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沒的大多數: 【原創】台灣服貿，自由民主，及其它

先說這次服貿事件本身：



1.    國民黨的打算（我個人猜測），是趕快簽下ECFA(服貿是其一部分），然後拿著大陸讓利的協議，去和美國談TPP。否則以美國的計劃今後要重新工業化， 持續減少進口增加出口的勢頭，必然會打擊台灣的出口，還會脅迫台灣進口美國產品。但是在操作上，國民黨保持了其一向的精英主義高人一等的姿態，不願意也無 能力放下身段來向民眾解釋宣傳。所作所為，不知道是在應付民眾，還是在應付自己。利用外部壓力搞黨內鬥爭的跡像也隱隱浮現（這也是國民黨的傳統），借用聖 經的話說：“任何國家自相紛爭，必然衰敗；一城一家自相紛爭，也必然破碎。”


2.    民進黨在發動群眾，和輿論宣傳上，保持了其壓倒性的優勢，尤其是這次的網路宣傳，懶人包之類的東西鋪天蓋地，對群眾（不僅僅是年輕人）有非常大的引導性。在這方面比國民黨不知道要強多少倍，不愧被稱為“中共的同路人”。


3.    對學生們來說，反服貿的口號，自然比不上“反對獨裁黑箱作業，台灣民主生死存亡”的口號來的要有煽動性。學生領袖們當然不會浪費時間向大家科普國際經濟 新秩序，自由貿易必要性，分析服貿內容利弊等等，如果那樣的話，學生們早就跑光了！所以學生的公開訴求一直是“反黑箱作業，程序不公正”。連請去的大學教 授（政治委員？），都是在現場授課講“民主”，幫信仰不堅定的同志們繼續做思想工作。


4.    一個被忽略的關鍵點是，在網路上的宣傳，幾乎全部都是“反服貿”，但是正式提出的訴求卻都是“反黑箱”。這是因為私底下想要妖魔化服貿太容易，也太有煽 動性了！這幾十年，大陸的形像已經被妖魔化了幾代人，已經深深的融入了台灣的文化和台灣人的潛意識當中。這次先把“紅色，共產，專制，邪惡”的中國渲染得 如同一隻怪獸，喚醒大家的恐怖記憶，然後拿出被“赤化”了的香港有多悲慘做例子，再威脅大家今後從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從肉體到靈魂都要被完全徹底的控制 在“邪惡中共”的掌握之中，就算明知能夠從自由貿易中得到利益的人，都要嚇得關緊大門了。但是這套說辭，在正式的訴求當中完全站不住腳，如果把WTO, FTA, ECFA, 台灣對大陸的貿易依存度，未來的貿易和經濟發展規劃，不簽對經濟的打擊等等計算下來，這個貿易協定是早晚要簽的，只是看到時候大陸還願意讓利多少的問題。 所以才用“反黑箱操作”裝點門面，而對服貿本身的利弊，暫且不提。


5.    我完全能夠理解民進黨的支持者（1.本土中小企業主，2.本土文化認同者，3.無特殊技能的普通勞工和農民伯伯），而且我覺得民進黨在某種意義上（平民 主義色彩）反而更像傳統意識上的中共，而不是（精英主義）的國民黨。對經濟和文化被“侵略”的恐懼，我也能感同身受。曾幾何時，大陸人也每天都在批判“崇 洋媚外”和“閉關鎖國”之間來回鬥爭。對外國的文化思想體制，也在“全盤接受”還是“去蕪存菁”之間左右搖擺。對外國財團逐步參股本土企業，也有人“痛心 疾首”擔心國將不國，也有人“拍手稱快”慶祝與國際接軌。這個過程中，有數以百萬計的工人失去工作，大量的國有企業和資產被賤賣，土豪官僚外資買辦紛紛崛 起，貧富差距逐漸擴大。但同時，大量有競爭力的人才培養了起來，製造業從低端到高端逐步建立，市場經濟的規範和製度也在這個古老的農業國家推廣開來。但是 不論是好是壞，這個世界的經濟一體化，貿易自由化，和人才全球化的浪潮是任何人，企業，和國家都無法阻擋的。這不是台灣或是大陸可以選擇迴避的，甚至連超 級大國美國也不能夠阻擋這個潮流。那麽在這個過程中，如何最大的保護自己，同時發展下去不要被歷史所淘汰，就是台灣人民需要思考，而不是迴避的問題。用 “民主”來爭取這個勝利，而不是犧牲寶貴的時間，精力，和人才的耐心，一心一意的去追求一個的表面“民主”，捨本逐末。


