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37) |
送交者: zuolizi 2007年04月16日13:11:05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荆轲》(5)
高渐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表示没人知道“他”谋生的底细。当真没有?其实当然并非如此。天下没有没人知道的秘密,只不过高渐离不知道那人的存在而已。为什么“他”的谋生之道是秘密?因为“他”既无田产,又不经商,也不居官,可一向出手阔绰。钱从哪儿来?荆轲以为他知道了,他也可以效仿。他当真可以效仿?不成。至少,高渐离以为他不成。为什么不成?因为据高渐离猜测,“他”的谋生之道靠的是本事,是荆轲没有的本事。不过,高渐离没有把他的猜测说出来,他不想令荆轲丧气。荆轲自己就真的一无所长?以至于要吃软饭?其实并非如此。他在徐陵墓庐演出的那一场自编、自导、自演的戏,不就显示出他既是出色的演员,也是出色的编剧与导演么?那场戏虽然没有经 “你不过没遇到机会。机会可遇不可求。你得有耐心。”高渐离说。他听出荆轲的语气缓和了,也就不再生气,换了个就事论事的态度。 长梧子是逍遥游的老板,逍遥游是邯郸最出名的客栈。长梧子本来不叫长梧子,逍遥游本来也不叫逍遥游,就像荆轲本来并不叫荆轲一样。据长梧子说,他的名字和客栈的名字都是庄子改的,客栈大门上的匾额也是庄子的亲笔题词。庄子去过邯郸?好像去过。庄子有那么好管闲事?好像不会。不过,无论长梧子的话是否可信,他的推销方法相当成功却无可置疑。五十年前的首次天下百家争鸣大会就是在逍遥游举行的,一时儒、墨、杨、法、老庄、阴阳、神农、刑名等等流派学者云集,各逞精神、争妍斗艳。刑名家学者公孙龙子在大会上发表题为“白马非马”与“坚白石二”的演说,语惊四座,独领风骚。书呆子都说公孙龙子是大会的赢家,做买卖的却说真正的赢家其实乃是长梧子,因为从此以后,但凡有身份的人路过邯郸,没有不想在逍遥游下榻的。 心想的事情,并不一定办得到。有时候逍遥游客满,想在那儿下榻的人,就得另找别处。荆轲与高渐离抵达邯郸的那一日,逍遥游正好客满。不过,荆轲与高渐离用不着另找别处,不是因为荆轲的名声真的把一邯郸的人都震住了,是因为高渐离在逍遥游有一间长期免费客房。虽说长梧子这时候已经须发皓然,并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赔本的买卖他绝不会做。他凭什么要白送一间客房给高渐离?其实不能叫白送。所谓免费,只不过是他对高渐离的说法。高渐离也乐于听这说法,因为这样显得他有身份、是个名流,比说什么“交易”、“交换”等等都要好听得多,虽说其实是个交易。什么交易?高渐离每年至少要在逍遥游的大厅里表演五场击筑,看官的赏金高渐离与长梧子平分,门票所得则完全归长梧子所有。长梧子所得,当然还不仅是一半赏金与门票收入,看官少不得要在客栈里花费,少的吃顿饭,多的住一两日。除去直接的金钱所得,长梧子还从中捞取别的好处。比如,令逍遥游保持高雅、高贵、高档等等的名声。名声虽然不是金钱,运用得当却可以带来更多的金钱。这一点,长梧子比谁都看得清、看得准,所以他这家逍遥游在邯郸首屈一指,历数十年而不衰。 高渐离走进逍遥游,夥计们认识他,一个个趋前相迎自不在话下。好几个坐在门厅里的客人也跳将起来,争先恐后地同他称兄道弟。高渐离怕冷落了身后的荆轲,正想把荆轲引见给他的朋友,冷不妨听到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久违了,庆卿!高渐离听了一愣,慌忙扭转头,看见一个老者从门外走进来,哈哈一笑,在荆轲肩膀上拍了一掌。糟糕!怎么偏偏在这儿碰见了“他”的熟人!高渐离想给荆轲递个眼色,终于并没有递。递个眼色能有什么用?并不能让荆轲知道这老者是谁,说不定还让老者看见了,更加不妙。还好,荆轲只露出一脸的惊讶,那种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惊讶,那种惊讶之中并不含有否认自己是“庆卿”的意思。