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軍失敗後四方面軍一些將領的命運
在中共高級領導幹部里有兩位紅四軍代表人物:軍界裡的徐向前與政界裡的李先念。“先念生前也說過很多次,'為什麼我一直沒倒,就是因為毛主席把我作為紅四方面軍的代表人物。'”在李先念身邊工作的朱玉向記者回憶。
徐 向前與李先念,其實也是從西路軍慘烈鬥爭中走過來的兩位幸運者,“說他們是生死之交,一點也不誇張”,解放軍國際關係學院前政委李而炳少將,曾在徐向前元 帥身邊工作過去13年。談起兩位老革命家的友情,他感慨萬分。“先念同志一輩子視徐帥為老師和老領導,對他特別尊重”,李而炳說。幾十年,都是李先念過來 看徐帥,徐帥年紀大了之後,說話聲音有些低,加之山西口音很重,有時李先念聽不清楚,指着李而炳:“給我翻譯翻譯!”
“我接觸的徐帥,雖然平時沉默寡言,但心胸寬廣,淡泊名利,當了元帥,他覺得是黨和人民給了他很高的榮譽,受之有魂。而這麼多年,我也很深刻地體會到一點:紅四方面軍以及西路軍的歷史,一直是徐帥心中的一個結。”
李 而炳告訴我,陳錫聯、秦基偉、洪學智、陳再道等,很多紅四方面軍的老幹部會常來看望徐帥,彼此間從來不談西路軍的事。“徐帥為了顧全大局,很多年都閉口不 談這些事,紅四方面軍的一些老將士可能對他多少有些怨氣,覺得他不出面替他們說話。但是,沒有辦法,時機也不成熟。”李而炳告訴我。
1979 年,中央軍委決定為每個元帥寫一部傳記。此事報告給徐帥時,他表示反對,他說,還是留給後人作結論吧。“因為我年紀比較小,說話不拘束,我 急了:'你老說讓後人作結論,你作為當事人都不把話留下,怎麼讓後人研究?你也許不能指望別人同意你的觀點,但是你可以把事實陳述出來!'”徐帥聽後,沉 默不語。李而炳知道自己的一番話打動了老帥。隨後,朱玉、李而炳人等參與的傳紀工作組為徐向前的傳記定下了主調:只陳述歷史,不作評價,無論是對張國燾、 紅四方面軍、還是西路軍問題。徐向前的回憶錄《歷史的回顧》由此也為後人研究這一段歷史提供了特別珍貴的材料。
李而炳回憶,在講述西路軍歷程時,徐帥一如繼往地平靜,關鍵環節講得很清楚。不過,“有時他也會有愧疚之情,他經常說,我當時不走(注:指與陳昌浩返回延安匯報情況),跟大家死活在一起就好了。”
1937 年,在得知西路軍完全失敗後,中共中央立即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從3月27日起集中五天批判張國燾 路線。毛澤東在會上說:“……左路軍和右路軍的時候,葉劍英把秘密命令偷來給我們看,我們便不得不單獨北上了。因為這電報上說:“南下,徹底開展黨內鬥 爭。”以後,中共黨史一直沿用張國燾有“密電”給陳昌浩徐向前,要“武力解決之”。
1982年徐向前鄭重地對中央黨史研究室的同志們 說:“1935年9月接到張國燾要我們南下的電報後,我們最大的錯誤就是同意南下。至於張國燾是否 發過要'武力解決中央'的電報,我負責任地對你們說,我是沒有看到過的。毛主席在延安時講過張國燾的危害,至於怎樣危害,我們也不好問。我們執行過張國燾 的路線,我們也不便怎麼說。”
西路軍甚至紅四方面軍的很多幹部後來長期籠罩在“張國燾路線”的陰影下。即便是徐向前本人,在西路軍之後 也 經歷了一段很微妙的“考察期”。抗戰初期,黃埔一期畢業的徐向前在129師當了一段副師長後,又被派到冀南搞平原游擊戰爭;一年後,又奉命赴山東,任國民 革命軍第18集團軍第1縱隊司令員。相繼在兩地打開了抗日局面。“直到這時候,中央北方局才有一個電報,說'徐向前是可以信任的'。”
回到延安後,李先念連降六級,由軍政委成了營教導員,最終還是因為毛澤東的干涉而倖免。
西 路軍里還有很多令人潸然淚下的故事。王首道的夫人王泉媛,在新婚第二天,便踏上了漫漫長征路;王泉媛擔任西路軍婦女團團長,在慘烈的鬥爭中,婦女 先鋒團人倒旗散,大部成了馬家軍的俘虜。王泉媛被馬步芳手下的一個團長馬進昌挑到家中當了名義上的小老婆,兩年後尋機逃離,找到西安的八路軍辦事處。但她 得到的是一個冰冷的答覆:離開隊伍一年的收,兩年的審查,三年的不收。此時的她,脫離隊伍已經過了三年。王泉媛在“自家門口”大哭一場後,八辦給她5塊錢 路費,讓她回老家。
