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記(五)
作者:偉少江
我發現:小路兩邊的草倒下時,形成八字形或喇叭形之開口,是行人的腳絆著草之莖葉造成的。因為草很長,加上葉片被露水粘在一起,倒下 後便不易恢復原狀,這樣草之莖、葉倒在路邊成八字或喇叭形會保留頗久的時間。現在草上露水濕成一片,說明比我們最多早一兩個鐘頭前有人剛剛走過。天未破曉 便在趕路的會是何許人呢?肯定是偷渡人士。因為我們不停趕路已超過一日一夜,此地離民居少說也有近百里山路,不帶乾糧根本進不來。而只有偷渡者兼且熟知路 徑的人才會帶備乾糧,走到此地。對了!這是逃亡者之路:喇叭形開口的方向就是他們-----熟悉逃港路徑之逃亡者-----向海邊進發之方向。想到這裡, 我心中頓覺豁然開朗、興奮莫名。我對阿優及阿芬說:〝應該向右轉,順著八字形開口的方向走。〞起初他們 似有點遲疑,聽我解釋理由之後,便都恍然大悟,精神振奮起來。略事休息之後,我領頭順著林間小路八字形開口方向前進,他們跟在後面,大家心情頗為輕鬆,原 本因沒有嚮導而失望的情緒,已一掃而空。此後凡碰上三岔路或十字路口,我都順著草的倒向毫不猶豫向前走。現在回想,那情形竟然像前面有數目不明且我們毫不 認識的逃亡者在為我們帶路一般。
小孩時夏天常赤背在外,很多人背上常會長出白色斑點,即 汗斑,我有一年也染上,母親聽鄰居老人說露水可治汗斑,便囑我們幾個小孩出去釆集露水來用。日未出我們便到郊外野草、禾稻葉上採集了些露水,回家後母親幫 我將露水塗擦在背上,塗擦幾天后汗斑居然漸漸消失了,這是我最初認識露水之妙用。此後,我便常留意野外植物上露水出現及最濃的時間。我觀察到:露水晚上約 九時出現,黎明前後最濃。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點小常識竟讓露水有了新用途-----幫我辨認出逃亡路徑。
廣 州知青離開後,我們便身處無邊無際的林海之中,再也見不到半個人影。除了我們撥開草叢走路及有時邊走邊談話的聲音之外,周圍是一片死寂。在類似原始森林一 般的深山密林中,既聽不到一聲鳥鳴,也聽不到一聲獸叫;空中看不到任何飛禽,地上見不到任何走獸--真的是〝千山鳥飛絕,萬徑'獸'蹤滅〞,一連多天均是 如此,如同整個世界只有我們這偷渡三人組一樣。方圓幾百里的山區,為何見不到任何野生動物?我心中泛起陣陣悲涼-----在毛共〝英明〞統治下,中國民眾 大多處於半飢餓之中,為了充飢,山區周圍之農夫及獵人二十多年來大抵早已把山區里之飛禽及走獸獵捕殆盡矣!
因 為逃亡前沒有任何地圖可看,根本不知白雲嶂距海邊有多遠,心目中以為過了白雲嶂,海邊不會太遠了。哪知心驚肉跳地走過危險萬分的懸崖峭壁、走下大名鼎鼎的 白雲嶂,僅僅是我們逃亡路線的起點。一天又一天,森林的路好像永遠走不完。白天順著逃亡小徑,在山脊上忽左忽右走著之字形,因為路向清楚,大家便急步趕 路,一心只想快點走到海邊,沒有人想到要停步休息。 晚上路又看不到了,走著走著,又撞入灌木叢,又由我開路,拚死掙扎了一晚,天快亮才爬上山脊,折騰了一晚,幾乎仍在原地不遠處。約第四晚,我們不眠不休趕 路已三、四天, 由於每晚開路,我體力消耗數倍於他們倆人,實在極度疲睏,走著走著,我竟然睡著了。突然一失足,我跌進一土坑,胸部撞正坑口,我跌醒了。幸虧土坑不深,只 有約一人高,若跌進深坑,我必斷骨或受傷。阿優把我拉上來,我幸運地並沒受傷,反而睡意全消,繼續趕路-----以前我一直以為邊走路邊睡覺乃天方夜談, 並不可信,想不到這不可思議的事竟發生在自己身上!
大約第五天,山路兩邊樹木慢慢變疏, 除了高及腰際的山草,有時隔頗遠才有幾棵樹,山嶺不很高,山峰一個連一個,很像上白雲嶂前之山勢。忽然我望見身後遠山處浮現幾片烏雲,慢慢向我們追來,漸 漸地越追越近,我便對阿優說:〝可能快下雨了。〞阿優聞言,便用很佩服的口氣笑看對我說:〝阿偉真'厲害'〔潮語能力強之意〕,連天氣都會預測!〞原來他 是誤會了,以為前幾天我能辨認逃亡路徑的方向,自然有能力預測天氣。其實我見烏雲是帶雨雲,遠處已開始下雨,風又向我們這邊吹,根據我以前在山區農場的經 驗,肯定不久便會下雨。我剛向他解釋了理由,不久烏雲便追上來,頃刻間天昏地暗,狂風驟雨大作,左邊山坡亮出幾道閃電,隨即響起像大爆炸聲一般的雷鳴霹靂 --閃電離我們只有二、三百尺遠。我們急忙蹲在地上,我被嚇得心驚肉跳,暗叫不妙--山野處的雷電可是不長眼的。我記得一年夏天,下著大雨,我們農場知青 及當地場員都在山寮休息,突然嚮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一道雷電擊中離山寮二、三十尺遠的山坡下的小魚池邊,幾十條魚全被辟死,池邊近水處之青草被燒焦了 大竹笠一般大的一片 。被雷電擊中的地方既不是最高,也不是最低,可見雷電襲擊落在何地完全是盲目的,不可預測的。我心中暗暗祈求上天保佑我們不被雷電擊中,希望雷雨快點過 去。雷擊閃電持續了五、六分鐘,烏雲終於移越左前方的山峰,慢慢飛走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驟 雨之後,夏日天氣變得涼快,陣風挾著雨,變成陣雨,時大時小。根據雨勢及天氣大變,我感到海上颱風逼近了,而此後多天,我們都在風雨中逃亡。中午時分,風 雨中我們穿過一片較為稀疏的樹林,山區不見了,眼前變為一片平原(應該是龍崗平原)。近林木處似是荒廢的稻田-----隨時可能有農夫進來耕種,我心中警 覺起來,便向阿優及阿芬提議找地方躲避。樹林旁邊有一土丘,我們走近一看,原來是座被挖空的古墓,是唯一可避人的地方。我們正要進入,卻見阿芬突然跪在墓 前磕頭-----農村人習慣,入山要拜土地公-----原來她在跪求土地公保佑我們平安無事,不被人發覺。因正在逃亡之危難途中,我心中不僅不敢暗笑她迷 信,反而暗中讚賞她行為得體。三個人隨後擠進狹小的古墓中坐著,等著,雖然外面毫無人影,我們仍不敢 出來,因四面空曠,走出去不知何時會被人見到。一直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我們才摸黑上路。一連多天不眠不休趕路,現在總算休息了半天,但屈著身坐了半天, 又淋著雨,其實也極辛苦。我們已穿越了整個林區,一連四、五天都仍見不到任何蛇蟲鼠雀,也極少蚊蠅騷擾,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奇怪之至。(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