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網絡是個虛擬世界,可就我這幾年上網體會,覺得實在是個真實世界。因為同你對話的一直是真實的人,不能因為不曾謀面,隱去了真實姓名性別年齡,就覺得虛擬了。看來任何一個新生事物,客氣點說,對大家都有一個適應過程;不客氣點說,把大家又重新劃到同一起跑線上。我一生經歷最多的就是起跑線,初略點算,文革是起跑,七八高考是起跑,八十年代個體中關村是起跑,九十年代美國淘金是起跑,現代網絡又是起跑。
社會不斷地變革動盪,客觀地向活在世上的人們不斷提供起跑線,讓生活有了比較,有了測量,有了希望。回顧我的每一次起跑,那都是別有滋味,充滿着戲劇性,估計不再有人複製,這裡不談太多。文革那次起跑我在蚌埠江南一帶,同北京湖南最優秀的“老三屆”一起跑,他們帶着我跑,有的領跑,有的斷後,我在中間,像是一個梯隊。安大那次我跑得很累,怎麼跑也跑不快,幾十年後我才搞明白,我們同學中有不少是優秀的中學英文老師,我又在中間,不過那次我盯的是跑得最快的同學。到了個體中關村那次起跑,情況大變,周圍的人要麼是勞教釋放犯,要麼是在單位三心二意想掙錢不好好干的,沒有一個大學生。其實這些人不壞,挺機靈的,不過要耍心眼才能不掉隊,我這人擅長耍智力耍聰明,耍心眼坑蒙拐騙不太忍心,最後被迫中途退場。美國淘金那次起跑簡直是掉進了文盲大醬缸,我不是說我周圍的朋友英文不好,而是中文只會說不會看不會寫信,他們耍“三把刀”,我開小酒莊,誰也沒有看不起誰,看不起誰又怎麼樣,有本事去改變美元的綠顏色。
聽槍聲起跑一直被世界認為是最公平的,跑不快是自己的事,槍聲響了沒有準備好也是自己的事,沒有跑完全場更是自己的事。那麼,自己所要做的,一生要努力尋找一條公平的起跑線,不公平就不要跑了,最後會費力不討好。再有,最好對手實力相當,或更本沒有對手,一跑就沖在前面,在事業方向選擇上我一直是偏重後者。選擇方向又有許多不同,年輕時離不開名師指點,在名師面前不可太傲。安大畢業後我到空一所工作最初時期,空一所所長沈為農幾次指點我,要從蘇聯的慣性思維轉向美國的西方思維。簡單點說,我從十七歲開始按照蘇制的條令規則維修米格戰鬥機和後來的殲五殲六殲七,那麼,美國空軍地勤是怎麼維修F15F16的,規則制定的參考量在哪裡,思維的不同點又在哪裡。沈為農的一句話把我推到空軍維修工程科研的前沿,幾個月後,機關的諮詢電話不斷;一兩年後,只要我有機會說話,不論面對多高級別的幹部多老的專家,他們都會豎着耳朵聽,因為我的思維看問題的方式在起着根本性變化。來美國前我思考了需要告別的領導幹部,唯一選擇了沈為農,我知道這個人的厲害,我讓空一所參謀鄧先華帶我去。短短十分鐘的寒暄中,沈為農又隨意蹦出了“華人起家三把刀”,這句至理名言當時我第一次聽到,心中暗暗叫絕。
