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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的日子-5-6
送交者: 二野 2011年01月10日21:58:05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豺狼的日子-5-6

 

  豺狼乘坐的國際快車在午飯前不久到達巴黎北站。他乘出租汽車來到坐落在通向馬德蘭廣場的蘇萊納街上的一家小而十分舒適的旅館。雖然這家旅館不能與哥本哈根的英格蘭飯店和布魯塞爾的友誼旅館相提並論,然而,豺狼有種種原因希望在巴黎逗留期間居住在一個比較樸素和不甚知名的地方。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在巴黎逗留的時間較長。

 

  此外,7 月底在巴黎比在哥本哈根或布魯塞爾更有可能遇見曾在倫敦同他邂逅相識而又知道他的真名實姓的人。上街時,他相信,他經常戴的那副環繞式墨鏡會掩飾他的身份,而在陽光燦爛的大街上戴這種眼鏡又是非常自然的。在旅館的走廊或門廳里,則有被人識破的危險。事情進行到如今,他最怕的是被一聲興高采烈的真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的呼喚叫住,然後在那個只知道他是社根先生的櫃檯職員能聽到的地方道出他的真名實姓來。

 

  他住在巴黎儘量做到不使人們對他加以注意。他住在那家旅館裡非常安分守己。

 

  他在自己房裡吃早餐。從旅館對門一家食品商店裡買了一瓶他愛吃的橘子醬以代替送來的早餐盤上的黑色葡萄醬,然後請服務員每天早餐時把橘子醬一起送來而不要葡萄醬。

 

  他對待旅館服務人員的態度,也故意裝得相當謙遜。他很少講話。而講話時總是很客氣地故意用英國腔調講生硬的法語。當旅館經理關心地問他是否感到稱心滿意時,他總回答說要他們放心,他感到非常舒適,並且感謝他們。

 

  一天。旅館經理對服務員說:杜根先生非常和藹,真是一位紳士。服務員完全同意。

 

  白天他走出旅館,去觀光巴黎市容;過着真正的旅遊者的生活。第二天他就買到了一張巴黎市的地圖。他用小本子把他感興趣的地名記錄下來,並在地圖上做了標記。接着他就實地去參觀了這些地方並非常認真地加以研究和分析,考察得極其專心,就連某處建築的優美和另一些地方的歷史背景都銘記在心。

 

  他花了三天時間在凱旋門周圍閒逛或坐在愛麗舍咖啡館的陽台上,瞭望星形廣場四周的紀念碑和高大建築物的屋頂。在那些日子裡,如果有人跟蹤他(其實沒有人跟蹤他),一定會對才華橫溢的豪斯曼先生的建築藝術居然能夠吸引這麼一位真誠的鑑賞家而感到驚訝。自然,任何旁觀者也不會猜想到這位一邊攪着咖啡,一邊用幾個小時凝視着每一座建築物的沉默寡言而又風度翩翩的英國遊客,此對此刻腦海里正在計算着射擊角度;從建築物的樓上到凱旋門下面燃燒着的長明火之間的距離;以及一個人從建築物背面的太平梯逃下樓去,並且人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雜亂的人群之中的可能性如何。

 

  三天以後,他離開了星形廣場,訪問了坐落在瓦萊里山下的法國抵抗運動烈士紀念堂。他帶着一束鮮花在一位導遊的陪同下到達那裡。導遊本身就是一個抵抗運動的參與者,他一面帶着這位客人走遍了紀念堂,一面滔滔不絕地加以說明和評論。

 

  但他沒有發覺這位客人的目光卻注視着紀念堂附近監獄的高圍牆,這座高圍牆隔開了從建築物屋頂到紀念堂庭院間的視線。過了兩個小時,他很客氣地說了聲謝謝你,給了導遊一些既大方卻又不過分的小費,離開了烈士紀念堂。

 

  他還參觀了榮軍廣場,它的南面是榮軍大旅館以及標誌着法國軍隊榮譽的殿堂。

 

  寬闊的廣場西邊則是法貝爾街。這使他更感興趣。上午,他獨自坐在街角的一家咖啡館裡,這裡正是法貝爾街與小小的三角形的聖地亞哥廣場連接的地方。與法貝爾街相垂直的是格倫耐街,從格倫耐街146 號的六樓或七樓上,如果有一個射擊手,他就能夠完全控制住榮軍廣場前面的花園、它的進出口以及大部分廣場的內部,甚至還能控制兩條至三條街道。這是一個很有利的地形,但卻不是一個理想的行刺的地方,原因是從窗口到榮軍廣場進口處停汽車的地方之間的距離,將超過200 米;此外,從146 號樓上的窗口向下射擊,聖地亞哥廣場上濃密的菩提樹葉將遮住他的射擊目標。因此他感到很失望,付清了酒錢,悄然離去。

 

  他在聖母院教堂周圍地區消磨了一天。在這裡的城中島的養兔場之中有後樓梯、小胡同和市道,但是,從教堂人口處到台階底下的汽車停放處只有幾米,而聖母院前廣場的屋頂相距又太遠,毗鄰的很小的查理曼大帝廣場的屋頂又太近,保安部隊可以輕而易舉地布滿監視哨。

 

  最後他去的一處地方是雷納街南端的廣場。那天是在7 月28日。這個廣場過去叫雷納廣場。但是後來為了紀念戴高樂在1940年掌握政權,改名為六月十八日廣場。豺狼的視線轉移到建築物牆上的亮晶晶的新名牌,凝視着它。他想起了上個月讀到的有關記載:1940年6 月18日,當時在倫敦的那位形單影隻、但是高傲矜待的流亡者通過廣播向法國人民宣告:他們雖然輸掉了一次戰役,但是並未輸掉整個戰爭。

 

  廣場的南端是大而無當的蒙帕納斯車站。對於經歷過戰爭的一代巴黎人來說,這個廣場充滿了往事的回憶,而這也使豺狼停止了腳步。他慢慢地觀察了這片柏油馬路。從蒙帕納斯大道隆隆駛來的車輛同從奧德薩大街和雷納街駛來的車輛,川流不息地在這裡匯集為一個雜亂的大旋渦。他環視了雷納街兩旁俯瞰着廣場的高大而門面狹窄的建築物。他緩緩地繞到廣場的南面,透過欄杆向車站的前院裡凝視了一會兒。

 

  這裡是嘈雜一片,汽車和出租汽車往來不絕地把每天從巴黎這個最大幹線車站之一出來的數萬名旅客運走。但到了冬天,它就會變成一個無聲無息的空殼,獨自回憶着曾經在它那鋼鐵的身影下,在煙霧繚繞的氣氛中發生的各種人類和歷史的事件。車站預定在1964年拆除,屆時沿鐵路線500 碼的地方將建成一座新車站。

 

  豺狼轉過身看着雷納街上的車流。這時,他面向着六月十八日廣場。他確信在不久後的某一天,法國總統將來到這裡。他上周所觀察過的一些地方,只不過是有可能;但在這個地方,他覺得是肯定無疑的。不久以後,這裡將不會再有蒙帕納斯車站。現在有那麼多柱子的地方,將改建成為柵欄。曾經目睹過德國人失敗、法國人獲得勝利的車站廣場,不久後將出現另一個咖啡館。但是在這項拆遷工程開始以前,那位頭戴平頂軍帽、佩帶兩顆金星肩章的將軍還要到此地來一次。豺狼估計着從雷納街兩側街角處那幢樓房的最高層與廣場中心相距約為130 米。

 

  豺狼以老練的眼光仔細地觀察了他眼前的地形。雷納街進入廣場處的兩幢拐角樓房顯然是合適的。雷納街的頭三幢樓房也可以,不過對前院的射擊角度就狹窄了。

 

  再往裡去,射擊角度就更狹窄了。同樣,從東到西,橫貫廣場的蒙帕納斯大道臨街的頭三幢樓房也是可以的。再往裡去,射擊角度就同樣變得很狹窄,而且距離又太遠。除了車站以外,沒有任何建築物能控制前院而又離得不太遠。車站是不可能使用的。面向廣場的樓上的窗子必將布滿保安人員。豺狼決定首先觀察一下雷納街西邊拐角處的三幢樓房。他於是漫步走到坐落在東邊拐角處的安娜公爵夫人咖啡館。

 

  他坐在離隆隆而過的車輛只有幾英尺的平台上,要了一杯咖啡,凝視着街道對面的樓房。他整整坐了三個小時,後來,他到街對面遠處的漢希阿爾薩斯餐廳去吃午飯,同時觀察了街道東邊建築物的正面。下午他來回漫步,向那些他認為可能被選中使用的公寓單元的前門裡就近張望了一番。

 

  他最後去看了蒙帕納斯大道臨街的一些樓房,不過,這裡的建築物是辦公用的,新一些,顯得更活躍而忙碌。

 

  第二天豺狼又來到建築物前面,然後穿過馬路,坐在人行道樹下的長凳上,一面假裝看報,一面研究對面建築物的屋頂。建築物的屋頂都有女兒牆,女兒牆後面是斜面上鋪瓦的屋頂,並看得見屋頂閣樓的窗子。這些閣樓原來是僕役們住的,現在則多半由較為窮困的靠養老金度日的老人們住着。到了那一天,閣樓上一定都會有人看守的;屋頂上的守衛者則很可能蹲在煙囪旁邊。他們的望遠鏡一定都是對準着對面建築物的窗口或屋頂上,他們自己都隱蔽着不被人發現。但是閣樓下面樓房的最高一層如果有人坐在房間的黑暗處,則同樣也不易被發現。在巴黎炎熱的夏季,很多家都打開窗子以便通風。就這樣,豺狼選定了他謀刺的地點。

 

  靠近廣場的雷納街兩側各有三幢樓房可以考慮。但是如果從第三幢樓房的窗口發射,射擊角確實太小。於是豺狼決定排除使用兩側的第三幢樓房,只剩下四幢樓房可供選擇了。由於他估計到謀刺那天的時間,很可能是在午後,到那時太陽已經西斜,但是陽光還是能夠從車站的屋頂那邊照到雷納街東邊那兩幢樓房的窗子裡面,於是他最後決定只從馬路西邊的兩幢樓房中進行選擇。這天是7 月29日。他坐着等到下午4 點鐘。他注意到日光仍然很強烈地照着東邊的整幢樓房,而西邊樓房頂層的窗口裡,則只照進一些斜射的光線。

 

  次日,他再次來到樓房前,注意到有個看門的老太太。三天以來,他總是坐在一家咖啡館的平台上或坐在一條便道的長凳上。眼下他選好了離他感興趣的兩幢樓房的大門只有幾英尺遠的一條長凳。在他後面幾英尺,隔着一條行人不斷匆忙往來的便道。看門的老太太坐在她的門口織着毛活。有一次,附近咖啡館的一個侍者走過來和她聊了一會兒天。侍者管看門人叫貝特太太。這裡景色宜人,氣候溫暖,陽光普照。在東南方和南方,高懸在車站屋頂和廣場上空的太陽照進黑暗的門洞有好幾英尺深。

 

  看門的老太太是一位安詳自在的老祖母式的人物。她總是向不斷進出她那幢樓房的人們愉快地說一聲:早上好!先生。人們也總是愉快地回答:早上好!

