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家都是過客《五十二》人生真的不容易

     我力主做人要標新立異與眾不同鶴立雞群，品酒會是與眾不同鶴立雞群的好時候。像去朱利老人的那家公司，就像去走親戚，每次去都有地區經理吩咐開法國香檳的小姐特別照顧好潘先生，這種場合下我都會直爽地說，我那個小酒莊太小太破，賣的都是貴公司控制的低價伏特加。朱利老人控制着康州百分之百的低價伏特加市場，全部賣給黑人，誰也別想從價格上打敗他。摸清了這張底牌就容易標新立異了。

     朱利老人多年控制康州低價伏特加市場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要想擺脫同行競爭，賣一箱伏特加會出現三種情況，有一點利潤，平手，甚至虧一點錢。此外，朱利老人還有一些獨家代理名牌，大家熟知的加州Woodbridge，愛爾蘭Baileys甜酒，意大利Romana  Sambvca薄荷酒，這些品牌代理有可能是他創業初期以較便宜的價格買斷的，都有可能為了保證銷售額利潤不會很大。那麼，公司是要發展的，利潤要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極有可能朱利老人對一些不知名產品翻倍加價往外批發，遇到銷路不對時有可能大筆殺價。我領略正規的商業行為，更欣賞無限風光在險峰，我喜歡朱利老人的公司，曾讓我有機會翻着倍地賺過大筆利潤，公司的經理級老雇員都知道我的故事，去那品酒就當回家了，一點訂貨負擔也沒有。

     康州還有一家讓我賓至如歸的公司，這家大公司的所有權歸紐約的一個家族，但家族不參與公司管理，一直是高薪指派總經理現在叫CEO。換句話說，公司的銷售人員和庫存保障人員可能在那裡工作了一輩子還沒有見過產權老闆，即使產權老闆到公司巡視也不能像朱利老人那樣指手劃腳。前幾年我不惜血本力挺過這家公司新來的一個叫嬌妮女推銷員，很多過程已寫進故事，我寫嬌妮的故事，嬌妮也在公司上下講我的故事，可不我要成為公司的紅人了，每次品酒都是貴賓待遇。生意好的時候這家大公司一次品酒會要花去二十萬美元，去年沒有錢開，今年選在海邊能擺下十幾張桌子的中型餐館，沒有牛腿火雞，只有簡單冷盤，偶爾見到印度服務生手舉托盤小食品。我去了，習慣性先品香檳，香檳倒酒師想從低品位香檳倒起，公司部門經理馬上制止，潘先生只喝法國高檔香檳。我轉了一圈，感覺銷售人員比客人還多，不太自在，這時正好看到印度服務生手托烤鮮貝過來，我一手抓起兩個往嘴裡一送，再抿一口最淡的Poully Fuisse法國         白葡，轉身找來那位部門經理說，回去告訴你們CEO總經理，我們客人就喜歡這類小型品酒會，訂貨方便。部門經理是個小伙子，說話很客氣，這話要潘先生自己去說才是。

     世人都說天有不測風雲，傳統的解釋都是由好向壞的方向轉變，我的人生體會豈止一個方向。前幾年我不惜血本訂的那些酒曾經把酒莊地下室塞得嚴嚴實實，誰想到後來迎來意想不到的價格飆升。2005年贏贏來美國上大學，開頭第一句話，爸，他的學費準備好沒有，我說不要急，爸爸開始高價出貨，又是一個五年過去了，再看看地下室，怎麼還是滿的。後來的幾年也是我開酒莊最為難的時候，公司推銷員苦苦哀求，誰都要掙錢養家，雖然我不亂投資，那個小酒莊過道已經放滿，我對推銷員總是說，看看還有地方放，就再來一箱吧。

     我剛開酒莊的時候曾想過建立新的朋友渠道，曾主動邀請過許多中國朋友參加品酒，一是我們交了朋友，而是藉機讓大家開開眼。那些年是美國經濟良性運轉的時候，後來很多朋友打招呼還想去，我說在那光吃光喝不行了，美國不會再有免費的午餐。其實我每次品酒訂貨都是有很多風險的，需要看主持人的臉色當機立斷做出意想不到的決定，畢竟是一個東方人在人家圈子裡混。兩個星期前，我參加了一個小葡萄酒公司的品酒會，是我主動打電話要求去的，去了才感覺到進退維谷。

