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记(三)
作者:伟少江
阿林婉拒竟凯想同行之要求。他解释此行已有六人,目标太大路上易被发现,再增加一人将会更加危险,人数不太多,成功机会方高。他安慰说下次有机会定与竟凯同行,竟凯觉有理,欣然同意。
所 有的人包括我都不敢奢望一次逃港便能成功,因城中有很多人失败多次,被抓回城,最后被迫放弃逃港念头。最著名的是一位叫仲奎的青年,长得高挑白净,住揭阳 孔庙前门对面杨家厝内,逃港不下十次,次次失败。最后一次听说被边防狼狗咬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被抓回城后,单养伤便要好几个月,他从此再不敢偷渡,乖 乖在家乡娶妻生子。 一年前国柱逃港失败,身沉大海尸骨无存。有偷渡客途中被边防军发现,惨遭击毙。也有〝扑网〞不果被狼狗咬伤,种种惨况 令人不寒而栗。逃港的道路是如此危险艰苦,却是我活命的唯一希望。我在人生绝望的深渊中已经惨不堪言,再也没有什么比在绝望中无助地等待死亡更可怕。任何 艰险都不能吓退我,不能阻止我逃离大陆的决心! 偷渡日期既定,买车票去惠州又是一大难关。当年没有身分证,出门必须具备单位证明、介绍 信。进入宝安边防区更需要县团级证明。我们是下乡回流无业人员,如何是好?我灵机一动----自己制造所需证明!我们请阿林回惠州前留下一张白花农场旧便 笺以便模仿。随后数天,我与弟弟便全力制造起证明纸来了。刚好两三年来我回城学会铝板蚀刻技术,藉以加工机器铭牌赚取小钱维生。弟弟也时来帮手,故对蚀刻 字样颇熟练。我们把〝白花农场革命委员会便笺〞字样像做铭牌一样蚀刻在铝板上,试验了几次,终于做成了字模,竟凯有熟人在印刷厂,要来了油墨,拿红油墨涂 上一印,居然印出几可乱真的〝白花农场〞证明便笺。我透了一口气,兴奋不已,但只欢喜了一半----圆形印章蚀 刻并不成功。因字形太小,蚀刻出来字体都变形,再沾上红印泥,印出来更是模模糊糊,不似公章字样。没有盖公章,证明毫无用处。正在无法可施之苦恼间,我记 起阿丰自小练了一手好楷书,似乎曾刻过木印,便把旧证明样本及空白证明拿给他过目,请他想办法。好兄弟二话不说:〝你放心,我来试。〞他接过证明样本,状 似胸有成竹。第二天,阿丰之艺术天才大显神威----他把几个中药丸蜡壳熔在與印章大小相若之酱油碟中,再刻上五角星和〝广东白花农场革命委员会公用章〞 字样。我將此蜡印按上红印泥盖在空白证明上,印章相似度超过九成----他人看来自与真证明无异。我心中大喜,对阿丰感激不已。这样,我们三人便用自制之 〝广东白花农场〞证明,顺利地买好七月十五日往惠州的车票。 车票买好,我们立即分头准备游水用具、平底胶鞋及军用水壶等用品。我买了几丈 塑胶雨布,拿到雨衣加工店,请雨衣师傅做成几个枕头袋状之长袋----汕头知青之经验,长塑胶袋充气后缚紧,便可在水中当游水浮具用。雨衣师傅是我下乡前 之邻居叔辈,国民政府时期当过小差事,故平时常受居民委员会干部欺凌。他见我要做塑胶气袋,便知我准备偷渡香港。他不问什么,干净利落裁好长袋、烙好交给 我,并说〝放心用,保证不漏气。〞我向他道谢并还工钱。 我想起其时年青人流行穿军绿色裤,且几天后到惠州时穿军裤较掩人耳目,便到赐光兄 处询问他在北京受军训后有否留下军裤。他知我需用军裤之原因後,立即将收藏之军裤送我。赐光兄是我初中同班同窗,六五年考上北京广播学院外语系非洲语专 业,毕业后竟分配湖南一几乎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环境极端恶劣的铜矿场当技工。当地农民穷得无分文现金,常要等母鸡下蛋,再拿鸡蛋去市集换火柴、食盐或其 他日用品。因有父亲在香港之海外〝黑〞关系,他被单位当成〝特嫌〞,暗中监视。他无法忍受如此恶劣之环境,回乡探亲后便称病不回。开具医生证明时需找熟 人,恰好县医院X光师知强兄是初中老同学及我旧邻居,我带赐光兄去见他,他答应帮忙。其后赐光兄顺利拿到医院证明,寄送湖南原单位。但不久, 湖南单位竟派两政工来揭阳医院调查赐光兄是否真有病,如属假病,赐光兄有可能被押回原单位批斗。