 

  貝特太太。從這個情況看來,坐在20英尺以外的長凳上的觀察者斷定,她一定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人。她性情溫良,而且憐憫這個世界上一切不幸的事物。下午兩點剛過不久,一隻貓出現了。貝特太太立刻奔進在底層盡頭她的那間黑暗的小屋裡去,幾分鐘以後,端着一盆牛奶來餵這隻她稱之為小貓咪的動物。

 

  在4 點前不久,她捲起她的毛活,塞進她那圍裙上的寬大的口袋裡,慢騰騰地穿着拖鞋朝麵包房走去。豺狼從他坐的長凳上悄悄地站起來,走進了那幢公寓。他沒去乘電梯,而是順着樓梯輕輕地跑上樓去。

 

  樓梯是圍繞着電梯盤旋而上的。在樓房後部樓梯的每個轉彎處都有個小平台。

 

  每隔一層樓,平台靠樓房後牆的地方有一扇門,通向一座鋼製的太平梯。在第六層(除了頂樓以外,這就是最高的一層了)轉彎處,他打開了後門,朝下望了一望。

 

  太平梯通向一個天井,周圍是一些樓房的後門,這些樓房構成豺狼身後的那個廣場的一角。這個由樓房圍成的方形天井有一個出口,那是一條朝北的帶頂的狹巷。

 

  豺狼輕輕地關上門,插好門閂,走完最後半段樓梯後便到達了第六層。在這一層過道的盡頭有一道質量差一些的樓梯通向閣樓。在過道里有兩扇門分別通向兩套面向天井的房間,另外兩扇門通向樓房正面的房間。他的識別方向的能力使他知道這兩套樓房正面的房間都有窗子,可以俯視雷納街,或是側視廣場以及遠處的車站的前院。這些窗子就是他在下面街上觀望已久的。

 

  他看看這兩扇門上在電鈴按鈕旁的姓名牌,一塊寫着貝郎瑞小姐,另一塊則寫着夏里埃先生和夫人。他靜聽了一會兒。但是兩間房裡都沒有聲音。他檢查了一下門鎖,兩扇門上用的都是彈簧暗鎖,非常結實。這種鎖是法國人最喜歡用的,他們用了這種鎖會有一種安全感。他知道要打開這些房門,必須用鑰匙。他相信在貝特太太的小房間裡一定有打開這些房門的鑰匙的。

 

  幾分鐘以後,他輕輕地從原來上樓的樓梯向下走。他在這幢樓房裡總共待了不到5 分鐘,但看門的老太太已經回來了。他從鑲嵌着毛玻璃的門外向內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出去,經過拱形的大門走上了人行道。

 

  他向左沿着雷納街,經過兩幢公寓樓房,然後到達郵局。過了郵局是一條很窄的小胡同。豺狼停下來,點燃了一支香煙。在打火機打開的一瞬間,他斜視了一下,發現這是進入郵局後門的小路。電話交換台的夜間值班員可以進去,胡同的盡頭就是太陽照耀着的院落。他發現再遠處就是他剛離開的樓房的火警出口處。他已經找到了他逃脫的路徑了。

 

  再往前轉了個彎,他到了伏吉拉爾街。這條路又與蒙帕納斯林蔭大道相連。他走到林蔭大道路口朝着左右觀望,想找一輛出租汽車。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駕駛摩托車的警察,很快地到了馬路交叉處並且突然剎住摩托車,下車後站在路口指揮交通。他吹警笛命令所有來自伏吉拉爾街的車輛以及從車站方向到林蔭大道來的一切車輛都停住,所有從杜羅克路來到林蔭大道的車輛都向右轉彎。當他把所有車輛指揮停車後,有一陣警車的尖叫聲從杜羅克路方向傳來。豺狼站的地方可以沿着蒙帕納斯林蔭大道看得很遠。他看到離他500 米處有一隊汽車從榮軍大道到達杜羅克路交叉路口,開始朝着他的方向迎面開來。

 

  最前面的是兩輛由兩名身穿黑色皮上衣的警察駕駛的摩托車開路,白色的鋼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警笛聲不停地鳴叫着。在摩托車後面有兩輛DS19型轎車。在豺狼面前的警察筆直地站着,左臂很僵硬地平指着交叉路口南面的緬因路,右臂彎向胸前,手掌向下,指示讓即將過來的那隊汽車優先通過。

 

  當兩輛摩托車飛快地進入緬因路時,後面的兩輛轎車就到了他的面前。第一輛車在司機和雙目注視前方的保安人員背後,坐着一個高個子身穿深灰色上衣的人。

 

  豺狼在車隊經過他面前時,很快地向車內看了一眼。他看見那個戴着帽子的頭部以及不容置疑的鼻子,暗暗地想:下次我再看見你的尊容時,將是通過一個望遠鏡來瞄準了。等車隊過後,他找到一輛出租汽車回到了旅館。

 

  在馬路的遠處,有一個少婦從杜羅克路地下鐵道車站出來,也站在路旁。她是另一個注視總統經過時,比一般人格外感興趣的人。剛才她正準備越過馬路,警察招手讓她退回去。幾秒鐘以後,車隊衝出了榮軍大道,駛過鋪着大鵝卵石的廣場,拐進蒙帕納斯大道去了。她也看到了第一輛雪鐵龍轎車後座上的那個與眾不同的身影,她的眼睛閃現出一股憤怒的仇恨火焰。甚至在車隊過去以後,她還在目送着它們,直到她發現一個警察正在上下打量着她為止。她急忙繼續穿過馬路。

 

  傑奎琳·仲馬當時26歲,長得相當美。她知道怎樣在最大限度內炫耀自己的美貌,因為她在愛麗舍田園大街後面的一家高級美容院裡做美容師。7 月30日傍晚,她正趕回坐落在布列特依廣場旁的公寓,準備當天晚上去赴約會。她知道,在幾個小時之後,她就會赤裸裸地被她所憎恨的情人摟在懷裡,為此她要打扮得越漂亮越好。

 

  幾年以前,她感到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同男朋友約會。她的家庭很美滿,相互關係很親密。父親是一家銀行的一名體面的職員,母親是一位典型的法國中產階級的賢妻良母。她修完了她的美容課程,弟弟讓·克勞德則在服兵役。全家住在勒維齊奈遠郊區,雖然不是在最好的住宅區內,但是房子總算是不錯的。

 

  那份武裝部隊部長拍來的電報是在1959年快到年底的一天早餐時收到的。電報上說,部長極為遺憾地通知阿芒·仲馬先生和夫人,他們的兒子、第一殖民軍傘兵團列兵在阿爾及利亞捐軀。他的私人物品將儘快退還給居喪的家庭。

 

  在一段時間裡,傑奎琳的小天地崩裂了,似乎一切都失去了意義。無論是勒維齊奈的家庭所提供的寧靜的安全感,還是美容院的姑娘們談論伊夫·蒙當(當時的法國男電影明星)的魅力或剛從美國傳來的一種最新式舞蹈狂熱——搖擺舞,都變得毫無意思了。在她的思想深處只有一件事不斷衝擊着她:小讓·克勞德,她那親愛的娃娃般的弟弟,那樣柔弱和藹,那樣仇恨戰爭和暴力,只想一個人看看書,她無限寵愛的、比一個孩子大不了多少的人,竟然被打死在一條倒霉的阿爾及利亞的干河谷里。仇恨在她的心中發了芽,是那些阿拉伯人,那些令人厭惡、骯髒、懦弱的傻瓜干的。

 

  弗朗索瓦就是在這個時刻到來的。一個冬天的星期日上午,他突然到家裡來了,當時傑奎琳的雙親都出門串親戚去了。那是12月的一天,街上有雪,花園的小徑也結上了一層冰。別的人都面色蒼白,縮手縮腳,但是,弗朗索瓦卻曬成了棕褐色,身體十分健康。他詢問可否同傑奎琳小姐講幾句話。她說:我就是。並且問他有什麼事?他回答說,在他指揮的那個排里,有一個名叫讓·克勞德的列兵戰死了。

 

  他帶來了一封信。傑奎琳請他進來坐坐。

 

  這封信是讓·克勞德陣亡之前幾個星期寫的。弗朗索瓦的士兵們正準備去清剿一個村莊,但他們沒有發現游擊隊,卻與阿爾及利亞叛軍部隊相遭遇。在清晨天未明時,發生了一次劇烈的衝突,一粒子彈射中了讓·克勞德的肺部。在他臨死以前,正值弗朗索瓦在衝突發生後去巡邏時發現了他,就把這封信交給這位傘兵隊長。弗朗索瓦後來一直把這封信裝在他貼身的衣袋裡。

 

  傑奎琳讀完了信,哭了一會兒。那封信里沒有說些什麼,只談些關於營房裡的鎖碎生活、襲擊訓練以及軍隊紀律等等,其他情況則是由弗朗索瓦告訴她的。當阿爾及利亞叛軍部隊包圍他們時,他們在叢林中走了4 個小時,在無線電里重複呼喚,要求空中支援。到早晨8 點鐘,戰鬥轟炸機才來到。飛機引擎的叫囂聲和火箭炮的轟鳴聲才把叛軍打退。她的弟弟是自願參加一個最頑強的戰鬥隊伍中的一員。在戰鬥中證明他是一個堂堂的男子漢,而且死得也確實像一個男子漢。在臨死前,在一塊石頭後面,他躺在一個下士的膝蓋上,咳着吐出了鮮血。

