，為什麼要卷
入這紅色政治漩渦、濁流，來遭受非人的折磨？為什麼？這一切都是
為着什麼？老天爺你睜睜眼，你告訴我……金碧輝煌的中南海，碧波
蕩漾、綠樹濃蔭的中南海，堂堂中共中央、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辦
公重地的中南海，也是一代中共最高領袖們家室住所的中南海，紅色
王朝的最高廟堂，卻發生着自蒙古騎兵入主中原，開始興建這皇家禁
苑以來，曆元、明、清三代封建王朝以及北洋軍閥政府都沒有發生過
的非人暴行，難道還不能驚天地而泣鬼神？毛澤東王朝的這一創舉，
這一非凡紀錄，這一光輝史實，真要令列祖列宗和子孫後代瞠目結舌
了，不僅空前，也肯定是絕後。
中南海是一座集中國古代、近代、現代政治歷史的恢宏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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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三天之後，在上海西郊賓館一號樓內，中央文革的戚本禹向毛澤
東匯報，提到中南海造反隊批鬥王光美，令王光美「坐噴氣式飛機」
時，毛澤東大感興趣，問怎麼個坐法？戚本禹當即表演給毛澤東看。
毛澤東竟站起他肥胖的身子，也兩臂朝後伸直，雙腿半蹲，身子向前
做了做俯衝狀，之後呵呵大笑：不錯不錯，噴氣式，新發現，王光美
身材好，交誼舞跳得最有水平……七月十八日晚，中南海的批鬥毆打
會結束之後，劉少奇被軍人押回到福祿居前院原辦公室隔離看押。由
中南海警衛部隊加派了崗哨。前院通往中院的門被死鎖了，加了中南
海造反隊的封條；王光美則被押回到後院，也是加派崗哨，單獨看
押。後院通往中院的門也被死鎖，加上封條。幾名子女雖然仍住在前
院和後院之間的一排房子裡，也失去了行動自由。南、北兩邊的門都
被封死了，他們既不能去前院看望父親，也不能去後院看望母親。而
且中央辦公廳的人宣布了，不准他們離家，不准走出中南海生活區，
若有違犯，格殺勿論。這樣，劉少奇一家老小，在福祿居院子裡被分
割成三個隔離帶，開始遭到囚禁。用當時中央辦公廳一位負責人的話
來說：這比把劉少奇一家送到監牢裡去分頭關押，省事省力多了。
卻說劉少奇被隔離在前院，既不知道王光美的去向，也不知道孩
子們的去向。他萬念俱灰，真想大哭一場，可又似有一塊東西堵在心
上，想哭都哭不出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仍覺得這一切來得太快，
太突然，一場批鬥毆打之後，就妻離子散了？
後院裡的王光美也不知道劉少奇還被關在前院。她的頭被打破
了，仍然被強迫每天頂着烈日搬磚頭，從圍牆外把一塊塊不知從哪間
老屋拆來的大青磚，搬進福祿居後院南牆下擺好。搬這些磚塊用來做
什麼？王光美不敢問，也不想問。讓她勞動改造，她就老老實實勞
動。她現在體會到了貧窮的鄉下人以及那些監獄裡的囚犯們，像牲口
一樣勞動，是啥滋味了。她生性好強，拚着力氣大筐大筐地搬着磚
頭。一位站崗的哨兵，樣子像農村來的，看到王光美背着一大筐磚頭
弓腰拱背，汗流如雨的十分吃力，就大聲「訓斥」說：你不會一次少
背幾塊嘛！語氣儘管兇狠，卻帶有極大的同情。這位農村兵就因這一
句「訓斥」，被人聽後匯了報，被認作階級立場不穩，同情反革命修
正主義分子王光美，而立即調出中南海，開除黨籍，復員回老家種地
去了。王光美仍舊天久煩着烈日搬磚頭，挺賣力氣，另一個農村兵偷
偷議論說：好勞力，在俺隊裡，婆姨最高每天給記八分工……王光美
像牲口一樣在士兵的押管下搬着磚頭。幸而她直至被正式逮捕入獄，
也不知道這些磚頭是用來在一個晚上，砌成一堵高牆，以阻斷劉少奇
向後院張望的視線！否則，她寧可立即被人用磚頭活活砸死在地下，
也不會如此賣力地搬運這些罪惡的磚磚塊塊！
只有住在前後院中間一排房子裡的孩子們，偶爾還能看到前院房
屋裡父親劉少奇的身影在移動，也能看到後院裡的母親王光美，在士
兵的押管下強迫勞動：以一隻竹筐背磚頭。孩子們也一直不知道母親
背的這些磚頭，後來用來做什麼了，直到他們抓的被抓到監獄，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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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放到塞外的荒漠裡去「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可憐劉少奇夫婦
一個和睦美滿家庭——中南海中直機關歷年的「五好之家」，被毛澤
東夫婦手下的打手們活活分割在自己的住處，彼此再不能見面、說
話。父親、母親、兒子、女兒，咫尺天涯。這真正是中國古老皇宮王
室自相殘殺的傳統延續，現代演出，且發揚光大了。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九日早晨，正是南邊的「武漢兵變」起事之
日，被關押在福祿居前院的劉少奇由士兵押着去職工食堂打早飯。他
忽然看到女兒平平和兒子源源正在洗碗水槽的龍頭下洗手巾，一時喜
出望外，趁士兵末注意，急急忙忙走過去，小聲問：你們媽媽在哪
里？關在後院。孩子回答。哦。你們呢？
源源低下頭：還是老地方，他們不准我們跟你們見面、說話……
這時牛皮靴咚咚響，士兵走過來了，孩子不敢再講下去，恐懼地趕快
背過身子。劉少奇也只得轉過身，戀戀不捨地走開了。
劉少奇總算了解到他一家人還都被囚禁在這福祿居里。此後，他
天天站在他前院樓上書房的窗戶前，眼巴巴地張望着後院。儘管中間
隔着一排房子，根本不可能看到後院裡的景況。可後院裡關押着他的
愛妻王光美。他什麼都失去了，還是這樣快就失去愛妻嗎？他和光美
已經共同生活了二十年。光美既是賢妻，又是良母，還是他的秘書兼
保健護士。光美既有現代女性的開朗性格、文化教養，又有傳統女性
的溫良恭儉，識大體，顧大局。二十年來，劉少奇無論去外地視察，
出席會議，還是作為國家主席出訪友邦，總是由王光美陪着，相親相
愛，形影不離。不但中共領導層把他們這對恩愛夫妻奉為表率，也被
東南亞、東歐一些友好國家的領袖人物稱羨不已。劉少奇曉得，毛澤
東本人也很羨慕他們夫妻，多次當了王光美的面對他說：人生得一光
美足矣！毛澤東還多次稱讚王光美是個人才，專門陪着劉少奇有點浪
費。一九六四年王光美去河北省綏寧縣桃園大隊蹲點，當時不少中央
領導人不贊成，毛澤東主席卻熱情鼓勵王光美下基層去經風雨見世
面。王光美蹲點回來，毛澤東還兩次在政治局會議上提出表揚，並寫
下一段熱情洋溢的批語。一九六六年六月中旬，中央向北京市大專院
校派出工作組，王光美去了清華大學。毛澤東還在鼓勵說：光美過去
下鄉四清搞三同，現在到清華為什麼不參加些勞動？可以多接觸群
眾，聽取批評意見……劉少奇生活嚴謹，不苟言笑，可也常對光美
說，要彼此珍重，相親相敬，白頭偕老。得成比日何辭死，願作鸞鴦
不羨仙……或許，正是他們的婚姻家庭太和諧美滿了，又兒女成群
，
才在中南海里遭人忌妒、記恨；還跟他們的偉大鄰居毛澤東夫婦那不
時鬧得雞犬不寧的家庭生活，形成鮮明的對照，強烈的品比。毛澤東
主席和夫人江青住進中南海不久就分居了，毛住了豐澤園裡最寬綽的
一座庭院紫雲軒和菊香書屋，大小几十間房子。江青獨居在離豐澤園
不遠的、清末住過光緒皇妃的靜園。毛澤東每年都有大半時間巡行外
地，卻一次也不帶江青同行，以便於在各處行宮內由當地美女陪侍。
這在中共高層已是半公開了的秘密。毛澤東也惹出過麻煩，比如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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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保健護士受孕生子，比如通姦他自己的專車駕駛員的有幾分姿色
