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秦晖论大国崛起演讲的点评
庄礼伟
(一)介绍主讲人:
各位朋友:上午好!
今天的讲座主题大家来之前都看到了,相信对这个问题大家都有自己的思考,等一下主讲人也会展开他的论述。所以我就偷点懒,对今天的讲座主题不做介绍了,重点介绍一下今天的主讲人秦晖老师。
秦晖老师是清华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著名学者。他的学术研究是从研究中国的土地和农民起步,进而扩展到许多学术领域,长期执着求索于问题与主义之间。
秦老师也是中国公共知识分子中的代表性人物之一,他积极地履行了作为一个公民、一个学者的社会责任,他跨入了一个又一个关于主义的争议,也跨入了一个又一个关于问题的探究,全凭着求知的兴趣和对社会的责任感。
我想秦晖老师可能不是一位旅行家,但他的内心好像有一匹马,能够在人类智慧的宽广世界里自由奔跑。
当然,秦晖老师也是生活在当今中国的普通中国人之一,我之所以说他也就是个中国的普通老百姓,是因为学校不让他上课,他就无法上课,学校不让他带博士生,他就无法带博士生。不过,至少秦晖老师到“岭南大讲堂”这个公共平台上来讲课,是没有问题的。这说明时代还是在逐渐进步,底线还是在逐渐松动——我们都在亲历变动中的中国历史。
当然,中国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国,还有比较长的路要走。我们也期待着秦晖老师和我们分享他对什么是大国的看法。现在,我们掌声欢迎秦晖老师!
(二)点评:
谢谢秦晖老师的演讲。秦晖老师今天的演讲,举了中外历史上的许多例子,来说明那些只知搞领土扩张、野蛮征服的帝国,如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波尔塔瓦战役之前的瑞典、中国的秦王朝、成吉思汗帝国等等,这些所谓的大国,和一个真正伟大的国家之间的距离。
同时秦晖老师也批评了那种国崛起、民跪下,通过“弱民之术”来强国的冷酷的崛起思路。国家的崛起,首先必须是人民能够自由地站起来,这样的崛起,才是符合人心世道的崛起;这样崛起的国家,才是一个真正伟大的国家。
秦晖老师今天讲的,也是他对电视片《大国崛起》编剧思路的一个回应。随便说一下,很久没有看过国产电视政论片了。
接下来我也简单谈谈我对什么是崛起、怎样才算是大国的一些理解。
第一个问题,什么是“崛起”。
“崛起”是现实主义政治学中的词汇,也是国际关系现实主义学派的研究主题之一,它主要指在国内的权力格局中,或国际关系的权力格局中,某个行为体的权力的增长,这个增长大到了一个程度,以至于权力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动,这就是崛起。
在历史上“崛起”这个词常常与权力有关。譬如说,17世纪上半叶,满族在关外崛起并且打败了明朝。1933年,希特勒和纳粹党在德国政坛崛起,夺取了政权。1965年苏哈托通过镇压“九三○”运动,在印尼政坛崛起。对于这种“崛起”,人们常常只有畏惧,没有崇敬。
在历史上“崛起”这个词还往往带着残酷的底蕴。保罗·肯尼迪写了一本书叫《大国的兴衰》,“兴”在中国历史上就是指朝代、政权的崛起。但秦晖老师刚才也提到这么一句话:兴,百姓苦;忘,百姓苦。为什么?因为兴、衰都指的是某家某姓的权力更替、某家某姓的崛起,老百姓在其中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是社会代价的最大承受者。清朝崛起前,老百姓跪在朱皇帝面前,清朝崛起后,接着跪在满族皇帝面前——连下跪的方向都没有变,因为皇帝都是坐北朝南。这就是老百姓与王朝崛起之间的关系。
在历史上“崛起”这个概念还意味着领土的扩张。秦晖老师提到瑞典曾经一度在欧洲建立的霸业,把波罗地海变成了“瑞典湖”。但这样权力和领地的扩展能算什么呢?成吉思汗也曾崛起于亚欧大陆,占领了欧洲许多地方,但他的辉煌战绩之下,其实没有留下多少属于他的痕迹,因为他不“三个代表”:他既没有把先进的生产力带到欧洲,也没有把先进的文化带到欧洲,他的烧杀抢掠政策也不能代表当地人民的根本利益,所以帝国崛起的盛况,也就是血腥的过眼烟云。