王泉媛帶着破碎的心,一路逃荒要飯,回到闊別多年的江西老家,但因為在外邊“當土匪”的傳聞,家裡不能容 身,她再度離開家門。文革中,王泉 媛也吃盡了苦頭。1995年,恢復老紅軍身份的王泉媛在北京,與她的第一任丈夫、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的王首道見面時,此時的王首道已經重病在身,兩位歷盡 滄桑的老人老淚縱橫,手顫抖地握在一起。王首道說:我在延安等了你三年啊……王泉媛放聲大哭。
當年,李先念率西路軍餘部到達新疆,在 “新 兵營”學習期間,曾被問及“願意去延安還是去蘇聯”,李先念選擇了前者;很多年後,他才意識到,這幾乎是一次“生死抉擇”。紅四方面軍參謀長李特和五軍政 委黃超在這個問題前選擇了後者,不久,留在迪化(烏魯木齊)的李特和黃超以“托派”的罪名被秘密處死。兩人之死至今仍是一個謎:到底是誰下的命令,何人執 行的?屍骨葬在哪裡?令人感慨的是,11年後,李特的老母親在1949年解放大軍路過其老家安徽霍邱準備渡江時,端條板凳,步行4公里,雙手捧着“尋李特 兒”的紅布條,坐等三天三夜,直到大軍過完才失望而歸……西路軍里有很多命運難料的故事。擔任30軍267團營長的宋承志當時受了傷,絕望地躲在一山洞 里。李先念的左支隊發現了他,帶上去了星星峽。後來,宋承志成了新中國中央軍委的炮兵司令。
西路軍的另外一位關鍵人物是陳昌浩。陳昌浩曾經是一位叱咤風雲的人物。“他當年特別勇敢,俘獲了一架飛機後,身為紅四方面軍總政委的他拿着槍和手榴彈登上飛機,逼迫國民黨飛行員到黃安上空撒傳單、扔炸彈。”李而炳告訴我。
陳 昌浩和徐向前東返回延安的路上,陳昌浩因患重病滯留在老鄉家避難,徐向前隻身一人繼續東返。陳昌浩病癒之後一路輾轉流浪,回到湖北。1937年8月,陳昌 浩終於回到延安,他被免去一切職務,接受了長達一年的審查。此後的陳昌浩在中國革命的舞台上銷聲匿跡,漸漸為歷史所湮沒。
1939年9 月,陳昌浩跟隨周恩來、鄧穎超等去了蘇聯。這期間,他曾當作採石工、消防隊員,還參加過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在蘇聯期間,陳昌浩曾多次給中共中央寫信,要求 回國,但始終未得到回覆。直到1952年,離開13年之久的陳昌浩才被允許攜蘇聯妻子格蘭娜和幼子陳祖莫回到了祖國。
出於戰友情誼,上 世紀50年代,徐向前曾邀請陳昌浩夫婦和在紅四方面軍工作過的一些老同志,在徐向前的寓所里聚會。陳昌浩像一個落魄之人,低着頭, 彎着腰,與他昔日之部屬,如今共和國的將軍們、部長們一一拱手,表示歉意。當他和前妻、時任紡織工業部副部長的張琴秋緊緊握手時,非常愧疚,連聲說:“琴 秋,是我使你受苦了!我……我對不起你呀!”--當年,在西路軍撤離倪家營子的路上,張琴秋在一塊門板上生下了她和陳昌浩的孩子。因為戈壁灘上天氣寒冷, 她又產後失血而昏迷,孩子被丟在沙漠裡。張琴秋從此不能生育。
陳昌浩後來長期在中央編譯局工作,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像陳昌浩這樣的在歷史上犯過嚴重錯誤的人在劫難逃。妻子格蘭娜被迫與他離婚,但還是被投進了監獄。
67 年7月30日,看到彭德懷被從西南三線揪回北京遊街示眾的陳昌浩,陷入對自身命運的巨大恐懼中。當晚,61歲的陳昌浩吞下大把的安眠藥,離開了令他痛苦和 不理解的世界。李而炳告訴我,格蘭娜後來申請回蘇聯,申請轉到徐帥辦公室,他們又轉給中組部,在宋任窮的安排下,格蘭娜回了蘇聯。但心灰意冷的格蘭娜最終 移居澳大利亞。
1980年,陳昌浩被平反。平反大會的悼詞送到徐向前辦公室審閱,李而炳回憶,悼詞裡還講到陳昌浩的錯誤。他向 徐向前建議:誰都有錯誤,但 還是不宜在悼詞上講錯誤。徐帥認為言之有理,採納了意見。陳昌浩的追悼會由徐向前主持,李先念致悼詞。在這份經黨中央審定的悼詞上,稱陳昌浩同志為“中國 共產黨的優秀黨員,忠誠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忠於黨忠於人民的一生”。“這也是給陳昌浩一個公正的結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