的婆娘，比如一九六三年還染上了性箔…，文化大革命前中央政治局
常委會先後十多次召開生活會進行幫助，提出勸告。毛澤東稱他需要
安慰，積習難改。只差沒有說「寡人有疾」了。對於毛澤東同志私生
活的不檢點，後來劉少奇和朱德們只得以維護領袖形象和全黨利益為
重，睜隻眼閉隻眼了。周恩來總理則熱心替毛澤東主席提供方便。在
漁獵女色方面，毛、周本有共同的癖好，不同的是周做得很謹慎、很
小心罷了。
江青的境遇也確有令人同情之處。有十多年時間，她是如同被打
入冷宮，丟置一旁。可當年上海灘三流明星出身的藍頻，卻會耍潑，
不時纏住毛澤東大哭大鬧，連工作人員都對她側目。每逢紫雲軒後院
起火，吵的不亦樂乎，毛澤東就搬動政治局常委同事們來排憂解難，
幫忙處理家庭矛盾。連帶朱德夫人康克清、周恩來夫人鄧穎超，李富
春夫人蔡暢大姐都出動。男元老們負責寬解毛澤東，女元老們負責寬
解江青。其實誰也不敢真勸江青，只是例行公事地陪着嘆嘆氣，抹抹
眼睛，說幾句相互體諒、相忍為國、相忍為黨之類。王光美因比江青
小出十多歲，資歷淺，入黨遲，本不好參加勸解毛夫人江青的行列。
還是劉少奇、朱德動員她去，去過兩回，果然看得出來江青的兩眼妒
火，一臉記恨：光美呀，你是掉進蜜罐里啦，劉主席哪次出國你下當
元首夫人？可我，空擔着這虛名去過哪裡？連他去北戴河，去杭州，
上廬山，都不准許我陪同……毛澤東曾經多次向中央政治局提出休
妻，但政治局委員們誰都不便贊同。
每次又都被周恩來總理以維護人民領袖形象為由所勸止。直到一
九六二年，毛、劉之間因對黨內政治、國家建設、軍隊工作、農業形
勢歧見日深，矛盾日顯，毛澤東下了倒劉的決心，才決定啟用被他冷
落了十餘年的江青。毛澤東深知江青憋了一肚子惡氣需要發泄，就提
攜不避嫌，讓她從抓京劇革命開始，一步步竄紅政治舞台，當作一隻
咬人惡犬來使用。在中共紅色王朝中，毛澤東和江青實在是一雙男盜
女娼的典型。江青果然不負毛澤東的企望，連中央候補委員資格都不
具備（江青文革前只在中宣部電影處掛名任處級幹部），卻敢在中央
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當着毛、劉、周、朱、陳、林、鄧等老一輩的
面，聲色俱厲，大放潑聲。毛澤東任命她當年為中央文革第一副組長
之後，對不起，首先咬掉的是她的幾位情敵——在不同時期上過毛澤
東龍榻的孫維世、上官雲珠等等，反正毛老頭玩女人是玩一個丟一
個，從不重複使用。在中南海里，被江青一口咬住再不鬆口的，卻是
她最眼紅、最記恨的劉少奇夫人王光美。
劉少奇天天從窗口張望着後院。隔着圍牆，隔着綠樹，他什麼也
看不見。
他多幺想再聽一次，光美呼叫孩子時那柔和中帶着甜亮的聲音
啊，可是他什麼也聽不見。偶爾聽見的只是士兵威嚴兇狠的訓斥聲。
河北省山海關附近有一座孟姜女廟，廟旁有一塊高突的岩石，稱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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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夫石」。說是兩千多年前孟姜女來哭長城，日夜站在這石頭上盼望
她的丈夫孟良歸來；兩千多年後的一九六七年夏秋之間，在中共政權
的心臟——中南海豐澤園的福祿居內，卻新有了一座「望妻樓」，是
慘遭囚禁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在任國家主席劉少奇，日日夜夜眺望
後院裡的夫人王光美的！在暴政猛如虎的秦始皇王朝，尚且允許南方
的一位弱女子隻身北上，千里尋夫；在紅旗如海歌如潮的毛澤東時
代，卻把國家主席劉少奇囚禁在自己的辦公室內，與妻兒子女生離死
別。
年近七十、鬚眉皆白、骨瘦如柴的劉少奇，站在福祿居前院辦公
室的玻璃窗前，望不見被囚禁在後院裡的夫人王光美，卻望得到離豐
澤園不遠處的南海中的瀛台。瀛台三面環水，半島形狀，風景絕佳，
是清末百日維新失敗後，老佛爺慈禧太后幽禁光緒皇上的地方。說是
每逢冬季中南海湖水封凍的日子，光緒皇上還可以偷偷踏過冰面，溜
入靜園去跟皇妃執周公之禮。光緒皇上一直被幽禁到公元一九0八年
（亦即光緒三十四年）才病逝。後人為慈禧太后垂簾聽政、幽禁兒皇
光緒這一醜惡歷史，編寫出了一本本小說，一部部電影，一集集電視
連續劇，來賺取海內外千千萬萬炎黃子孫的義憤和淚水；而你劉少
奇——中共紅色王朝的國家主席，處境卻要比變法失敗的光緒皇上險
惡、悲慘得多，你面對的是軍人的皮帶拳腳。光緒皇上只被母后慈禧
掌過兩嘴巴，而沒有再令太監、弄臣鞭打，慈禧還要維護清王室的顏
面、家法。你劉少奇和毛澤東是同代人，是一起打江山、坐天下的戰
友和老鄉，你從來也沒有「變」過毛澤東的什麼「法」。毛澤東雖然
沒有親手掌過你的嘴（以大紅硬塑料殼的《毛主席語錄》本代替了）
，卻派中共中央辦公廳里的紅色太監們乃至中南海禁軍敦頭們對你施
暴，拳腳相加，幾天之後將會打斷你的胸肋，打斷你的腿，讓你像狗
一樣在豐澤園福祿居的地上爬。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
大舵手、全中國革命左派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澤東，早把共產
黨中央的顏面連同黨章、國法墊到了屁股底下。劉少奇，你的故事比
光緒皇上殘酷慘烈，會被後人寫成小說，拍成影片，編成數十集電視
連續劇嗎？
第四十四節 我的家人哪裡去了？
一九六七年九月上旬某日，日理萬機的周恩來總理，在「中共中
央劉少奇項目審查小組」呈交的一份關於劉少奇及家屬子女處置問題
的請示報告上批示：同意。報主席、林副主席批准。同一天，林彪副
主席亦在請示報告上指示：呈報主席，執行。幾天后，毛澤東以鉛筆
在請示報告的「主席」二字上劃了一個圈，表示知道了。
「中共中央劉少奇項目審查小組」的直接領導者為周恩來總理。
此次請示報告的主要內容為三部分：一、根據中央指示原則，繼續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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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豐澤園福祿居前院，單獨隔離審查劉少奇；二、鑑於有新的材料揭
發王光美具美國中央情報局特務身分，王光美交由公安部逮捕，另案
審查；三、遣散劉少奇王光美的子女們出中南海，分別情況予以安
排。
九月十三日上午十時，中央辦公廳一位負責人帶領幾名軍人，來
到福祿居中院，通知劉少奇王光美的四名在家的子女，立即收拾行
李，回各自學校接受審查批判。孩子們倒是心理有所準備，遲早會把
他們趕出中南海的，但仍提出要求：允許他們在假日回家。中央辦公
廳負責人鐵青着瞼說：不行！你們給劉少奇、王光美通過風、報過
信，必須好好檢查罪行！孩子們可憐巴巴地要求最後看一眼爸爸、媽
媽，也被嚴辭拒絕。四名孩子中，平平、源源、亭亭都是中學生了，
苦難的歲月使他們情智上早熟，在收拾各自的行李時暗中商量，無論
如何也要拖到中午吃飯的時候，這樣就能再見到爸爸或媽媽一面了。
於是他們一會說要找衣服，一會說要找書，慢慢悠悠，來回磨贈，盡
量拖延時間。但他們的這點「小伎倆」，很快就被經驗豐富的中辦負
責人識破了，幾名軍人把他們的行包扔進大門外停着的一輛卡車，再
喝令他們也上了車，禁絕了他們跟自己的父母見上最後一面。
九月上二日下午，劉少奇和王光美的最小的女兒——只有六歲的
瀟瀟，連同保母阿姨一起被趕出了中南海。瀟瀟是被人連哄帶唬弄定
