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父亲——张春桥女儿访谈录(8/11) |
送交者: 芨芨草 2016年04月12日19:02:17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我眼中的父亲——张春桥女儿访谈录(8/11)
(八)爸爸的公审及监禁生活 “看到爸爸一句话都不说,态度很硬,我想我们应该觉得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问】:1981年11月公审四人帮的时候,你们也是看的电视转播么? 【答】:公审的时候,我妈妈已经回家了。那时我们刚刚买了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这是我们家的第一台电视机,现在还放在我爱人的办公室里,他不肯扔掉。那时候买电视机还需要凭票呢。厂里发票子的时候,有一位老师傅听说我也想买电视机,当着大家的面说:“你还要买电视机?你们家的电视机不是有很多么?”我就告诉他我家没有电视机,我们家的孩子也要到院子里去看电视的。我还有一张我儿子在院子里看彩电的照片呢,因为那时彩电很稀奇,才会给他拍照片。他就说:“那是外面的人造谣咯。”他还蛮好心的,就到厂工会去帮我要了一张电视机票,也是他陪我到中百公司去买的。 关于公审的消息,也没有人特别通知我们,我们和所有老百姓一样,是从广播报纸上知道的。一开始我们还不想让妈妈看,怕她受刺激,因为她心脏不好。後来还是让她看了。第一眼看到我爸爸的时候,我们是蛮震惊的,怎么被折磨成那个样子。我最後一次见到我爸爸,是1976年夏天我到北京去的时候,四年过去了。 【问】:这四年,从他被抓进去到公审期间,你们没有任何联系吗? 【答】:当然没有联系,也没有任何消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公审时,看到他胡子拉碴的,而且是花白的。当时我们觉得他肯定拒绝去整理的,他肯定想: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们把我弄成这个样子,那我就这个样子出来。而且,他也压根不知道我们是什么结果,不知道我们是否受到株连,我们的生活又怎么样。後来去探监的时候,我们去看他了,他说他一点都不知道我们的境遇和情况。 【问】:当时在电视上看到公审,你们的情绪怎么样? 【答】:大妹妹住在杨浦区,除了她以外,家里其它人一起看公审。看到爸爸一句话都不说,态度很硬,我想我们应该觉得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我们不希望看到一个软骨头吧。他什么也不说,我也觉得还是这样最好。否则,说什么呢?怎么说?反正,从我来说,看到他不是一个软骨头,这就是最大的安慰了。觉得一颗紧抽着的心放松下来了,是谈不上任何伤感的。 公审後,公安局的人到厂里来,在组织科,有好多人参加。他们问我,公审得对不对。我的回答是:“我又不是五人帮,我怎么知道四人帮做了什么?你要觉得我是五人帮的话,把我也抓进去好了。你们自己觉得自己公审做得对,不就行了,干嘛还非要我来承认你们对。”後来我又说:“你们株连我就算了,株连我爱人就太过分了。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做医生?”可能我的话还有些用处,一个星期後,就通知我爱人回科里上班了。 【问】:宣判的结果,是不是你们意料之中的? 【答】:我们觉得他们是不敢枪毙江青的。江青在我爸前面判的。如果江青死不了,那我爸也死不了。位子就是这么排的嘛。 【问】:你们再与爸爸见面,是什么时候,当时的情况怎样? 【答】:再与爸爸见面是1984年11月,八年没见了。第一次是我和我弟弟两个人一起去见他的。他因为前列腺肥大,从秦城监狱转到复兴医院。给他看病的医生是给总理看过病的,与我父亲原来就认识,後来给我爸开刀,手术也做得非常好。