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乱世:艰难的返乡路途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1年01月02日04:43:57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生逢乱世:艰难的返乡路途 章孟杰
1968年7月,由伟大领袖毛泽东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文革已进入第三个年头。那时四川省、成都市、重庆市的“新生红色政权”革命委员会已经成立,尽管表面上实现了“革命大联合”,各派头头也大多进入了革命委员会当上了“委员”、“常委”之类,但各派群众组织还处于严重对立状态,双方都手持武器虎视眈眈,恨不得把对方干掉,不时还爆发局部地区的大规模武斗,到处人心惶惶。重庆是“八一五”派的大本营,得到解放军第五十四军的支持,成都是“八二六”和“反到底”派的大本营,得到解放军第五十军的支持,两派因此相持不下。 那时文革前上山下乡的知青也趁机造反,将社办林场砸烂,回城闹革命。我和同一林场的知青春节前就爬车回到重庆,一呆就是近半年。那时粮、肉、油、盐、菜、肥皂什么的都要票证,我们把带回来的粮票吃光了就在城里站不住脚了,想着还是回农村去,好歹能领到粮票,有口饭吃。 我二哥下乡在川北的达县专区通江县,我下乡在达县专区巴中县(现在改名巴中市)。以前我们回家来往可以走达县或南充这两条路线,有长途客车通行。但春节後两派又干起来,当地“反到底”派在主城站不住脚,就撤往附近专县,大概想重走“农村包围城市”这条路,南充和达县这两条交通干线就被切断,甚至传闻公路上埋设了地雷,没有什么车敢冒死上路。 我二哥他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可以绕道成都、广元到巴中和通江,只是路程比原来走达县或南充远了近三倍。二哥决定和他的伙伴先去探路,如果顺利回去了就把路线告诉我,我再和同伴启程。母亲也赞同,她担心两个儿子一道走,兵荒马乱的,万一遇到不测就全完蛋。 十多天後,二哥来信,他们已平安回到通江,信中还介绍了若干注意事项。我接信後大受鼓舞,于是立马与同林场的知青胡克环、杜宗先、何莉、杨晓琼他们商量回巴中。那时重庆与成都的公路断绝,只有铁路在中央的强力干预下还在通行,但完全不能正常营运。 8月的一天,我们吃过晚饭後,在亲人的再三叮嘱下前往菜园坝火车站集中,因为成渝线的客车是晚上发车。菜园坝等待上火车的人很多,人声嘈杂,乱哄哄的一大片,大多是要到成都去。我们去售票窗口每人买了一张到大渡口的两毛钱车票,这是二哥教我们的,先混上车再说,路上没人查票的,到了成都再想法混出车站。 这是一列慢车,本该晚上八点多钟开车,可我们上车後等到了时间,火车却毫无动静,像一条僵死的巨蟒停在铁轨上。问同车的人,没人知道车啥时开。 8月的山城,白天骄阳似火,到了晚上又闷热如蒸笼,在车厢里呆了一会儿,全身就被汗水湿透。没办法,很多人熬不住就又下车,我们只好跟着下去。问车站的人火车啥时开,他们谁也没个准确答复,只叫等着。我们又不敢离开,只好在旁边找个地方坐下等。 大约到了十点多钟,不远处人群喧哗起来,只见一群造反派推搡着两个女孩朝我们这边走来,有人嚷着说抓到了两个成都“八二六”的探子。原来这两个女孩在等车摆谈时露出了她们的成都口音,于是就有“八一五”派的人说她俩是成都“八二六”的探子,把她俩抓起来。那俩女孩十七八岁模样,面容俊俏,穿着裙子,显然是中学生。她俩竭力分辩说不是“八二六”派的探子,是到重庆来探亲的。那群身强力壮的造反派根本不听她们的分辩,强拉扯着她们上了一节车厢,接着又把车厢里的其他人赶下来。有人小声说:“这两个成都妹儿要倒霉了!” 果然,一会儿车厢里就传来女孩的尖叫声:“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救命呀!救命呀!”我们赶快从打开的车窗望去,只见那几个家伙正七手八脚地在脱俩女孩的衣服和裙子。人群中有人愤激地说:“太不像话了!”还有人说:“赶快去叫警察!”有人马上回答:“这时哪里还有警察!公检法都瘫痪了!”有几个人想进车厢去制止,门口有人守着,挥舞着手枪威胁道:“谁敢上来?当心老子枪子不认人!”大家知道他们啥事都做得出来,只得止步。车厢里,那两个女孩已被脱光衣裙按在座位上,先还看见她们白生生的大腿在座位上方挣扎晃动,马上就被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抓住,不一会儿就听见她们的惨叫声,她们只能像待宰的羊羔一样任由这群暴徒蹂躏。 终于有人在候车厅找到两名执勤的解放军战士跑步赶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俩叙述车厢内正在发生的事,他俩立即想上车,但被暴徒堵在门口,有暴徒威胁说:“当兵的少管闲事,当心连你们一起打!”