的，她年紀太小了，不知道這一去，就是跟自己的親生父母生離死別
了。
九月上二日晚上，中央辦公廳屬下的中南海警衛局的幾名軍人，
來到福祿居後院，向王光美出示了由周恩來總理親自簽署的逮捕證，
之後讓王光美本人簽字認捕，再給拷上手銬，押走，投入位於北京近
郊昌平縣山區的公安部高級政治犯監獄——秦城。
這樣，十多年來一直被中直機關評選為中南海的「模範之家」、
「五好家庭」劉少奇一家正式解體，夫囚妻監，子女四散。劉少奇共
有子女九名：長子劉允斌生於一九二五年，新中國第一代原子能專
家，一九六七年十二月被北京原子能研究所「革命群眾」毆打斷氣後
扔在鐵軌上輾碎，年僅四十二歲，比其父劉少奇還早死兩年；長女劉
愛琴生於一九二七年，俄語教授，文革中亦曾被關入「牛棚」，慘遭
迫害；次子劉允若生於一九二九年，航天專家，一九六七年一月被江
青下令逮捕，監禁八年，一九七七年病死；次女劉濤，「文革」前考
入清華大學，「文革」中曾造過劉少奇、王光美的反，後卻因企圖倫
越國境被關進秦城監獄二年；第三子劉允真，「文革」初期曾跟隨姐
姐劉濤造過劉少奇、王光美的反。以上五名子女系劉少奇與第一任妻
子何寶珍及第三任妻子王前所生。劉平平為劉少奇與王光美所生，排
行第六，一九六九年她不到二十歲被投入監獄單獨監禁，後被下放農
勞，自修英語十載成材，一九八0年後赴美留學，獲博士學位回國工
作；劉源為王光美所生，在劉少奇子女中排行第七，一九六七年九月
逐出中南海後被捕，出獄四處流浪，後下河南農村插隊勞動八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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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海恩仇錄
忘奮發自學，一九七八年考上大學，畢業後回到河南農村，從公社副
主任、副縣長、縣長、鄭州市副市長一路做起，直到一九八八年因政
聲政績被高票當選為河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長；劉亭亭為王光美所生，
排行第八，六七年被逐出中南海時才十四歲，默默在一家工廠做工九
年，自學英文成材，一九八一年考入美國波士頓大學，獲商科碩士學
位，再轉入哈佛大學商學院深造，畢業後留美國紐約經商；劉瀟瀟為
劉少奇王光美最小的女兒，六歲那年被逐出中南海家中後，由保母領
養，在社會上受盡歧視凌辱，「文革」後以優異成績考入北京大學西
語系，後又全憑自己的才智考取公費赴西德留學，並定居德國。
再回到一九六八年九月十三日，回到劉少奇被單獨隔離囚禁的中
南海豐澤園福祿居前院。由於中院的所有門窗早被大字報、大標語裡
外糊死，劉少奇並不知道住在中院的子女已被趕走，被隔離在後院的
夫人王光美亦已被捕投入秦城監獄。福祿居最終並沒有給這位貴為國
家主席的一家人帶來任何福祿。中院、後院已經人去房空，他仍然每
天佝儐着身子，手扶着走廊的窗櫺，拖着被中南海造反隊打傷的腿
，
一步一步地蹭着，希冀着能從大字報、大標語的隙縫中，看到自己的
孩子們的身影；又瘸着腿，裝出看大字報的樣子，避過看押他的警衛
戰士的目光，蹭到那前院與後院之間的牆根下，想聽到牆那邊夫人王
光美的動靜。人是見不着了，他只是渴望聽到夫人的咳嗽聲，走動
聲，哪怕是一聲沉重的嘆息……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聽到。都睡着了？
中院和後院怎麼一點動靜、聲息都沒有？前兩天還可以聽到士兵嚴厲
的喝斥聲。現在連士兵的暍斥聲都沒有了。一個可怕的陰影襲上劉少
奇的心頭。但他不願意相信。他依然每天堅持着，不顧全身的傷痛，
艱難萬分地蹭到那牆根去，凝神靜聽：依然一片死寂，一片死寂。
人哪？光美哪？平平、源源、亭亭你們哪裡去了？小小哪裡去
了？哪裡去了？我見不到你們，讓我聽到你們的一點聲息，都不成？
毛潤之，潤之兄，潤之……你把我的老婆、兒女弄到哪裡去了？我早
求告過你了！去年一月十三日深夜，在人民大會堂浙江廳，你最後一
次單獨召見我，我就求告過你，劉少奇一人犯錯一人當，怎麼處置我
都可以，只求不要株連無辜，不要傷及我的老婆、子女！你當時說得
多好聽！你總是當面說的好，會議上說的好……現在才明白，你總是
對我玩貓戲耗子遊戲！你一個黨主席，三軍統帥，偉大領袖，最紅最
紅的紅太陽，連這點子胸襟都沒有，連我的老婆孩子都不肯放過，連
六歲的小小都不肯放過……我與你共事幾十年，我知道，沒有你的指
示，誰也不會趕走我的妻兒子女，誰也不會抓走我的妻兒子女……劉
少奇痛苦萬狀，精神卻尚未最後崩潰。他沒有大喊大叫，只在心靈里
作劇烈的呼號、掙扎。他問過看押他的士兵，士兵們都像木頭，一個
個沉下臉、埋下眼睛不理他，不回答。他知道士兵們有紀律，不敢把
真實情況告訴他。士兵們也是些可憐蛋，一些拿槍的馴服工具，「黨
的馴服工具」。「做黨的馴服工具」這句口號，還是他一九五八年代
表黨中央、毛主席，號令民主黨派、知識分子向黨交心時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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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如他發明的「毛澤東思想」一樣，又報應到了自己身上！現在看
來，革命是有報應的，革人家的命，被人家革命，打倒別人，被別人
打倒……毛潤之為什麼就沒有被人打倒？老是他一個一個地打倒別
人，收拾別人？不，毛潤之早在井崗山上就被人打倒過了，他消滅AB
團，濫殺無辜，激起了「富田事變」，差點被譁變的紅軍官兵收拾了
他的小命。那次是誰保了他？正是那個代表上海黨中央前來江西蘇區
整肅他的周恩來，還有朱德、彭德懷、張聞天、博古、陳毅。周恩來
真是只裝神弄鬼、上下討好、修煉到家的老狐狸……我的妻兒子女哪
里去了？如同面對無邊的黑暗，空茫大地。沒有人回答中南海囚徒劉
少奇的提問。
一天晚上，答案終於出現了。中共中央辦公廳從機關事務局房屋
修建隊調來能工巧匠。在士兵的看守下，打開工福祿居前院通向後院
的那道被封死多時的牆門，一輛輛手推車將一塊塊大青磚運到了前院
里，就在劉少奇的書房兼臥室的走廊窗下快速施工砌牆，砌一堵新的
鐵灰色高牆。劉少奇則被勒令在自己的臥室里睡覺，不准起來觀看中
央辦公廳和中央項目組正在創造的奇蹟。劉少奇更不知道，那些大青
磚還是他夫人王光美，前些時候每天頂着烈日，以背簍一筐一筐背進
後院來，現正被用來砌成高牆囚禁他。在中國南方數省，在文革風火
狂闊的廣西、湖南、貴州等地，貧下中農紛紛成立「最高法庭」，勒
令地主富農及其家屬子女，自己挖坑活埋自己。單是廣西一個省區就
活埋了二十幾萬……在紅色首都北京，在中共中央、國務院機關重地
的中南海里，總算較為斯文些，只是逼令國家主席的夫人背來磚頭，
以砌成高牆囚禁國家主席。
第四十五節你們納粹不如
翌日劉少奇起床後，才發現一堵鐵灰色高牆已拔地而起，徹底擋
住了他的視線，他連向中院、後院張望夫人及子女的願望都被禁絕，
被堵死。
高速度，這是中南海里的高速度！一個晚上，幾個小時……真正
的一九五八年大躍進的速度，毛氏速度……劉少奇面對鐵灰色高牆，
雙手死死抓住窗沿，努力不使自己倒下。他欲叫無聲，欲喊乏力。他
的身心，又一次被人掏空了，五臟六腑都被人掏走了，只剩下一副嶙
峋的骨架，一具空蕩蕩沒有靈肉的軀殼。
是得認真考慮一個問題了：為什麼還要活着？毛潤之！你已經從
政治上消滅了劉少奇，現在要從肉體上消滅劉少奇！劉少奇會讓你如
意的，劉少奇活到今天，落到了你手裡，活得夠了，會及早結束自
己……奇怪的是，劉少奇一九二五年在長沙坐過軍閥趙恆惕的監牢，
一九三0年在瀋陽坐過張少帥的監牢，那時從沒有想到過死，連一絲
