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国完成了好几桩大事,都非常圆满,其中之一便是祭拜外公。母亲的家乡平江我从未去过,想象里也就是红土丘陵起伏,草枯水竭,听母亲说她小时候都是半吃红薯半吃米长大的,一定不是个富裕的地方,要不也不会有近百年前的血风腥雨闹红军。祭拜外公是我出国前的心愿,可是由于种种原因而没有成行,这次我是计划要去的,可是严重感冒把我放倒在床好几天,前前后后十几天都干不成任何事情。也是天意,本来11月26日打算陪母亲去深圳,然后到中山大学去查查外公的资料,放弃平江之行的。就由于这个感冒老是不好,一家人都没有去成深圳。11月30号这晚忽然感觉轻松,至少下午再没有发烧,想到回加拿大的日子已近,等到感冒全好只怕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10点钟左右便临时决定去平江祭拜外公。母亲自然非常高兴,这也是她老人家多年的心愿,特意嘱咐我外公喜欢白酒,一定要给外公带上白酒,“另外,你们不懂祭拜的规矩,那就送一束鲜花吧。“她说。
12月1号清早上路,我和先生乘大巴到长沙,先生的哥哥已经在车站等我们,于是一路向平江进发。进入平江境内,只见碧绿的汨罗江静静地绕着岸边的小山蜿蜒向远方,岸边嵌着玻璃墙的现代化农舍闪闪发光,从中有些简直就像小小的宫殿,说明这里的农村很富裕。划着黄线的马路非常干净,路边设有垃圾筒,像城市里的设施。 母亲只记得她那个村子名字了,按照她的记忆,那个小村是不通马路的,我们到了附近后,必须下车步行。沿江行驶,美不胜收的景色令人神清气爽。我们随便停在路边的一家门口问路,不想迎上前的主人正是外公的曾孙,08年我们回国时,他们来我家做过客,彼此也留了电话号码,可是不知怎么弄丢了。一照面彼此便认了出来,如此之巧,大家非常高兴。我们说明了来意,他便陪着我们去外公的墓。外公的墓在一座叫小龙坡的半山腰,坡面向阳,阳光照在墓碑上,泛一层金光,呈吉祥之气,但整个墓地显得孤独和凄凉。 把酒在外公的坟头上,我和先生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外公拜了三拜,来时匆忙之间没有买到鲜花,便买了香火蜡烛和烧纸,卫星说因为保护山林,我们只能在坡下的空地点燃香火蜡烛和烧纸,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反反复复一个念头:外公作为辛亥革命的元勋,深得孙中山先生的信任,战火中出生入死,为中华民族的民主自由奋斗一辈子,结局太悲惨,历史不应该这样对待他,望着烧纸的灰烬在冬日的阳光里打着旋,我轻轻地发誓:“外公,我一定要为您讨一个公道!”
祭拜完外公,亲戚们无论如何都要挽留我们住一晚,可是我的发烧又上来了,和他们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勉强留下来吃了晚餐,不说味道好极了,但新鲜和原汁原味给我们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亲戚们告诉我们一些故事:外公的父亲,就是我的老外公,是清朝光绪年间镇守山海关的镇关将军,就是他把外公送去了当时的江南将备学堂读书,在那里外公接触了同盟会,后来又去云南讲武堂读书(关于江南将备学堂,网上可查的资料很少,仅出现在一些名人的回忆文章中); 说外公的坟是1986年从另外一个地方迁来的,迁坟时,当地的老百姓家家户户自发地点燃香火蜡烛举行了祭拜形式,想当年不准外公入土为安,把他的遗体从土里刨出来的情景,时代毕竟还是前进了。他们还告诉我,和母亲同龄的村里人至今还有人健在,他们都希望母亲能回去看看,说他们”还记得当年那位个子小小的漂亮姑娘。“
在外公的曾孙家里,我们意外地看到墙上挂着外公的大儿子的像,我的大舅,着洁白的衬衫,横条的领带,小平头,显得时尚,年轻,英武,浓眉下一双炯炯发光的眼,透着一股不屈之气,确实是民国范儿。不知当年为何外公没有送他和小舅舅去黄埔军校,而任他们俩留在家乡闹红军,这恐怕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了。 大舅在红军撤出湖南往江西后由于叛徒的出卖在长沙惨死于国民党手,二舅跟随彭德怀平江起义一去不复返,家里人无论如何不相信他已经死于战争,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一找就是半个多世纪 ……。
很遗憾的是没有任何外公的照片,亲戚们说文革中外公再一次被打成”反革命“,所有的资料都被销毁了。 母亲长得很像外公,也许将来会按照母亲的样子和母亲的叙述给外公画一张。
外公的碑文(此文为当地一私塾先生所作,以外公的低调,恐怕很多事迹都不为家乡人所知):
先生讳贻绩,官名元箸,字迎辉,号湘岚,清階之次君也。幼时肄业家塾,聪颖异常,年长随父投入江南将备学校,操觚染轮,试列前矛,经文纬武,品不后人。毕业,调派服务陆军,入同盟会,随孙中山参加辛亥革命,
任先锋司令,单枪匹马登雨花台,高树旗帜,清兵望之,莫明虚实,传令投降,于是闯入京城,推翻满清,建立中华民国。公元一九二一年,奉命调和西南雨军任
务。省亲,正族人提修谱牒,公奉先生为篡修,遂留。家谱事告竣,再发征骑。二七年,任黄埔军校教官,及本省禁烟专员,印花局长等职。三0年任临湘县长,三
三年日本进犯祖国,我省沦陷,先生任本县筹监委员会主任兼军事参议。日寇溃退,慨时事之纷纭,便隐居白华山,如籍以拜佛,四九年解放,在界线关系,先生亦殉难,你为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