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美與劉少奇
爸爸痛心地說:“糟糕,又要整倒一大批老幹部了。”媽媽說:“你已經不工作了。這個國家主席,辭了算了。你再正式提一提,我和孩子們養活你。”爸爸說:“沒那麼好受的,不會讓我回鄉種地。我下去了,他們還批什麼?……”
從爸爸做遺囑的那天起,我們明顯地感到自己變了,頭腦似乎變得複雜了。我們曾經過於輕信,寄希望於幻想,但都一一破滅了。我們努力去思考,去探討,拼命地看書,想弄明白這些難以置信的事件究竟是怎樣發生的。家裡的書被封了,我們早晨五點鐘就等在北京圖書館門口排隊拿號。不論是經典著作,還是中外小說,我們都如饑似渴地讀着。
春去夏來,驕陽似火。毛主席離開北京去巡視大江南北。
就在這個時候,林彪、江青一夥的毒手又伸過來了。他們欺騙和煽動單純幼稚的紅衛兵“圍攻中南海,揪出劉少奇”。一時,中南海牆外,帳篷林立,車水馬龍,圍得水泄不通。看起來是多麼矛盾:他們掌握着大權,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爸爸置於死地,但他們卻要欺世盜名,愚弄群眾,以“群眾運動”的名義來“弔民伐罪”,借刀殺人,使自己雙手不沾一點血跡。
事實很清楚,他們圍困中南海,是要達到一箭雙鵰的目的:攆走周總理,揪出劉少奇。他們越走越遠了。
爸爸在中南海內,依舊像往常一樣,堅持每天看大字報。平平、源源把他們去雲南、湖南、湖北、陝西、山西、四川、青海、天津串連時看到的情況告訴爸爸和媽媽。當我們說到長沙、武漢、成都、天津等地開始大規模武鬥時,爸爸仔細傾聽,陷入了沉思,但他很少說話。其實,僅僅從小報上登載的“首長講話” 里,爸爸就知道全國已經淪為什麼樣的境地,黨已經被破壞到什麼程度,群眾又被愚弄到什麼地步。黨被摧毀,國家受難,群眾遭殃,而這一切還看不見盡頭。正當他憂心如焚、寢食難安的時候,建工學院一個群眾組織突然要爸爸寫檢查。爸爸已是身心交瘁,怎麼也寫不下去,只好由媽媽代寫。送上去後,爸爸又要了回來,加了一句:“是黨中央、毛主席委託我主持中央工作的。”就因為加了這幾個字,幾百個高音喇叭對準中南海日夜狂吼。
在這滔滔惡浪的襲擊中,周總理巋然不動,作為中流砥柱,獨撐危局。他看穿了江青的陰謀,就親自到中南海北門向群眾做說服工作。而江青、陳伯達竟唱對台戲,來到中南海的大、小西門外進行挑動。當總理出現在西門說服群眾時,江青一夥又跑到北門。結果圍攻中南海的浪潮,此起彼伏,有增無減。周總理堅定地說:“我就是呆在中南海不走。中南海是黨中央所在地,你們要想衝進中南海,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造反派們沖不進中南海,就把不少省委第一書記和中央各部部長,輪番揪到中南海門口進行批鬥。與“圍攻”相配合,中南海院內又一次掀起“批劉”的惡浪,還出現了要揪朱爹爹、陳雲叔叔的大字報。爸爸得知這一切,痛心地說:“糟糕,又要整倒一大批老幹部了。”媽媽說:“你已經不工作了。這個國家主席,辭了算了。你再正式提一提,我和孩子們養活你。”
爸爸說:“沒那麼好受的,不會讓我回鄉種地。我下去了,他們還批什麼?……”
媽媽也嘆了口氣,說:“現在看來,這場文化大革命,好像是林彪和江青他們搞的一次反革命政變,專打從中央到地方主持工作的一、二把手……”
爸爸聽了未作回答。經過了一夜的思考,爸爸帶着十分沉重的心情,語氣肯定地對媽媽說:“你昨天談的看法是對的。”
然而,這個結論使爸爸更加痛苦不安。過去,在革命戰爭年代,爸爸為救國救民,與中國的志士仁人一道赴湯蹈火,艱苦奮鬥,使中國傲然屹立於全世界。而今天,爸爸是囚籠中的人,眼睜睜看着黨和國家瀕臨一場浩劫,看着人民和廣大幹部遭到殘酷迫害,卻無法起來維護,更無法去搏鬥。只有保持緘默,抑制住自己,堅強地活下去。群眾最終一定會自己覺醒的,儘管這需要時間,需要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