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2岁参加文革大串联
1966年12月我12岁时,参加了文革中的大串联。大串联是什么意思?就是中学以上的,红卫兵,只要拿着介绍信,就可以免费坐火车汽车,免费食宿,跑遍全国,串联闹文革。说是串联搞文革,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借机免费旅游全国。
1966年夏天文革爆发时我是小学六年级学生。按说我当时那个年龄是没有资格参加大串联的, 因为当时的规定是只有中学以上的学生才可以组织红卫兵才可以有大串联的资格。我们机关大院里,很多比我们大的孩子都是中学红卫兵的成员。我跟着他们的弟弟妹妹也去参加了他们的一个中学红卫兵组织。这个红卫兵组织成立了一个宣传队,都是由我们这些小学生组成。大串联开始,我们这个宣传队二三十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由一个大约十四五岁中学生红卫兵领着,拿着中学红卫兵的介绍信就去大串联了。
走的那天晚上,我们坐上了从成都开往北京的火车。满车厢都是红卫兵。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感觉一切都很新鲜。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生病了。先是呕吐,然后发烧。什么也不想吃。同座的是几个北京师范大学的女红卫兵 (她们胸前别着北京师范大学的校徽)。其中有一个对我特别好。她第一个注意到我病了,说我脸色不对。我呕吐,她帮着收拾呕吐出来的秽物,然后给我吃药,倒水喝。她说我太小,不会照顾自己。我直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她的样子:两个长辫子,脸很白,北方口音,穿一身蓝衣服。她们几个北师大的女红卫兵一路上唱了很多好听的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歌。
当时我们的目的地是北京,可是火车上不断广播说,北京已经没有能力再接待更多的红卫兵,要求红卫兵大串联不要在到北京去。我们很听话,在西安就下了车。到西安后,感觉是比成都冷多了,树上没有叶子,像被火烧过。成都冬天不管多冷树上都会有绿叶,第一次看到这种没有绿叶光秃秃的树,很新奇。我们被专门接待红卫兵的车送到一个叫小关庙的地方的红卫兵接待站去住。那个接待站是个有好几层楼的建筑,每一个房间住五六个人,没有床,都是睡地铺。地铺是草垫,床单和被子。接待站有食堂供应免费的饭菜,但我不时出去吃餐馆。我最爱吃的是一种里面有豆腐,海带,粉丝,蔬菜,稠稠糊糊的一种汤。每天我都拿那种汤当饭吃。那种汤的美味我一种难忘,但我却不知道汤的名字,一直到了来到美国后,有次遇到一个西安人,和他聊起这种汤,他才告诉我这种汤的名字应该叫胡辣汤。母亲给我装了六十元钱带在身上,我第一次可以自由花钱买任何想吃的东西了。我记得我买了一盒上海出的五香凤尾鱼罐头,够够的吃了一次。以前在家时吃过这种罐头,觉得美味极了,但是没有吃够。这次就好好的饱餐了一顿。我们还买了些鞭炮,每天点着鞭炮扔过来扔过去玩打仗。有人看不惯,就写了张打字报,贴在我们住的房间外面,质问我们是来干革命的还是来玩的。我们以后就不敢在玩鞭炮了。
我那时每天没有事,就跑出去瞎逛街,记得满街的大字报和宣传车喇叭都是“炮打刘澜涛(当时西北局第一书记),火烧霍士廉(当时陕西省委第一书记)”。对西安的印象就是古老的城墙很多,这些城墙比当时成都也保存有的古老城墙要高大雄伟很多。我也没有游玩什么地方,只记得去参观了一个叫第十八集团军住西安办事处的革命遗迹。
在西安住了一个月后,我们决定回成都。到了西安火车站,发现很拥挤,从火车门是上不去火车的,很多人都在从窗子往里爬。我找到了一个较小的窗子,就设法爬了进去,进去后才发现是火车上的厕所,跟着又爬上来两个人。我们三个人就占据了厕所作为我们的地盘。后面爬上来的两个人一个名字叫潘小宝,另一个叫任应昌,好像是宝鸡人,两个都比我大一两岁。为了保持厕所的干净,我们就把门从里面锁上,谁也不让进来上厕所。后来我记得有个女生憋急了,在厕所外面哭了起来,我们只好开了门,让她用了厕所。车厢里从座位,地板,直到行李架上都坐满了人,空气很差,我就挤到车厢门口去呼吸新鲜空气。那个时候车厢门是不关的,因为门口也是拥挤了好多人,关不上门。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坐在车厢门口上火车的阶梯旁边的扶手上。那里完全是在车厢外,空气很好,我坐在那里,抱住扶手,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和火车喷发出来的白色蒸气,看着大地,田野,树林,快速闪过,觉得很好玩。现在想起来,觉得真是够危险的,我记得我坐在那里还会打盹,要是不留意,就有可能掉到火车下去。
火车快进成都站时,我发现我的大衣不在了,我把我的两个行李包交个我刚认识没有几天的同伴潘和任,要他们拿着我的东西先下火车等着我,我找到大衣后就下车和他们汇合。 我们一路上一直处得很好,我对他们完全信任。我还主动说要带他们游玩成都,并给他们留下了我家地址。我在车厢里没有花很多时间就找着我的大衣了,有一个人把我的大衣当床垫铺在火车地板上睡觉。我很快拿上大衣下了火车后,在站台上就找不着潘和任了。出了火车站,也不见他们,我很奇怪,就那么一会时间,他们怎么也不等我就不见了。我回到家里,母亲问我行李那里去了,我说交给我火车上认识的朋友拿着,他们会给我送来的。等了好几天,都没有人给我送行李来,这时才知道他们两个是故意趁机把我的行李拿走窃为己有。这是偷吗?不是,是我主动把行李交到他们手里的。这是抢吗?更不是,他们没有任何威胁我的动作。此事在我家里很长时间成为姐妹们调侃我的一个笑话。从此事中,我也是人生第一次认识到表面上看起很好很值得信赖的人其实不一定是好人。
那次大串联的经历有一件事我直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那就是母亲给我的60元钱我怎么都全部花光了?母亲问我我完全讲不出来。六十元那时不是个小数目,那时一个二级工人的月工资也就是30元左右。60元钱相当于两个二级工人的月工资了。我去大串联,交通食宿都是免费的,我花钱最多的就是喝胡辣汤和吃的那个五香凤尾鱼罐头。胡辣汤也就是几毛钱一碗,罐头也就是两三块钱,我怎么会一个月就花了60元钱呢?现在想想我一定是丢了钱,怎么丢的就不知道了。那时只有12岁,对钱的管理保存还是糊里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