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有痕之三:养猪的兵,挂灯泡的文艺战士。(上) |
送交者: micheal76 2007年02月21日11:43:31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岁月有痕之三:养猪的兵,挂灯泡的文艺战士。(上) 猪年到了,先给大家拜个年! 几天前,不经意间,发现了朱元璋在猪年写的一副对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这副对联是大明第一天子专写给骟猪的老倌的。这一下,把我的思路打开了,勾着我走进往事。这幅对联要放在文革时期,那绝对就是一颗精神原子弹,这样的“最高指示”不仅会使骟猪的人欣喜若狂,凡和猪沾边儿的,象养猪的、杀猪的、卖猪肉的劳动人民也会欢心鼓舞。不瞒各位,我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青春年少时,我正经也养过半年的猪。当然,我不是以养猪为生,经历有点儿硌涩,还是从头说吧。 我是一九七五年高中毕业后当的“后门兵”。各位不要有什么偏见。一九七五年已经是文革后期,在北京,上山下乡政策宽松了许多,凡家里老大、老二等人户口不在北京,小的一个就可以留城了。我符合留城条件,可以不去插队,在城里当个“旱涝保收”的工人阶级。不知怎么,我那时特想当兵,一心就想穿上“国防绿”。条件是有的,那时老爹在国务院“国防工办”工作,把我送去当兵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我运气不好,碰上了“批林批孔”加上批走后门。那个时代的人都记住了“反潮流英雄”张铁生、黄帅,但好多人忘了有一个姓钟的干部子弟也特出名。这个哥们儿在其父亲“解放”后,从农村开后门当了兵,“批林批孔”中跳了出来,反对走后门,自己脱了军装回井冈山插队去了。“四人帮”宣传他的劲头儿也特大。这种形势下,到了七五年,想走后门当兵不那么容易了,我父亲一直不开这个口。我也犯了倔,先分我到北京市公安局下属的消防队(那时也算穿军装),我不去,然后是工厂,我还是不去。所谓“严父慈母”,做妈的总是顺着孩子的时候多,我母亲拐了三个弯儿,找到她的一个表姐夫,把我送到四川省军区独立师当兵去了。说实话,我怎么也没想到会跑那么远,开始有点儿发怵。谁让自己在分配工作时犯狂呢,这也不去,那也不去,这回没辙了,又是自己闹着要当兵,没退路了,只好去。我当兵呆的第一个地方是师属警卫连,师部靠着成都。 当兵的生活可以拿出来神吹三天,这儿只讲我怎么和养猪搞在了一起。这全是我现在最铁的哥们儿,那时的战友,大傻害的。 大傻那时不叫“大傻”,叫“大块砣儿”(四川话),我按北京话叫他“大傻个儿”。以后,他有了儿子,为了破坏他的威信,我就把后面的字切了,直接叫他“大傻”。当兵的时候,大傻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儿,在尽是四川娃子的连队里肯定就是大个儿了。大傻是西安附近人,你要看过《白鹿原》,会对他呆的那个地方有点儿感觉。这小子比我早当兵一年,和我睡上下铺,我们俩关系极好。大傻的父亲是县武装部部长,在当地是响当当的人物,因此给大傻提亲的人多了去了,他二十岁就搞上对象了。我那时不满十八岁,男女之间的事儿稀里糊涂,不太明白。他那对象三天就是一封信,大傻肚里墨水实在有限,因此每次都把信给我看,我们俩商量着如何回信。那女的号称护校毕业,我非常怀疑,来信的内容不说,通篇尽是错别字。给我印象最深的话就是,“哥,在部队,有无尺(扯)面吃?要无,少吃模(馍),多吃肉。”就这么句话,错两字,标点符号也是我后加的,方便大家能看懂。我们回信主要就是玩花活儿。