两政工还陪赐光兄同到医院再做检验,结果验出他真的有肝 病,可能在湖南环境太恶劣而染上。两政工悻悻然离去,赐光兄逃过一劫。他从此更认清、更痛恨社会制度之黑暗,故非常支持我逃港。四年后赐光兄偕太太举家四 口终申请移民抵港,亦成功投奔自由世界 据闻大鹏湾里常有鲨鱼出没,汕头知青传说硫酸铜可避鲨鱼,不管真假,总之有备无患,我买了点硫酸 铜,分成小包各带在身上。阿优还买了指南针,以备辨方向用;军用小刀也准备好,以便遇树丛时可开路;止痛消炎药、感冒药我也不忘带。最重要还是干粮。没人 教我如何做干粮,我想起小说描述士兵行军带的干粮是炒面,便买了好几斤面粉、两三罐麦乳精及奶粉、数斤白砂糖,请母亲做成干粮。母亲用慢火把面粉炒熟,再 加入麦乳精、奶粉、白砂糖混匀,便成营养丰富之干粮。母亲知道我制作干粮的目的,她边炒面边轻声劝我不要上路,她知道逃港实在太危险,担心失去儿子。她说 算命先生算出我那年运气不好,所以不要冒险。我当时年青气盛,根本不信命运,兼且有人带路逃港,机会极为难得,绝对不可 失去。我没与母亲争辩,只默默准备好所有用品。她见我心意已决,不再劝阻,她知道逃港是儿子唯一的生路。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有国柱牺牲的先例。她也知道 天堂前面是地狱,不穿过地狱无法抵达天堂。母亲的心,在儿子去可能死,留下一定会死的两难之间,选择默默支持。因为留下必死,不如去挑战一线生机。 去 惠州前两天,我到中学罗老师家辞行,恩师及师母听我说即将逃港,愕然之余旋即心领神会。学生们毕业后生计无着,陷入困境难以自拔的苦况,老师知之甚详。对 我既不能劝阻也不敢支持,一切全在不言中。恩师夫妇是心地善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听说有人游水逃港被蚝壳刮得遍体鳞伤,嘱我要特别留意,路上要小心。师母 蒸好了红薯块为我饯行(这是当时的美食),并笑说不要忘记在家乡吃的最后一顿红薯----似乎预知我会一次便逃港成功一样。他们伉俪又专诚为我祷告,求神 应允我一路平安,成功脱离苦海。告辞前师母送我一小瓶珍藏的人参精,让我在路上可补充精力----现在回想,当时他们实在为我设想周到。临走时依依惜别, 大家心里都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不知道分别之后,今生还有没有见面机会?去年送走国柱,从此天人永诀。即使我能顺利抵达彼岸,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也是 势不两立的两个世界。就算逃港成功了,在此情势下,谁也不敢奢望再踏足大陆及再见到亲友。 为防备偷渡失败被抓而留下记录及送回乡下批斗, 预先疏通收容所乃必不可少。阿优说要打点好揭阳收容所曹所长,万一偷渡失败被押回,收容所会暗中放人。于是我们去〝拜会〞了皮肉不笑的曹所长-----该 人獐头鼠目,典型的一副流氓无赖像。同学佳麟家在收容所隔壁,他晚晚听见犯人被曹所长及收容干部毒打得痛苦嗥哭,哀求饶命。其声音之凄厉,他说令人心惊肉 跳。那天是谁带我们到曹所长家,我已忘记了。我们三位行将偷渡的每人给了他二百大元,〔当时大学毕业生属国家干部级,每月工资才五十多元左右〕他假意推辞 一下,便将款收起,然后给我们每人一个假名及一个虚报的原籍乡村大队名。若我们偷渡失败被捉回,他会按假名将我们接收,然后悄悄放走,这样我们方放心上 路。后来在荒山野岭因太专注寻路逃亡,我竟将假名忘记-----幸而我们一次逃亡便成功,没造成麻烦,真是万幸! 中共收容政策就是如此黑 暗,如此无法无天。没有侦讯,没有审判,没有定罪;关不关?关多久?放不放?生死存亡全在收容人员一念之间。樟木头收容所更是恶名昭彰,因它是逃港人士集 中营,全宝安县(深圳当时仅为宝安属下小镇)抓捕到的逃港客都集中在那里,然后分批押解原籍。由于收容人员不受监管,收容所就这样滋生大量虐待、勒索、贪 污等罪恶。〔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