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我親身經歷的腐敗與反腐敗的故事（二）

       中午，就在我忙着將大家的意見整理打印的時候，汪院長已得到消息，他着急了，中午也沒休息，緊急找每個人談話，用封官，許願，威嚇，欺騙等等辦法壓制大家不要在聯名書上簽字。到了下午，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在聯名書上簽字，有幾個有點兒膽量的，還到我的辦公室很不好意思對我說聲“對不起了，山月姐”，其他人甚至不敢到我的辦公室來。當時我真的是又生氣又心痛，不由想到紅樓夢裡的賈迎春“虎狼屯於階下尚談因果”式的懦弱，真的對我這些可憐的兄弟姐妹們是“恨其不幸怒其不爭”。如今寫到這兒，我的心依然在劇烈的疼痛。看看我這些同事們的表現，就知道在中國要搞民主改革，道路有多麽艱難。

   就這樣聯名簽字被迫流產，汪院長還上躥下跳的到處說我的兩位副院長和我一起搞政變。就在聯名簽字流產的第二天傍晚，在鍛煉後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我們的主管校長，還沒等我說什麽，主管校長兜頭就說“山月，昨天的事情你是否太激動了？這件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我一聽，血氣直往上涌。說真的，看到我那些同事的表現，我很灰心，本來已經打算不再管此事了，可是一聽校長的話，反而激出我一腔熱血，我就不顧一切的豁出去。我說“校長，你要如此說，我還真就打算好好跟你反映一下情況。大家集體下崗這件事關繫到成教院的前途和十幾個職工的切身利益，如此重大的事情，事先不開會，不打招呼，一夜之間成教院就解散了，大家集體下崗了，就是木頭人也不會沒有任何反應。大家想找領導反映情況要個說法再正常不過了，有什麽不對？在那種情況下大家群情激奮，我是教工代表，我認為我有責任，有義務，有權利代表大家反映大家的意見，又有何不對？如果我無動於衷，那就是我的失職。不管走到哪裡我都會如此說，這件事我還管定了”。校長聽我說得如此嚴肅，只好說“當然，你有權力反映情況。你說從未開會，從未打招呼是真的嗎？”。我說，“你到成教院稍微做點調查，就可知道事實真相。你不能光聽汪院長一人匯報，你還有兩個副院長，四個科長，十幾個職工，你下去聽聽大家的意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接着說，汪院長就是一個混蛋，他就是要藉機解散成教院以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主管校長聽我如此說，不接話茬，只說，“謝謝你，謝謝你反映的情況。”然後就急急的與我道別。

      與主管校長談話後，我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不將黑幕撕開，就沒有了是非黑白，我們大家不得不下崗不說，還成了我們胡攪蠻纏搞政變。所以我決定還是要找黨委書記反映情況要個說法。第二天，我給黨委書記打了個電話，希望他給我時間，聽聽大家的反應，黨委書記很客氣地說“這周我太忙了，沒有時間，下周好嗎？”。我只好等到下周，到了下周，再打電話，書記又說，“阿，山月老師，對不起啊，這周還是太忙，沒有時間，以後再說，以後再說好嗎？”至此，我明白了，書記大人不是沒有時間，而是不願見我。我也明白了我是多麽的天真，竟然相信黨委書記。從他一再的推託不願見我的態度看，他們沒準就是利益共同體？這個想法當時只是我內心的疑問。

