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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37)
送交者: zuolizi 2007年04月16日13:11:05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荆轲》(5)
§5


“咱上哪去?”出了徐陵,高渐离问荆轲。
“哪儿好混饭吃,咱就去哪儿。”荆轲说,“你跑江湖的经验比我多,你说,哪儿好混?”
“有本事,哪儿都好混。”高渐离说,“没本事嘛,哪儿都难。”话说出口,高渐离立刻后悔了。他对荆轲的性格了如指掌,这话一准会令荆轲多心。
“照你这么说,我就只有吃软饭了?”荆轲说,果然生气了,冷冷地一笑。
“什么意思?”高渐离反问。他当然知道荆轲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荆轲的冷笑令他也生气了。他自己也是个多心的人,不过,这一点他却并不知道。不止是高渐离不知道,多少人都不知道。不是说多少人都不知道高渐离多心,是说多少人都无自知知明。知人难,知己更难。要不,知己知彼,就能百战百胜了?
混饭吃,对高渐离来说,从来就不成问题。他不仅在江湖上广交游,而且也是王侯公子府上的常客。每在王侯公子的宴席上表演一场击筑,所得赏金足够他花天酒地两三个月还绰绰有余。附带着多养一两个人,根本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荆轲不是肯吃软饭的人,这一点,荆轲清楚,高渐离也清楚。
“他靠什么吃饭?你知道吗?”荆轲问,他不想把问题搞僵,换了个缓和的口气问。
荆轲所说的“他”,指谁?高渐离与荆轲心照不宣。他两人都用“他”指“那个他”,那个死了的荆轲。荆轲想知道“他”怎么谋生,理所当然,因为他既然是“他”了,他就必须要设“他”的身、处“他”的地。

高渐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表示没人知道“他”谋生的底细。当真没有?其实当然并非如此。天下没有没人知道的秘密,只不过高渐离不知道那人的存在而已。为什么“他”的谋生之道是秘密?因为“他”既无田产,又不经商,也不居官,可一向出手阔绰。钱从哪儿来?荆轲以为他知道了,他也可以效仿。他当真可以效仿?不成。至少,高渐离以为他不成。为什么不成?因为据高渐离猜测,“他”的谋生之道靠的是本事,是荆轲没有的本事。不过,高渐离没有把他的猜测说出来,他不想令荆轲丧气。荆轲自己就真的一无所长?以至于要吃软饭?其实并非如此。他在徐陵墓庐演出的那一场自编、自导、自演的戏,不就显示出他既是出色的演员,也是出色的编剧与导演么?那场戏虽然没有经
济效益,换一场呢?说不定就能赚大钱。高渐渐离这么想,毕竟,他是妓院里长大的,深谙逢场做戏之道。

“你不过没遇到机会。机会可遇不可求。你得有耐心。”高渐离说。他听出荆轲的语气缓和了,也就不再生气,换了个就事论事的态度。
“那咱就走着瞧。”受了高渐离的鼓舞,荆轲恢复了些许信心。
“上哪去呢?”高渐离问。话说出口,他笑了。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能不好笑?
“秦都咸阳怎么样?”荆轲问。他常听盖聂说什么秦国代表将来,其他诸侯国都亡在旦夕。
“咸阳当然是好地方,不过,人都说秦国是虎狼之国。”高渐离有些犹疑。
“什么意思?”
“没听人解释过。不过,我猜无非是因为秦国人才济济。是虎、是狼,去了,得同虎狼斗。是羊、是牛,去了,对不起,被虎狼和骨头吞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有这么严重?”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咱就去羊群里充当狼?”荆轲提议。
“去邯郸怎么样?”
“你是说,赵国是牛羊成群的地方?”
“本来不是。可自从长平一战之后,一厥不振。如今只要你把荆轲的名字亮出来,一邯郸的人恐怕都会丧胆。”
“人家怕你,你就有饭吃?”
“当然不是这意思。你可以表示乐于替赵国效力嘛。”
“这主意不错。”荆轲略一沉吟,把头一点,挥鞭策马,率先跑下驿道。毕竟,他是男人,他要在高渐离面前显示出能断能决的男人风度来。高渐离在背后笑了,他本来就要去邯郸,他不过有意让荆轲觉得这主意是他荆轲拿的。女人大都会这一招,不男不女的人也会。

