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伐林:汪精卫与张学良(下)——读史札记 |
送交者: 高伐林 2010年07月19日15:30:20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汪精卫认为:中国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抗日,而是中华民族的生存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诞生了“总体战”的概念,国力成为战争的决胜要件,各国纷纷加强各自生产能力。挽救中国国难的方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中国必须学习法、德两国“隐忍”的成功先例,培养国力必须循正路而不能走捷径
◆高伐林 (续上篇)热河抗战,张学良果真输得惨 中国人“外战外行,内斗内行”,日本军阀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加紧准备对热河动手。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指挥集结了日军第6师团、第8师团、骑兵第4旅团、混成第14旅团和航空兵、海军各一部,共4万余人,另有伪军数万人。 中国军队由张学良指挥,以东北军第4军团万福麟部第53军、第5军团汤玉麟部第55军、第6军团张作相部第41军、第63军等部,共约8万人担任热河防务。 1933年元旦,山海关(榆关)响起了枪声。日寇存心不让人好好过个阳历年,武藤信义为保障其主力迅速攻占热河,令山海关守备队和伪满洲国国境警察队鸣枪挑衅,反诬为中国军队射击,向守军发出撤出山海关的通牒。遭到拒绝后,日军发起攻击。驻守的东北军何柱国的第9旅第626团,不过千余兵力,内缺弹粮,外无援军,双方展开激烈巷战,第一营和第三营将士与日军坦克、步兵殊死拼杀,全部阵亡,山海关陷落。 热河更加危急了。蒋介石派军政部长何应钦、财政部长宋子文、外交部长罗文干等20多名军政大员,于2月初来到北平,帮助张学良谋划保卫热河。2月17日凌晨,张学良与宋子文等浩浩荡荡去视察承德一线的汤玉麟防地,每走30里(一说30公里),张就要停车打一次吗啡针。 日本同时做出了退出国联和进攻热河的决定。2月22日,日军以锦州为大本营,分兵入侵热河,拉开了战幕:一路由绥中攻凌源,一路由锦州攻朝阳,一路由通辽攻开鲁,一路由林西攻多伦。 张作相原计划配备的兵力,此刻竟有一半以上未到达防地,更谈不上构筑完整的防御体系。开鲁一线,东北军10个旅约5万人一触即溃,汤部崔兴武旅即首先投降,日兵蜂拥而入;守凌源一线的万福麟的第四军团依托有利地形抗击,与日军拼杀了一阵,但架不住腹背受敌,不得已退守喜峰口;朝阳一线亦告失守。这样,三条阵线同时溃败。万福麟、张作相连忙指挥反击,激战中,于兆麟将军壮烈殉国。 人们万万料想不到热河各路守军竟如此不堪一击,特别是中路防线,溃败消息蜂拥而至,热河省会承德风声鹤唳,乱成一团,富室巨商、军政眷属纷纷逃向北平、天津。张作相束手无策,呆坐流泪,一度想自杀,被警卫强行护送到古北口。热河省主席汤玉麟以“去前线督战”为名,用作战费用征集了二百多辆汽车,装上金银财宝和鸦片等,运往天津租界,自己也溜之大吉。 1933年3月4日上午11时50分,日军第8师团先头部队的128名骑兵——仅仅128名骑兵!——没有放一枪一弹,就占领了这座省会重镇。实在是中国的奇耻大辱! 承德一带, 群山葱茏。77年前的炮火杀声是否还在回响? 热河抗战前夕,宋哲元、冯治安等高级将领声泪俱下地要求蒋介石亲自北上指挥。3月3日,丁文江、胡适等联名致电蒋介石:“热河危急,绝非汉卿所能支持,不战再失一省,对内对外,中央必难逃责。非公即日飞来挽救,政府将无以自解于天下。”蒋覆电说他第二天就北上。然而当天夜里,热河全境就被日军占领。 中国政府曾乐观估计:“热河为北方屏障,且多天险,政府已有准备,至少可守3个月。”