 

  弗朗索瓦對她非常溫和。在他四年的殖民地戰爭中,他鍛煉得像當地的岩石一樣堅硬,他變得像職業軍人一樣。但對於他部下一個士兵的姐姐,卻非常和氣。她很喜歡他,因此接受他的邀請到巴黎去參加宴會。此外,她也不願讓父母知道讓·克勞德是怎樣犧牲的,因此他們決定在一段時期里,假裝對失去兄弟的不幸事件漠不關心,而且要裝得像沒事似的。在第一次約會的飯後,她要求中尉同意保持沉默,他同意了。

 

  然而,她想知道阿爾及利亞戰爭的情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戰爭的真實意義是什麼,政治家們究竟在玩弄些什麼?她對這一切的好奇心是無止境的。戴高樂將軍是在去年元月由總理而擔任總統的。他被一股愛國熱潮卷進了愛麗舍宮。人們認為他既可以結束戰爭,又可以保持阿爾及利亞依舊歸法國所有。她從弗朗索瓦口裡第一次聽到她父親崇拜的那個人是法國的一個叛徒。

 

  弗朗索瓦休假期間,他們倆一直在一起。每天傍晚她在美容院下班以後和他約會。1960年1 月,她從訓練學校畢業後就到這所美容院裡工作。她從他那裡知道了法國武裝部隊的背叛,巴黎政府同被監禁的民族解放陣線領導人艾哈邁德·本·貝拉進行的秘密談判,以及即將把阿爾及利亞移交給傻瓜們等情況。

 

  他在元月下旬回戰場去了。在8 月里,他設法在馬賽休假一星期,她抓緊時間同他單獨在一起,待了很短的時間。她一直等待着他,她在思想里把他塑造成一個兼有法國青年男子的美德、純潔和大丈夫氣概的典型。1960年的整個秋天和冬天,她一直等待着他,他的照片白天和傍晚一直放在她的床頭桌上,睡覺時,則放在睡衣里貼着肚子的地方。

 

  他最後一次休假是在1961年春天,他又來到了巴黎。他們倆沿街漫步時,他穿着制服,她也穿了她最漂亮的衣裳。她認為他是全市最健壯、肩膀最寬、最漂亮的男子。同她一塊兒工作的一個姑娘看到了他們倆。第二天,美容院裡便傳遍了關於傑奎琳與漂亮的傘兵的議論。她不在那裡,她休假去了,成天和他在一起。

 

  弗朗索瓦很激動。要發生什麼事情了。同民族解放陣線的談判已經眾所周知。

 

  他肯定,軍隊,真正的軍隊,忍耐不了多久了。對於他們倆來說,對於經過戰火鍛煉的這位27歲的軍官和崇拜他的23歲的未來的母親來說,阿爾及利亞繼續歸屬法國,就是忠誠的標誌。

 

  弗朗索瓦不知道她已經懷孕。他於1 %l 年3 月回到阿爾及利亞。當年4 月21日,又有部分法國軍隊背叛了政府。第一殖民地傘兵部隊幾乎全部參加了叛兵行列,只有少數新兵急急忙忙跑出營房,集合在軍官辦公室,也沒有人去管他們。叛軍和仍然忠於政府的部隊之間,在一個星期內接連地發生了接觸。5 月初,弗朗索瓦在與政府軍隊的一次衝突中陣亡。

 

  傑奎琳從4 月開始就等着弗朗索瓦的信。在沒有能接到信的時候,她並沒有什麼懷疑。一直到了6 月,她才得知了不幸的消息。她悄悄地在巴黎郊區租了一間便宜的房間,企圖用煤氣熏死自己,因為房間裡漏氣的地方大多,自殺沒有成功。但是她懷的胎兒卻夭折了。後來她父母帶着她出門去休養了一個時期。等她恢復了健康以後,他們回到巴黎。12月她加入了秘密軍隊組織,成為這個組織的一個活躍的地下工作者。

 

  她參加秘密軍隊組織的動機是很單純的。弗朗索瓦和她的親兄弟讓·克勞德都犧牲了。她一定要為他們報仇。不管用什麼手段,不管是她或者任何人付出什麼代價,一定要報仇。除此以外,她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別的心願了。最初參加秘密軍隊組織時,只交給她一些送送信跑跑腿的任務,她感到很苦惱。後來偶爾在她的手提包里讓她帶一個塑料炸彈,但她深信她還能做更多的事情。在一次咖啡館或電影院發生爆炸事件以後,接着當局就突然要搜查行人。此時給她的任務是站在街角的人行道上,要她眨眨眼睛噘噘嘴來傳遞消息。她也不耐煩幹這些小事。

 

  在小克拉瑪事件發生以後,一個在逃的刺客在她的布列特依廣場寓所里住了三天。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個重要的時刻,不過後來他轉移了。一個月以後,他被逮捕了。但是,他對曾在她的寓所住過一事隻字未提,也許他忘記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基層組織的領導指示她在幾個月之內不要為秘密軍隊組織做任何工作,直到形勢緩和下來再說。

 

  1963年1 月,她又開始傳遞信件。

 

  她就這樣繼續工作下去,直到7 月里一個男子來找她。基層組織領導人陪同這個人一起來見她,並對這個人非常敬重。這個人無名無姓。問她是否願意為秘密軍隊組織干一件特殊的工作?當然,這件工作也許是危險的,肯定是令人厭惡的。

 

  傑奎琳表示沒有關係,願意干。

 

  三天以後,小組領導人指給她看了一個剛從公寓裡走出來的男子。當時他們坐在一輛停在路邊的汽車裡。那位領導人還告訴了她那個人是誰和他的職位,還告訴了她應該怎麼做。

 

  7 月中旬,她和那個男子又見面了,但在安排上似乎是偶然的。她當時在一家餐廳里坐在那個男子的旁邊,向他羞答答地微笑,請他把他桌上的鹽瓶遞給她。那個人說了幾句話,她表現得含蓄而端莊。她的這種反應是恰如其分的。她的婦靜使他發生了興趣。看上去在無意中,兩人談起了話來。那個男子說話主動,她柔順地應答着。不到兩星期,他們之間便發生了曖昧關係。

 

  她對男人頗為了解,使她能夠判斷幾種不同的基本類型以及他們的口味。她扮演得不是那種習慣於輕易把男人征服的經驗豐富的女人,而是裝得羞羞答答、體貼人微而又貞潔嫻淑,表面上拘謹冷淡,只是不時地暗示一下她那美妙的肉體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的。誘惑起了作用。對於這個男人來說,最後的征服終於成了一件壓倒一切的緊急任務。

 

  7 月下旬,基層組織的領導人告訴她,應當很快開始同居。障礙是那個男人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同他住在一起。7 月四日,他們到廬瓦爾流域的鄉村別墅去了,由於工作,丈夫必須留在巴黎。他的全家離開後不到幾分鐘,他就打電話到美容院,堅持要傑奎琳在翌日晚上到他家裡同他共進晚餐。

 

  傑奎琳·仲馬一回到自己的寓所里便着了看表。她有三個小時的準備時間,儘管她打算把自己打扮得盡善盡美,但是兩個小時也就足夠了。

 

  她洗完澡後就無精打采地想着就要來臨的這個夜晚,由於厭惡,她的腹部緊縮起來。她發誓,不管他要求用哪種方式尋歡,她都會完全滿足他的心願。

 

  她從櫃櫥後面的一個格子裡拿出來一張弗朗索瓦的照片,鏡框裡他那冷淡的、似笑非笑的神態,同昔日他見到她在月台上向他飛跑時的神態一模一樣。照片上他那柔軟的棕色頭髮,涼爽的淺黃色制服遮蓋着的結實的胸肌,很久以前她曾經多麼喜歡把臉靠在上面啊!鋼製的傘兵翼狀徽章使她燒灼的面頰感到多麼涼爽。如今徽章依然存在,用紙小心地包着呢。

 

  她把照片貼在胸口上,低語道:弗朗索瓦,幫助我吧,今晚一定幫助我吧!

 

  就在7 月的最後一天,豺狼是忙碌的。

 

  那天上午,他在跳蚤市場,從一個小攤走到另一個小攤,手裡提着一隻廉價的手提袋。他買了一頂油膩的黑色貝雷帽。一雙磨損得很厲害的鞋子和一條不太乾淨的褲子。最後,經過一番尋找,還買了一件一度曾是軍用的厚大衣。他本想買一件薄些的大衣,但是,軍用厚大衣很少是為了在仲夏穿的,而且在法國軍隊裡,這類大衣是用又粗又厚的毛呢料做的。他買的這件大衣即使穿在他的身上,也夠長的了,可以一直遠遠蓋過膝蓋,這是最重要的。

 

  當他快要離開市場的時候,看到有一家鋪子擺滿了各種舊的勳章,他買了一些。

 

  他還買了一本介紹各種法國軍隊勳章的小冊子和一些褪了色的緩帶,上面說明了哪一種勳章是為了紀念哪一次戰役,以及由於哪一類英勇的功績才能獲得這些勛早。

 

  在皇后飯店吃過午飯後,他轉了個彎回到了旅館,付清賬單並整理行裝。那些新買來的東西,放在他那高級提包的最下面。又根據說明書,把買來的許多勳章列成一橫排,從普通軍事勳章開始,其次是解放勳章,還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為自由法國英勇作戰,而在五個戰役中立功的獎章。其餘的勳章連同那本說明書,他就分別扔進林蔭大道路燈電杆旁的垃圾箱裡。

 

旅館服務員告訴他,有一列北極星號特別快車,將於下午5 點15分從巴黎北站始發開往布魯塞爾,他正好趕上這班火車。他在車上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到達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時,正好是7 月份的最後一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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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8 月1 日這天上午,維克托·科瓦爾斯基從郵局取信件回來,經過旅館前廳時,旅館的服務員招呼他說:先生,請你留步……

 