絲死的念頭都沒有，只盼着能快些活着出去，繼續幹革命、鬧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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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暴動……沒想到，劉少奇今天是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黨中央
政治局常委，國防委員會主席（以上職務均未被罷免），卻被囚禁在
中南海豐澤園福祿居前院的書房裡！毛澤東、林彪、周恩來都沒有簽
發過對他的逮捕令，也從未對他起訴。也就避免了把他這中華人民共
和國主席投入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高級政治犯監獄秦城去。
秦城，那五十年代由蘇聯專家指導，由當時的中央政法委員會書
記彭真和公安部長羅瑞卿親自主持修建的高級監獄，一九六六年夏天
就把彭真、羅瑞卿自己關押進去了，近兩年陸續關押進去的，還有彭
德懷、黃克誠、張聞天、楊尚昆、陸定一、薄一波、伍修權、陶鑄、
安子文、劉瀾濤、徐冰、李維漢、劉仁、萬里、蔣南翔、吳冶西、馮
雪峰、周揚……滿朝文武都被關進秦城，新中國的高級監獄，關押新
中國的開國元勛。秦城人滿為患了。
秦城獨獨不關押「罪魁禍首」劉少奇。毛潤之真是絕頂聰明，空
前絕後。
毛潤之說他自己無後，一個兒子被打死，一個兒子發了瘋，絕了
後。劉少奇卻有九名子女，一個和睦的大家族。毛潤之現在要迫他劉
少奇「自然死亡」，從肉體上消滅掉……連一道走走過場的法律手續
都給免了。毛潤之從來討嫌繁文縟節。毛潤之！你的確比所有的軍閥
高明，比蔣委員長高明，比慈禧太后高明，比斯大林大元帥高明！你
在中南海豐澤園內設下私牢來囚禁我。對，這是你的私牢，你毛老闆
的絕招。江青不是口口聲聲稱你為老闆嗎？毛老闆設下這無須公開起
訴、公開審判的中南海私牢來囚禁人民共和國主席！堂堂國家元首！
哈哈，私牢，私牢，紫禁城裡的私牢……這次，劉少奇明白，他
是走步出毛潤之為他特設的中南海豐澤園私牢了。
就在劉少奇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從靈肉痛苦中解脫出來的時
刻，中央辦公廳和中央專案組卻早已料到他可能「頑抗到底、畏罪自
殺」，當即派出幾名如狼似虎的軍人，來徹底搜查他的房間，沒收了
一切他可能用以「作案」的物品，並命令他把皮帶解下來。劉少奇問
為什麼？軍人說，為了防止黨內最大的走資派用皮帶自殺！劉少奇申
辯說，他不會自絕於人民，他只犯了錯誤，並沒有犯罪，也沒有被
捕，中央沒有任何會議、決議，他還沒有被撤銷黨中央政治局常委、
國家主席的職務，他沒有理由自殺。軍人暍令他住嘴！解皮帶。劉少
奇火了，大聲抗議：我也當過軍人！紅軍時期我是紅三軍團的政治部
主任，抗日時期我是新四軍政委！你們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嗎？我現在
病成這個樣子，瘦成一把骨頭，原來的褲腰都太肥了，沒有皮帶，怎
麼系得住褲子？幾名軍人見他還抗議，還擺老資格，還訓人，立即撲
了上去，沒費什麼力氣就把劉少奇摔倒在地，跌了個狗吃屎，按的按
住他的頭，固的固定住他的四肢，強行把皮帶從他腰間抽走了。
劉少奇氣急得差點暈死了過去，倒在地上渾身顫抖、抽搐，如同
一名犯了羊癲瘋的乞丐，半天都沒能爬起來。
原來是毛澤東、林彪及其手下的中央文革，覺得還不能讓劉少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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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早死去。因為江青、周恩來、康生具體負責的中央項目組，還沒有
來得及弄出一份「關於劉少奇反黨叛國罪行材料」，幾名關押在監獄
里的「證人」還在負滔頑抗，不肯大膽揭發劉少奇的「罪惡歷史」。
這一來，也就無法召開一次「中央全會」去走走過場，完成一道起碼
的手續。若在此時就讓劉少奇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所以毛澤東着
令中央辦公廳及中央項目組，立即採取更嚴密的措施，對劉少奇實施
二十四小時監視，嚴防他以死相抗，一死了之。
另一方面，為着防備中南海警衛部隊的戰士對劉少奇一家的悲慘
遭遇產生憐憫同情，中央辦公廳定期安排中央文革的成員（全部為毛
澤東親信）給警衛戰士上政治課，灌輸對毛澤東的崇拜和愚忠。一
次，中辦副主任遲群代表「中央」給警衛戰士訓話，大談了一通文化
大革命反修防修的歷史意義和世界意義之後，說，你們二中隊①負責
警衛的人里，黑幫出得最多，劉少奇就在這兒。
你們中毒最深，要肅清流毒。你們現在的任務已經根本變了，不
是警衛，而是看管劉少奇。要好好地看管，不能留情！這樣才能不辜
負偉大領袖毛主席對你們的信任，才能出色完成毛主席、黨中央交給
你們的光榮政治任務！
原在劉少奇身邊的王作人員，雖然未被完全調換，但均被中南海
造反隊罵為「地道的保皇兵」，下了他們的槍，收走了他們的證件。
看守劉少奇的士兵，則加了雙崗，層層監視，誰要是表現出一點「手
下留情」，便立即會被批鬥關押，遣送回老家農村勞動改造。
鐵灰色高牆下的劉少奇，終於明白了妻兒子女均被趕出了中南
海，這座他們一家和睦相處了十幾年的福祿居已被切割封鎖，只剩了
自己孑然一身，待遇連監獄裡的囚犯不如，到了求死不能，求生無路
的地步。更可怕的是中央辦公廳對他實行「醫療服從項目」，長期服
用的安眠藥也被嚴格限量，致使他每天只能睡着兩三個小時，有時是
整夜整夜不能入睡。他思念夫人王光美，知道她已經入獄。唯一的一
點願望，是盼着夫人能夠活下去，不自殺，也不被處死；他思念兒女
們。他要求看守他的警衛人員替他傳話給中央辦公廳，再由中央辦公
廳傳話給每一名孩子：與父親劃清界限，脫離關係，做革命的後代，
做人民的好兒女……長時間的肉體和精神折磨，使得劉少奇成天神思
恍惚，或是長久沉默，或是叨念出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語。
一天，劉少奇終於把話說出來了。看守他的農村兵聽不懂。劉少
奇溫和地望着士兵說：你知道有個米特洛夫嗎？他是保加利亞人，當
過第三共產國際執行局書記……士兵陰沈着臉，搖搖頭。士兵只知道
毛主席最偉大，是全中國人民和全世界人民的革命領袖，哪裡還用得
着知道什麼外國的共產國際書記？劉少奇接着說：米特洛夫是位偉大
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他是一九三四年在納粹德國被捕的。希特勒法西
斯對他進行了公開審判，誣稱他為一九三二年柏林國會縱火案的幕後
指使者。共產國際動員西方國家的一些進步團體出面，聘請了一個陣
營很強的國際律師團，赴柏林納粹法庭為米特洛夫辯護。米特洛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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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一次次在法庭上為自己作了出色的自辯。後來，他雖然被納粹法
庭判處了絞刑，但在刑場上，他發表了自己最後的演說……他的法庭
自辯和刑場的最後演說，都是國際共運史上的珍貴文獻，全世界共產
黨人的政治教材……士兵完全聽不懂什麼律師，什麼辯護、自辯，還
是什麼納粹、柏林。只猜想這個黨內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大約又在放毒了，又在攻擊最最偉大的領袖毛主席和他最最可靠的革