      就在黨委書記一再推託不願見我的時候，大校長和汪院長加緊逼迫大家報名到那所民辦學校報崗。大會小會動員大家，個別談話威嚇欺騙大家。汪院長專門到我的辦公室找我談話，他說“校長和書記都說了，大家到那邊後，所有的福利，包括住房、工資、獎金等等都不變。再說了還有我呢，我保證大家的過去後的一切待遇不變。”我說：“鐵打的江山流水的官，書記和校長很快都要退休了，到時大家找誰去？空口無憑，既然書記和校長都說了，那好，對職工以後的工資、獎金、住房等等福利，由人事處拿出一個具體的紅頭文件；幹部是組織部任命的，組織部也應拿出一個紅頭文件對幹部的變動有個交待；成教院所有資產也應該由國有資產處全面清理之後也拿出一個紅頭文件；在這三個文件的基礎上再談其它。至於你，一年之後你在哪兒呢？你能否保證你自己都難說，你又能保證誰？請你將我的這些意見轉告校長和書記”。他聽了我這一通瀟灑的發揮，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說“你這些意見我會轉告書記和校長。”最後，我直盯着他的眼睛加重語氣說：“有人說我在搞政變，我還告訴你，我是教工代表，有權力、有義務、有責任代表大家到任何該去的地方反映職工的意見，誰也休想擋住我。”他聽到這兒，臉色鐵青的說“誰說你搞政變了，你願意到哪兒去反應都可以，隨你的便，然後拂袖而去。”

      這次交鋒之後，汪院長加緊了解散成教院的步驟。成教職工被逼得不得已就在學校其他單位找工作單位，可是校長知道後不僅不解決職工的問題，還給人事處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求凍結成教院的所有人事變動。

      故事講到這裡， 有必要介紹一下汪院長其人，我們這位汪院長西安交大碩士生畢業，機械專業教授，人極其聰明，口才、文章、文采都絕對一流，沒到成教院當院長前，是機械學院的教授，課講得很好，科研能力也很強，如果他一直當教師搞科研，也許是一個很不錯的教授。他是我們學校第一個經過競選成為處級幹部的教師。他有一個特點，與人談話時有能力主宰控制對方的思維跟着他的思路走，沒有一點閱歷和定力的人，往往會被他說得暈頭轉向。而且他撒起謊來臉不變色心不跳，演技絕對一流。所以他說話的欺騙性極強。

       我找書記幾次推託不見之後，看到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 我們大家對校領導失望了。事情的進展促使我進一步明白，如果不撕開內幕，這件事的是非黑白將完全顛倒。成教職工只能是待宰的羔羊。我將自己關在在家裡，不吃不喝思前想後整整思考了一整天，最後終於下了決心，決定到紀委反映成教院的的經濟問題，撕開黑幕，讓是非黑白大白於天下，只有如此才能解救大家。

      於是，草民和權貴們的較量開始了。

      大概是2001年四月十四，那天一大早我到了紀委書記辦公室，一進門我就對紀委書記說，我反映的這件事事關重大，為了不讓你以後作難，希望你再找一個人一起聽我的反應，並且希望你們兩人都做一個詳細記錄。紀委書記也是一位女士，與我年紀相仿，人很正派。 她聽我說的如此嚴肅，就與我商量說，你看組織部的某某可以嗎？ 我說好。我們三人坐定後，紀委書記說“山月，你開始吧。”於是我先給他們看了大家那天大家發言的原始記錄和我歸納總結的打印件，然後從汪院長其人的人品，和這些年逐漸的變化，所做的種種事情說起。

      我反映問題主要一下內容：說出來誰都難以相信，一個小小的二級學院，成教院有三個賬目，一個是教材口，一個是日常收入支出，主要來自學生的各種學雜費和MBA學費，三是培訓口，這三個口三個會計，都歸汪院長一人管理，三個會計各自不相干，實行的是一支筆管理，既：這三塊所有支出都是院長一人簽字生效。成教院僅函授學生就有五六千，每年的培訓班若干期，單MBA一項的學費就近千萬。可是這些收入除了函授生的學費直接交學校財務處，其它各種雜費都由成教院直接收支。而所有的支出一直是他一支筆在操控。這幾年的管理一直是黑箱操作，有兩個口會計出納是一人統管。大家只知道收入不少，但是卻不知道錢花在何處？他扣留大家的浮動獎金，準備以成教院的名義買一台小轎車為他的專車。誰也不知道MBA班辦班合同的內容，該班的所有學費不經過學校財務收支，MBA班的所有成本開支卻到學校財務報賬，等等。這一切說明成教院的經濟問題已經非常嚴重。我明白指出汪院長急於解散成教院的目的在於抹平經濟賬，瞞天過海貪污剩餘資金然後金蟬脫殼。我提出希望紀委介入調查，我給紀委提供了成教院十四個方面的收入來源，希望他們從這些收入支出去審計調查。反映完後，我說，我不知道水有多深牽連有多廣，我此次來是反映問題，不是舉報，我希望能將問題在校內解決，這樣不至於有一批人坐牢。最大的希望是能夠迫使汪院長就此罷手，將學校的損失降到最低，解救成教職工。我說，如果再不認真對待，一旦成教院解散，學校將損失慘重，矛盾不斷加深，不是我危言聳聽，到時就很有可能逼迫人到反貪局舉報。那麽，到那時，就不是汪院長一人坐牢，很可能是一批人坐牢了。江漢石油大學成人教育學院，西安某醫學院，陝西某教育學院的腐敗窩案就是最好的例證。我還提出，這件事應該迴避書記，校長和主管校長。我記得我們整整談了一個上午，聽完後，紀委書記沒說什麽，但表情極其凝重，分手時她誠懇地說，“謝謝你，山月，謝謝你對紀委的信任”。