我从连文书那里找来了一本贺敬之的长诗“雷锋之歌”,这封信抄两句,那封信再整几句,还真把那女的给忽悠晕了。由于我们俩关系好,难免互相护着,班长在班务会上几次提醒我们不要搞小圈子。 也是倒霉催的,我们俩很快就出事了。大傻日益临近复员,光我就帮他写了至少两份入党申请书,但入党问题就是解决不了,卡在指导员那儿。一个战士搞对象,而且老有信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指导员对大傻看不顺眼在情理之中。加上指导员家在四川农村,他把大傻归到了“干部子弟”堆里,又多了一分成见。四川人特讲乡情,大傻这个陕西汉子还吃了个暗亏。结果,大傻和指导员谈了几次入党问题都不欢而散。一天傍晚,吃饭前,大傻突然冲进屋,抄起枪就跑了。我正躺在上铺呆望屋顶,没理他。几分钟后,班长跑进屋,大叫我的名字,问我大傻有没有子弹。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嘻嘻哈哈地贫道:我这有子弹,你要不要?我一开玩笑,班长暴怒,“锤子”、“龟儿子“的乱骂起来。从班长语无伦次的秽语中,我听明白了一件事,大傻拿着枪正站在连部外面,大骂里面的指导员。我的天!我象火燎猴屁股似的,一下就窜了出去。外面已经炸了营,怕事的人正到处躲,但好多人在离大傻不远处成堆儿站着,七嘴八舌乱喊,让大傻把枪放下,可谁也不敢靠近大傻。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大傻。说实话,以大傻的力气和军事技术,平常放倒我这样的跟玩似的,但他实在不愿意伤了我,没有反抗。这时候,大伙儿才一哄而上,下了他的枪。一直堵在连部门口的文书示意我把大傻拉回班里去,我照办了。我那时以为这算不了什么事情,大傻拿的是空枪,是给自己壮胆儿,又没想伤人,最多,晚上班务会批评一下。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大傻这是严重违反军纪,还没等到吃晚饭,就给关了一级军事禁闭。也就是把他关起来,派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看管他,没有连长、指导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关多长时间没准儿,全听上级命令。我万没想到,连长竟命令我们班负责看管大傻。连长大概是好意,毕竟,我们跟大傻最熟悉,这样大傻的情绪会稳定,省得再闹出意外来。 人算不如天算,谁知意外出在我这儿。 我给派了晚上十点的岗。上岗前,我早想好了,一定要帮大傻。我接岗的时候,连长在场查哨,他一走,我以为没事儿了,立刻拿钥匙开了锁,递给大傻纸和笔,要他立即给他父亲写封信,我一早就想办法发出去。这个????大傻,平常写信,依赖我依赖惯了,加上那时他脑子特乱,非要我进去和他商量商量怎么写。我还真犹豫了一下,但管不住自己,跨进屋了。那时,正值一九七六年冬季,成都阴冷阴冷的,我顺手就把门关上了。直到现在,我也认为这是我一生干得最蠢的事情。我和大傻左商量右商量,一时间忘了外面是否会出现状况。大约过了十分钟,门被突然推开了,连长铁青着脸站在了我们面前。我立刻就呆了,心想,完菜了!连长没废话,立刻让我和他出去,然后把门重新锁上。到了外面,连长朝我屁股就是一脚,然后就不理我了,一直盯着我到换岗。回到班里,我睁着眼干熬了一夜,心想天一亮,我就跟大傻一个样儿,大祸临头了。可直到下午,连长才把我叫到连部,严肃地“批评”我说,我站岗不应该和大傻说话,这是犯纪律,决定把我调到炊事班,主要负责养猪。我当时有点儿发懵,以为听错了。我这么大的事情,连长避重就轻就给抹了?以后,连长告诉我,我一接岗,他就看出我神态不对,换岗的动作都做错了,所以,他一直就没走远,看着我进了屋。