这些医生对我爸爸都很好,因为他们都给总理看过病,在总理治疗过程中,我爸爸那种认真负责,医生是有目共睹的。 公安局来叫我们去北京,我的组织观念是很强的,我对他们说:“你们叫我去我就去了?我是共产党员,我是有单位的,你们叫我们去北京,得先去和我单位讲。”他们只好到我单位里来了,这样,我去北京看爸爸的事情也就公开了。因为那时到处都在传,说张春桥已经死在监狱里了。连我的同学都来问,把报纸剪下来寄给我。还有同学建议我去告《湖北文摘报》,因为上面登了张春桥已死的消息,还有香港的一家报纸。我要公安局到单位来找我,并要单位同意我去看爸爸,我的目的是要让大家知道我爸爸没死,而且,单位知道是公安局叫我去的,以後也少找我麻烦。 我们第一次去看他,是公安局安排的。他们让我们住在复兴医院旁边的一个地下室旅馆里。到了北京後的第二天,我们去医院探监,在一个很破很破的小房间里见到爸爸,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两张有靠背的长凳。後来这个房间装修了,还蛮漂亮的。这个房间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是用来监视的。当着他的面我没有哭,回到住处後大哭一场。那时候他说话是听不到声音的,他已经失音了,因为他八年没说过话了。在监狱里,他也是不和任何人说话的。最近网上传出他的最後一次讲话,还有人问我录音是怎么传出来的,是没有这回事的。他真没有说过话,更没有什么录音了。 他问我们好,说:“你们好么?你们来看我啦?你们怎么样?”声音是哑的,声带已经僵化,医学上叫“废用”。他也已经八年没有一点我们的消息了,不知道我们的情况,所以,他看到我们还是很吃惊的。那一次去探监,一共可以见他三次,每次两个多钟头。监狱要我们自己安排这三次探视的时间,我们就隔一天去看他一次,每次是早上九点到十一点半。他的身体非常虚弱,这样安排可以让他休息一天。主要就是谈谈家里人的情况,还有我们自己的生活。这时候还没有开始写信。 【问】:以後你们是不是能经常去看爸爸?当时一年能见到他几次? 【答】:他在北京的时候,刚开始一年一次,後来一年两三次。起先公安局说好我们是可以报销路费和住宿费的,後来我们经常去,就不给报销了,说我们已经结婚,就不算家属了。 第二次我去北京看他,是在他开刀以後,那次是我一个人去的。 以後我们几个孩子都是分头去看他,谁有空谁去。我也积极争取出差机会。他们有时候也想阻止我们见,但是我们已经千里迢迢到北京了,他们也就汇报请示,让我们去见了。我还带我儿子去过,我弟弟也带女儿去过。 1996年,爸爸快八十了,有人跟我说可以为他申请保外就医。 1996年後,我陪妈妈到北京去了两次,找人把信送上去。有一点他们讲的很清楚,如果我爸爸得到保外就医或假释许可的话,他是不允许进上海的。1998年,他保外就医的申请批下来了,他们在江阴给爸爸弄了个“家”。“家”里总要有人吧,就把我妈妈弄去了,其实是把我妈和我爸关在一起了。我妈也就心甘情愿地放弃外面的生活,去陪我爸爸。那时候,我妈和弟弟、弟媳一起生活,什么都不要她做,大家都照顾她。这些她都放弃了,一个人到江阴去陪我爸。 爸爸妈妈住到江阴後,爸爸当然还是没有人身自由的。他们住处的围墙很高,比普通人家的房屋都要高,楼上都是公安局的人。他们不能出大门,也不能见外人,完全是隔离的。我们去看他,也是不能在那里过夜的。那时我们去的就多了,我们每个月可以去一次,也是大家轮流去。但是还要先和无锡公安局联系,得到许可後再去。 【问】:你爸爸关了那么长时间,你觉得他与外面隔离么? 【答】:虽然他一直被关着,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他与外界隔离。他仍然很关注时政,没有停留在时光隧道里,也绝对不可能停留在过去。 他能看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後来到江阴,还可以看到《新民晚报》。他自己是做报纸的,所以,报纸上如何排版,某个消息放在什么位置上,这些讲究,我爸都太清楚了。他不仅能读到文字里写的东西,还能够读懂文字背後的很多东西。 