长梧子是逍遥游的老板,逍遥游是邯郸最出名的客栈。长梧子本来不叫长梧子,逍遥游本来也不叫逍遥游,就像荆轲本来并不叫荆轲一样。据长梧子说,他的名字和客栈的名字都是庄子改的,客栈大门上的匾额也是庄子的亲笔题词。庄子去过邯郸?好像去过。庄子有那么好管闲事?好像不会。不过,无论长梧子的话是否可信,他的推销方法相当成功却无可置疑。五十年前的首次天下百家争鸣大会就是在逍遥游举行的,一时儒、墨、杨、法、老庄、阴阳、神农、刑名等等流派学者云集,各逞精神、争妍斗艳。刑名家学者公孙龙子在大会上发表题为“白马非马”与“坚白石二”的演说,语惊四座,独领风骚。书呆子都说公孙龙子是大会的赢家,做买卖的却说真正的赢家其实乃是长梧子,因为从此以后,但凡有身份的人路过邯郸,没有不想在逍遥游下榻的。

心想的事情,并不一定办得到。有时候逍遥游客满,想在那儿下榻的人,就得另找别处。荆轲与高渐离抵达邯郸的那一日,逍遥游正好客满。不过,荆轲与高渐离用不着另找别处,不是因为荆轲的名声真的把一邯郸的人都震住了,是因为高渐离在逍遥游有一间长期免费客房。虽说长梧子这时候已经须发皓然,并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赔本的买卖他绝不会做。他凭什么要白送一间客房给高渐离?其实不能叫白送。所谓免费,只不过是他对高渐离的说法。高渐离也乐于听这说法,因为这样显得他有身份、是个名流,比说什么“交易”、“交换”等等都要好听得多,虽说其实是个交易。什么交易?高渐离每年至少要在逍遥游的大厅里表演五场击筑,看官的赏金高渐离与长梧子平分,门票所得则完全归长梧子所有。长梧子所得,当然还不仅是一半赏金与门票收入,看官少不得要在客栈里花费,少的吃顿饭,多的住一两日。除去直接的金钱所得,长梧子还从中捞取别的好处。比如,令逍遥游保持高雅、高贵、高档等等的名声。名声虽然不是金钱,运用得当却可以带来更多的金钱。这一点,长梧子比谁都看得清、看得准,所以他这家逍遥游在邯郸首屈一指,历数十年而不衰。

高渐离走进逍遥游,夥计们认识他,一个个趋前相迎自不在话下。好几个坐在门厅里的客人也跳将起来,争先恐后地同他称兄道弟。高渐离怕冷落了身后的荆轲,正想把荆轲引见给他的朋友,冷不妨听到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久违了,庆卿!高渐离听了一愣,慌忙扭转头,看见一个老者从门外走进来,哈哈一笑,在荆轲肩膀上拍了一掌。糟糕!怎么偏偏在这儿碰见了“他”的熟人!高渐离想给荆轲递个眼色,终于并没有递。递个眼色能有什么用?并不能让荆轲知道这老者是谁,说不定还让老者看见了,更加不妙。还好,荆轲只露出一脸的惊讶,那种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惊讶,那种惊讶之中并不含有否认自己是“庆卿”的意思。荆轲本姓庆,“卿”字用在这种场合,只是个客气话,也就是先
生的意思,称一个本来姓庆的人为庆先生,有什么好否认的?想到这一点,高渐离放了心,于是用胳臂肘一拱荆轲,笑道:怎么?把老朋友给忘记了?还不快陪罪。他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要把那“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惊讶”,解释为“忘记了对方是谁的惊讶”。那老者想必是个豪爽之士,听见高渐离这么说,不假思索,立即信以为真,又在荆轲肩膀上拍下一掌,笑道:你小子连我田光都忘了,真是该罚!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你小子南下荆楚,咱就没再见过面。多少年了?十五年了吧?我一定是老得不像样了,难怪你没认出来。老者说到这儿,略微一顿,对荆轲上下打量一番,又接着说:你小子好像也变了点儿样,岁月不饶人呀!