荆轲本姓庆,“卿”字用在这种场合,只是个客气话,也就是先 荆轲见机而作的本事也许不如高渐离,不过,他并不笨。从老者嘴里得了这么多的启示,这场戏应该怎么接着往下演,他心里有了谱。这自称田光的老者既然口口声声称他荆轲为“小子”,二人的关系必然不同寻常,否则,称呼不可能这么亲昵。于是,他请田光去喝酒。这老家伙没喝酒就这么多话,喝多了,还能不把什么都抖出来?他想。还去咱常去的那家?荆轲问。他当然并不知道“他”同田光常去哪儿喝酒,他不过想从田光嘴里 “看样子你小子在南边混得不怎么开心?”田光问。 什么好机会?去晚了就没了?荆轲想知道。不过,他没问。他知道他问不出来。荆轲没有料错,即使他问,田光也不会说。田光是个外松内紧的人,不相干的话信口开河,要紧的话守口如瓶。干杀手这一行的人大都如此,不如此的人也大都干不了杀手这一行。此外,田光所说的那机会究竟是什么?田光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他只是隐约猜测到是个极其重大的行动。不是杀个什么门派的掌门那么简单,也不是杀个什么诸侯的大臣那么无足挂齿。他凭什么这么猜?因为他这次回燕,所谓落叶归根,固然不是假话,也不完全是真话。其实是应邀,落叶归根只是顺便。应谁的邀?应鞠武之邀。鞠武是什么人?燕国的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本不是执政掌权的职位,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鞠武恰好是个例外。燕王喜宠信太子丹,政事无论大小,皆由太子丹作主。太子丹又信任鞠武,鞠武于是乎参与燕国的重大决策。田光明白自己能够干什么,他知道鞠武也明白他能够干什么,由一个参与国策的人出面邀请他,不是一次极其重大的刺杀行动,还能是什么?可是他觉得他自己已经不行了,手发抖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他已经提不起杀气。提不起杀气还怎么杀人?一般的人都杀不了,更别说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啦!可鞠武是他的老朋友,他不想令鞠武失望。他自己是燕人,他也不想令燕国失望。所以,他以为在逍遥游与荆轲不期而遇,真是天赐良机。对谁而言的良机?无疑是燕国的良机。至少,田光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确信只要荆轲肯干,荆轲绝不会失手。是否也是荆轲的良机呢?这田光就不敢说了。换做他自己,他肯干吗?他也说不好。垂名史册是个不小的诱惑,可代价是什么呢?一条命,自己的命。值么?那得看你对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怎样想。荆轲方才不是说活着无聊么?他既然觉得活着无聊,他也许肯。田光想。 “那我就在燕国等着你啦!”两人分手的时候,田光满怀希望地说。 “你说会是个什么机会?”回到逍遥游,荆轲问高渐离。 大约在二十五年前吧,燕太子丹曾经在赵国为质子。你不懂什么叫为质子?据说古时候诸侯结盟,歃血、发誓也就够了。后来诸侯人品越来越奸滑,歃过血、发过誓,照样翻脸就不认人。于是有人想出互相派遣质子这一招。所谓为质子,就是诸侯的公子公孙被派到别的国家去当人质。你要是翻脸,对不起,我就把你派来的质子给宰了。当然啦,你也可以宰我的质子做为报复。谁敢宰?谁不敢宰?谁在乎质子被宰?谁不在乎质子被宰?既看谁强谁弱,也看质子在他爹或者他爷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燕国重视同赵国的关系,所以把太子派往赵国为质子。燕太子丹在赵国为质子的时候,秦王政也在赵国,不过不是为质子,是他爹在为质子,他爹也就是后来的秦庄襄王。两家恰好为邻居,那时两人也不过就是六七岁的孩子,常在一起玩,据说玩得还挺好。过了两三年,秦王政回秦国去了。又过了三四年,秦王政登基为王。