再來聊聊民主自由


1.    說到“民主”，我可能要講一些“大逆不道”的話了，那些把“民主”當信仰，把選舉當“望大彌撒”，把民意指數當“天人感應”的忠誠信徒們，這篇可以跳過 了。我先把民主看作一把尺子，尺子的最左邊是絕對的直接民主，國家和集體的事情，要由每一個公民決定投票，然後少數服從多數執行。最右邊是絕對獨裁，國家 的一切權利和決策，都由一個獨裁者來決定。一個國家在經濟繁榮，周邊和平，社會富裕的情況下，可以民主化，向尺子的左邊移動，而在這些條件失去的時候，則 逐步去民主化，向尺子的右邊移動。這在國際社會上屢見不鮮，並不是越民主就越繁榮穩定，全民喜樂安康，而越不民主就越悲慘動盪，百姓苦不堪言，這種民主觀 是因果顛倒了，而且這樣的宣傳是有意為之的。


2.    美國在20世紀初，為了對付將要到來的經濟危機，連夜強行通過立法成立聯邦儲備委員會，並開始偷偷摸摸的徵收個人所得稅（部分美國人表示此稅違憲）。 到了30年代，為了對付大蕭條，更是強行提高富人稅，大搞基礎建設，以工代賑。 以至於羅斯福被罵是把美國變成了社會主義國家。 這一系列舉動，可以說是在去自由（民主）化，加強聯邦政府的中央集權。 在冷戰期間，因為堅實的工業基礎和布雷頓森林體系的二戰紅利，美國的社會財富快速增長。 同時為了對抗蘇聯的意識形態，有計劃的讓利於民，培養出了丈夫工作，全家消費，有車有房，不愁吃穿的中產階級。 在這個階段，可以說美國是在重新民主化。 到了蘇聯解體，冷戰勝利，分明是完善的工業體系和經濟外交策略的勝利，卻被有心之士昇華成為“民主對獨裁”的勝利，以至於以福山為代表的新保守主義者們， 爆發出志得意滿的“歷史之終結”的咆哮。 從此，對金融殖民地資源的掠奪，可以理直氣壯的包裝成推廣民主自由文明的宣教之旅，而美元霸權則是維持世界“歷史終結後的新秩序”理所應當的保護費。


3.    歷史雖然被他們“終結”了，但是經濟還要繼續發展，否則按照我的模型，民主在停滯或倒退的經濟結構中，是會逐漸退化的。在蘇聯深陷“帝國墳墓”，卻還未 死透的80年代，美國的Reagan 和 英國的Thatcher就迫不及待的開始劫貧濟富了。 通過降低勞工福利，打擊工會，減少對金融業的監管，開始了逐步去民主化。Thatcher鐵娘子封號的來歷，可不是什麽美談，而是描述其“極端保守”且強 力鎮壓工會罷工。 “歷史終結者”們對這問題提供的藥方，就是所謂的“新經濟”。 通過對科技的不斷投資，持續創造出新的經濟增長點，使得社會經濟結構能夠不斷革新，防止美國在去民主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失去其對金融殖民地的道義優勢。 聽起來挺美好的。


4.    那麽這個製造科技進步永動儀，推動社會不斷發展，民主不斷深化的“新經濟”的下場如何呢？我先舉一個例子：號稱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經理人之一的Jack Welch，在1981年成為GE的CEO，在80年代幾乎砍掉了GE全部的基礎科學研究部門，在90年代中把GE的業務重心從製造業逐漸轉移到金融服務 業。到2001年GE的公司價值增長了40倍，他本人在退休的時候獲得了超過4億美元的獎勵，這是一個多麽皆大歡喜的局面啊！ 可是，說好的推動科學進步的投資呢？ 以GE為代表的美國大企業們，無不以研發和生產為恥，都爭相追求逐漸失去監管的金融業的近乎無限的利潤。在20世紀末，網絡科技產業泡沫的破滅，讓“新經 濟”，“歷史終結”，和“民主自由無敵論”的信徒們著實捏了一把冷汗。 直到“偉大”的金融界領袖們把美國從網絡泡沫，和9/11的災難中解救了出來。 人們對從Reagan開始的劫貧濟富，培養金融寡頭精英的經濟學，讚歎不已！雖然現在中產階級已經被寡頭們吃得只剩下了骨頭，但是我們還是這個世界經濟的 領導者，我們還能靠技術創新帶來經濟增長，維持民主體制優越性的道理還能說得通！ 因為。。。


