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父親被批鬥

1968年夏天，父親在成都的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了激烈的衝擊。我那年14歲，記得有一天，正和幾個孩子在玩，突然一個孩子過來了，笑着說，哎呀，一號機關大禮堂開大會，抓出了好多人在斗，有誰和誰的爸爸，然後他笑着看着我說，哦，也有你爸爸，你爸爸也被抓上去批鬥了。我當時嚇呆了，覺得天塌下來了。

 姐姐妹妹都跑去一號機關禮堂看。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但我卻不敢去看，害怕得不得了，就跑回到家裡呆着。以後聽父親說，當時開大會，突然點人的名字，點到誰的名字誰就上到主席台上去做噴氣式飛機（當時的一種批鬥人的方式：把被批鬥者的雙手反扭到後面朝上，然後腰被壓彎頭朝前被壓低）。點到父親名字時，父親就微笑着上去，（父親的正常表情就是個笑臉），對主持的人說，你們搞錯了。有人喊，你還笑，你是笑面虎。父親說我不笑難道還哭？當時有人就朝父親臉上吐了口水，朝身上丟了石頭，有人還動手打了父親。然後父親被反擰雙手到背後，在主席台上做噴氣式飛機接受批鬥。晚上父親回家吃完飯後，馬上又去接受批鬥了。

 等天黑父親走出家門去接受批鬥後，母親把我們三個孩子，姐姐，我，大妹妹叫到一間屋裡，關上了門，也不開燈。在黑暗中對我們說，我們家逢八必定有事。1948年國民黨通緝你爸爸，他被迫避難到了農村。1958年你叔叔飛機失事犧牲。現在是1968年，你爸爸又被批鬥。媽媽哭了，然後我們幾個也跟着哭。 媽媽又告訴我們，你們的爸爸是沒有問題的，你們都要相信這點。父親那時受打擊也很大，好象整個人都跨了一大截。我記得媽媽一直在鼓勵爸爸，說要挺住，不要自己先跨了。我記得有一天媽媽帶爸爸去成都的春熙路，買了人參之類的補藥回來給爸爸吃，要他堅持住。我還記得當時媽媽對爸爸說：“他們越是想鬥倒我們，我們越是要好好得活給他們看”母親作為女性，在那種情況下表現出來的硬氣，一直深深留在我的記憶中。

 以後我們看見機關里貼出了寫父親的大字報，姐姐還去抄寫了那張大字報。大字報直接點了父親的名字，並列出了父親的行政級別，說父親是XX部第二號走資派。爸爸被批鬥後不久，有一天晚上，我們家被抄了家。那天在成都電訊工程學院讀書的孃孃也在我家，我們正在聊天，突然有人敲門，開門一看，來了一大群人，都是機關里的造反派。說是要搜查我們家。讓後把我們集中到一個房間。他們就在其它房間裡翻箱倒櫃的搜查。我記得我們最恨的一個外號叫公鴨嗓子的造反派，搜到了姐姐的很多獎狀，就對我們說，嘿，你們學習還不錯啊。從我們家搜出了的唯一罪狀是一張成都市委的空白信簽。以後批鬥父親時，就圍繞着這張信箋 硬要他交代和市委的什麼人有勾結，為什麼家裡會有成都市委的空白信簽。可見那時為了批鬥一個人找出的理由是何等的荒謬。父親交代不出來，有個姓魏的造反派頭頭還威脅父親說，文斗不管用就要用武鬥了。

 對父親的批鬥以後不了了之，因為確實也抓不出什麼問題來。父親屬於地下黨出身的幹部。當時抓地下黨出身的幹部的問題主要是抓兩個，一是出身問題。地下黨幹部知識分子多，出身富有家庭的較多。容易從階級立場上去找到罪狀。二是叛徒問題，看有沒有在地下時被捕過，被捕過，就會被打成叛徒。父親出身城市貧民，從小家裡就很很窮，也從來沒有被捕過。這兩個方面都抓不出父親的問題來。以後機關被支左的解放軍接管。解放軍派了機關的幹部到雲南和北京去外調父親的歷史問題，也沒有找出什麼問題，最後在1971年夏天，父親就被解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