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布達佩斯
滿載國人的列車在一個周四的淸晨到達布達佩斯。一瞬間,一個中歐小國的火車站變成了喧鬧的中國城,下車的接人的擠作一團,到處都能聽見大嗓門兒的京味兒普通話和找人的吆喝聲。朋友們多年後仍然津津樂道地談論當時的壯觀景象。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這種壯觀在每周四重複出現,一直持續到匈國政府不怎麼厚道的單方面恢復了兩國間的簽證制度。
這是筆者首次踏足歐洲。以前雖然去過日本、巴基斯坦等亞洲國家,但並沒有多少在異國他鄉的快感。東京除了商業區庸俗的高樓大廈就是令人備感壓抑的低矮木屋和滿眼不怎麼耐看的東洋面孔加短小粗壯的羅圈兒腿,只有在鼻屎大小的迪斯尼才能自欺欺人地領略一點兒芭比娃娃式的歐美風情。卡拉奇更是讓人不堪忍受,令人窒息的高溫和無法無天的蒼蠅逼得筆者大部份時間窩在有空調的希爾頓,幾乎成了空調病患者,自然也就沒興致去觀賞那兒亂七八糟的市容了。如今走在這有多瑙河珍珠美譽的布達佩斯街頭,看着滿大街各式歐洲古典風格的樓堂館所和還算養眼的高鼻子洋人,頗有點兒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現在看來是少見多怪了。
布達佩斯算是有點兒歷史,不過以咱這五千年的跨度來衡量,那點兒陳芝麻爛穀子充其量是小兒科水準,不值得囉嗦,這裡就長話短說了。公元九世紀前,這地界先後是凱爾特人和羅馬人的地盤,後由匈牙利人占據,十三世紀中葉又被蒙古人糟蹋,最後成了奧托曼王國的掌中之物。就這樣反覆折騰,經過幾百年的戰亂和重建,布達佩斯逐漸發展起來,並在奧托曼統治時期進入輝煌,終於在十九世紀奧匈帝國一統天下時修成正果,堂而皇之地成為帝國的第二首都。自此身價倍增,擠身於歐洲大都市之列。社會主義大家庭時期,當政的無產階級們更是把布達佩斯搗騰成這個彈丸小國里一攬眾山小的超級城巿,號稱大布達佩斯。與之相比,本人足跡所至的其它城巿則顯得落泊寒酸,就其規模和設施,和中國那些自封為巿的縣城有得一比,與其說巿,不如叫鎮。給人的感覺就是布城以外,除了鄉下,還是鄉下,一派小農格調的田園風光。
到了二十世紀,這個前奧匈帝國的皇都雖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貴氣十足,依然有國際大都市的風範。由於歷史上歷朝統治者都留下了"到此一游"的標誌,文藝復興期間又紅極一時,成為當時重要的人文主義文化中心,布達佩斯的建築極具多樣化。古羅馬式的劇場、巴羅克風格的宮殿、歌德式的教堂、傳統的土耳其浴室和帶有社會主義老大哥特色的高層火柴盒兒同時並存,形成頗為獨特的景觀。從這些建築物中蜿蜒穿過的是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羅馬尼亞老片子,好像叫"多瑙河之波",講得是二戰中在多瑙河的一條船上發生的反法西斯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子,再往後就是那首園舞曲了。從時有耳聞到親鄰其境,感慨萬千,恍如隔世。幾年後在紐約的時代廣場,我又體會了同樣的感受。夏日的多瑙河十分銷魂,沿岸有不少多點盡露的男男女女或坐或臥地享受日光浴。炎炎烈日下,一片春色,令孤陋寡聞、少見多怪的國人大飽眼福。