然而,不到两周,热河保卫战就草草结束,继东北之后,又是19万平方公里领土沦陷。 后来有人批评:蒋介石答应调中央军刘戡83师、黄杰第二师、关麟征第25师北上支援,但却迟迟其行。批评固然有道理,但是当时谁又想得到张学良的东北军垮得、退得如此之迅雷不及掩耳! 武藤信义不待日本政府核准,即于3月4日占领热河省会承德的当天,下令夺取长城各主要关口,侵华日军主力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向长城各要隘推进。 张学良大为震惊。他深知长城各口的军事战略地位比承德更重要,日军从任何一口大举南下,一天即可直捣北平,令华北全线崩溃。因此他紧急命令各部,不惜一切代价抢夺长城各关口。 热河失陷,举国哗然,民众强烈指责政府无能,张学良更被国人攻击得体无完肤。3月7日,张学良致电南京辞职。但他其实言不由衷,发电后还对左右说:“我要亲自率领刘多荃精锐的部队和全部东北军,与日寇一拼,誓死收复热河。” 蒋介石终于决定临阵换将。他让宋子文代表他去劝张学良下野,这个时候张学良也无法嘴硬了,立即同意。蒋随即约张于3月9日在专列的车厢会面,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敲定了张学良辞职,张同意了立即出洋;蒋介石任命何应钦代理北平军分会委员长,指挥长城抗战。 沈阳大帅府前矗立着张学良将军塑像。 “跳火坑”也要救亡 汪精卫在欧洲接到山海关失陷消息后,于1933年1月11日前往日内瓦国联,次日发表《对暴日侵略宣言》,重申“中国对于暴日侵略,确定交涉与抵抗并行之方针”。 国联十九国特别委员会于1月16日在日内瓦开会讨论中日争端。汪精卫对国联的最后冀望,是作出对日本制裁的决议,然而他失望了:虽然会议一致决议谴责日本,但是却没有制裁侵略的实际措施。 汪精卫痛感世态炎凉,而日本又退出国联,更不受约束。于是汪自此再不谈求助于国联,对于国际援助日益悲观。汪在给胡适的信中自称,其外交态度由“鸣钲求救”转变为“默守待援”。 他赶回国内。以往汪精卫痛心华北军事自成系统,“名为一家,实则两国”,张去职后,华北军政转入中央掌控,汪对通过抵抗而促进交涉的希望又被点燃。他苦劝一直在观望和批评南京政府的胡汉民和粤系诸人出兵,增强抗日实力,他们总算答应了。 经与蒋介石商榷后,汪精卫复职行政院长,还兼了以前蒋所担任的国防委员会执行委员长。但是就在参与对日交涉的全程中,他逐渐由主战转变为主和者。 东北军、西北军及中央军等多支军队,分兵把口,与日寇殊死拼杀,许多山头、城池多次易手。东北军仍然相对不经打,最顽强的是属于西北军的宋哲元29军和属于中央军的徐庭瑶17军。宋哲元部队的装备较差,战斗中以“大刀队”闻名。为时七十天,大小数十战。随著战事进展,中国军队越来越陷于困境。5月23日,中国守军退至平、津附近,日军从南、东、北三个方向对北平形成威逼包围,平津危在旦夕。 日军此次作战有明确任务及兵力,是要迫使中国以“诚意”正式提议停战,至少作实质的屈服,或者推翻华北现有政权,建立亲日政权。因顾忌国际列强干预,日本其实并没有占领平津的意向。但当时中国方面情报能力远不及日本,并不知悉日本真正意图究竟何在,在平津无险可守、三面被围兵临城下的危境之中,只能设法进行艰难而又屈辱的交涉。 胡适说:“怎样应付这平津与华北的问题,这一点上至少有两种根本不同的主张。一种主张是准备牺牲平津,准备牺牲华北,步步抵抗,决不作任何局部的妥协,虽有绝大的糜烂,亦所不恤。还有一种主张是暂时谋局部的华北停战,先保全华北,减轻国家损失。”(《保全华北的重要》,《独立评论》第52、53号) 汪精卫倍感压力:“和则政府必被推倒于内,战则政府必被推倒于外”;“论和立刻说是通番卖国,论战则有兵无饷,有将无兵。”他还说:“决欲集吾党精锐,共同一拼……唯一战而败,吾辈死固不足惜,恐平津失陷,华北亦随以沦亡,而土地丧失之后,收复无期,是不啻吾党亡而以平津华北为殉也。”