  他和往常一樣大模大樣地轉過身來。他並不認識招呼他的那個意大利人,但也沒有感到有什麼異常。每天當他經過前廳要上樓梯時,總是大搖大擺地走自己的路,從來不去注意他們。這個意大利青年走到科瓦爾斯基面前時,手裡拿着一封信。他用意大利語說:有一封信,先生,是給科瓦爾斯基先生的……我們這兒沒有這位先生……說他是一個法國人。

 

  這一通哇哩哇啦的意大利語,科瓦爾斯基一個字也沒聽懂,但是他理解大致的意思,並且聽出了他自己的名字,儘管音發得很難聽。他從那個人手裡奪過了那封信,凝視着那字跡潦草的姓名和地址。他在旅館是用另一個名字登記的。由於很少讀書看報,因此他不知道五天以前巴黎的一家報紙搶着獨家發表了一條新聞,說秘密軍隊組織的三名最高領導人現在藏匿在旅館的最高一層樓上。

 

  就他本人而言,不應當有人知道他的行蹤。這封信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不經常收到信件,因此,同一般生活簡單的人一樣,一旦收到一封信就成為一個重大的事件。他明白了:櫃檯上沒有人聽說過有叫這個名字的住客,因此不知道如何處理這封信。他從那個站在那裡帶着一副討好的神色抬頭望着他的意大利人眼裡看出來,似乎他——科瓦爾斯基是人類智慧的源泉,只有他才能解決這個難題。

 

  科瓦爾斯基低下頭,看了看,高傲地說:好,我去問一問。但是,那個意大利人的雙眉並沒有舒展開來。

 

  問一問,問一問。科瓦爾斯基重複說着,並且朝天花板做了個手勢。

 

  意大利人終於明白了。啊,對,問一問。十分感激,先生。

 

  科瓦爾斯基大踏步走開去,那個意大利人還做了個表示感激的手勢。他乘電梯到了8 樓,一出電梯門就在樓道里碰上了值班的保縹,手裡拿着上了膛的自動手槍。

 

  兩個人相互注視了一下,然後值班人員推上了保險,把槍放進口袋裡去了。他看到只有科瓦爾斯基一個人,電梯裡沒有別人。這完全是例行公事,每次電梯越過7 樓朝8 樓開來時,值班人員都要這樣。

 

  除了值班保鏢以外,在樓道盡頭的太平梯門口也有一個人守衛着,在樓梯口還有一個人。樓梯和太平梯都藏着炸彈,旅館負責人並不知道這件事。只有拉開樓道服務台下面的電閘,才能關閉引爆裝置的電流,炸彈才起不了作用。

 

  白天值班的保鏢還有第四個人,他守衛在頭頭們住的房間的屋頂上。此外還有其他三個人,剛值過夜班,這時正在睡覺。如果發生任何情況,他們就會在幾秒鐘內醒過來,立即開始行動。第八層樓的電梯門是從外面焊住的,但如果8 樓的電梯門燈亮了,就表示這是一種警告信號。這樣的事只發生過一次。一個服務員,拿了飲料要送上頂層去,他卻誤按了電梯的電鈕。自從這次事件發生後,他就再也不敢去碰它了。

 

  這時走廊上的值班員打電話給樓上,報告送信人要上樓了,然後他指示科瓦爾斯基可以上樓。科瓦爾斯基已經把給他自己的信塞進衣服的裡面口袋裡,給頭頭們的信件則還是放在帶鏈的鐵盒裡,夾在左胸前。鐵盒用的彈簧鎖只有羅丹一個人有鑰匙可以打開。科瓦爾斯基把鐵盒交給羅丹後,因為下午還要接替值班員值班,在這以前,他可以回到自己的臥室去休息了。

 

  他在自己的臥室里讀了他的信。一開始他就看發信人的名字,他很驚奇,這封信是柯瓦契寄給他的。這個人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面了。他和科瓦爾斯基一樣,不知道怎樣寫信,他連讀信也是感到困難的。但是對這封信,科瓦爾斯基藉助字典,勉強能夠看懂,這封信並不太長。

 

  柯瓦契開始說,他在寫信的那天,看到報上登着消息說羅丹、蒙克雷和卡松躲在羅馬的那家旅館裡,那也是一個朋友讀給他聽的。他猜想他的老朋友科瓦爾斯基可能同他們在一起,因此寫這封信,希望僥倖能到達他的手裡。

 

  後面幾段主要說的是,近來法國形勢越來越嚴峻,警察到處搜查證件,然而,他們還是奉命到珠寶店去搞閃電式搶劫。柯瓦契說,他本人就參加了四次,的確不是鬧着玩的,特別是還要交出搶到的東西。過去在布達佩斯的那些值得留戀的日子裡,他幹得好多了,儘管才幹了半個月。

 

  最後一段說,柯瓦契在幾個星期前見到了米歇爾。米歇爾說他見到了若若,而若若說小西爾維得了一種白什麼病。總而言之,她的血出了毛病,但是柯瓦契希望她不久會好起來,維克托不必擔憂。

 

  但是,維克托不能不為此而擔憂。小西爾維生病,使他十分焦慮。在維克托·科瓦爾斯基出生後的36個激盪的歲月里,沒有幾件事真正打動過他的心。12歲時,德國人侵占了波蘭,一年後他的雙親被裝進一輛黑色的篷車帶走了。他當時已經懂事了,知道他的姐姐在教堂後面的一家被德國人接管了的大旅館裡干着什麼事。許多德國軍官經常到那裡去。他的父母難過極了,向軍事長官辦公室提出了抗議。他當時的年紀使他能夠參加游擊隊了。15歲時,他第一次殺死了一個德國人。17歲時,俄國人來了。但是,他的父母一向仇恨和懼怕俄國人,並且向他講過俄國人對波蘭人幹的可怕勾當。因此,他離開了游擊隊,而其他游擊隊員後來在政委的命令下都被槍決了。

 

  他像一隻被追獵的動物一樣向西、向着捷克斯洛伐克奔去。後來又到了奧地利,進了一所難民收容營。這個身材高大、瘦骨磷峋、行若病夫、只會講波蘭語的年輕人,已經餓得虛弱不堪了,被人們認為是一個第二次世界大戰遺留下來的無害的廢物。隨後,他吃着美國提供的食品,逐漸恢復了體力。

 

  1946年春天的一個夜晚,他逃離了收容營,沿途設法搭車朝南走到了意大利,然後又到了法國。一路上同行的是一個他在收容營里相遇的會講法語的波蘭人,他們經過意大利,結伴去法國。在馬賽,他鑽進一家商店去偷吃的,把一個店主殺了,接着他又亡命逃走。他的同伴要離開他另謀生路,臨別時告訴他現在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這就是去投奔外籍軍團。第二天早晨他就去報了名。等到警察們在被戰爭破壞還未恢復秩序的馬賽市內查訪時,他已經出海了。當時法國地中海沿岸的城市,仍然是美國供應食品的進口基地,為了食物而殺人的事是很平常的。這件案子由於找不到可疑的人,就銷案了。這時,科瓦爾斯基已是個外籍軍團的士兵了。

 

  那時他19歲,老兵們最初時都叫他小好人,後來他說他會殺人,因此人家就稱呼他科瓦爾斯基。

 

  六年的印度支那戰鬥生活,使他不再可能成為一個正常的人了。然後科瓦爾斯基又被送到阿爾及利亞。在此期間,他有六個月的時間在馬賽郊外一個訓練營里受訓。他在馬賽船塢旁邊的酒吧間裡遇到了尤莉,她是一個倔強的擦洗女工。她正好同她的頭兒在吵架,科瓦爾斯基一下子就把這個男人摔出了酒吧間,摔出去6 米多遠,這一下使這個人昏迷過去10個小時。幾年之後這個人還留下難看的怪模樣,因為他的下巴被打碎了。

 

  尤莉喜歡這個碩大無朋的軍團戰士。在幾個月的時間內,每晚他都成了她的保護者,在她下工以後陪伴她回到她那在舊港的東倒西歪的閣樓。兩人的淫慾是很強烈的,特別是尤莉,但是,他們之間談不上什麼愛情。當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就更談不上愛情了。她告訴他,孩子是他的,他相信了,因為他願意要個孩子。但她告訴他,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有個老太婆可以替她把孩子搞掉。科瓦爾斯基揍了她一頓,並且告訴她說,如果她那樣干,他就宰了她。

 

  三個月以後他要回阿爾及利亞去了。在此期間,他結識了一個名叫約瑟夫·格爾茨鮑斯基的波蘭籍退役外籍軍團士兵,別人都管他叫波蘭人若若。這個人因病退役離開了印度支那,同一個快樂的寡婦一起安了家。這個女人經營一個小吃車,沿着主要車站的各個月台往來兜攬生意。他們倆在1953年結婚以後,就一起經營,在他的妻子把小吃遞給顧客時,若若一瘸一拐地走在妻子後面收錢和找錢。晚來無事,他喜歡到駐紮在附近兵營中的軍團士兵常去的酒吧敘敘往事。這些士兵大部分是年輕人,是在他在印度支那時應徵入伍的,他們談得很投機,也開心。

 

  一天晚上,他遇到了科瓦爾斯基。

 

  關於孩子的事情,科瓦爾斯基徵求若若的意見。若若同意他的看法,因為他們都是天主教徒。

 

  她要把這個孩子弄死。科瓦爾斯基說。

 

  娼婦!