燕太子丹却一直留在赵国,直到三年前被派往秦国为质子。为什么换到秦国去?因为赵国越来越弱,秦国越来越强。以前燕国可以依靠赵国为屏障,如今这屏障靠不住了。除去认真直接同秦国打交道,别无选择。 据说燕太子丹去秦国的时候兴致勃勃,以为可以同秦王政重拾儿时旧好,也在燕王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定可以与秦国签订一份平等互利的友好条约。谁知到了秦国却碰了一鼻子灰。也许是因为秦王政的记性不如燕太子丹那么好,也许是因为贵人多健忘,总之,秦王政早就把二十年前的儿时小友给忘记了。秦王政不仅没有单独接见燕太子丹,而且在同时接见魏、楚、齐、赵、韩、燕等六国质子的时候,把燕太子丹安排在最后一位。见了这样的安排,燕太子丹还不死心,正式行过礼之后,燕太子丹对秦王政说:我是阿丹!怎么?你不记得我了?秦王政听了这话,先是皱了皱眉头,捋了捋胡须,说:阿丹?阿丹是谁?沉吟半晌,忽然仰头大笑,说:原来你就那个整天拖着两条鼻涕的阿丹!说完这句话,甩甩衣袖,扭头就走了,把燕太子丹撂在那儿哭笑不得。 高渐离的话说到这儿,被荆轲打断。荆轲说:看你说得活灵活现的,好像你当时在场似的。高渐离说:我是亲耳听公子迟说的,公子迟是赵国的质子,他不仅当时在场,而且还同其他诸侯的质子一起在会见之后嘲弄过燕太子丹,给他取了个“鼻涕龙”的绰号。荆轲听了,不屑地一笑,说:燕太子丹就因这点小事恨秦王政?这燕太子丹也太小心眼儿了吧?高渐离说:人都爱面子嘛,你不觉得这事叫燕太子丹丢尽了脸?荆轲说:那这燕太子丹的脸皮也太薄了,又不是女人!高渐离听了一笑,说:他要真是女人,说不定也就没事儿了。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个女人夹在这里头?荆轲问。高渐离瞪了荆轲一眼,撇嘴说:看你!一听说女人就来劲。荆轲赔笑道:哪儿的话!我不过想搞清楚燕太子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搞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咱怎么决定田光所说的机会究竟是好呢?还是坏? 荆轲这个“咱”字用得好,暗示高渐离:他荆轲绝不会撇下高渐离自己一个人去投奔田光。高渐离听了,心领神会,立刻换成笑脸,说出下面这样一段故事: 高渐离说到这儿,把话停了,望着荆轲。荆轲若有所思,沉默不语。高渐离说:想什么呢?你怎么不说女人都是祸水?荆轲在想什么呢?他没在想女人是不是祸水。他在想:一个为女人挺而走险的男人,是大丈夫呢?还是窝囊废?是大丈夫呢?那他荆轲就不是对手,还是退避三舍的为好。是窝囊废呢?那不就是天赐他荆轲的良机了么? “咱去燕国吧!”想清楚了之后,荆轲说,眼神透出无比的兴奋。 “用不着干了”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秦王政自己死了,或者被别人干掉了。荆轲这么想,虽然多少有些守株待兔的意思,却并非痴心妄想。秦王政的爹,秦庄襄王在位三年就死了,有人说是寿终正寝,也有人说是死于谋杀。秦庄襄王的爹,秦孝文王登基伊始就死了,有人说是寿终正寝,也有人说是死于谋杀。怎么死的并不要紧,总之是死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容否认。既有如此这般的祖与父在先,难道就不能有如此这般的子与孙继其后? “如果那事情还得干,你不就是去找死?”高渐离说。 荆轲一向眼高手低,他这毛病高渐离清楚得很。不过,高渐离没有点破,他不想扫荆轲的兴。此外,方才有人告诉他:邯郸未可久留。什么意思?血战在即。高渐离没有再问,这人的消息通常可靠。上哪去呢?荆轲从雨中花回来的时候,高渐离正在发愁。既有田光为之引见,那么,先去燕国混两三年再溜之大吉,也未见得不是个好主意,高渐离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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