(《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册,210-211页) 汪精卫曾比喻主持外交是“跳火坑”(《大公报》1933年4月15日),主管对日外交更成众矢之的,当时不仅民众严辞攻击其“卖国”,朝内于右任、吴稚晖等不直接从事外交和实际政务的人,也尖锐批评,弹劾倒汪风潮一波接一波。汪既无军权、又无财权,面对攻击,只能倚赖蒋介石的支持。 投入长城抗战的第29军大刀队。 中国没有国防,只有军人割据 林思云在《真实的汪精卫》一文中谈及这一段历史时说:汪精卫从“主战”到“主和”的思想变化,代表了一批中国知识分子对中国被个人把持的私家军队的失望。这一说法是很有道理的。 在前一年,1932年8月20日,汪精卫与张学良争论时,发表过一篇重要文章《如何打破军人割据的局面》,痛切地指出当时中国的一个致命症结:“凡是一个军事首领,带着属于他的系统的军队,占领着一个地盘,支配着一切政治、经济,这就叫做军人割据。” 他写道:在其割据区域内,国家税收或地方税收都受其支配,十之八九用于豢养军队,但肯定不够,倒楣的是兵士,“至于将官,愈大愈阔”。从省政府主席、委员起,到各县知事,都是“军事首领的私人”。“割据区域内的军事、财政,以及一切政治,(中央)最好免开尊口。”“一旦国家有事,如所谓国难,中央要想调地方一个兵,用地方一个钱,莫想做得到。”“军人割据的结果,对内一定是民穷财尽,对外一定是国破家亡。” 他说:中国并无真正的“国防”,只有“省防”,至多为“数省联防”。南京国民政府的实际控制区,仅仅为长江中下游及东南数省。“以兵而论,现时中央所能直辖的,只七十余师,其他各省军人割据的地方,有多少兵,中央完全不能知道。……如此而欲定一个长期抗日的政策,试问从何说起?”“以财而论,以国税奉之中央的,只有浙苏皖赣豫五省,至于湖北只有一半。中央拿著这五省半的国税,支持中央全部政费、教育费,以及直辖七十余师暨其他军费。……至于军人割据的各省,则文恬武嬉,得意洋洋……如此而欲定一个长期抗日的政策,试问又从何说起?” 因此汪精卫认为:“今日而欲抵抗强敌,唯一办法在打破各省军人割据之局面。” 张学良虽然辞职,但汪精卫痛感中国之不统一依旧:“(对日)抵抗而败,或某处失守,此非政府之无能,中国之不统一使然也。”(对于抗日方针案之报告,1933年4月19日) 日本也看准了中国这个致命的弱点,拼命分化中国各派势力,在武藤信义武力进攻之际,板垣征四郎策动华北内变。而当时驻扎在华北的东北军、西北军、晋绥军,都不是何应钦能管得了的。其它地方实力派,有的袖手旁观,有的浑水摸鱼,像两广的负责人本来答应出兵抗日,但由于对南京提出召开临时全国代表大会不满意,又发出反对通电,邹鲁甚至扬言:南京如果调兵北上抗日,两广将攻取南京! 这里也不能不提:赣南的中共红军也趁“第四次围剿”中断的空档恢复声势,在江西发动反攻,攻占了江西抚州。汪精卫说:“抚州陷落,南昌几乎失守,南昌失则安庆危,安庆危则南京亦将不保。”(为西南中委反对召集临全大会问题谈话稿,1933年4月17日) 争取时间才能获得最后胜利 汪精卫在欧洲几个月反思中国,还有另一个体会。他认为今日中国的最大问题,不是抗日,而是中华民族的生存问题。他提出:必须中华民族有求生存的自觉,及具备生存的条件,然后能抗日。第一次世界大战诞生了“总体战”的概念,国力成为战争的决胜要件,所以各国纷纷加强各自生产能力。他认为,中国必须学习法、德两国“隐忍”的成功先例,挽救中国国难的方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培养国力必须循正路而不能走捷径。 在长城抗战中,中国军队尽管许多官兵勇敢无畏,但是因为武器落后、友军之间配合较差,伤亡很大,徐庭瑶17军伤亡竟达65%。汪观前线战报,为之动容。后来他说:“(日军)加调淞沪战役所未用过的重炮,悉力来攻……本来尚可固守两个月的,不到十天,连工事带泥,全都炸翻了,连人带枪,全都掩殁了,人来的是阵阵的炮弹,我去的是一堆堆的血肉……”(《在四届四中全会政治报告两年来关于救亡之工作》,1934年1月23日) 他指出,必须提高我们生产能力,“则抵抗不是没有把握的,长期抵抗不是无希望。”