 

  老婊子!科瓦爾斯基同意地說。他們喝了不少酒,眼睛望着酒吧後面的大玻璃鏡子。

 

  這樣對待小孩子是很不公正的。科瓦爾斯基說。

 

  太殘酷!若若附和說。

 

  我過去從來沒有過孩子。科瓦爾斯基想了想說。

 

  我也沒有,結婚以後也沒有。若若說。

 

  從半夜一直喝到黎明,他們倆喝得酩酊大醉。他們同意了他們的計劃,還舉杯祝賀他們所負的神聖職責。第二天早晨,若若想起了他許下的諾言,但是不敢想象如何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他的妻子。他等了三天,反覆地考慮這個問題,還是猶豫不決。直到那天晚上他和妻子睡在床上時,他突然開口說了出來。沒料到他的妻子聽了很高興,因此就這樣安排好了。

 

  過了一段時間,維克托·科瓦爾斯基到了阿爾及利亞又和羅丹少校在一起。羅丹這時帶了一支隊伍打仗,卻打的是另一場新的戰爭。若若和他的妻子在馬賽,又是恫嚇又是哄騙,監督和保護着懷孕的尤莉。維克托離開馬賽時,她已經懷孕四個月,再想打胎也為時過晚了。若若還經常指着那個下跨被打壞的傢伙,威脅地勸她安下心來。其實,這個傢伙現在看見外籍軍團的士兵也小心謹慎了,即使碰上一條腿殘廢的退伍老兵也不敢惹。因此他又干起了他的老行當,賺錢,而且到處鑽營。

 

  1955年尤莉生下了一個碧眼金髮的小女孩。在尤莉的同意下,若若和他的妻子正式提出了過繼申請。這個申請獲得了批准。尤莉重操舊業,若若夫婦獲得了一個女兒,起名叫西爾維。他們寫信告訴了維克托。在他的兵營里的床上,他感到一種奇妙的愉快。但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在他的記憶里,他所有的東西一旦為他人所知,無不被人奪去。

 

  不過,三年以後,在阿爾及利亞的群山之中進行一次持久的戰役之前,隨軍的牧師提議他立個遺囑。這件事他連想都沒有想過。他從來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留給後人的,因為,在偶然得到一次休假時,他把積累下來的餉金全部都在所到城市的酒吧和技院裡花光了,其餘的東西都屬於軍團。

 

  但是,牧師說,在當今的軍團里,立個遺囑是完全正當的。因此,在別人的大力協助下,他立了個遺囑,把他所有的財產和雜物留給過去的軍團士兵、現住在馬賽的一個名叫約瑟夫·格爾茨鮑斯基的人的女兒。後來這份文件的副本連同他的檔案一起被歸人設在巴黎的武裝部隊的檔案庫。

 

  法國保安總局在偵察1961年的波納和康斯坦丁恐怖案件時發現一個叫科瓦爾斯基的人與此案有牽連。他的這份檔案同其他許多檔案一塊兒被找了出來,引起了在百合門的以羅蘭上校為首的行動分局的注意。他們走訪了格爾茨鮑斯基夫婦,了解了事情的全部來龍去脈。但科瓦爾斯基卻始終不知道這件事。

 

  在他的一生中,只有兩次機會見過他的女兒。一次是1957年,他的大腿上取出了一顆子彈,被送到馬賽去休養。還有一次是1960年,為了羅丹少校到馬賽的軍事法庭去作證,他是去執行保衛任務的。第一次會見時,小孩才兩周歲;第二次是4周歲半。第一次科瓦爾斯基送去了很多禮物給若若夫婦。還給小西爾維送去很多玩具。小女孩和狗熊似的科瓦爾斯基叔叔之間,相處得非常好。但是這件事,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即使是在羅丹面前,他也沒有提過。

 

  而現在她卻得了什麼血病

 

  這天上午,科瓦爾斯基坐立不安。因為羅丹正在等待着從法國來的一封重要信件,其中有關於搶劫累積起來的總金額的更詳細情況的報告。他要科瓦爾斯基第二次再去郵局,去收取下午來到的信件。午飯後,科瓦爾斯基到樓上去取那個裝信件的鐵盒子,準備到郵局去。

 

  什麼叫血什麼病?科瓦爾斯基突然脫口提出這個問題。

 

  羅丹正在把鐵盒子的鏈子套在他的手腕上,很奇怪地望着他說:我從未聽說過。

 

  這是一種血的毛病。科瓦爾斯基解釋說。

 

  卡松在房間的另一邊正在看雜誌,聽到後笑了起來,說:你的意思是說白血病吧。

 

  是的,先生,這是什麼病?

 

  這是癌症。卡松回答說。就是血癌。

 

  科瓦爾斯基望着他面前的羅丹,他不相信卡松說的話。

 

  上校,這個病能治好嗎?

 

  不能,科瓦爾斯基,這是致命的。你問這幹什麼?

 

  沒有什麼。科瓦爾斯基咕噥着。我剛才讀過關於這種病的一些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走了出去。關於這件事,羅丹應該感到需要警惕,因為他的這位保衛人員除掉每天站着接受命令指示外,從來不知道讀任何更複雜的書。而今天卻會提出從什麼書上看到那個名詞,但他沒有注意,並且很快就把這件事忘掉了。因為他正等着今天下午來的信,他希望信里告訴他,秘密軍隊組織在瑞士銀行的存款戶頭裡,現在已超過25萬美元了。

 

  來信果然告訴他金額已經湊足並存入瑞士銀行。當羅丹坐下來寫信給銀行,通知他們把25萬美元如數轉給他所雇用的刺客時,他感到很滿意。他對於還缺少25萬美元並不擔心。戴高樂總統一旦死了,早些時候在秘密軍隊組織更為得意的時刻,為該組織提供過經費的那些極右翼實業家和銀行家,一定會立即拿出這筆錢來的。就在幾個星期以前,這些人在他要求繼續提供些經費時,藉口說愛國力量在近幾個月內未能取得進展和採取行動,使他們過去的投資兌現的可能性大為減少,乾脆拒絕了他的要求,但是將來他們會爭先恐後地願意做那些不久後將成為復興了的法國的新統治者的軍人們的後盾的。

 

  他寫完了給瑞士銀行的指示時,天色已晚。但是卡松看了羅丹寫的要求瑞士銀行把錢付給豺狼的信件以後,表示反對。他爭辯說,他們三個人答應過那個英國人的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是,在巴黎為他設立一個聯絡點,可以隨時向他提供有關法國總統的行動的最新和確切的情報,以及圍繞着總統的保安措施所能出現的變化。這些情報很可能,甚至肯定對刺客具有極大的重要性。卡松推理說,在現階段通知他錢已經轉到他的名下,將促使他過早地採取行動。什麼時候進行暗殺,當然由他來決定,但是晚幾天並無大礙。向刺客提供最新情報的問題,很可能是成敗的關鍵,一旦失敗就再無成功的可能了。

 

  卡松今天早晨也收到一封信說,他在巴黎的代表,已經成功地安插了一個間諜,她已經能與戴高樂身邊的一個侍從有密切的接觸。再過幾天后,這個間諜就能經常提供十分可信的消息。其中包括關於戴高爾將到哪裡去、他的旅行目的地以及他在什麼時候將在公共場合露面等等。所有這些,事先是不公開的。卡松希望羅丹把錢在自己身邊多留幾天,直到卡松把巴黎的一個電話號碼告訴這個謀刺者,使他能得到情報,這對他執行任務是非常重要的。

 

  羅丹對卡松所講的理由反覆思考了很久,最後他認為卡松是正確的。他們兩人都無法知道豺狼的意圖。其實,向銀行發出指示,接着再向倫敦發出一封有一個巴黎電話號碼的信,都不會絲毫改變謀刺者所安排的具體日程表。在羅馬的這幾個秘密軍隊組織的頭頭們,他們不知道這個謀刺者早已選擇好他的行動日子,並且在像鐘錶那樣精確地執行着他的計劃。

 

  在羅馬炎熱的夜晚,科瓦爾斯基坐在旅館的樓頂上,他那高大的身軀就在空氣調節器出口的旁邊,手裡握着自動手槍,在那裡為在馬賽生病的小女孩發愁,她的血里不知道得的什麼病。在快要天亮的時候,他想出了一個主意。他記起在1960年最後一次見到若若時,這位前外籍軍團土兵告訴他,預備在自己的公寓裡裝個電話。

 

  當科瓦爾斯基收到信的那天早晨,豺狼在布魯塞爾已經離開了友誼旅館,乘出租汽車到了古桑住的地方附近。早餐時,他曾用杜根的名字打了個電話給古桑,約定11點鐘會面。他到達那裡時,才10點30分。他走到街道附近的一個小公園裡,坐在長凳上看報,觀察了半個小時。

 

  四周是靜悄悄的。他到達古桑家門口,剛好11點鐘。古桑讓他進去,帶他經過會客室進入他的小辦公室。等豺狼進去後,古桑把前門鎖好,並用保險鏈條鈎上。

 

  豺狼到了裡面,轉身向古桑說:有困難嗎?

 

  困難麼,可以說有一點兒。古桑似乎有點兒窘迫。

 

  豺狼冷冰冰地注視着他,面部毫無表情,眼睛半閉着,略帶怒容。

 

  你對我說過,如果我在8 月1 日回來,8 月4 日我就可以把槍帶回家去的。

 

  他說。

 

  完全正確。我向你保證,問題不在槍上。古桑說。其實槍已經做好了。

 

  坦率地說,我認為是我所做的最傑出的成品之一,一支非常漂亮的槍。問題出在另一件東西上,那東西得從頭做起。讓我給你看看。

 

  在書桌上放着一個扁平的匣子,大約2 英尺長,4 英寸寬,3 英寸高。古桑先生打開了匣子,在豺狼虎視眈眈下,把匣蓋向後平放在桌上。

 

  看上去像只平的托盤,被分隔成精心製作的格子,每個格子的形狀同它所裝的部件的形狀完全相符。

 

  這不是原來的匣子。古桑先生解釋說。那隻匣子太長了。這是我自己做的,非常合適。

 

  匣子十分緊湊。在這隻平托盤的上半部放着槍管和槍栓,全長最多18英寸。豺狼把它取出來,檢查了一下。它很輕,乍看上去像支半自動步槍的槍管。尾部密閉的槍管里有一根細長的桂。槍管尾端有一隻同槍管一般大小的旋鈕,栓的後半截就裝在這裡面。

 

  豺狼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旋鈕,向逆時針方向猛轉了一下,栓鬆動了,順着螺紋轉了幾圈。他拉了一下,栓向後退了出來,露出了閃亮的彈槽,他把栓推回原位,順時針轉了一圈又平滑地固定在原來的位置上。

 

  緊接着槍的尾部下面有一個精巧的鋼製圓盤。它有半英寸厚,但是圓周不到一英寸。在圓盤的頂部有個半月形的空洞,便於槍栓向後退時可以通過。在圓盤背面正中心有一個直徑半英寸的孔,孔邊有螺紋,似乎是為了擰螺絲用的。