5.    金融創新，也是創新！也能夠提供社會結構改良的動力，維持我們民主的體面！ 只要鼓勵有抱負的清貧年輕人都加入到金融業，然後許以重利鼓勵其不斷製造金融魔術，從虛無中生出利潤來，這個道理就還說得通！ 美國從此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食利者，全世界都為其生產消費品，而他則只需要輸出（1）武力保護，（2）金融控制，（3）民主自由基本教義。 前兩項絕活，在2008年信貸危機後，價值就每況愈下了。 美國民眾發現，中產階級已經被剝削殆盡，占領華爾街運動被當權者直接無視，就業，醫療，教育，和其他福利全面衰退。 金融業的崛起和失敗，養肥了一群騙子，而被去工業化的失業民眾，在被各種打著反恐和國土安全旗號的政府機構監聽監視。 這就是社會經濟結構的退化，帶來的民主倒退。


6.    那麽，選票呢，人民的意志呢，通過代議的方式表達民眾的訴求呢，對不信任領袖的彈劾呢？ 怎麽我說的民主，似乎是國家在有餘力的時候提供給民眾的精神消費品，而不是民眾牽制管理政府的有效手段？ 這就要說到現在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但是在主流媒體上從未見到的，對媒體輿論導向本身的檢討與反思。


最後說一下媒體輿論導向：


1.    “他們還沒發現我正在帶來瘟疫 (They don't realize that we are bringing them the plague.)”，1909年秋，當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自信滿滿的應邀前往美國時，對他的學生，和將來的對手榮格（Carl Gustav Jung）如是說。 弗洛伊德對人的“潛意識和非理性行為”的發現和描述，在那個自文藝復興開始崛起，以至主宰歐洲的理性主義環境裡，是不受歡迎的。 但是他的理論在美國卻發揚光大了，不斷保守化的美國新教徒精英們剔除了他的性心理學，擁抱了他的本我，自我和超我的理論。 一頭扎進了如何抑制本我，超越自我，實現超我的保守倒退的偉大理想當中了。 為什麼我說這個看似高尚的理想是保守倒退的呢？


2.    兩千多年前的柏拉圖說，個人和社會是一個頭胸腹的結構。 平民的欲望（腹腿部），要受軍事官僚貴族理性的（胸臂部）制約，而貴族則要受教士哲學家的道德和神學理想（頭頸部）制約。 否則社會將逐漸不思進取，過度消費，文化墮落，經濟衰退，以至於滑向完全混亂的無政府狀態。 柏拉圖的理想城邦是一個標準的金字塔結構，由無數的奴隸，勞工，企業主，官僚，學者，教士撐起一個社會結構的通天巴別塔（Tower of Babel），塔尖就是無比高尚偉大的哲學王。 人民安居樂業，享受由哲學王擔保的“無限”的自由和經濟繁榮。這個理論，給予那些自認為實現了超我的社會精英哲學王們，愚弄控制他們眼中無知貪婪的平民， 一個堅實的哲學基礎。


3.    最先產業化“潛意識和非理性”的，卻是在崛起中的廣告營銷業的同仁們。 在“咆哮的二十年代”（Roaring Twenties），在Madison Avenue里舞弄筆桿子引領消費潮流的廣告界精英們，可比在Wall Street里聲嘶力竭的交易員們要“高端大氣上檔次”得多。 在工業極大發展卻不斷經歷蕭條的美國20世紀初葉，共產主義幽靈對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預言正不斷的上演。 如何破局，就全靠這些開創了“消費主義”教派的理論了。 經濟的運行，將不再是以生產為導向，而是以消費為導向。 從此，廣告中對產品的質量，性能，壽命，這些本身價值的宣傳逐漸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對美感，體驗，乃至擁有產品所帶來的精神升華的心理暗示。 我曾經親眼見到一個手機推銷員，對一個女中學生說“想象一下你擁有和使用這部手機的感覺，你周圍朋友會很羨慕”。 女生的父親站立在旁，在自己女兒的眼中，他看到了對社交體驗和自我實現的無限美好的幻想，表情僵硬着將手伸向了錢包。