好多人對我的回憶錄感興趣,不久前一個通信兵大院長大的網友從加拿大打來電話,說準備把我的全部文章再仔細看一遍,一句話說得我好感動,我想可能大家要搞清楚,不論外界環境再動盪,風打雨打我幾十年不倒,生重病也不倒。我坦率地告訴大家,客觀上我一直遵循絕大多數人生存的規律,主觀上我一直尋找公平的起點,這個公平起點稍微擴大一點外延就是人民大眾嚮往的民主,問題是等到大家都看到了又會有新的不公平不民主。2006年我同放假來看我的兒子聊天,他說二姑有自己的博客了,我聽到“博客”二字心蹦蹬跳了一下,難道機會又來了,儘管那時我還不知道“博客”是什麼。幾十年前我研究F16的時候就有平台概念,F16一直是個武器平台,機載設備不斷更新優勝劣汰,也許我眼前的博客又成了一個平台,不管原先幹什麼的,大家在一起重新跑。幾個月後,我坐在小酒莊裡好像回到了空一所,再現當年一幕,只不過當年的諮詢電話這次換成了網友雪片式的留言,我用研究F16的思維方式分析留言,很快不要說內容,好像性別年齡都看出來了。世界上竟有這麼好的事又讓我攤到了,真不知道該感謝誰。我喜歡同沒有平台概念的方大姐開玩笑,她愛看錄像帶現在一直還看着碟,我說真想在美國名校開中國現代史講座,她說,老潘,吹什麼牛皮啊,有了綠卡想登天啊,賣酒的還是賣酒的。
沒有平台的思維是中國典型的傳統思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旦有人衝破這種思維的牢籠把幻想變成了現實,要麼被人認為不可能,要麼被人認為採取了非正常手段。我這人不信命實際上是不信在這一點上,本來中文寫作是與我八杆子打不到一撇的事,我意外地發現了這個平台就奮不顧身地衝上去,瘋一把,火一把,像當年風光美國空軍維修思維一樣。兩年前我在紐約遇到一個我剛來美國就認識的老朋友,寒暄之後我說我現在是名作家了,不論我怎麼說怎麼解釋他也不信,他說世界上叫潘涌的人多着呢,潘涌的文章他也在看,人家潘涌是空軍大院長大的,你是嗎?不怪他,因為當時我的寫作還沒有來得及涉及美國的風土人情。故事裡還有故事,我學英語的時候曾專門回過空軍大院找當年的小朋友,也是一樣怎麼解釋我會說英語了沒人信。凡事都是一樣,大家都覺得不可能的時候,才是真正可能的時候。
今年過春節的時候,我的幾個妹妹從不同的渠道給我帶來同樣信息,說沒有見過老母親過春節這麼高興過,反覆說她的生命有了滿足感,有了自豪感,我想是在說我,我的寫作讓她滿足,讓她感到自豪。話又說到我自己,我這輩子沒有當上將軍部長,我的熟人中有;我沒當上大老闆總經理首席執行官巨富,我的朋友中有;我沒有當上科學院院士名牌大學專家教授,我認識的人中也有;這種無法比較的情形下,讓母親能感到自豪滿足,我想就是寫作,把心裡話都說給母親聽。史鐵生在他的著名散文《我與地壇》中反覆問自己,為什麼要寫作?為誰寫作!一位作家說寫作是為了讓母親驕傲,這時史鐵生萬分感嘆,他的腳不能走,在用手撥開一條生路的時候母親卻看不到了。一些朋友以出書來衡量我的寫作,出書我還沒有來得及考慮,我每寫完一篇文章校對完以後會在第一時間寄給母親,我妹妹打印成大字讓母親看,八十了,我們子女讓她高興。
母親因為時代關係不知道史鐵生,我要是不寫作也不知道史鐵生,正是因為有了平台我們都知道了史鐵生,母親看了史鐵生寫的下鄉文章,說這個人的作品一千年後也有人看。母親常感嘆我那麼小就中斷學業,實際上我最感謝的是母親一直拉着我讓我有能力有志氣有耐心等待分析各種機會,讓我一直有機會站在思維的前沿。有朋友問我認識耶魯的虎媽嗎,我說不要忘了虎媽教育的是兩個女孩子,暗尋的仍然是中國幾千年的古訓,男要干對行,女要嫁對郎。根據史鐵生大黑子魏京生和我的成長經驗,父母對男孩子要寬鬆啟發不能拍成豬頭,社會會嚴厲的,我們幾人有個共同的特點從小就敢對父母發火,父母總是怕總是躲,可社會對我們幾個沒有一點仁慈,不怕父母怕社會是男孩兒教育的至極表現,死了毀了就算了,不死不毀就成了。對女孩兒教育虎媽方法為上,因為今後的人生方向不同,但社會要顯出寬容仁慈,女士優先。這幾位大哥的夫人都是才女賢惠人物,我通過看文章看錄像比較接電話的語氣 ,已清晰地觸摸到了虎媽教育模式的脈絡 。