1985年,我去探监时,用省下的钱给他买了个收音机。看管他的人看到了,没说不行。很多事情,你不能去请示监狱行不行,请示的话,一级级汇报肯定就不行了。他们没有明确告诉我不能给他买收音机,没有明确规定他不能听收音机,那我就给他买了。看管他的人没说什么。过了段时间,我又给他买了个带短波的,这样他可以听到美国之音、BBC等台。有一次,他还很高兴地告诉我又找到了一个法国台。他就是这样关注中国、关注世界的。但看管他的人也蛮坏的,因为收音机要用电池,电池用完了,他们就不给他电池了。去探监,我就给他带电池过去。 【问】:你爸爸的信中常常谈天气、谈气候对他的影响,还有他种花养鱼的习惯。是不是在监狱里,有的是时间,反而更有闲暇了? 【答】:他的每封信都要被审查的,所以,在信里他不可能写他的政治观点。而且,他的政治观点都已经很明确了,我们都非常清楚,那他当然也就用不着再对我们写了。 他对气候确实特别敏感,是因为他有气管炎。种花、养金鱼,他一直喜欢的,可能受到我奶奶的影响。因为我奶奶是农村出来的,我奶奶就一直喜欢种东西,在上海的院子里就种,而且本事特别大,种什么长什么,种茄子,种蕃茄,都硕果累累。所以我爸爸也就一直很喜欢种东西。我也喜欢,你看我家的阳台上,除了花以外,还有很多可吃的东西,鸡毛菜,香菜,小蕃茄等等。 【问】:那么对于重大事件,例如1989年的“六四”,他肯定都知道的吧? 【答】:对于邓小平的那一套,他都是知道的。什么白猫黑猫呀,摸着石头过河呀。最让他震惊的,就是“六四”对学生开枪了。1989年7月,“六四”後不久,我到北京去看他,复兴医院就在木樨地,是打得最厉害的地方啊。外面发生的事,他当然知道。他特别感慨,告诉我,一直听到头顶的直升机响,能听到枪声。医院里面的工作人员,那些管着他们的人,把军装都换掉了,怕别人知道他们是部队的,要改头换面呀。他也知道下面受伤的学生市民被抬进来,能听到许多人在喊叫:“救命啊,医生,救救我啊!”也没人给他们包扎,没有紧急救护,有的人血流尽了,就死了。他说他们连止血都不会。他说:邓小平真是下得了手呀! 这个时候,爸爸才对我们说:1976年“四五事件”的时候,中央政治局开会商量怎么办,吴德在,邓小平也在。在会上,有人提议要调动军队镇压。是我父亲去了後,说不能动用军队,才没有派军队过去。我父亲建议恢复广场上的大喇叭,进行宣传,疏散群众。过了一天後,大多数人都走了,只有人民英雄纪念碑那里还剩下很少一部分人,这才派工人进去。 【问】:从信中看,对国际大事他也很关心,例如前苏联解体等。是这样吗? 【答】:对,他对国际大事也很关心,例如关于伊拉克、萨达姆。关于美国去进攻伊拉克,会不会赢?我父亲一开始就说,萨达姆肯定打不过美国,因为他没有毛泽东思想,没有无产阶级的政党。 前苏联和东欧的解体,他当然也很关注,这些在他的书信中有很多表达。但这并没有动摇他的信念,反而让他的理解更深刻了。他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来分析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发现马克思主义确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那几种说法,例如“阶级斗争”、“无产阶级革命”、“立场观点方法”、“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共产主义一定会取代资本主义”等等。他发现用这些观点来分析世界局势,还是很准确的。苏联东欧的解体,他觉得是必然的,就像现在共产主义事业在中国是低潮一样。他仍然坚持辩证唯物主义的历史观,他相信道路是曲折和遥远的,但总有一天,人民群众会觉悟的,会继续前进。有高潮,有低潮。他说过无产阶级革命要反复斗争几百年。大浪淘沙,会有新的领袖人物出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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