考虑我自到连里后,表现一直不错,又是第一个冲上去下了大傻的枪,这回是初犯,处理我的问题在他和指导员的职权范围内,所以决定只给我调个岗位。多年以后,我们班长跟我说:连长没说实话。你想呀,你是省军区的关系送到连里来的,他治你,肯定就有人治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成年后,有了社会经验,明白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同意老班长的说法。但我到现在也认为连长是厚道人,他真要整我,路数多了,他还是有心放我一马。包括大傻的事儿,我相信,要不是整得指导员实在挂不住脸,而且闹得满连风雨,也不会报上级的。毕竟,连里没有即刻处置大傻,关大傻军事禁闭的命令是师部直接下的,不关指导员的事儿。 连长对我的严重违纪大事化小,但养猪这苦差事我是摊上了。搬到炊事班后,副班长“指导”了我半个月,我就自己单独干上这养猪的累活儿了。这活儿累在哪?四个字:起早贪黑。我养五头猪,每天早上三点半钟就要起床,同时熬出两大锅够猪吃一天的熟食。怎么起这么早?那时熬猪食难。第一是火,四川缺煤,军队优先照顾,但也不多。做饭的煤是定量供应,专门给熬猪食的煤没有,只能大部分用煤渣。烧煤渣,从捅开火到起火有多慢,用过煤渣的人都知道,不多说了。第二是食,那时人吃的不好,猪吃的就更惨了。猪,上肥骠靠粮食,出瘦肉靠麸子。那时,能算上粮食的仅有一些烂苞谷(玉米)、破红苕(红薯)。称得上麸子的只有谷壳子。我养猪主要靠破菜帮子。好在成都这地方盛产蔬菜,烂菜叶子是不缺的。我记得,有一种“牛皮菜”,菜帮子又大又厚,但特难熬,熬完还得等它凉下来,才能喂猪,极花时间。我不早起,猪到中午也吃不上食。更可恨的是,五点四十五分起床号一响,正是等猪食凉下来的空档,我还必须出早操。大家虽然都空着肚子,可我是三点半起的床,这回儿,已经饿的快前心贴后心了。都到这份儿上了,才刚是一天的开始。猪吃“早餐”的时候,我要参加班上的政治学习,然后,把猪赶到一个猪圈去,清洗另两个猪圈。十点以后,我可以休息,但想到自己是“改造”来了,总要去帮帮厨,哪儿敢去睡觉呀。下午,要清理猪粪,给来拉粪的预备着。这活儿不累,但太难受。成都那地方,一个月也见不着几回太阳,冬天也老下毛毛雨,什么东西都象沤着似的,那猪粪什么味儿,我就不说了。要是赶上卫生大检查,我就惨了。除了给猪“洗澡”,还要把整个猪圈,连同方圆五十米内的地方彻底打扫干净。我管的破猪圈偏偏又是水泥抹面,打扫不难,但要弄得极干净就要下功夫,不然,有点儿脏就特显眼。检查卫生的都是师部的人,挑出点儿毛病,连首长脸上一挂不住,我就惨到家了,一切争取好表现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晚饭后,我就要为猪准备第二天的食了。双手菜刀飞舞,把那些破红苕、烂菜帮子切成块儿,整整两大锅的量呀!这还没完,要提六大木桶的水给泡起来,最后,检查灶火,千万不能让火灭了。营房十点响熄灯号,我每天十点半钟才能够爬上床。 养猪的日子,日复一日,但苦累中也有乐趣,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杀猪。我因杀猪出了名,然后出现转机,不用养猪了。这也得感谢大傻。我当上“猪倌”三个月后,大傻被强制提前复员了。以大傻犯的错误,这个处理是很轻的,估计他爸发挥了作用。想要整他,送军事法庭都行,起码也是开除军籍。离开连队的前一天下午,大傻跑到我这儿,塞给我两瓶西凤酒,说了一句:“我记着你。”转身就走了。那时,我还以为,我正起猪粪,满身恶臭把他熏跑了。多年以后,大傻告诉我,他实在不敢跟我多说话了,怕再连累我。在回家的火车上,想起我当时的惨相,他就掉眼泪。我听了大傻的话,特受感动,顺口就说,我也一样,那天,看着你的背影,我眼圈就红了,要不是怕人听见,当时就会大哭一场。