所以,我多多少少对“崛起”这个概念有点反感。从历史上看,“崛起”这个词,常常是和血雨腥风、战争、大震动、大动乱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们政府提出要“和平地崛起”,后来怕别人不放心,或者觉得这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提法,于是“崛起”也不提了,提“和平发展”。所以我们要响应政府的号召,少用、慎用“崛起”。
不提“崛起”,那提什么呢?我曾在《南方都市报》写了一篇文章,说提“文明进化”这4个字就很好。我说还应当提倡“文明崛起”。“和平崛起”是对外的承诺,而“文明崛起”是对国内老百姓的承诺。
也就是说,在国家崛起的过程中,政府必须向老百姓保证会守规矩,讲礼貌,不乱来,严守权力界限——文明地崛起。可是,我们看到国内许多地方,在拆掉老百姓的房子、赶走街头小贩而“崛起”一座座“现代化大都市”的过程中,有多少不文明的、野蛮的行为?我们有一些现代化新城区,可以说是野蛮崛起的。
因此,我们与其关注“国家如何崛起”,不如关注“国家如何文明进化”。这是一个更具普遍意义的国家发展目标。小国家虽然无法在世界国力榜上登顶,但它们是否就丧失了人生目标,人生再无追求了呢?其实,它们也可以做出令人尊敬的伟大成就,那就是使自己成为非常文明、非常先进的国家。刚才秦晖老师讲的荷兰、瑞典,就是这样的例子。
国家的文明进化,对外来说,就是要对世界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有积极、正面的影响力,乃至有种种原创性的贡献;世界级的大国,还应当是国际进步潮流的倡立者和积极实践者。当年英国之能成为世界第一强国,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海军力量强大,更因为它也是国际进步潮流(实行宪政、权力制衡、市场经济、保护私产等等)的倡立者和积极实践者。
国家的文明进化,对内来说,就是要在自身的制度质量、国民生活质量、国民素质、社会和谐程度、生态环境质量等方面有良好的、持久的提升。现在国际社会有很多指标体系来评价一个国家在其“自身品质”方面是提升了还是原地踏步,或是沉沦,例如有清廉指数、新闻监督权指数、人权指数、人类发展指数、民生痛苦指数,还有一个“个体户生存指数”,在中国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怎样才算是大国?
大致上有3个指标,一个是国家实力,一个是国际威望(即别人的认同),还有一个是国人的切身感受和普遍而持久的认同。
大国观念在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政治宣传话语,我们老百姓屡屡被暗示,我们已经走在成为大国的道路上,甚至我们已经是大国了,因为CCTV的新闻联播就常常给人这种印象。在中国,与大国概念有关的形象或符号,首推奥运会金牌榜,以及2008北京奥运会;其次是神五、神六上天;其次还有鸟笼、巨蛋、水立方等等,显示的都是实力,是可以通过举国体制做出来的,显示的是权力、实力思维导向下的大国观念。
但这些鸟笼、巨蛋、水立方,都是摆着看的,和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无关。人民心中持久而普遍的自豪感,应当是来自自己生活在一个美好的制度之下,各方面的生活质量比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要优越,并且充分享受着包括自由在内的各种基本人权。秦晖老师刚才提到了荷兰,在近代领土征伐史上荷兰不能算是一个大国,但它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个伟大国家,它向世界贡献了联省共和制度和股份公司制度,它还向日本输出了“兰学”,推动了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秦晖老师还提到领土缩小后的瑞典在世界文明史中,也是一个大国。
所以关于什么才是大国最关键的要素和特征,秦晖老师已经给出了他的看法,也提出了他的理想——拥有伟大的制度、自由的人民。
以上是我的点评,谢谢大家。
(2007年4月1日,广州“岭南大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