而要提高生产能力,重要的因素,便是“时间”。汪精卫不能不推动谈判:“只有从国家人格设想,以确立最低限度。在最低限度以内,我们不惜委屈求全,超乎最低限度,我们只有宁死不辱。”——必须争取“时间”来发展实力,因应未来的决战。 这里就不细说在日军重兵包围平津的威逼之下,与日寇的艰难谈判了。蒋、汪终于被迫批准签订屈辱的“塘沽停战协定”,这个协定承认冀东为非军事区,准许日军视察,实际上是无奈地默认了日本对东三省和热河的占领。日本推动“华北自治”,中央军退出,平津只留下了宋哲元的29军做中流砥柱,四年后在卢沟桥事变中奋起抗击日寇。 《塘沽协定》公布后,社会舆论一片沸腾,强烈抨击蒋、汪批准这一协定,“实为出卖中国领土主权、出卖流血牺牲的爱国官兵、出卖爱国民众的千古罪人”。上海的市民团体还联合发出通电:“我全国民众,誓死抗日,而汪精卫誓死媚日,竟至敢冒不韪,继《上海停战协定》之后又签订卖国之《塘沽协定》,即加以卖国之名,岂得为过。”(转引自林思云《真实的汪精卫》) 汪精卫的知交陈公博很不解,对汪说:真不知道汪先生为什么要背这个黑锅?汪精卫说:“我们要复兴中国起码要30年,不止我这年纪看不见,恐怕连你也看不见。我已年过半百,无其他报国之道,只要中国不再损失主权与领土,就可告慰平生了。”陈公博听后很感动,又说:现在有人说《上海停战协定》、《塘沽协定》是“卖国”,我看与其说是“卖国”,还不如说是“送国”。“卖国”的人还有代价可得,“送国”却是没有代价的。“今日要送国的人大有人在,又何必要汪先生去送呢?”汪精卫听后,说了一段让后世褒贬不一的话:“别人去送国还不如我汪某去送。别人送国是没有限度的,而我送国则有限度,不能让他们把国都送完。”陈公博还是觉得汪精卫这种“无代价的牺牲”不值得,汪精卫回答:“说到牺牲,都是无代价的,有代价便不算牺牲,我已五十出头了,我决意当牺牲品。” 汪精卫说:“说到牺牲,都是无代价的,有代价便不算牺牲,我已五十出头了,我决意当牺牲品。” 汪精卫的对日外交被批评为国家的耻辱,但是无可否认,为中国争取到了四年的宝贵时间。当时中国的自由知识分子对汪精卫相对理解和认同,例如《独立评论》常常声援他,大体上支持他的外交政策。曾有论者在1939年说:“中日之战,在中国是太早了五年,在日本是太迟了五年……日本容许中国准备五年,始行开火,是太迟了;中国如在1937年,再坚忍五年,日本或至不敢再和中国作战,所以中国是太早了!”(梁敬镦《日本侵略华北史述》第127页)。史家也分析说明,1932年淞沪战役后的五年,是中国非常重要的时期,如果没有这五年的准备时间,基本的国防建设一点都没有,能否支持八年抗战没有人敢预言了。(吴相湘《第二次中日战争史》上册,综合月刊社,1973年,第258页) 有人说汪精卫是中国古今最大的“汉奸”,然而中国一些著名知识分子未必这么看。与汪精卫相知很深的胡适,晚年为之分辩:“他们(汪派)是爱国的。”(见唐德刚《高陶事件始末》序,湖北人民出版社) 《吴宓日记》1944年12月17日载,在成都探望陈寅恪病,陈口授一诗挽汪精卫请吴笔录。全诗如下: 阜昌天子颇能诗,集选中州未肯遗, 阮瑀多才原不忝,褚渊迟死更堪悲。 千秋读史心难论,一局收枰胜属谁? 事变无穷东海涸,冤禽公案有传疑。 吴注:“阜昌”,刘豫为齐帝年号。“集选中州”,元遗山选《中州集》,列入齐王刘豫诗,豫曾为进士。 汪氏本名“兆铭”,笔名“精卫”出自“精卫填海”典故。陈寅恪在抗战期间坚拒与日本人合作,他正是用这个典故悼念汪精卫:“事变无穷东海涸,冤禽公案有传疑”。 相关文章: 汪精卫与张学良(上)——读史札记 收到了转来的汪精卫后人的一封信…… 汪精卫的“绯闻”究竟是真还是假? 汪精卫从“容共”到“分共”(上)——读史札记 汪精卫从“容共”到“分共”(中)——读史札记 汪精卫从“容共”到“分共”(下)——读史札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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