荆轲见机而作的本事也许不如高渐离,不过,他并不笨。从老者嘴里得了这么多的启示,这场戏应该怎么接着往下演,他心里有了谱。这自称田光的老者既然口口声声称他荆轲为“小子”,二人的关系必然不同寻常,否则,称呼不可能这么亲昵。于是,他请田光去喝酒。这老家伙没喝酒就这么多话,喝多了,还能不把什么都抖出来?他想。还去咱常去的那家?荆轲问。他当然并不知道“他”同田光常去哪儿喝酒,他不过想从田光嘴里
套出来。去花非花?还是去雨中花?田光反问。我随便,听你老先生的。荆轲说。田光瞟一眼荆轲,笑道:哈!你小子不仅样子变了,连脾气都变了。你以前一向没大没小,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主,如今怎么成了谦谦君子?那咱就去雨中花。岁月不饶人嘛。荆轲说,做出一个苦笑。

“看样子你小子在南边混得不怎么开心?”田光问。
这时候田光与荆轲对坐在雨中花二楼的一间包房里。高渐离呢?他没有同来。不是田光没有请他,是他知趣地借口回避了。他猜田光同荆轲之间一定有些话不便有第三者在场。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开心还会吃回头草?”荆轲的语调透出些放肆,他琢磨出田光虽然视“他”为晚辈,“他”却并不把田光当长辈。
“还在干咱那买卖?”田光问。
“他”干什么买卖?这正是荆轲想知道的。他怎么回答呢?怎么才能从田光嘴里套出那“买卖”来?
“我已经改名荆轲了,你没听说?”荆轲支吾其辞。
“我听说你脸上挨了一刀。当真?”田光问。
如果这荆轲是那荆轲,他想必会大吃一惊,想必会问:你听谁说的?可这荆轲不是那荆轲,所以,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除去这么一笑,他无以应对。很多人都喜欢看人笑,其实,笑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东西,笑里不仅可以藏刀,笑本身就可以是一把刀,既可以守、又可以攻的一把刀。
“就因为这歇手了?”田光追问。
“腊月十五我把那剑送回了徐陵,你没听说?”荆轲依旧支吾其辞,不及不离。说是答覆吧,不是。说不是答覆吧,又有些像。
“你小子怎么舍得那把剑?难道真想歇手了?”
“你不觉得没意思?”
“干什么有意思?还不都是为了钱?”
“你还在干?”
田光无可奈何般摇摇头,端起酒杯。
“挣够了?”荆轲笑。
“钱哪有挣够的时候?不过,我是非收手不成了。你看!”田光看着自己端起酒杯的手,手在微微颤抖。“手都抖成这样了,还怎么使孤飞剑?”
孤飞剑?这三字令荆轲吃了一惊,他听盖聂说起过孤飞剑。据盖聂说,孤飞剑法属于一个神出鬼没的杀手,极其凶狠,好几个门派的掌门都死在孤飞剑之下。原来田光就是那个神秘杀手!这么说,“他”干的买卖也是杀人?荆轲想。
田光把杯乾了,把酒杯重重地放到几案上,盯着荆轲看了一眼说:“你小子是孤飞剑派的唯一高手了。”
这话不仅令荆轲又吃一惊,也解开了荆轲心中的一个疑团。他本来想不通:如果“他”当真也是杀手,为什么没听说有个会使“旋风剑法”的杀手。原来“他”充当杀手时,不用“旋风剑法”、却用孤飞剑法!这么说,那神秘杀手并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也有“他”一份?
“你今后怎么打算?”荆轲问,他想知道职业杀手会有个什么样的归宿。他突然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虽然他明白他没那本事。也许,这就是设“他”的身、处“他”的地的结果?
“干咱这一行,衣锦还乡当然是谈不上,只好说是落叶归根吧,我明日就回燕都蓟城。”
“你倒还不错,还可以落叶归根。像我这种卫国人,国已经不是个国了,上哪儿去寻根?”荆轲说,语气透出无限悲凉。是真情,不是做出来的假意。那时候卫国早已沦为魏国的附庸,仅剩一座城邑。否则,荆轲必定会回卫国去圆他那出将入相,为卿、为大夫的旧梦。
“跟我去燕国怎么样?”
“燕国?燕国有什么好?”荆轲嗤之以鼻,他听盖聂说过,在各诸侯国之中,燕国最弱小、最没劲。
“邯郸有什么好?不就是女人风骚吗?燕国的女人并不比赵国差。你不会没听说过‘燕赵多佳人’的说法吧?”
自从跟高渐离结伴而行,荆轲没再碰过女人。田光这话令荆轲想起了青青,想起了女人的味道,他记得青青就是盖聂从燕国带会家的。荆轲有点儿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不过,这冲动没有延续,他立刻就清醒了。不行,还不行。还不能跟高渐离闹翻了。虽然他荆轲不愿意吃软饭,他目前还不得不如此,除非田光能帮他在燕国找出一条谋生的路。
“女人?我看你的手之所以发抖,就是因为搞女人搞多了!”荆轲说。
“说正经的,你小子不是觉得活得无聊吗?去燕国,也许能找到新的刺激。”
“什么刺激?”荆轲嗅到了机会,精神为之一振。
“比如,垂名史册。”
“什么意思?”田光这话令荆轲一惊。垂名史册?这念头他做梦都没想过。“他”会怎么想?“他”会有兴趣吗?多半会。荆轲这么猜想。
“话只能说到这儿。”田光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你小子要是有心,就跟我走。”
荆轲不答,提起酒壶,先给田光斟满,然后也给自己斟满。
“怎么?拿不定主意?”田光把杯乾了。“什么时候想好了,去燕国找我也成。不过,你得趁早。去晚了,机会也许就不是你的了。”