 

  那是為槍托準備的。古桑悄悄地說。

 

  豺狼注意到,原來的木槍托拿掉以後,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只是在槍統的底部安裝舊槍托的地方有一條略微凸起的邊。用來把木槍托固定在槍上的螺絲所使用的兩個孔被精巧地堵上並且烤了藍。他把槍翻轉過來,查看了底部。在槍管的底部開了一個細長的口子。通過這個口子可以看到裝有擊發子彈用的撞針的槍栓。扳機從口子裡伸出來,被貼着鋼槍管的表面鋸平了。

 

  在剩下的半截扳機上焊上了一塊很小的球狀金屬物,中間也有一個帶螺紋的孔。

 

  古桑先生沒有出聲,遞給他一根小鋼條,有一英寸長,形狀彎曲,一端有螺紋。他把有螺紋的一端放在孔上用食指和拇指迅速轉了幾轉,擰緊後新扳機就伸出在槍管的底部了。

 

  古桑從盒子裡又拿出一根細長的鋼棒遞給他,鋼棒的一端也是有絲口的。

 

  這是槍托裝配的第一部分。他說。

 

  豺狼把鋼棒的一端裝進槍銃子後面的孔眼裡,並擰得很緊,直到一點也不搖晃為止。鋼棒的側面伸在槍的後面向下傾斜30度角靠近槍的這一部分,離絲口約2 英寸的地方,槍桿漸漸平直。在中心處鑽了一個孔眼,沿鋼杆的角度成30度角,這個孔眼直接正對在後面。古桑把第二根比較短一點的鋼棒交給豺狼。

 

  上面的撐杆。他說。

 

  當這根棒也擰好以後,兩根棒都向後伸展,上面的一根同槍管構成小得多的角度。這樣兩根棒分叉開去,就像一個狹窄的無底三角形的兩條邊。古桑拿來了托底。

 

  它是弧狀的,大約五六英寸長,上面墊着厚厚的黑色皮革。在這個護肩,也就是槍托的兩端各有一個小孔。

 

  這裡沒有什麼可擰的,古桑說,把鋼棒的兩端按進這兩個孔里就行了。

 

  豺狼把兩根鋼棒的尾端放進相應的孔里,然後把槍托推緊。從側面看上去,這支槍正常得多了。它有扳機,並且有一個由上下撐杆和托底構成的完整的槍托。豺狼把托底靠在肩膀上,左手握住槍管的底部,右手食指勾住扳機,閉上左眼,右眼順着槍管望去。他向遠處的牆壁瞄準,扣了一下扳機。槍栓里輕輕地咔嚓了一下。

 

  他轉向古桑,這人兩隻手裡各拿着一根看來約10英寸長的黑色管子。

 

  消聲器。豺狼說。他接過了遞給他的管子,觀察了一下槍管的末端。這一頭已經被精細地刻出了螺紋。他把消聲器的大頭套在槍管上,迅速地擰轉,直到擰不動為止。消聲器從槍管末端像一根香腸似地伸了出去。他把手抬起來,古桑把望遠瞄準器輕輕地遞給他。

 

  在槍管的頂部有一系列成對的槽。望遠瞄準器底部的彈簧夾子就是嵌在這些槽里的,以便使望遠瞄準器同槍管絕對平行。在望遠瞄準器右邊和頂部有幾個小巧的螺絲。這是用來調節瞄準器里的十字標線的。英國人再次舉起槍來,眯着眼瞄準。

 

  乍一看去,他很像一個道貌岸然、身着格子服裝的英國紳士在波卡迪利大街槍支店裡選購一支新式的獵槍。10分鐘以前還是一堆奇形怪狀的零件,現在成了一支高速、遠距離、完全消聲的暗殺用步槍了。豺狼把它放了下來,轉過身來對古桑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好。他說。很好,我向你祝賀,這是一件很漂亮很精緻的傑作。

 

  古桑微微笑着。

 

  豺狼又說:現在剩下的就是調整瞄準器的問題以及用實彈試射的問題了。你有子彈嗎?

 

  古桑打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一隻裡面裝着100 粒子彈的盒子。盒子已經啟封,有6 發子彈已經拿出來了。

 

  我拿出來6 粒,用來改裝成爆炸子彈,其餘的你可以拿些做實彈試射。

 

  豺狼向手心裡倒了幾顆子彈,看了一下。要用其中的一顆來完成未來的任務,它們似乎太小了一點。但是,他注意到它們是這個直徑的子彈中特別長的一種。一旦擊發,它所具有的額外推力將使彈頭以極高的速度飛出去,從而增加其準確性和殺傷力。大部分的獵槍子彈都是扁頭的,但是,這些子彈是尖頭的,獵槍子彈是鉛制的鈍頭,而這些子彈頭上有一層銅鎳合金。其優越性是很突出的。

 

  古桑從書桌的抽屜里又拿出一個紙製的小盒說:我本來把它放在很安全的地方,由於知道今天你要來,才把它拿出來了。

 

  他把紙盒上有螺紋的蓋子打開,把裡面裝的東西倒出來,放在乾淨的吸墨水紙上。最初一看,這些子彈跟豺狼剛才拿起來看的那些子彈完全一樣。豺狼從吸墨水紙上拿起一粒,仔細地觀察着。

 

  子彈頂端很小的一塊銅鎳合金被小心翼翼地用砂紙磨掉了,露出裡面的鉛。銳利的子彈頂端略微鈍了一點,在這個頂端上鑽了一個小孔,深入彈頭四分之一英寸。

 

  在孔中倒了一滴水銀,然後用一滴溶鉛把孔口封住了。在溶鉛凝固以後,經過挫和砂紙打磨,恢復了原來子彈頂端的尖形。

 

  豺狼知道這類子彈的性能,儘管他從來沒有使用過。因為製造過程太複雜,所以,除非由工廠成批生產,否則不能廣為使用。日內瓦公約禁止使用這類子彈。它比普通的達姆彈更厲害。這種爆裂彈在擊中人體後會像一枚小手榴彈一樣爆炸。子彈擊發後,彈頭的前衝力會把孔中的那滴水銀猛拋在孔後壁上,猶如汽車猛然加速時,乘客會緊貼在座位上一樣。彈頭一旦擊中人體的肌肉、軟骨或是骨頭,就會突然減速。

 

  這時,那滴水銀就會高速往前衝,它的衝擊力足以把子彈的尖頭沖開,它會使彈頭張開,如同一隻手的五指張開或者花瓣怒放時一樣。這樣的開花彈頭再往前推進,能夠使人身的肌肉撕開割裂,以致粉碎。它的殺傷面可大於一隻茶碟。從外表看,它和普通子彈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如果擊中頭部,那它能毀壞頭蓋骨里的一切,並且使頭蓋骨炸得粉碎。

 

  豺狼小心翼翼地把子彈放回到盒子裡。在他旁邊那個設計製造這種子彈的小矮個兒男人古桑迫切地想聽聽意見。

 

  豺狼說:我看這些東西做得不錯,古桑先生,你顯然是一位高手。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呢?

 

  是另一件東西,先生。那些管子,做起來要比我想象的困難得多。首先,按照你的意見,我用鋁做材料。但是,務必請理解,我是首先去搞槍並且進行了加工。

 

  這就是為什麼前幾天我才騰出手來做別的東西。我本來以為憑着我的技術和我的車間裡的機器,做起來比較簡單。

 

  為了使管子儘可能細一些,我買了很薄的材料,但是,太薄了。當我在機器上車螺紋,以便以後一截截組裝起來時,這種材料同綿紙一樣軟,稍加一點壓力就彎曲了。為了使管內的尺寸足夠容納槍管的最寬部分,管壁就要稍微厚些,結果成品勢必看上去不太自然。因此,我決定改用不鏽鋼。

 

  這是惟一的辦法了。不鏽鋼看上去像鋁的,但比鋁重,強度較高,因此,可以薄一些,車過螺紋後也有足夠的強度不致變形。當然不鏽鋼加工起來比鋁困難,費時間。我是昨天才開始的……

 

  很對,你所說的合情合理。我所需要的東西是要真正頂用的。什麼時候能做好?

 

  古桑聳聳肩說:很難說,主要的部件我都有了。除非發生意外,不過我想也不至於發生。我相信最後的技術難關已經解決了。總還得五六天或許一星期。

 

  豺狼沒有表示出不安的樣子,臉上仍然沒有表情,聽着古桑的話,一面在思考着,等他把話講完。當他講完後,豺狼還在思考着。

 

  好!他最後說,這意味着我將改變我的旅行計劃。關於日期,也許不是像我上次來這裡時所提出的那麼嚴格,在一定程度上取決於我將打的一次電話。在任何情況下,最重要的是槍能夠做好而且適用。要在比利時買到一支槍是容易辦到的,但我所要的是這樣一支特別的槍和特別的子彈。因此我想趁這段時間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試試這支槍,你認為在附近的什麼地方可以試驗這支新槍?在這個國家裡,哪兒可以找到一個完全隱蔽的地方來試射一支新槍呢?大概需要一片130 米到150米長的空地。

 

  古桑先生想了一會兒。在阿登山的森林裡。他最後說道。那裡的森林裡有一片地方可供一個人沒人打攪地待上幾小時。你一天可以打個來回。今天是星期四,從明天開始,森林裡會有不少人去野餐。我建議你5 號,即下星期一去。到星期二或是星期三,我大概就可以把其他的活幹完了。

 

  英國人點點頭,滿意了。

 

    好。我想最好把槍和子彈現在就帶走。我下星期二或星期三再和你聯繫。

 

  比利時人剛要表示異議,但是,顧客搶先說話了。

 

  我大概還欠你大約700 英鎊。這是500 英鎊,他說着把幾捆鈔票放在吸墨水紙上,剩下的200 英鎊,在其他裝備到手以後再付給你。

 

  謝謝你,先生。古桑說着,把20張5 英鎊一疊的五疊鈔票塞進他的口袋裡。

 

  他把槍一件件地拆開,很仔細地放在手提箱的綠色粗呢襯着的格子裡,豺狼要的那個爆炸子彈則單獨用紙包好,放在乾淨的擦槍布和刷子的旁邊。手提箱關好後,他又把一盒普通子彈交給英國人。英國人把子彈放在衣袋裡,把手提箱拿在手裡走了出來。