命接班人林副主席，以及中央文革首長了。
果然，劉少奇問：米特洛夫在納粹德國都受到了公開審判，注
意，是在納粹德國，還有國際律師團；為什麼在我們中國，人民共和
國，就不肯公開審判我？
是不肯還是不敢？嫌麻煩？我不需要律師辯護，我只希望在法庭
上講點自己的看法，講講我這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出來的國家主
席，講講國家憲法……士兵沒文化，卻善良，也聽出個名堂來了，四
下里打量了一下，才壓低聲音厲聲喝斥：還不住嘴？你還沒受夠，還
找死呀？真是！喝斥過後，便轉身走開了，不再理會他。另一名士兵
從室外進來，顯然是聽到說話聲了，問：他放毒了？答：俺聽不懂，
老傢伙神經犯毛病，老在背什麼書，自顧自說……劉少奇確是病魔纏
身了。他的手臂曾在戰爭年代受過傷，經中南海造反隊員的連番批鬥
扭打，舊傷添新傷，兩臂平舉都十分困難。有時穿一件衣服也要停停
息息，掙扎着一、兩個小時才能穿上；規定他必須自己到飯廳吃飯，
因雙腿被毆傷；短短三十米距離，竟是一步一移，一步一息，喘氣呼
呼，要「走」
上五十分鐘，甚至兩個小時。不准許他使用拐杖。前後跟隨看守
的士兵，誰也不敢前去扶他一把。只要不碰上中央辦公廳或是中央項
目組的人，士兵倒也不催逼他，知道他也是趁機要在戶外待得久一
點。中央項目組的一位頭頭某天看到了，斥罵他裝死拘，耍無賴，有
意創造出一項人類最低步行速度紀錄！
不久，劉少奇根本不能行走了，每天只能掙扎着下床，上床，連
站都站不穩，下了床就跌坐在地板上。一日三餐，由工作人員替他打
回來吃。工作人員去食堂打飯，被人罵作「保皇兵」，「替中國的赫
魯曉夫服務」，受到人格侮辱和政治壓力，也漸次不肯每餐都去替他
打。而是打回一次，讓他吃好幾頓，有時飯菜里還被人吐了唾沫，餵
牲口都不如。又因劉少奇挨批鬥時，多次被中南海造反隊隊員揮動紅
寶書掌嘴，打得嘴裡只剩下七顆殘存的牙齒，咬不動窩窩頭，粗飯
粒。劉少奇長期患有胃病和糖尿病，加上天氣熱，常吃餿飯餿菜，也
就常腹瀉拉稀，身體更虛弱了。到後來，他的兩手頗抖得不聽使喚，
飯菜送不到嘴裡，只能像狗一樣爬在地上舔食，弄得滿嘴滿瞼都是飯
粒菜汁。
由於生活不能自理，劉少奇長時間不洗澡、不洗臉、不剃鬚、不
理髮，也不更衣。他身上長滿了紅斑瘡愈，成了一名麻瘋病人似的，
渾身上下，又髒又臭。這也正是毛澤東夫婦下令逮捕王光美，使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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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分離的目的。中南海里的上上下下，都知道王光美既是劉少奇的
保健護士，又是劉少奇的生活秘書，把劉少奇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
至，人人稱慕……而現在，中央項目組屬下的工作人員，以照顧中國
頭號走資派的飲食起居為恥，只有折磨，沒有服務。醫生、護士，也
從不好好替他診玻每次診病前先要開一陣批鬥會，高喊幾聲「毛主席
萬歲」，「打倒大叛徒劉少奇」。有時一邊查病還一邊大罵「中國的
赫魯曉夫」！有的從部隊挑選來的醫生為了表現「革命覺悟」和「堅
定的無產階級立徹，還用聽診器狠狠敲打，護士則用注射器亂捅亂
扎。每次看病就如上刑一樣。有一回，劉少奇實在忍受不了，抗議
道：「你們給我看病是假，折磨是真！我要求你們救死扶傷，實行革
命的人道主義！」醫務人員恥笑道：「對你還實行人道主義？做夢！
我們就是要遵從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教導，把你打翻在地，踏上一隻
腳，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劉少奇悲憤莫名，眼裡冒出來淚水：「我
說的是主席語錄，你們說的也是主席語錄……我的病被你們越治越
重，何不快點把我治死？」由於劉少奇的態度惡劣，醫療人員經請示
中央辦公廳、中央專案辦，把他服用多年的維生素和治糖尿病的D八
六0停掉了。
一個令後世的歷史學者心悸的問題，相信也曾是使得劉少奇死不
瞑目的問題是：這中南海的工作人員，堂堂黨中央、國務院機關的工
作人員，從中央辦公廳幹部，到警衛部隊官兵、食堂職工、醫生護
士，為什麼都對他劉少奇如狼似虎，毫無人性？劉少奇跟你們每一個
人都無冤無仇，過去還是你們所尊敬、所愛戴的黨和國家領導人！就
是對一個普通的年老病弱者，你們也應當有一點點起碼的同情和憐
憫。你們為什麼要競先踐踏一名病弱者，失敗者？如果劉少奇換成了
毛澤東，是劉少奇把毛澤東囚禁在豐澤園裡，你們也會扭斷他的胳
膊，毆傷他的雙腿，把他按倒在地，抽掉他腰間的皮帶嗎？你們會在
每次給毛澤東看病之前，開一開批鬥會，高喊幾聲「打倒中國現代秦
始皇」，之後用聽診器隨意敲打他，用注射器亂捅亂扎，扎得他手上
腿上沒有一根好血管嗎？你們會讓他毛澤東也像狗一樣爬在地上，舔
食着餿飯餿菜嗎？……會的！因為這中南海是皇家禁苑，從來對失意
的王公乃至皇上，都這樣冷酷無情。這是兩千多年的皇家傳統。不
對！現在不是封建王朝，是人民共和國，人民當家作主……誰當家作
主了？是共產黨毛澤東替人民常家做主。而人民群眾的大多數，又習
慣於盲從，習慣於趨炎附勢，倚強欺弱，總是對勝利者頂禮膜拜，總
是對失敗者任意糟蹋……也不能完全責怪人民群眾的狂熱愚昧。整體
而言，他們是受愚弄者，是受害者……那麼毛病出在哪裡了？引發這
場全國政治瘋狂的癥結在哪裡？是在理論基礎？是在以階級和階級斗
爭為精髓的毛澤東思想？十幾二十年來，黨和國家一直在調動所有的
人力財力，發動所有的國家機器、報紙、廣播、文件、敦科書、大會
小會直至文學藝術一切手段，徹底清除人性、人情、人道，剿滅一切
勸人改惡從善、積德行善的宗教信仰，公開宣揚血腥暴力，公開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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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級仇恨，公開號令一部分人仇恨另一部分人，歧視另一部分人，消
滅另一部分人……終於在神州大地上編織出一張仇恨的天羅地網。劉
少奇！你不也正是這張毛澤東式仇恨羅網的一位主要編織者嗎？如今
不幸的，落進這張大綱里的不是毛澤東本人，而是你劉少奇。難道不
也是一種因果報應嗎？人性、人情、人道統統死亡了，只剩下獸性、
野蠻和瘋狂了……劉少奇年近七十，經過一年多的精神和肉體折磨，
他終於倒下，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了。可他對自己所遭受的非人待遇不
服。他沒有反對過毛澤東，即使在毛澤東地位危如累卵的一九六0、
六一年，劉少奇都未曾想到要取而代之，而是竭力扶助毛澤東度過難
關，保住了領袖地位。毛澤東今天卻對他這樣心狠手辣、殘酷無情！
他時而大喊大叫，時而嚎啕大哭，時而神志下清。監護人員把情況匯
報上去，中央項目組的一位副手跑來說：「此人狡猾，不能排除有意
這樣做的可能。為嚴防意外，監護工作要相應採取一些措施。」
一九六八年初，毛澤東正式任命周恩來總理兼任「中共中央劉少
奇項目審查小組組長」。實際上，周恩來自一九六七年秋天起就具體
過問起此一項目組的工作了。毛澤東夫人江青直接插手劉少奇項目則
更早些。早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毛澤東即背着中央政治局、