這條有名的河把布達佩斯一分為二,即布達和佩斯二個區域。布達是老城區,主要在布達山上,是該市的文化中心和富人居住區。沿山路而行,綠樹成蔭,隨處可見造型別致的洋樓,隱身於樹木之中,環境十分安靜優雅。著名的布達城堡就位於布達城堡山的頂端,是布達佩斯的標誌性建築。這個城堡建於十三世紀,是奧匈帝國時期的皇宮,伊麗莎白皇后(即國人熟悉的茜茜公主)曾在此居住。城堡歷經戰火,多次重建,形成現在的巴羅克風格。筆者造訪時,城堡已成為博物館和藝術館,收藏了不少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和布達比起來,佩斯顯得更為庸俗和熱鬧,是政客商人聚集地兼平民居住區,也是眾多華人商販批發零售、大肆撈金的風水寶地。筆者鍾情的一些說不上是陽春白雪的大眾化娛樂均在佩斯,如步行街的特色小店、咖啡廳、賭場,還有Blaha的紅燈區,都是不錯的消遣場所。當年百無聊賴之際,附庸風雅之餘 (如到英國圖書館瀏覽群書),幾乎每天都要乘車穿過多瑙河上的伊麗莎白大橋,到佩斯的集巿和賭場去消磨時間。這些俗事兒後面還會詳述。
布達佩斯還有一個令人流連忘返的所在: 溫泉浴。本人偏愛世俗的感官享受,因此對那裡土耳其式的溫泉浴印象極深,尤其是那個有名的Gallert Thermal Bath。它的溫泉泳池設在一個位置十分隱密的古羅馬宮殿式的大廳里,廳內布滿刻着各式花紋的大理石園柱,牆上的馬賽克壁畫古色古香,巨大的玻璃屋頂將外部的光線調節得即柔和又曖昧,淡淡水氣中可見赤裸的人體在園柱間晃動。整個大廳富麗堂皇且肉感十足,不由得讓人想起電影裡龎貝古城毀滅前羅馬貴族盡情縱慾的場景。這樣的熱溫泉浴室在布達佩斯還有數家,是亨受肉體快感的好去處。
說到這兒,不能不提起一樁令人傷感的往事,這就是一九五六年十月發生在布達佩斯的"匈牙利事件"。做為奧匈帝國的一部份,匈牙利歷來和德國走得近乎,二次大戰期間和其它歐洲小國一樣,被德軍占領並加入了軸心國,支持德國不遺餘力。因此,蘇聯紅軍在德國投降後順理成章地占領了匈牙利,就此長期駐軍並扶植匈牙利共產黨建立了斯大林式的獨裁統治。匈牙利社會長期以來受裴多菲自由主義詩歌的影響很深,對共產主義意識形態本能的神經過敏。民間的反共情緒在一九五六年十月二十三日終於爆發,由學生運動發展到全社會的抗議。匈共強硬派條件反射般地下令開槍,導致大量傷亡,並使軍隊倒戈。抗議者有了武器,開始和秘密警察展開巷戰,於是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終於親蘇的卡達爾抓住機會跳了出來,另立中央,以所謂工農政權的名義引來了北邊兒的老大哥。蘇軍開着坦克進入布達佩斯,在匈秘密警察的配合下開始大規模的鎮壓,槍決了納吉等匈共自由派領導人,以卡達爾取而代之。事件結局慘烈,西方媒體估計蘇軍的鎮壓在這個人口只有900萬的小國里導致3000多人死亡,數萬人受傷,超過20萬人逃亡。後來匈牙利政府的統計證明了這些數字的準確性。鎮壓貽始,匈牙利大主教逃到美國大使館避難。由於美蘇為此事徹底翻臉,話不投機,致使該主教在使館一住15年,直到一九七一年才獲准離開。
這次事件,匈共稱之為"反革命暴亂";幾十年後匈共垮台,又被重新定義為"人民起義",納吉等犧牲者被尊為"人民英雄",十月二十三日則成為全國紀念日。這裡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插曲: 在蘇軍大舉入侵之際,東邊兒某位"人民的好總理"居然也躲在老大哥的坦克里溜進布達佩斯湊熱鬧,為鎮壓火上澆油,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充當攪屎棍的角色。後來公開的前蘇聯檔案也證明蘇共老大哥和赫魯曉夫是在其東方小弟和這位不速之客的極力慫恿下才做出了出兵平定"反革命暴亂"的決定,鬧得此公後來在匈牙利臭名遠揚。本人父輩的幾位朋友都是匈上層很有教養的知識分子,提到這位總理的大名也不免頻頻搖頭,露出極度厭惡的表情。不過這是題外話,有很多資料可查,在這兒我就不囉嗦了。
這次不幸的事件後,匈牙利被老大哥嚴加管束三十餘年。匈是農業國,根據老大哥的"國際分工論",只能發展農業,因此該國除了農業和旅遊業,沒有其它工業,除了食品,一切均靠進口。不過這給眾多移至此地的同胞提供了經商發財的大好時機,也產生了不少有趣兒的故事,本人下回接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