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樊前锋
左宗棠西征大军有多穷?
“中国若是希腊,湖南当是斯巴达,中国若是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死绝”——这句话,出自晚清民初时期的政治家、湖南湘潭人杨度之口。虽有不妥之处,但却生动有力地道出了湖南人的担当,强调了近世湖南人的家国情怀。我们从据徐义生编著的《中国近代外债史统计资料》中看到:左宗棠在1867年到1881年之间,通过胡雪岩向外国洋行,陆续借款6次,总计达库平银19,500,000两。左宗棠借到的外债1950万两白银,其中有一半是用在解决收复新疆的粮饷问题。有了贷款,左宗棠才算有了收复新疆的经费支撑,但仗必须在一年半之内打完。左宗棠从一个军人、一匹马每天所需的粮食和草料入手,精确推算出这笔贷款只能满足8万人马一年半的用度。左宗棠的支持者之一胡雪岩
我们举一例说明,湘军大将谭拔萃,今湖南韶山人。收复南疆战役打得正紧张的时候,谭拔萃在湖南老家的母亲去世了。1878年1月,清军击溃了侵略者阿古柏的残部,收复了伊犁之外的整个新疆,左宗棠立即上奏朝廷,专门给谭拔萃请假,好让他回家为母亲奔丧。朝廷准了假,身为提督的谭拔萃竟然腰包里没钱,根本无法动身回湖南。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在《左宗棠全集.奏稿》第七卷,收录了《总兵谭拔萃请给假回籍补行穿孝折》。今天读来,不禁让人唏嘘。为何刚刚收复新疆就裁兵?
1878年1月,左宗棠向清政府报捷,西征军收复新疆。与此同时,为恢复经济生产、维护社会治安、保证军队补给,左宗棠在新疆设立一种临时机构。这种机构,就是抚辑善后局或善后局。主事之人,有湖南籍人刘锦棠、刘典、杨昌睿等高级将领。左宗棠西征大军中,总兵力8万人,其中6万人来自湖南和湖北。当然,湖南籍将士的力量非常吃重。1884年11月17日,新疆建省,湖南人刘锦棠成为首任新疆巡抚,湖南邵阳人魏光焘担任新疆布政使,省会设乌鲁木齐。全省设四道,即镇迪道、阿克苏道、喀什噶尔道、伊塔道。再设6府、11厅、2直隶州、1州、21县。自新疆建省到清朝灭亡,湖南人接力扎根新疆、守卫新疆。这段时期,新疆有8位巡抚,有3位是湖南籍。知府有18人,湖南籍占10人;直隶州的知州有12位,湖南籍8人;各县的知县总共66人,42个是湖南人。有清一代,常备军是八旗兵和绿营兵。左宗棠的西征军中,所招募的官兵,大多都是民勇。他们收复了新疆,但却不是国家的常备军。收复新疆后,各项建设开支主要来自各省支援,因而又把每年送到新疆的钱,称为协饷。清政府为节省军费支出,命令刘锦棠裁军。左宗棠的将士被裁后去了哪里?
左宗棠的收复新疆时的8万湘军,兵源主要来自湖南、湖北以及甘肃。其中,“士卒多两湖子弟“,达到6万人。新疆平静后,刘锦棠执行裁军命令。刘锦棠在1881年对本部兵马,进行两次裁军,第一次裁撤4100人,第二次裁撤2100人。新疆各地驻军,同时也在裁军。他们中,有的人拿着清政府发给的补助,结伴返回到了家乡。然而,大部分被裁的湘军并不愿意回到内地,仍希望继续留在新疆生活。这是为什么呢?原因之一:在前些年,他们当兵入伍平乱,“树怨于乡“,新疆反而成了一片乐土。原因之二:清政府所补助太少,路途遥远,根本不够川资。湘军提督谭拔萃,身居高位,腰包里竟掏不出回家路费。因此,被裁撤的大部分湘军就留在了新疆,就地操持起各自的营生。他们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落在天山南北,生生不息。
清宣统年间,进行过一次人口普查。当时,外省人定居新疆的有9万人,新疆汉族的居住之地,是以都市和城镇较多,而乌鲁木齐已经是汉族聚居的中心。这些留居新疆的人,居住乌鲁木齐以及周边的达4万9千。新疆北部的塔城市,有个二工乡,二工乡有个左公祠村,这里是湘军裁汰后生活过的地方。在过去,左公祠村不仅有左宗棠的一座纪念祠,还有一片湘军群墓。左公祠,是为纪念左宗棠而修建。湘军群墓,是那一代戍边的湘军将士的墓葬。几年前,当地修路时抢救性采集出土一批湘军陪葬品。在塔城市区,有一条路通往左公祠村,人们给这条路取名叫左公路。
天涯芳草何处慰藉乡情?
去过乌鲁木齐的英国探险家斯坦因说,清末时期,新疆汉族的言语是以湖南方言为通用。民国初期,湖南衡阳人谢彬游历新疆,他观察到,左宗棠收复新疆后及至民国初期新疆军政界的人物,十之八九是湖南人。1880年,左宗棠为留居新疆的两湖子弟,修建了两湖会馆。这个会馆的地址,就在今天的乌鲁木齐天山大厦的对面。两会会馆,古香古色,大殿配殿,戏台厢房,雕梁画栋,具有鲜明的南方古建特色。闲暇时,两湖子弟济济一堂,传递着家乡的讯息,相互倾吐着思乡的情绪。芳草天涯,不起归心之念。被裁汰的湘军老兵,为了不忘历史,纪念并肩战死的兄弟,还在两湖会馆的边上修建了一座气势非凡的湘人庙和左宗棠祠。庙与祠,寄托着他们的念旧与思乡的情绪。今天,庙与祠荡然无存,只留半幅联语——手握八万子弟,渡关杀贼如麻,身雄百万貔貅,出塞清贫如洗岁月不居,沧海桑田。我1999年从军乌鲁木齐,那时湘人庙与左公祠的旧址已建起一座座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湘军往事只在耆老的传言中。天涯芳草,是盛开在边远苦寒之地的草,常常被借来比喻忠贞本色与家国情怀。我知道,它们仍然开在人们心里,就在我们眼前。若从左宗棠1878年收复新疆算起,时隔整整140年了。这140年,湘军后裔一次次从梦中醒来时,才知自己身在关外,早已是世代戍边的人。这140年,湘军后裔与各族同胞和睦相处,共建家园,并肩在天山怀抱中勾画出一幅多元且美好的生活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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