 

  古桑很客氣地把他送出了門。

 

  豺狼回到旅館後,先把裝槍的手提箱小心地放在大衣櫥里,鎖好並把鑰匙裝在口袋裡,然後去進午餐。

 

  下午他踱步走到郵政總局,向瑞士的蘇黎士要了一個長途電話,差不多半小時後電話才接通。又等了5 分鐘,來了個邁耶先生接電話。豺狼先報了一個號碼,然後再報他自己的姓名,說明他自己是銀行的存戶。

 

  邁耶先生說了一聲請等等,走開了。兩分鐘以後又回來了。這時他的口氣已經沒有剛才那麼謹慎和冷淡了。不斷有美元和瑞士法郎存入銀行的顧客是理應受到有禮貌的接待的。

 

  在布魯塞爾這邊的豺狼向那人問了一個問題,瑞士銀行家再次說了一聲請等等走開了,不過,這次不到30秒鐘就回來了。顯然,他叫人把這位顧客的卷宗及結賬單從保險庫里取了出來,而且正在研究它們。

 

  沒有,先生。說話聲傳進了布魯塞爾的電話間。我們收到了你的來信,指示我們只要有新款項存入,立即用航空加急信件通知你。但是,在你提到的期限內還沒有款子存進。

 

  我不過是想問一下而已,邁耶先生,因為我離開倫敦兩個星期了,在此期間這筆錢可能存進來了。

 

  沒有,一點兒也沒有。只要有新款存入,我們一定立即通知你。

 

  在邁耶先生連連表示良好祝願的聲音里,豺狼放下了電話,付了錢,走了。

 

  那天晚上,6 點剛過不久。豺狼在納佛街的酒吧里同造假證件的人見了面。

 

  那人先到了。豺狼看到一個角落裡還有空座,於是一扭頭,示意造假證件的人坐到他那裡去。他坐了下來,點了一支煙以後不到幾秒鐘,那造假證件的比利時人就過來了。

 

  做好了嗎?豺狼問道。

 

  是的,全做好了。就連我也認為幹得不錯。

 

  豺狼伸出手來。

 

  給我看看。他命令道。比利時人點了一支巴斯多牌香煙,搖了搖頭。

 

  先生,請你注意,這是一個非常公開的場合。此外,光線好才能檢驗它們,特別是那些法國證件。它們都在照相室里。

 

  豺狼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好吧,那麼讓我們去看看那些證件。

 

  幾分鐘後,他們離開了酒吧間,坐了出租汽車來到馬路拐角的地下室照相館。

 

  這天天氣很熱,傍晚的夕陽還沒有下去。但是這裡的街道很窄,陽光沒有照過來。

 

  豺狼依然戴着他的黑眼鏡以免有人認識他。有一個老年人從另一條馬路走過來,和他們相遇,但他低着頭彎着腰慢慢地走過去了。

 

  造假證件的人帶頭走下樓梯,拿出鑰匙把門打開。照相館裡光線很暗,就像外面的夜晚一樣,只有幾條光線穿過門旁的玻璃櫥窗里的幾張不像樣的照片,透進屋裡,使豺狼能看清辦公室里的桌子和椅子。造假證件的人帶他穿過天鵝絨門帘,到了攝影室並把中央的電燈打開。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隻棕色的紙袋,把它打開,然後把裡面的證件都放在一張紅木圓桌上。這張桌子原來是放在牆邊的,他把它移過來放在室內中央的燈光下面。

 

  攝影室里還有成對的弧光燈,但沒有打開。

 

  請看吧,先生。他得意洋洋地笑了,指了指放在桌面上的三張證件。

 

  豺狼揀起了第一張,拿到燈下看了看,這是他的駕駛執照,第一頁上貼着一張紙。紙上寫明:茲批准倫敦西一區的亞歷山大·詹姆士·昆丁·杜根先生,駕駛1a、1b、2 、3 、11、12和13類機動車。有效期為1960年12月10日至1963年12月9 日(包括9 日)。其中寫有車牌號碼(當然是個偽造的)以及倫敦市議會1960年陸路交通法等字樣。接着是駕駛執照15先令稅款已付。豺狼認為,這是一份完美無缺的假證件,完全可以滿足他的要求了。

 

  第二張證件是一份簡單的法國身份證,用的是安德烈·馬丁的名字,年齡53歲,生於科爾馬,在巴黎居住。他本人的一張照片貼在證件的一個角上,比他自己老20歲。鐵灰色的短髮,神情有點發呆和不安。身份證上有點油跡,已經卷折過。是一張工人的身份證。

 

  第三張證件他特別注意。這上面的照相和身份證上的不一樣,而且頒發的日期也相差幾個月。即使這些證件都是真的,那麼頒發的日期也不會是一致的。這張證件上的照片也是他兩個星期以前拍的。但是他手裡拿的這張證件上的照片,襯衣的顏色深些,而且下巴上有一些短鬍子。由於修飾技巧高明,給人們的印象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穿不同的衣服照的相。這個造假證件的人手藝是傑出的。豺狼看罷,就把證件放在袋內。

 

  非常好,他說,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我祝賀你做得成功。我還應該再付你50英鎊吧?

 

  是的,先生。謝謝。證件偽造者以期待的神情等待拿到這筆錢。豺狼從衣袋裡拿出一疊10張票面為5 英鎊的鈔票。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他說:大概還有點別的東西應該給我吧,對嗎?

 

  證件偽造者假裝沒有聽懂,但是裝得不像。

 

  什麼?先生?

 

  駕駛執照原來真的那個第一頁。我說過,我要收回的。

 

  毫無疑問,證件偽造者正在演戲。他揚起眉毛,表示萬分驚訝,似乎他剛剛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回事。他轉過身去,背着手朝一個方向踱了幾步,低着頭,似乎在沉思。之後,他轉過身子,走了回來。

 

  我本來想同你談談關於那張紙的事,先生。

 

  好吧。豺狼的聲調若無其事。除了稍許帶點疑問的口吻以外,他的聲調是平板的,毫無表情。臉上也若無其事,眼睛仿佛閉上了一半,好像在窺視自己的內心世界。

 

  先生,事實上,駕駛執照原來的第一頁,我想上面還有你的真實姓名,不在這裡。啊!請不必擔心。他做了一個誇張的姿勢,似乎在安慰一個焦急的人,但是豺狼並沒有焦急。它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存在一家銀行的一個私人文件箱裡,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它。先生,從事我這一行危險買賣的人,不得不採取一些預防措施,不瞞你說,必須獲得某種形式的保險。

 

  你要什麼?

 

  我親愛的先生,我本來設想你會願意在交換那張紙的所有權的問題上做點交易。這筆交易的條件要比我們在這個房間裡提到過的那筆150 英鎊的數目大些。

 

  豺狼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想這個人對他自己的能力估計得太高了。這個人竟然如此目中無人。因此,他表示出對比利時人剛才所說的話絲毫沒有發生興趣。

 

  你有興趣嗎?證件偽造者狡猾地問。他繼續在玩弄他的那一套,好像他已經排練過好幾次了。有時他轉彎抹角地引導,有時則給些巧妙的暗示。但對於豺狼來說,似乎在看一部二流的蹩腳電影。

 

  我過去也遇到過一些善於訛詐的人。豺狼說。他講話時語調還是那麼平淡。

 

  這話雖然不是針對着比利時人的,卻使他感到有點發慌。

 

  你說訛詐,是說我訛詐嗎?我剛才說的是建議,並不是訛詐。這可以說是一種例行的手續,也可以認為這是一種簡單的交易。當然包括一定數目的錢。說實話,在我的保險箱裡,有你的原件以及我給你拍攝的全部照相的底片。還有……他裝出一副非常抱歉的樣子,還有一張偷偷地給你拍下的照片。這張照片是在你化裝以前站在弧光燈下拍的。我確信所有這些東西,要是落在英國警察當局的手裡,會給你帶來許多麻煩。我知道你是那種為了求得平安無事而願意花點錢的人。

 

  你要多少?

 

  1000英鎊,先生。

 

  豺狼聽了,微微地點頭。他們倆的對話,很像是在討論一個學術問題。

 

  我要收回這些東西,要我花些錢也是值得的。他似乎在讓步。

 

  證件偽造者笑眯眯地露出得意的樣子。我特別愛聽這樣的話,先生。

 

  但是我真正的回答是:我不同意。豺狼說。似乎他還在思考着。比利時人的眼神有點迷惑了。

 

  這又為什麼呢?你剛才說過值得花1000英鎊把這些東西收回去。這是一件直截了當的買賣。通過這筆交易,我們雙方都得到各自所要的東西。比利時人說。

 

  這有兩個原因,豺狼平靜地說,首先,我無法得到保證,原來的照相底片是否還有其他復製品,要證明這一點是不易辦到的。其次,我也無法得到保證,你是否把這份材料交給一位朋友。當你向這位朋友索要時,他會突然決定說,材料不在手裡,除非另外再賄賂他1000英鎊。

 

  證件偽造者看來放心了。如果你擔心的只是這些事,那麼,你的擔心是沒有根據的。我的利益決定我不能把材料交給任何一個同伴,以防他拒絕交出來。我並不認為你在拿到材料之前就會交出1000英鎊。所以,我沒有理由把材料交給別人。

 

  我再重複一遍,材料放在銀行的一個文件箱裡。

 

  關於不斷向你敲詐錢的問題是講不通的。一份駕駛執照的影印副本不會引起英國當局的注意。即使你使用了假執照被逮住,也頂多不過給你帶來一些不方便而已,還不至於使你感到非給我付幾次錢不可。至於法國身份證的問題,如果法國當局獲悉某一個英國人正在冒充一個事實上不存在的名叫安德烈·馬丁的人,他們的確可能逮捕你,如果你用那個名宇在法國活動的話。但是,我如果不斷要錢,那麼你就會把身份證扔掉,另外找一個造假證件的人給你另做一份新的,那也是值得的。

 

  從此以後,你再也不必害怕在法國暴露你的安德烈·馬丁的身份了,因為馬丁從此不存在了。

 

  那麼,我為什麼不能馬上就這樣做呢?豺狼問道,我頂多不過為另一套證件再付150 英鎊就是了。

 

  證件偽造者把兩手一攤,手掌向上,做了一個他習慣做的姿勢。他說:我認為對你來說,時間和方便比花錢更為重要。我想你要那些安德烈·馬丁的證件,現在已經有了。要另外再搞一套,又要費時間,而且結果還不一定滿意。你現在能到手的東西都是很好的。因此我認為你要的是兩件東西,一件是這些證件,另一件是要我保持沉默。現在這些證件你已經拿到了。我的沉默就值1000英鎊。

 

  你採用這樣的方法,很高明。不過你怎麼知道我手頭就有1000英鎊呢?