什么好机会?去晚了就没了?荆轲想知道。不过,他没问。他知道他问不出来。荆轲没有料错,即使他问,田光也不会说。田光是个外松内紧的人,不相干的话信口开河,要紧的话守口如瓶。干杀手这一行的人大都如此,不如此的人也大都干不了杀手这一行。此外,田光所说的那机会究竟是什么?田光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他只是隐约猜测到是个极其重大的行动。不是杀个什么门派的掌门那么简单,也不是杀个什么诸侯的大臣那么无足挂齿。他凭什么这么猜?因为他这次回燕,所谓落叶归根,固然不是假话,也不完全是真话。其实是应邀,落叶归根只是顺便。应谁的邀?应鞠武之邀。鞠武是什么人?燕国的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本不是执政掌权的职位,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鞠武恰好是个例外。燕王喜宠信太子丹,政事无论大小,皆由太子丹作主。太子丹又信任鞠武,鞠武于是乎参与燕国的重大决策。田光明白自己能够干什么,他知道鞠武也明白他能够干什么,由一个参与国策的人出面邀请他,不是一次极其重大的刺杀行动,还能是什么?可是他觉得他自己已经不行了,手发抖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他已经提不起杀气。提不起杀气还怎么杀人?一般的人都杀不了,更别说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啦!可鞠武是他的老朋友,他不想令鞠武失望。他自己是燕人,他也不想令燕国失望。所以,他以为在逍遥游与荆轲不期而遇,真是天赐良机。对谁而言的良机?无疑是燕国的良机。至少,田光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确信只要荆轲肯干,荆轲绝不会失手。是否也是荆轲的良机呢?这田光就不敢说了。换做他自己,他肯干吗?他也说不好。垂名史册是个不小的诱惑,可代价是什么呢?一条命,自己的命。值么?那得看你对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怎样想。荆轲方才不是说活着无聊么?他既然觉得活着无聊,他也许肯。田光想。

“那我就在燕国等着你啦!”两人分手的时候,田光满怀希望地说。
“我要是去呢,当然会去找你。”荆轲这么回答,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既给田光留下希望,也给自己留下后路。