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和劉少奇本人，授意成立了「中央文革劉少奇王光
美項目組」，並毫無顧忌地指令由其夫人江青負責。據此，公安部長
謝富治對項目組成員說：「劉少奇一案，主要工作都由江青同志抓，
今後一切重要情況都要直接報告江青同志。」江青本人也公開對外宣
稱：「我現在擔負着中國第一個大項目。」一九六七年五至七月，江
青下令把與劉少奇、王光美有關連的各類人員投入監牢，以極為殘忍
的方法，採取逼、供、信手段，強迫獄中「犯人」「檢舉揭發」，偽
造歷史，編造證詞，務求把劉少奇打成「叛徒」、「特務」。用江青
的話來說，「就是要把劉少奇定性為一個五毒俱全的大反革命、大內
奸、大叛徒、大特務，這是毛主席、黨中央交下的光榮的、歷史性政
治任務！」
在中國古往今來的歷史上，大約再沒有比毛澤東、江青這對夫妻
作過如此明目張胆、毫無修飾的政治表演了。周恩來兼任「劉少奇項
目審查小組組長」
一職後，對毛夫人江青及康生、謝富治等人的胡作非為，從無異
議。江青根據迫害劉少奇夫婦的需要，叫抓哪個，周恩來就親手簽發
逮捕令。有時未等江青示意，周為了討好江，也下令將江的「仇人」
逮捕。如周恩來的養女孫維世（亦曾經被毛澤東玩弄過），一九六七
年不識時務，為搭救自己的夫君金山（著名戲劇家），和妄圖通過養
父周恩來向毛澤東告江青的狀。周恩來權衡利害，為免引火燒身，亦
為討好江青，而毅然絕情地親筆簽署了逮捕令，將孫維世投入監牢，
從而博得了毛夫人江青的歡心，也就杜絕了孫維世憤而揭出老底的威
脅。中共的一代美女孫維世在獄中很快被折磨致死，實為周恩來殺人
滅口。這一紅色王朝因色情風流導致殺身之禍的大冤報，至今鮮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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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示真情。
一九六八年仲夏的一個晚上，劉少奇突然高燒不退。由於沒有得
到及時治療，轉成肺炎，引發多種併發症，隨時可能死亡。看守人員
立即將劉少奇病危情況上報中央辦公廳主任汪東興和中央項目組組長
周恩來。周恩來立即呈報毛澤東、江青。經研究，同意周恩來派醫護
人員予以搶救。中央辦公廳主任汪東興代表中央對醫護人員布置任務
說：現在快要開劉少奇的會了，不能讓他死了，要讓他活着看到被開
除黨籍，給「九大」留活靶子！
然而，給劉少奇會診的醫生提出，病人應當離開單獨監護的環
境，住進醫院治療。醫生的要求立即被江青、謝富治等人把持的中央
項目組所拒絕。事實上，就算周恩來、汪東興同意上報會診醫生的建
議，也會被毛澤東所否決，弄不好還會背上「對黨內最大走資派心慈
手軟」的嫌疑。會診醫生退而求其次，提出為減少對病人的精神刺
激，應摘除劉少奇臥室里所掛滿了的大字報、大標語，也被中央辦公
廳和項目組所拒絕。他們就是要讓劉少奇活活受罪，受折磨。
醫療服從項目，政治大於一切。由於毛澤東、林彪司令部出於革
命鬥爭的需要，必須暫時讓劉少奇活着，劉少奇的肺炎被治癒了。但
劉少奇虛弱得再不能起床，實際上已經癱瘓。他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只有一群兇狠的監視者。他面如死灰，骨瘦如柴，頭髮鬍子又長又
髒，沒有人替他理髮，沒有人幫他洗換衣服，沒有人扶他上廁所大小
便，以至屎尿常拉在身上。長時間的臥床又造成他雙腿肌肉萎縮，身
上的老褥瘡未掉痂，又長滿了新褥瘡。他的胳膊和腿由於常注射，都
被兇狠的針頭扎爛了。看護記錄上寫着：「全身沒有一條好血管。」
就在劉少奇處於這樣一種臥床不起、喪失了一切肢體活動能力的
情況下，監視人員仍日夜守在他床邊，嚴防他亂說亂動。中央項目組
的頭頭指示說，「為了防止他行兇或自殺，我們要進一步加強監視工
作。」於是，監護人員奉命用繃帶把劉少奇的雙腿緊緊地綁在床上，
固定住，不許鬆動。
一九六八年十月五日，也就是召開宣布永遠開除劉少奇出黨的「
八屆十二中全會」的前一個星期，劉少奇仍被固定在床上，屎尿也拉
在床上，冥冥之中，他突然感悟到了什麼，悲憤交織，兩次失聲大
哭。每次都先叫喊一陣夫人王光美的名字，幾個兒女的名字，接下來
就叫喊着「毛潤之」、「潤之」、「潤之」……最後叫喊着米特洛
夫、張學良、楊虎城……面對一個垂死的囚徒的哭喊，監視人員如臨
大敵，頗為慌亂了一下。等他們明白過來，這黨內最大的走資派是在
鳴冤叫屈，是在瘋狂反撲，是在把矛頭對着最最偉大的領袖、最紅最
紅的紅太陽毛主席，扯來毛巾要堵劉少奇一堆亂草似的鬍鬚中的嘴巴
時，劉少奇已經住了嘴，不吭聲了。
中央項目組的工作人員畢竟不是農村來的大兵，他們都是毛派極
左派的知識分子，了解國際共運史和國共兩黨鬥爭史。劉少奇這個黨
內最大的走資派真是死硬到底、見了棺材也不落淚了，竟然死到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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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海恩仇錄
頭，還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什麼米特洛夫？劉少奇是指毛主席
連法西斯頭子希特勒都不如！米特洛夫當年是受到納粹法庭公開審判
的，還允許國際律師團替他辯護，還允許他自己在法庭上做了出色的
自辯演說。毛主席卻不肯公開起訴他，審判他，根本剝奪了他講話的
權利；什麼張學良、楊虎城？劉少奇是指偉大領袖毛主席連蔣介石都
不如！張、楊兩將軍當年發動「西安事變」，抓獲過蔣介石，逼蔣抗
日。事後蔣介石一直把張學良軟禁，張學良將軍至今悠哉閒哉地活在
蔣家父子統治下的台灣剩楊虎城將軍在西安事變後被蔣介石解除軍
職，訓令其出國考察。「七七」事變後楊將軍回國要求領兵抗日，但
他秘密參加共產黨背叛國民黨的事情敗露，蔣介石也只是下令將他及
夫人小孩及秘書等人一起監禁，一關十餘年，楊虎城夫婦還在獄中生
有孩子。楊因秘密加入共產黨被捕，共產黨卻並沒有借重慶談判之機
營救他。直到一九四九年底，逃到台灣的蔣介石，才下令將楊虎城全
家處死於貴州息烽監獄……一九六八年十月五日之後，劉少奇由於植
物神經功能紊亂，大腦供血不足，加上腦組織軟化症狀的惡性發展，
失去了自主吞咽的功能，只能靠鼻飼維持日漸枯竭的生命。由於劇烈
疼痛及不時窒息的痛苦，他時而緊攥住雙拳，時而伸出十指亂抓亂
撕，一旦抓住了什麼東西就死死不放。工作人員和醫生護士看着他那
種難受的情景，動了鐵石心腸，趁他的兩手痛苦地在空中抓撓不休的
時刻，把兩隻硬塑料瓶子塞在了他的手中。他兩手緊捏住了瓶子，才
稍稍安靜了些。時間一久，他竟然將兩隻硬塑料瓶捏成了中間小兩頭
大的葫蘆形狀。直到他一年之後死亡，這兩隻塑料葫蘆再沒有離開過
他的雙手。
劉少奇在生死線上痛苦掙扎的一切，都由監護人員定期寫成匯報
材料，呈交中辦主任汪東興，汪東興轉呈周恩來，周恩來上呈偉大的
毛澤東。是毛澤東親自決定着對付劉少奇的每一具體的策略。包括林
彪、周恩來、江青、康生、謝富治等人在內，都只能迎合毛澤東，執
行毛澤東置劉少奇予生予死的各項「最高最新指示」。一句話，毛澤
東決不允許劉少奇活着離開中南海。直到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七日，為
執行「林副主席一號戰備令」，把劉少奇秘密運往河南開封處死，才
打破毛澤東的這項神話。
注①中南海警衛部隊中，毛澤東的衛隊為第一中隊，衛隊長原為
汪東興，後為張耀祠。汪東興文革初起任中央辦公廳主任併兼中南海
警衛師政委；劉少奇的衛隊為第二中隊，衛隊長為李樹槐；朱德的衛