 

  證件偽造者微笑着,他似乎很有把握要成功了,因此用不着轉彎抹角了。他說:先生,你是一位英國紳士,這是明擺着的,但是你卻願意冒充一個中年的法國工人。你的法語說得非常流利,幾乎一點兒口音也沒有,所以我把安德烈·馬丁的出生地寫上科爾馬。阿爾薩斯人講法語就帶一點你這種口音。你化裝成安德烈·馬丁穿越法國,很好,太聰明了。有誰會想搜查一位像馬丁那樣的老年人呢?所以說,你身上攜帶的東西一定很貴重。也許是毒品?近來在某些瀟灑的英國人士當中毒品是很時髦的,而馬賽是主要的供應地之一。也許是鑽石?我不知道。無論如何,你做的買賣是賺錢的。英國紳士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跑馬場上做小偷的。我求求你,先生,咱們停止猜謎,好嗎?你給你在倫敦的朋友們打個電話,請他們電匯1000英鎊給這裡的銀行。那樣,我們明天晚上就交換,然後,你馬上啟程,這樣不好嗎?

 

  豺狼點點頭,似乎在思考他在哪兒做錯了什麼事。突然間,他抬起頭來向證件偽造者報以動人的微笑。證件偽造者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笑。由於英國人那麼輕而易舉地接受了他的要求,不像一般人那麼糾纏不清,這使他感到非常輕鬆。但是當這個人向他走過來時,他又感到有點緊張起來。

 

  好吧,豺狼說,算你贏了。明天中午我給你1000英鎊。但是有個條件。

 

  條件?證件偽造者又狐疑起來。

 

  我們不能在這裡見面。

 

  證件偽造者莫名其妙。這個地方沒有問題啊!這裡安靜,沒有閒雜人……

 

  從我的觀點來看,這個地方很成問題。你曾告訴我,你在這裡偷偷地拍了我一張照片。我並不想在你我交換錢物時,被藏身在某個隱蔽地方,你的一位考慮周到的朋友的照相機的咔嚓聲打擾了……

 

  證件偽造者放心了,他大聲笑起來。

 

  親愛的朋友,你大可放心。這個地方是我的,非常隱蔽,除了我邀請的人來過以外,沒有外人來過。一個人必須謹慎,你懂嗎?我在這兒主要是為遊客拍些照片,這是我的副業,很受歡迎,因為那些照片在大的照相館是不拍的。

 

  他舉起左手,用食指和拇指形成了一個O 字,然後伸出右手的食指向圓圈中捅了捅,表示性交的動作。

 

  豺狼的眼光一閃,咧開嘴笑了起來。證件偽造者對自己開的玩笑也笑了。豺狼用雙手拍了一下證件偽造者的兩隻上臂,手指緊緊握住對方的二頭肌,穩住了造假證件的人。比利時人笑聲未停,雙手還在做那個下流的動作,突然感到自己的生殖器似乎被一列特快列車猛撞了一下。

 

  他的頭向前猛衝,雙手中斷了他那摹擬的動作,急忙伸向已經被撞碎了的睾丸。

 

  抓住他的人把右膝從他的睾丸處抽回來。證件偽造者的笑聲變成了尖叫,喉嚨咯咯作響,陣陣作嘔,他在半昏迷中,東倒西歪地跪了下去,企圖向前側身躺在地板上護住自己。

 

  豺狼讓他慢慢地從自己的膝蓋上滑下去,然後他站起來,跨過比利時人的背部,用右手卡住比利時人的頭頸,再用左手抓住這人的頭部,猛烈地把他的頭顱上、下、左、右地扭轉。

 

  頭頸骨折斷的聲音,可能並不是很響的,但是在這靜悄悄的地下室照相館裡,這種聲音有點像小手槍的射擊聲。造假證件人的身軀最後一次收縮,然後倒下,像一個不值錢的布娃娃。豺狼在他倒下以前,還緊緊地抓住他幾乎有一分鐘時間。屍體臉朝下地倒在旁邊,雙手按在胯間,仍然抓住自己的陰部,舌頭微微從牙齒縫中伸出,一半被牙齒咬住,雙目圓睜,似乎在看地上鋪着的油氈上褪了色的花紋。

 

  豺狼很快地察看了門帘和窗簾,確認所有的門窗都是關好的。然後他再回到屍體旁邊,把屍體翻過來,摸遍了所有的口袋,最後在左邊的褲袋裡找到了鑰匙。在照相館的壁角處有一隻大箱子,是裝道具和化妝品的。他試了四把鑰匙,把箱子打開了。花了10分鐘,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放在地上,堆成一大堆。

 

  箱子差不多全部出清後,豺狼把造假證件的人的屍體抱起來,抱到箱子上面。

 

  放下去是很容易的,因為屍體的四肢是軟綿綿的,彎曲過來,可以很方便地放到箱子裡。再等幾個小時屍體僵硬以後,就會和裝進去時的姿勢一樣,躺在箱子的底部。

 

  豺狼接着開始把拿出來的東西再放進箱子裡去,有假髮,有女人穿的內衣等等,任何比較小而軟的東西都塞在屍體四肢的空隙間。上面再放些化妝用的刷子以及各種油彩,最後裝進去的是一堆剩下的化裝膏罐子、兩件女睡衣、各色毛衣和勞動布褲子、一件晨衣和幾雙黑色的網狀絲襪子。這些東西把屍體蓋嚴了,把箱子裝得滿滿的。豺狼使了點勁才把箱子蓋蓋緊,扣好了搭扣,上了鎖。

 

  在全部過程中,豺狼拿瓶子和罐子時,他的手都是用一塊布包起來工作的,而這塊布則是從他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來的。他現在又用自己的手帕把箱鎖及所有箱子的外表都擦拭一遍,再把原來放在桌上的一疊5 英鎊鈔票放進衣袋裡,擦了擦桌面,並且把它放回到他剛來時見到的靠牆的位置上。最後,他關了燈,在靠牆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等待着夜幕的降臨。幾分鐘以後,他拿出煙盒來,把剩下的10支倒了出來,放進他的上衣旁邊的一隻衣袋裡,用空盒做煙灰缸,吸完了一支煙以後謹慎小心地把煙頭放進煙盒裡。

 

  他並不幻想這個造假證件的人失蹤後會永遠無人發現。不過,他認為這樣一個人可能會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轉人地下一陣或出國一些日子。如果他的朋友中有人注意到他突然不再去他經常出沒的地方,那麼,大概他們會認為是由於上述的原因。

 

  過一段時間後會開始尋覓他,首先到同證件偽造者拍攝色情照片生意有關的人當中去尋找他。其中一些人可能知道這間照相室,會到這裡來。但是,大部分人都會被上了鎖的門擋回去。任何破門而人的人則必須仔細搜查整個房間,砸開箱子上的鎖,把裡面的東西倒空才能找到屍體。

 

  他思考着,如果是黑社會的一個成員這樣干的話,他大概不會去報警;他會以為造假證件的人大概觸犯了某個黑幫頭目。任何一個僅僅對色情照片感興趣的發了瘋的顧客在盛怒之下殺了人,都不屑於如此細緻地把屍體掩藏起來。不過,最後即使警察局知道了,那毫無疑問會把造假證件者的照片登在報上,這時酒吧間的侍者也許會回憶起8 月1 日那天傍晚此人和一個身穿格子上衣帶黑眼鏡的高個兒在一起。

 

  但那將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可能要幾個月之後才會查驗死者在銀行里的保險箱,況且他還不一定用他的真名實姓在銀行里登記租用保險箱呢。

 

  他回憶在兩個星期以前他在那家酒吧間裡向傳者要了兩杯酒,再沒有講什麼話。

 

  侍者有可能回憶起有一個外國口音的人要了兩杯啤酒。警察也可能敷衍塞責地着手尋找高個兒外國人,但是最多只能發現他是亞歷山大·詹姆士·昆丁·杜根。比利時警察要找到豺狼還遠得很呢!前前後後考慮了一番以後,他覺得這樣至少需要一個月時間,這對他來說是足夠的了。殺死一個造假證件的人就像捻死一個螳螂一樣簡單。

 

  豺狼很安心地抽完了第二支煙,他向窗外望望,狹窄的街道已經很黑了。其時已經是9 點30分了。他靜靜地離開照相館,把外面的大門鎖好。當他走出街道時,沒有遇到一個人。再走出半里路,他把那串鑰匙扔進路旁的陰溝里,聽到了陰溝里水濺起來的聲音。他回到旅館裡,趕上吃晚飯。

 

  第二天是星期五,他在布魯塞爾近郊工人們常去的商店裡進行採購。他在一家專賣野營用品的商店裡,買了一雙行軍靴,一雙長統羊毛襪,一條斜紋粗布褲子,一件格子羊毛襯衫以及一個行軍袋。他還買了幾張薄的泡沫橡膠、一個網兜、一團細繩、一把獵刀、一罐粉色油漆和一罐褐色油漆。他本想在一個露天水果攤上買一個大的蜜汁西瓜,但是,他沒有買,因為經過一個周末,西瓜會爛掉的。

 

  回到旅館以後,他用新的駕駛執照(同他的亞歷山大·詹姆士·昆丁·杜根護照一致了)租了一輛次日早晨用的自己駕駛的汽車。他設法讓領班為他周末在沿海的一個休養地訂了一個帶洗澡間的單間住房。儘管在8 月里旅館的房間很難搞到,但領班還是替他在一個海濱小旅館裡找到了一間房間。從這地方遠眺能望見漁港的美麗景色。他打算在海濱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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