      這個小公司又具有特色，老闆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採購，聘用經理主持公司的日常銷售，這種情況下老闆是躲在後面不出頭露面的。那天我去的稍微早了點，經理在公司里正指揮銷售員擺台，先把辦公桌移開，拼成展桌鋪上白布，全部是自己動手，食品是外購的西班牙式果盤和卷餅。經理很客氣沒有轟我出去到外面等待，等到點正式開始再進來，遇到這種情況客人一定要明白，經理的客氣不是白給的。當時我進退兩難，只有佯裝在仔細看酒，過了一會兒負責對我銷售的推銷員來了，他帶着我看酒，他推薦一種，我毫不猶豫訂一箱，他連續推薦，我連續訂貨，到了第九箱我說今天到此了，九箱相當於中國的九酒重陽。我找來經理，說了句訂貨到此結束，我們後會有期，說這句話的時候品酒還沒有開始。過了幾天推銷員來了，給我鞠躬示禮，一個勁兒地說老闆經理同他一樣高興。貨到了，我看着那九箱葡萄酒，真有點剛下眉頭又上心頭，發愁賣了。

     我做事喜歡標新立異讓人意想不到，對於綠卡一事我竟如此高調，連續幾篇文章寫作。豈止這樣，前段時間我是見一人說一次，上個星期臨時綠卡寄到以後，也就是華人常說的EA卡，我握在手裡給每一個路過的美國人看，嘴裡不斷地說世界上只有一個美國，這個美國對我寬容對我真好，恐怕有上百遍了。我已有好幾年不在乎錢了，感到人生的路該走的已經走過，該負的責任已經負過，這次對綠卡高調完全屬於開心，可誰又想到，小酒莊的生意再次紅火起來。周末，一批又一批新客人來到店裡不問價地買酒，我這人還是不會客氣，每做完一個大單，都會自豪地說，你前面站立的是個不在美國生的美國人，很快，擺在地上的那九酒箱重陽酒要不埋在貨架中要麼在新顧客的手中遠去了。

     美國是一個非常規範的法制社會，可能是華盛頓那個時代的國父們制定的法律國策教育薰陶了一代又一代美國人，觀察美國人，土生土長的與後來像我這樣歸化的總會有些不同。我開小店對路過辦案的警察極好，每次都要問需不需要喝點飲料，多年來沒有一個警察喝過飲料，只有一個黑人女警察喝過一瓶礦泉水。我對掃街的黑人白人也是一樣特好，每次見到也是在問需不需要一點飲料，回答也是一樣，今天不需要，以後需要會主動提出的。我的小店左手邊原來是個波蘭旅行社，店主是個典型的波蘭歸化美國人，明顯特點是狗眼看人低。早來幾年美國買了房子開着旅行社喜歡開好車，偶爾進了小酒莊愛看名酒，可多年來沒有買過一瓶，總是嫌太貴。又是風雲突變，有計算機網絡了，他的生意開始江河日下，最後不得不關門了，現在只能靠收租為生。有好些日子了，他見了我就躲，我還是不會客氣，一看他老遠過來就想迎過去堵他。昨天他剛進入我的視線又溜掉了，我正手握臨時綠卡一個過道一個過道地找他，突然一輛警車嘎然而止停在馬路對面，警察搖下車窗問我有事沒有，我立刻伸出大拇指表示平安。

     現在見了我沒說幾句話就溜的人不少，恐怕世界上只有我最了解這種心態了。誰的人生都是好好壞壞高高低低，有幾個人一生是一馬平川的。不要說我們普通老百姓，普通幹部，就是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林彪的兒子林立果，那麼好的機遇最後都遭到重大不幸。一句話又是警世恆言，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不應有太多的人生磨難，可適當下放鍛煉，否則人生磨難容易產生報復心理，不利於國家長治久安。那麼，一個處於平穩狀態的人，回頭看，要多些同情心，朝前看，少些嫉妒心，我想這就是一個標準的美國人心態，寬容通融和諧和睦不再是一句空話。