隊為第三中隊；周恩來的衛隊為第四中隊，衛隊長為楊德中。
第四十六節彌天大罪彌天大謊
這裡，我們暫且離開中南海豐澤園福祿居前院，離開瀕臨死亡的
國家主席劉少奇，來看看毛澤東夫婦及其特工頭子康生等，如何獵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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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海恩仇錄
材料」，羅織罪名，把劉少奇定性為「叛徒、內奸、工賊」，以求其
死有餘辜、遺臭萬年的。
早在一九六六年九月十六日，毛澤東剛剛肯定過劉少奇的黨內檢
討「態度誠懇、認識深刻、後半部分尤其好」下幾天，卻又授意主持
黨內審幹工作的康生，就有關劉少奇歷史方面的問題給中央寫報告。
康生心領神會，翻出了一九三六年劉少奇任北方局書記時經手的二八
十一人出獄案」來做文章。康生在報告上寫道：「薄一波等六十一位
同志有堅決反共叛變行為，而劉少奇的決定，就使這些人的反共叛黨
活動合法化了。」
毛澤東接到康生的報告，罔顧早有定論的歷史事實，背着中央政
治局及政治局常委會，大筆一揮，把這份指稱劉少奇包庇重用叛徒集
團的「報告」，作為中央文件強行發出，傳達至全黨全軍每一個黨員
群眾。文件是搶先發出了，造成既定局面，但要重新落實「歷史事
實」，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因為黨內高級幹部都了解「薄一波等六
十一人出獄」一事，當年是由延安的中共中央批準的，而不是北方局
書記劉少奇一人的決定。於是，康生指使手下的辦案人員去圍攻自一
九五九年廬山會議之後即遭到軟禁的前中央總書記張聞天。「你在延
安是總書記，」辦案人員連夜審訊張聞天，「你應該知道這一案件的
始末，是不是劉少奇一手策劃的？」「不是，」儒雅體弱的張聞天不
顧個人安危，據實回答道，「如果是實事求是的話，這件事是劉少奇
代表北方局提出的，但是經過中央批準的，我是同意的，毛主席也參
加了這一決定的討論的。」辦案人員拍桌大罵，「住嘴！不准你講毛
主席知道此事！老實告訴你吧，你講了毛主席，一切後果自負！」身
陷逆境的張聞天閉上嘴，他寧願被殺頭也不願參與捏造歷史。
康生對自己過去的老上級張聞天恨之入骨：不知死活，茅坑裡的
石頭，又臭又硬！你不作證，自有人作證。「薄一波等六十一人叛徒
集團案」，毛主席已經發了文件，既成事實，也不在乎你張聞天承不
承認了。還是江青同志說得好，「劉少奇本人就是個大叛徒，大特
務！」康生想起了已被罷了官的中央組織部部長安子文，或許是個突
破口。況且安子文是「六十一人集團」的重要成員，他應該爭取戴罪
立功的。
一九六七年四月的一天下午，項目人員審訊安子文，開門見山
說：「如果你能寫個證明劉少奇是大叛徒的材料，馬上就可以去釣魚
台和中央首長談話，車子就在門口等着。」「你說的中央首長是康生
還是江青？」安子文威武不屈，從容不迫，「我在中央組織部工作了
二十一年，也沒有聽別人說過劉少奇是大叛徒，從未見到哪一份材料
說劉少奇是大叛徒。」由於安子文死活不肯「合作」，江青、康生隨
即通過周恩來總理簽發逮捕令，將安子文銀鐺入獄，監禁秦城。
一九六八年春天，康生下令項目組對安子文進行第二次誘供，讓
安子文「戴罪立功」，許諾安子文可以馬上從「階下囚」變成「座上
賓」。因為他長期擔任中央組織部長的身分太特殊了，只要他肯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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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海恩仇錄
指證劉少奇為「叛徒」，就最具說服力和「權威性」。一個安子文，
勝過一百名普通證人。可安子文已置個人功名利祿、生死安危於事
外，堅定地說：「我是想和家人團聚，想繼續為黨工作。但我的確不
知道劉少奇是叛徒的事，這有什麼法子？這個功，我立不上了。」
直到一九六九年春天中共「九大」召開前夕，江青、康生還想利
用安子文。他們請動了兼任「中共中央劉少奇項目審查小組組長」的
周恩來總理，出面找安子文談話。周許諾安「如果能證明劉少奇是大
叛徒，組織上絕不會虧待你，再做中央組織部長是不可能的了，但做
個委員還是可以的。」「我的確不了解情況，」安子文對自己向所尊
敬的周總理平心靜氣地說，「如果我了解，我早在組織部工作時就報
告中央了。請以後不要再問這件事了。」說是周恩來沉重地嘆了口
氣，也不知是嘆服安子文的態度死硬，還是讚許他的「風骨黨性」。
江青、康生雖然在張聞天、安子文等死硬分子身上打不開缺口，
卻也在別一些骨頭稍軟的人物身上找到了「突破」。他們以主持「中
國第一大案」的名義，早在全國軍警、黨政系統實施了總動員，布下
了天羅地網。
一九六七年五月二十二日，由周恩來簽署命令逮捕了外交部國際
研究所所長孟用潛。這是一名副部級高幹。劉少奇於一九二九年擔任
東北滿洲省地下省委書記時，孟是省委組織部部長。孟被捕後的第一
個月甚為堅強，不肯按項目人員的要求招供。項目組的報告上寫道：
「孟用潛一個月來，根本不交代問題，態度極不老實。」康生批示
道：「繼續審訊。項目組鬥不過被審查者？不要為他所騙。」並示意
采「車輪戰術」，二十四小時輪番批鬥，動刑。康生的一套黨內酷
刑，早在一九四一、四二年間的延安「搶救運動」中就屢試不爽了。
無獨有偶，那次康生也是直接受命於毛澤東，施用了一百多種刑
法來對付黨內的「異己份子」，把大批投奔延安的革命青年整的死去
活來。
於是從七月五日至十三日，整整一星期，項目人員分成三班制，
每天二十四小時連續審訊批鬥，施用了各種殘忍手段來制伏孟用潛。
到了第七天，孟用潛終於熬不過皮肉之苦，精神崩潰，遵照項目人員
的需要，虛構出了他自己和劉少奇一九二九年在瀋陽被捕後叛黨投敵
的情節，寫了口供，簽了名。但沒過幾天，他清醒了過來，立即翻
供，一連寫出了二十份申述書，每一份上都聲明：「我的交代都是編
造的，根本沒有事實依據。」項目組卻早已把他的招供作為輝煌戰
果，呈報江青、康生去了。江青、康生則如獲至寶，上呈給了偉大的
毛澤東。終於有了材料證明劉少奇歷史上是叛徒，毛澤東大為釋懷
了。肥肉已經落入虎口，把柄已被捏在需要者的手上，誰還會理會他
孟用潛的翻供？項目人員逼着他當場撕毀了二十份翻供狀中的五份，
並嚴厲警告：「再對一九二九年劉少奇叛黨問題提意見，就以現行反
革命論處，讓你永遠閉嘴。」
一九六七年夏天，康生通過遍及全國的情報爪牙提供的線索，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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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海恩仇錄
肆逮捕跟劉少奇「歷史問題」有關連的人員。湖北武漢市一位退休職
員丁覺群，年已六十七歲，被捕後立即被押送到北京。因為丁覺群曾
於一九二七年與劉少奇一起從事過地下工運，歷史上有過變節行為，
但早有組織結論，作為人民內部矛盾處理過了。康生把丁抓來後，找
江青、謝富治二位商量：丁覺群是個重磅炮彈，劉少奇一九二七年叛
變當了內奸、工賊的證據，必須由他提供。
於是項目人員審訊丁覺群時，免去了「啟發」、「誘供」等口
舌，明令他提供劉少奇一九二七年叛變投敵的證據，否則別想活着出
去。丁覺群渾身顫抖，答應老老實實回憶，仔仔細細交代四十年前的
舊賬。面臨酷刑，卻天良未泯。他於一九六七年九月三日寫道：「劉
少奇和我究竟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找不出這種關係？我不能欺騙