      回家之後，我接到了紀委書記的電話，她在電話上說“咱們國家的體制是，紀委是在黨委領導之下，此事如果要展開調查，黨委書記必須點頭才能進行，所以我們無法迴避黨委書記。”我說，那只有讓書記點頭了。

      在我反映之後的第二天開始，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成教院的會計每天晚上到辦公室做帳，顯然已經有人已給汪院長通風報信，他們在改帳！出納悄悄告訴我說：“山月姐，很多賬目都改了，特別是，凡是領導簽字領錢的賬目都改了”。我知道後覺得事情嚴重，將此情況及時報告給了紀委書記，紀委決定審計處儘快介入審計。

      大約是四月二十日，審計處一行三人到成教院給大家開會，。審計處長說了此行的目的是因為成教院面臨改組，審計處要例行審計。三位院長要在今天的會議上陳述自己及成教院的經濟情況，也希望大家會後能到審計處如實反映情況。說完這段話，審計處長又說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話，他說“與某某民辦學校聯合辦學是學校的改革大計，大家要顧全大局，要團結，不要鬧矛盾等等。” 此話與他前邊所說明顯矛盾，實際在暗示大家不要反映問題。我當時感覺味兒不對，顯然，有人給審計處長打過招呼，意在壓制大家。審計處長講完話，汪院長第一個述職，他大擺自己這幾年的功勞，就是避而不談經濟問題，更不談MBA的所有事情。兩位副院長說，成教院的財務一直是一支筆，我們完全不清楚收入支出的情況，只有汪院長一人清楚。會後審計處就將成教院的帳目帶走了。但是後來才知道，他們將MBA的賬目滿着沒有上交。

     開完會，我找了紀委書記，如實轉告了審計處長的原話。我說，審計處長的話已在壓制大家，這是審計處長的意思還是什麽領導的意思？紀委書記說：“這絕對不是審計處長的意思，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你們大家害怕，都不去反映情況，事情根本沒有辦法解決。”我聽了後，明白了紀委書記也有難處，她的難處顯然來自黨委書記和校長。於是我第一個到了審計處，我給審計處提供了成教院十四個方面的收入來源，希望他們從這十四個方面的收入支出去查。我加重語氣說，“我以我的人格保證，我所反映問題都是真的，成教院肯定有經濟問題，如果查不出來，那就肯定是有人有意包庇。如果有意包庇就有可能逼迫大家去反貪局舉報，到那時，坐牢的將不是一人就有可能是一批人”。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的兩位副院長，幾位科長，還有一些同事都陸續到審計處，從不同角度和側面也反映了許多成教院的經濟問題。

      因為審計處介入審計，汪院長忙於應付審計，逼迫我們到那所民辦學校報崗的事情就不得不暫時擱淺。這是我們反擊鬥爭的初步勝利，為此我們大家一起聚會慶祝。但是故事的進展遠遠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末簡單，我根本沒想到後面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會更加曲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