     我愛寫小酒莊，因為到目前為止給了我一個美滿人生，她的價值無法用金錢地位看高看低來衡量。也幾乎在同時，周圍酒吧里的美國人也在議論小酒莊，也許在議論我的身體，從幾年前病泱泱的到現在敢在酒吧里，在任何同齡人面前，律師醫生教授藍領工友，鶴立雞群。每天都有一個退役的海軍陸戰隊的老軍士長一瘸一拐地路過我的小酒莊到附近的酒吧里呆一天，我曾寫文讚揚過他頑強的抗癌精神，每天見面我倆都要互相行軍禮，他右手，正規，我左手，開玩笑，我稱他英雄，他伸出大拇指說我才是真英雄，酒吧里的人都這麼說。

     人到了老年遇到故地重遊常會觸景生情，我不出門，在小酒莊裡是有物常思念。我寫過，小酒莊裡曾經掛過兩把琴，那兩把琴特別怪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到了店裡，也許是我有了第一把又想得到第二把。第一把是上海產的小提琴，是數學家夫人洪雲回國前送給我的，突然想起來了，洪雲曾帶着女兒在那個肉店打過工，好像還是我介紹的，一定還記得那個去世的兒子總經理。那時她女兒十六七，初長成，像一朵小小的玫瑰，那天她穿着肉店的藍大褂，見了我還不好意思。後來我兒子贏贏也到了那個歲數，大學第一年暑假在紐黑文一個假髮店打工。有一天站得實在太累了，剛剛坐下想休息一會兒，被韓國老闆看到，老闆說話十分風趣，親愛的贏贏先生，你知道你這一坐老闆要付你多少錢嗎。贏贏回來後感慨萬千，那天他一晚沒睡，把一切怨言都寫成了日記，發誓今後好好讀書。

     第二把琴是福建產的二胡，琴的主人是長樂人，同我相近的年齡，聽外賣店老闆娘說他從小就愛拉胡琴，他是走到哪把胡琴帶到哪，他千辛萬苦到了美國，胡琴也到了美國，後來胡琴斷了弦配不上一直掛在外賣店的牆上。我認識那個長樂人，從來沒有見過他拉琴，每天早上見他喝開水，他一定要強迫自己喝一暖瓶開水，我說早上喝水是好事但喝太多並不好。他大約比我早五年到美國，每天就睡在大衣櫃那樣的格子裡，他寧願打工不開店不當老闆，為的是攢夠錢把一對未成年的兒女偷渡到美國，一人的費用是七萬美元。幹什麼都是有志者事竟成，一對兒女都來了，不久父子到離紐黑文不遠的一個小城開了一個外賣店，也許新的事業開始了，把胡琴一事給忘了。讓人生氣的是女兒不懂老父親的一片苦心，來美國閒逛一年，每天神經兮兮的，最後連個招呼都不打自己買了張飛機票就回福建了，那可是老父親五年的辛勞。我早就暗暗注視到那把琴的價值，一天看着老闆娘賣店高興隨便問了一句老闆娘就說送我了，我也曾想到過把琴送給紐約唐人街華人博物館，再寫一篇長篇故事。

     後來那兩把琴經過我的手續弦調音都有了好運，沒有繼續沉睡或在牆上落灰。提琴賣給了一個九歲的美國男孩，男孩爸說，兒子特別喜歡那把琴，每天放學回家都要拉幾下，後來兒子帶琴到學校演奏了。胡琴賣給了康州一個中學音樂老師，他本身就是小提琴家，聽附近書店老闆說他帶着二胡四處演奏，美國人看美國人都覺得新鮮。

     好久沒有見到男孩爸了，也許模樣變老了我沒有認出來；再也沒有見過那個音樂老師，他就是到附近演奏也沒有見到他進過小酒莊，可能是那個價格對他太合適了。

     還沒有來得及發文，那個小葡萄酒公司的推銷員又來了，代表老闆經理再次問候預祝感恩節愉快，說我那次品酒對他們印象太深了。

                                                11/18/2010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