4.    美國土生土長的，號稱“人本主義心理學之父”的馬斯洛（Abraham Maslow）建立了從生存，安全，到社交，尊重，乃至自我實現的需求金字塔。被歐洲表哥們嘲笑了幾個世紀的美國土包子們，終於迎來了能夠使其在精神文化 上翻身的機會。尤其是在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後，面對共產主義來勢洶洶的意識形態鬥爭，美國需要一個思想價值體系，引導民眾與之對抗。只要通過平面出版物， 廣播，影視，乃至網絡，不斷研究和開發消費者的需求意願，由消費推動的社會進步就會無限的進行，而無需擔心消費不足帶來的經濟危機。 商品和服務不再僅僅為了滿足生存和安全需求。 通過無孔不入的廣告和宣傳洗腦，人們相信：社交，尊重和自我實現全部都可以通過不斷消費來達成。雖然在現實中，消費行為往往只能平息消費者一瞬間的“戒斷 症狀”，但是通過不斷的宣傳強化，這種信仰已經深入了每一個人的骨髓。


5.    民眾的主要身份從生產者，變為了消費者，接下來唯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增加消費者的購買力。只要能不斷提升購買力，甚至製造一個擁有消費能力的幻覺， 就可以建立那個兩千年前先哲所描述的人體巴別塔，每一個人都可以通過無止境的消費來到達“天人合一”的塔尖。 然後，wall street 的弄潮兒又回到了哲學王們的視野中。 通過不斷放寬信貸，讓每個公民負債消費，不斷消費娛樂至死。 在資本上他們成為了徹頭徹尾的破產者和奴隸勞工（腹腿），但在生活質量上卻如同貴族一般（胸臂），而精神上則無疑是指點江山，通過購買商品般的選舉和民意 指數，成為擁有最高權力的教士（頭頸）。


6.    所謂資本主義的“自由民主”，從此變為消費主義借錢花錢的自由，和每個人挑選實現“自我價值”的商品的民主。政治行為逐漸變成了一場“消費主義盛宴”， 從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的爐邊談話，到好萊塢明星總統里根（Ronald Wilson Reagan）的歷史最高支持率，從9/11後把美國推向戰爭的輿論導向，到炒作奧巴馬上台連任的網絡運動，無不是把候選人和既定政策包裝成形形色色的商 品，所進行的營銷運作。人民不斷落入消費，負債，焦慮，被輿論提出的政治解決方案洗腦，然後繼續消費的惡性循環。我在前文中提到的美國三大出口項目的“民 主自由基本教義”就是這個玩意兒。

7.    民主自由這個商品還能出口多少年，哲學王們心裡也沒底，但是在這個無形資產貶值之前，一定要把其價值發揮出來。所以我們看到了東歐，北非，中東，東南亞 和網上各種顏色，各種花朵的“革命”。以前美國輸出“革命”還有所選擇，善後工作還會做經濟讓利，適當開放市場，維持其體面。現在已經到了破罐子破摔，完 全不考慮當地人民在國破家亡之後日子怎麼過，怎麼看待所謂的“民主自由”的問題。 那是因為，美國光靠食利，已經無以為繼，打算開始重新工業化，限制進口，增加出口那套一邊保護自己一邊干涉他人的路數了。歐洲的表兄弟們，即使兩次三番的 被美國打壓，也還是堅強的站在了一起，撐起了歐元和超過美國經濟規模的歐盟經濟體。俄羅斯也對其傳統勢力範圍蠢蠢欲動。


8.    遠東也不太平，當初那個裝作人畜無害的中國，謙卑恭順的生產，死心塌地的買美債，還時不時的表現出經濟快要崩潰，內部矛盾無法調和，即將被民主自由化了 的死相。可一轉眼就露出了經濟規模超過日本，三天兩頭艦船下水，試射各種武器的兇殘模樣。不僅民族主義自信心抬頭，一點也沒有要分裂崩潰的跡象，這兩年還 叫囂著要人民幣國際化，士可忍孰不可忍！ 中國想要經濟整合東亞韓國台灣，還要讓台灣做人民幣結算業務，那就把這次的服貿事件搞大搞難看。 反正網絡戰士和輿論宣傳策略都是百鍊成鋼的現成套路，馬上無關稅出口台灣。 只要拖延幾年時間，讓我硅谷的網絡數據技術精英，好萊塢的媒體輿論大師，和華爾街的金融魔術師們做深度結合，然後再出來對你出口，即使減少收入和消費，都 能讓全民無限愉快的新文化。 請大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