黨，亂談一氣。」在另一份交代材料上，他又寫到：「劉少奇是一九
二六年十月中旬由廣州到武漢，任湖北省總工會秘書長的。
當時我是國民黨漢口特別市黨部的執行委員兼工人部長。總工會
有關漢口的工人運動是受漢口市黨部工人部領導的。十一月上旬，總
工會成立「勞資鬥爭委員會」，對外稱經濟爭議委員會。劉少奇任主
席，我是委員之一。在共產黨內我是受他領導的……我和劉少奇除了
工作接觸外，沒有特別關係。現在劉少奇還沒有死，可以對質的。」
丁覺群沒有交代出項目組所需要的「證據」，康生大怒：「翻天
啦！他是不想活啦！向他攤牌！」康生一聲「攤牌」，丁覺群死去活
來，被項目組人員輪番拷打折磨了半個月。再提出來審訊時，丁已經
整個身子像被卸掉後，再馬馬虎虎被組裝攏來：腰彎了，腿殘了，肩
斜了，眼睛被打黑了，嘴上翻出一層白皮，臉上一副痴獸病人似的死
板表情。這次他不等審訊者發問，便背書似地一口氣招供了：「劉少
奇是個大工賊，大壞蛋。一九二六年他接受過資本家的人參燕窩。
於是，他便出賣了工人的利益。汪精衛表揚他是「身在共產黨，
心向國民黨的好人。」劉少奇還對我說過：我願在汪主席領導下為國
民效力。劉少奇和我一起研究過反革命綱領，這就是：我們要千方百
計使共產黨走失敗路線，主張單搞工人運動，不搞農民運動……我們
還建議政府對共產黨採取鎮壓和策反相結合的政策，號召共產黨員反
共，從內部破壞共產黨……國民黨抓劉少奇，完全是苦肉計、苦肉
計、苦肉計呀！壯ぃ沂裁炊頰泄┝耍忝竊儐碌蹺銥轎伊稅桑俊？
項目人員大功告成，滿意地笑了，遞給他口供記錄：「你表現不
錯。簽字，並說明完全屬實。然後我們送你去長期休息。」
江青、康生主持的項目組，還曾於一九六七年夏天下令逮捕了劉
少奇的胞兄——湖南省政府參事室參事劉作衡。這位年屆七十、骨瘦
如柴的老人，是脖子上吊着二十多斤重的黑牌子，經過一陣拳打腳踢
的批鬥後，被關進黑牢的。
對劉作衡的刑訊逼供過程，亦如孟用潛、丁覺群兩人一般大同小
異。湖南這位民主人士、開明鄉紳最後到底支撐不住了，只得流着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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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海恩仇錄
濁的老淚，抖索着傷痕累累的手，按照項目人員的意思，歪歪斜斜寫
下幾十個字，提供了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劉少奇在長沙被捕那次，「叛
黨出獄的證據。」
從一九六七年初至一九六八年夏，「中共中央劉少奇項目審查小
組」通過一年零八個月的日夜作業，審訊、拷打、篩選了全國各地的
數百名各類「證人」之後，獲得了豐碩成果！整整三大本「劉少奇罪
證材枓」。中央文革的大員們無比興奮的稱這二大本材料是馬列主
義、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偉大勝利，無產階級
文化大革命的偉大勝利，以毛主席為首、林副主席為副的無產階級司
令部的偉大勝利。可是幾年之後，林死毛死江囚，大批中共老幹部從
監獄裡被解放出來，無部私下裡大吐苦水：天哪，這輩子坐過了日本
人的牢，坐過國民黨的牢，還是咱們共產黨自己的牢房最可怕，最難
熬！娘的比法西斯還法西斯哪！
一九六八年九月十六日，毛澤東夫人江青煞有介事地在她和康生
的傑作——「劉少奇罪證材料」上批示道：「我憤怒！我憎恨！一定
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劉少奇是大叛徒、大內奸、大工
賊、大特務、大反革命！可說是五毒俱全的最陰險、最兇狠、最狡
猾、最歹毒的階級敵人。」可以說，江青這位三十年代初葉上海灘影
藝界的蹩腳演員，到了文革的血腥大舞台，在其夫君毛澤東的親手導
演下，才真正進戲，進入角色，發揮了她的天才演技。
九月二十九日，「劉少奇罪證材料」先呈報毛澤東審閱點頭之
後，才轉到副統帥林彪手上。已是官樣文章，林彪隨手翻了翻，當即
揮毫寫道：「我完全同意江青同志的意見，她的批示表達了全體無產
階級革命派的共同心願。我向出色地指導項目工作並取得巨大成就的
江青同志致至敬！」
說是在這之前，「劉少奇罪證材料」並未呈交身為「中共中央劉
少奇項目審查小組」組長的周恩來過目。周恩來只是聽過多次重點案
例審訊結果的演示文稿，一再表示請江青同志作主，呈主席審定，他
完全贊成、擁護。
在主席夫人江青面前，康生、陳伯達、張春橋、謝富治、汪東興
等項目組領導成員皆不敢爭功。林副統帥的批示最切題，最能代表大
家的心聲。張春橋倒是酸溜溜地說過：「不要看這麼一本，這個工作
是江青同志抓的，這一本搞了一年多啦……這樣一本東西就要叫劉少
奇永世不得翻身！」
再說自一九六七年春天起，毛澤東從臨時居住的人民大會堂北京
廳搬回了修繕一新的中南海豐澤園菊香書屋，仍跟被囚禁在福祿居的
劉少奇一家比鄰而居。有時劉少奇夫婦在福祿居前院裡被中南海造反
隊批鬥的口號聲、打罵聲，他都聽得到。有時甚至側耳恭聽，就像在
欣賞他一向喜歡的京戲《鴻門宴》、《打漁殺家》、《霸王別姬》一
樣。後來，王光美被捕，劉少奇的幾名兒女也統統趕出去了。只在福
祿居前院裡關押着劉少奇一人，漸漸飄出來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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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海恩仇錄
澤東也不在意。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虛偽。在個人衛生上，毛澤
東馬虎隨便慣了，向來不甚講究。只是到了一九六七年立秋那天，毛
澤東忽然懷疑他的屋裡有陌生人的影子，命令衛士們查清楚。為了讓
衛士徹底檢查，中央辦公廳臨時安排他到離豐澤園不遠的游泳池的休
息室去祝他自五十年代起就常在這裡游泳、跳舞並和一些年輕女子共
度良宵。菊香書屋經過徹底檢查，沒有查出任何可疑之處，毛澤東卻
再也不肯搬回去了。因為游泳池這地方，更方便他召見一位位軍隊文
工團的美人兒來相廝守，游龍戲鳳。空軍文工團的，海軍文工團的，
總政文工團的，有的擅長京戲清唱，有的善奏古典名曲，有的床笫功
夫好生了得，侍奉得他欲仙欲佛，極盡聲色之娛。毛澤東從來只把美
女當消遺品，絲毫不影響他呼風喚雨、號令天下的革命大業。
周恩來見他無意搬回豐澤園，便撥出專款，囑咐中央辦公廳趁他
出巡大江南北時，在游泳池旁新蓋了一座宮院式建築，比豐澤園的菊
香書屋更氣派，更舒適。還着人在福祿居前院徹起一堵鐵灰色高牆。
那堵鐵灰色高牆也不單是為了阻擋劉少奇向自家中院、後院張望孩子
和夫人的視線，也為着阻擋他朝遠處的游泳池打望。毛澤東每次出巡
回到中南海游泳池，都不忘查問「少奇是不是還在福祿居前院」。在
聽到肯定無疑的回答之後，他才心裡踏實。若把劉少奇送往任何地
方，他都懷疑可能演出「金蟬脫殼計」。直到劉少奇死了，賀龍死
了，陶鑄死了，鄧小平、陳雲充軍到江西去了，林彪搶班奪權太性急
跟他動槍動炮，斗他不贏也全家摔死了，愛當面頂撞的彭德懷也死
了，毛澤東則一直住在中南海游泳池的新宮院裡。他越來越討嫌自己
的夫人江青，那隻經他唆使咬了幾年人的「狗婆」。毛澤東就用湘潭
土話罵她「狗婆」。他命周恩來、汪東興替他在游泳池安裝一道鐵
門。汪東興匯報說，中南海已經夠安全的了……毛說，你不懂，安道
鐵門不准江青進來。不久，游泳池大門口果然裝了一道鐵門，一位位
文工團美人兒皆可出入，唯毛澤東夫人江青求見常遭拒絕，成為中南
海一景。這是後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