“你说会是个什么机会?”回到逍遥游,荆轲问高渐离。
“听说燕太子丹与秦王政有些私人过节,该不是想刺杀秦王政吧?”高渐离说。
“燕国的太子怎么会同秦国的国王搞出私人恩怨来?”荆轲摇头。
“说起来是有些离奇,不怪你不信。”高渐离说,“不过,如果你知道他两人从小就认识呢?你还会不信?”
“他两人从小就认识?”
“不错。”高渐离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出了下面这样一段话来:

大约在二十五年前吧,燕太子丹曾经在赵国为质子。你不懂什么叫为质子?据说古时候诸侯结盟,歃血、发誓也就够了。后来诸侯人品越来越奸滑,歃过血、发过誓,照样翻脸就不认人。于是有人想出互相派遣质子这一招。所谓为质子,就是诸侯的公子公孙被派到别的国家去当人质。你要是翻脸,对不起,我就把你派来的质子给宰了。当然啦,你也可以宰我的质子做为报复。谁敢宰?谁不敢宰?谁在乎质子被宰?谁不在乎质子被宰?既看谁强谁弱,也看质子在他爹或者他爷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燕国重视同赵国的关系,所以把太子派往赵国为质子。燕太子丹在赵国为质子的时候,秦王政也在赵国,不过不是为质子,是他爹在为质子,他爹也就是后来的秦庄襄王。两家恰好为邻居,那时两人也不过就是六七岁的孩子,常在一起玩,据说玩得还挺好。过了两三年,秦王政回秦国去了。又过了三四年,秦王政登基为王。燕太子丹却一直留在赵国,直到三年前被派往秦国为质子。为什么换到秦国去?因为赵国越来越弱,秦国越来越强。以前燕国可以依靠赵国为屏障,如今这屏障靠不住了。除去认真直接同秦国打交道,别无选择。

据说燕太子丹去秦国的时候兴致勃勃,以为可以同秦王政重拾儿时旧好,也在燕王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定可以与秦国签订一份平等互利的友好条约。谁知到了秦国却碰了一鼻子灰。也许是因为秦王政的记性不如燕太子丹那么好,也许是因为贵人多健忘,总之,秦王政早就把二十年前的儿时小友给忘记了。秦王政不仅没有单独接见燕太子丹,而且在同时接见魏、楚、齐、赵、韩、燕等六国质子的时候,把燕太子丹安排在最后一位。见了这样的安排,燕太子丹还不死心,正式行过礼之后,燕太子丹对秦王政说:我是阿丹!怎么?你不记得我了?秦王政听了这话,先是皱了皱眉头,捋了捋胡须,说:阿丹?阿丹是谁?沉吟半晌,忽然仰头大笑,说:原来你就那个整天拖着两条鼻涕的阿丹!说完这句话,甩甩衣袖,扭头就走了,把燕太子丹撂在那儿哭笑不得。

高渐离的话说到这儿,被荆轲打断。荆轲说:看你说得活灵活现的,好像你当时在场似的。高渐离说:我是亲耳听公子迟说的,公子迟是赵国的质子,他不仅当时在场,而且还同其他诸侯的质子一起在会见之后嘲弄过燕太子丹,给他取了个“鼻涕龙”的绰号。荆轲听了,不屑地一笑,说:燕太子丹就因这点小事恨秦王政?这燕太子丹也太小心眼儿了吧?高渐离说:人都爱面子嘛,你不觉得这事叫燕太子丹丢尽了脸?荆轲说:那这燕太子丹的脸皮也太薄了,又不是女人!高渐离听了一笑,说:他要真是女人,说不定也就没事儿了。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个女人夹在这里头?荆轲问。高渐离瞪了荆轲一眼,撇嘴说:看你!一听说女人就来劲。荆轲赔笑道:哪儿的话!我不过想搞清楚燕太子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搞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咱怎么决定田光所说的机会究竟是好呢?还是坏?