我 遵循大多數人的生存規律實際上是在吸取前人的生活經驗,最起碼保證我不至於餓死早死病死,在這個基礎上自己再有些想法那就是走向成功了,至少是在成功的道路上。很多具體的事不會牽扯到人生的方向,只要有一點點自己的想法,試着做,做成了,也會帶來無窮的樂趣,回味好幾天。大年三十和後來的破五中國人一定要吃餃子,過去皇帝吃百姓也吃,可能內容上有些差別,現在不僅將軍部長富豪院士百姓吃,了解中國文化的外國人也吃,但內容上已經沒有太大的差別了,因為餃子的成本對誰來說都是微不足道了。我寫過餃子文章,也愛看平台網友寫的餃子文章,這幾天幾乎是每篇必看,餃子文化已經進入我的骨髓了。我稍微總結了一下,在外形上仍是薄皮大餡為上,包法略有不同,餡要抱團,中國人的抱團文化沒有變。主流內容同我小時候吃過聽說過的一樣,白菜豬肉,韭菜豬肉,茴香豬肉,略感新鮮的是白羅卜牛肉和胡羅卜羊肉,我頭一次見到北京的天福園醬肘子也可包成餃子。那麼,現代人正常情況下吃餃子一次吃多少個呢,沒見有人提到,也許平台忽視了,我倒是在唐人街仔細觀察過中國人吃餃子,標準量是大肚餃子一盤十二個三美元吃完走人。
一家人情同手足吃餃子吃抱團吃和睦吃團圓。春節拜年之際,我問大黑子過去社會上抱團現在網上抱團好不好,比如說分背景分親疏大家一起捧一人或同時踩一人,大黑子明確表示不好,說過去空軍大院三十年的文化就是一個朋黨文化,朋黨抱團同家庭抱團餃子抱團顯然不是一碼事,現代網上出現的抱團是朋黨文化接出的歪瓜裂棗,只有中國才有。我聽完又是一身冷汗,從此對抱團餃子膩味極了。我突然想起來了,要使餃子抱團必須得用絞爛的肉,好肉壞肉都有可能在裡面,我說怎麼一到飯館吃餃子都有一種不安全的感覺,但多年又說不出所以然。又想起來了,最近我迷上了墨西哥食品,喜歡在墨西哥小店買東西,我看到一種鮮肉做成的香腸要價5.5美元一磅,比別家香腸貴出一倍,墨西哥店主同我解釋這種香腸稍微貴一點,因為是整肉切的而不是絞肉,吃的時候會明顯感覺不同。還真是這樣,這種香腸嚼起來十分筋斗,吃到嘴裡之前可以觀察到肉模樣。
這次我又先走一步了。我長期在紐約觀察各個民族生活,發現廣東移民吃烤乳豬,不喜歡吃豬頭,廣東廚師把烤好的大乳豬倒掛在餐館玻璃窗前時候會先把豬頭砍下來放在一邊隨時兩美元賣掉。而在離華人居住區幾里之隔的紐約克羅那公園裡每到周末上萬墨西哥人在那裡打排球踢足球,玩累了一定要吃各個餐點賣的烤豬肉,豬頭總是完完整整地臥在檯面上等客出價。這麼好的周邊環境,北京人可以用天福園的醬肘子包餃子,我就不能用烤豬頭包餃子了。今年我辦年貨的時候意外看到一個大豬頭,問廣東師傅兩美元賣不賣,沒想到師傅說,怎麼能不賣呢,不就頭大肉多點嗎。
廣式豬頭肉配美國韭菜,久久之意,用韓國面擀皮再也不用擔心餃子會煮破,這個年過得美啊,一個豬頭從三十吃到破五。
02/16/2011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