其实,我那时累得人已经麻木了,早没眼泪了,就是真想哭,也是哭自己。到了晚上,躺在床上,老往争取个好表现这方面想,想把这两瓶酒上交指导员,但又觉得这样干,太丢份儿,有点儿卖友求荣的嫌疑,无奈,只好把酒藏了个严实。一九七六年的“八一”建军节到了,这个节过得特沉闷,因为几天前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我们虽然远离唐山,但全军都处于听命状态,谁也不例外。于是,象放电影,搞演出,开表彰会这样的活动都没有了,就剩下改善伙食这一项了。“八一”建军节的前一天中午,司务长亲自跑来,命令我马上挑两头猪,他找两个人来杀猪,不许声张。以后,我才知道,其中有一头是送给师首长们的,在当时的气氛下,怕影响不好,所以弄得有点儿神秘。我这儿来了两个我们连号称会杀猪的的四川娃子,他们一动手,我就看出来了,这两孙子最多给杀猪的当过帮手,他们连怎么捆猪都不会。这一下,热闹了,五头猪声嘶力竭,凄厉的喊声响彻了整个师部大院。师长直接打电话来问是怎么回事,连长、指导员、司务长都坐不住了,跑到猪圈来了。他们看着那两个“瓜娃子”(四川话,相当北京话“傻逼”。)手忙脚乱,气得只骂。 结果,把个杀猪弄得跟杀人似的,气氛特紧张。连长看我有点儿幸灾乐祸,立刻拉下脸来,命令我去帮忙。我灵机一动,立刻报告连长,我有办法。连长半信半疑,我肯定的说,真有办法。我要那两孙子从猪圈里滚出来,好让猪安静下来。然后,我把要杀的两头猪赶到一个圈里,喂猪食。我叫大家千万不要碰这两头猪,我立码儿跑回宿舍,把大傻送我的两瓶西凤酒给拿了出来。回到猪圈,我一咬牙,把这么好的酒全????倒到猪食槽里面去了。两头猪闻到酒香,吃得更来劲了。连长看明白了我的用意,大笑起来。两头猪先从鼻子开始,然后是耳朵,最后整个猪头全红了,最多十五分钟,就醉倒了。以后的事儿,用“任人宰割”四个字就代表一切了。 这事儿,搁现在说,有点儿平淡无奇,但在当时,确有一鸣惊人的效果。当兵的生活枯燥无味,对眼前的事情都麻木了,稍微有点儿标新立异,都会使大家兴奋不已,议论纷纷。我这“用酒计赚肥猪”的举动,先在我们连传,最后居然传到了师长那儿,因为师长对那天杀猪有印象,听完后,哈哈大笑,而且,师长也跟着传。任何事情经过三个人的嘴就变样了。再以后,整个师部大院都在传,警卫连有个“北京兵”,祖传的,特会杀猪。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我杀猪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走样儿,但有一点准确,说我是北京人。这一下,师政治部宣传处盯上了我,最终,我离开了战斗了半年的养猪岗位。不过,这是另一段经历,以后再讲。 养猪的兵,算什么兵呀!但这么一段经历确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起了无与伦比的作用。 一九七七年底复员后,我决定考大学。理科肯定不行了,试试文科吧。面对已经生疏了的课本,我只有下死功夫。我每天凌晨三点半钟起床,生背历史、地理、政治这三门课的课本和复习题,从没犯过困,效率极高。太阳升起后,整个儿白天,我就复习数学、语文,偶尔也看看英语(七八年文科高考,英语是参考分),傍晚回到原来的中学去听辅导课。就这么着,从无精力不济的状况出现。不吹牛,一般人做不到。进了北大后,看到我周围的同学,个个脑瓜子都贼灵,心里更明白,以我这等资质能考出高分来,主要靠的是拼体力,其次才是脑力劳动。没有当兵养猪时练出的起三更的本事,就我,想进北大,门儿也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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