荆轲这个“咱”字用得好,暗示高渐离:他荆轲绝不会撇下高渐离自己一个人去投奔田光。高渐离听了,心领神会,立刻换成笑脸,说出下面这样一段故事:
燕太子丹自从在秦王政面前碰了个钉子,意气消沉,整日在酒楼、妓院打发时光。有一回在梧桐苑碰见一个新近从赵国来的妓女,名叫胜胜。两人一见钟情,没多久就搞得如胶似漆。可是等到燕太子丹问清楚了胜胜的身价,筹足了金钱替胜胜赎身的那一日,胜胜却失踪了。有人说胜胜被秦王政娶走了,进宫之后改称赵姬。也人说胜胜不愿进宫,悬梁自尽了。没人敢把真相说出来,只好捏造一个失踪的说法。也有人说,胜胜的失踪跟秦王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个叫赵姬的妃子其实是秦王政在赵国的青梅竹马。只因为也是赵国人,于是被人以讹传讹。究竟如何?谁也不敢肯定。不过,据说燕太子丹深信胜胜已经死了,而且也深信胜胜是被秦王政逼死的。他于是决计要替胜胜报仇,在秦国,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绝不可能有报仇的机会。于是,他买通监视他的秦人,乔装成商贾,逃回了燕国。有人说秦王政知道了极其生气。也有人说秦王政根本没有兴趣知道燕太子丹是因为什么逃跑的,也根本不在乎他跑不跑。为什么?因为在秦王政的心目中,韩、赵、魏、楚、齐、燕,都不过是秦国羊牢里待宰的羔羊。任谁跑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出他秦王政的手掌心。

高渐离说到这儿,把话停了,望着荆轲。荆轲若有所思,沉默不语。高渐离说:想什么呢?你怎么不说女人都是祸水?荆轲在想什么呢?他没在想女人是不是祸水。他在想:一个为女人挺而走险的男人,是大丈夫呢?还是窝囊废?是大丈夫呢?那他荆轲就不是对手,还是退避三舍的为好。是窝囊废呢?那不就是天赐他荆轲的良机了么?

“咱去燕国吧!”想清楚了之后,荆轲说,眼神透出无比的兴奋。
“你去找死?”高渐离吃了一惊。
“谁去找死?”荆轲大笑,“你不觉得这燕太子丹是个废物?”
“他是不是废物有什么相干?他要你干的事情,你干得了?”
“刺杀个大臣,也得准备一年半载吧,如果他燕太子丹真想要刺杀秦王政,那还不得花个两三年做准备?”荆轲说,“这两三两年里他燕太子丹少不得把我当他祖宗那么侍候着吧?天有莫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三年为时不短,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说不定那事情用不着干了,咱不就是白吃白喝他两三年?即使那事情用不着办了,他还不好意思叫我走,对吧?咱不就是白吃白喝他一辈子?”

“用不着干了”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秦王政自己死了,或者被别人干掉了。荆轲这么想,虽然多少有些守株待兔的意思,却并非痴心妄想。秦王政的爹,秦庄襄王在位三年就死了,有人说是寿终正寝,也有人说是死于谋杀。秦庄襄王的爹,秦孝文王登基伊始就死了,有人说是寿终正寝,也有人说是死于谋杀。怎么死的并不要紧,总之是死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容否认。既有如此这般的祖与父在先,难道就不能有如此这般的子与孙继其后?

“如果那事情还得干,你不就是去找死?”高渐离说。
“咱就不能找个机会开遛?他燕太子丹能逃出虎口,我荆轲就不能逃出羊口?”荆轲笑,得意地笑。因为什么得意?他以为“羊口”这辞儿极有创意。笑够了,他又补充一句说:“就算非去不可,也不见得就非死不可。”
“你还有什么花招?”高渐离问。
“曹沫不就没死么?我难道就不能学曹沫?”荆轲说。
“你有曹沫那本事?”高渐离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就算现在没有,花个两三年的功夫还怕练不出来?不就是拿把匕首架在对方脖子上么?况且还是出其不意的偷袭,有什么难?”荆轲说。

荆轲一向眼高手低,他这毛病高渐离清楚得很。不过,高渐离没有点破,他不想扫荆轲的兴。此外,方才有人告诉他:邯郸未可久留。什么意思?血战在即。高渐离没有再问,这人的消息通常可靠。上哪去呢?荆轲从雨中花回来的时候,高渐离正在发愁。既有田光为之引见,那么,先去燕国混两三年再溜之大吉,也未见得不是个好主意,高渐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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