两个战士势单力薄,束手无策,只好警告说:“你们这是犯罪,赶快把女孩放了!”那伙歹徒嘻皮笑脸地说:“等弟兄们玩够了自然会放她们。”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女孩终于出现在车厢门口。她俩赤身裸体,脸色惊恐,大腿上满是鲜红的血和白色的精液,像狂风中的树叶浑身发抖,哆嗦着走下车厢,里面的人随即将她们的衣裙扔出车窗。两个执勤的战士赶快捡起衣裙递给女孩,围观的几个中年妇女立即上前帮助她俩把衣裙穿上。战士愤怒地对车厢里的暴徒说:“这笔账总要和你们清算的!”为首的暴徒轻蔑地回答:“老子们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出生入死,死了那么多弟兄,玩几个姑娘算什么!” 战士不再搭理他们,扶着两个女孩走了(此後不久,在一次中央解决四川问题的会议上,中央领导在讲话中列举造反派的种种劣行时特别提到他们在重庆菜园坝火车站强奸妇女的暴行,要求缉拿罪犯)。以前就听说武斗时,有被俘的女学生遭到强奸的事,这次算是亲眼目睹了。 世道如此,凶险难测,我不禁为我们这次返乡行动担忧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骚动起来,大家纷纷往车厢里涌去,我们不明就里也跟着往车门里挤。每个车门口都有几十个人在争抢着要上,想挤上车谈何容易。看见很多人在爬车窗,我们赶快也去爬。杜宗先身体灵活先纵身跃起抓住车窗下沿,我们在下面拼命推他,把他塞进车内,然後他在上面接应,拉的拉,推的推,我们几个终于都上了车。车下的人还在不断从车门和窗口涌入,不一会儿车厢就被挤得水泄不通,连行李架、座位下和厕所里都挤满人。车厢里实在装不下了,其他的人就往车厢顶上爬,最後连每节车厢顶上都坐满了人,那情景真像战争年代老百姓逃难一般。 车厢里又闷又热,人人汗流浃背,拥挤得根本无法转身。我身後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青年,我明显感觉到她的两个乳峰抵在我後背上,她呼出的气直冲我的脖子。大家都在祈祷:“快开车吧!快开车吧!再不开车人要被挤死了!” 终于蒸汽机车发出一阵沉重的喘息声,缓缓启动了,车厢内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有人看表,时间已快凌晨,睡觉是不可能了,只能站着眯一会儿。 这车是慢车,沿途每个站都要停,因为严重超载,所以车速很慢。经过一夜折腾,每个人都是又饥又渴,但即使火车到站也没人敢下车,因为下去以後很可能就无法再上车了。车上的人仿佛达成默契:下车可以,要上车就不行。 好在车停站後就有农民提着篮子来售卖吃的,车内的人就拼命把手伸出窗外,只要是吃的就买。因为渴得厉害,西红柿最受欢迎,很快就被买光。但吃了西红柿问题又来了:人要小便。好在火车经过江津、永川、隆昌几个大站後终于下了一些人,车厢略微松动了一点,人可以打转身了。我内急憋不住,但根本无法上厕所,况且厕所里有人也不会开门,就朝旁边挤了挤,对着车厢壁就扫射起来。这正应了那句俗话:“屙尿不看人,看人屙不成。” 不一会儿,我背後那个女青年也憋不住了,她红着脸小声说:“大哥,让一让,我要上厕所。”我回答她:“上厕所根本不可能,你挤不过去,即使挤过去了里边也有人。”她为难地说:“那怎么办?成都还远,憋不到那么久啊。”我扭头看了看,杨晓琼和何莉显然听见了我们的说话,她俩也说想解手,已经憋了很久了。我回答她们只能就地解决。几个女孩无奈中只好挤在一起,把要解手的人围在中间,解手的人蹲下去„„其他的人也照此办理。一会儿车厢里就弥漫着难闻的尿臊气。 车过内江不久,忽然间一个人影从车窗晃过,靠窗的几人同时惊呼:“车顶有人掉下去了!”我赶快挤到车窗探头去看,只见一个人正顺着路基向下翻滚,最後一动不动了。大家面面相觑,说这人肯定没命了。那年月,人命贱如蝼蚁,死在荒郊野外,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可怜他的父母!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煎熬,列车终于在第三天黎明时抵达成都。走出拥挤不堪的车厢,顿时觉得外面的空气太清新了!大家赶紧活动一下几近麻木的腿脚後,就随着人流准备出站。 只见一百多个执勤的解放军战士早已成散兵线守候在出站口进行验票,我们顿时紧张了。前面有混票的被查出与当兵的拉扯起来,後面有人大喊:“冲啊!”于是几千人一齐朝前涌。当兵的手挽手试图阻拦,但几个回合後终于支持不住,被冲开一个缺口,人流“哗”地向站外涌去,当兵的只能在旁边抓到几个算几个。我们好在没带行李,每人只是一个挎包,所以跑得快,一个都没被抓住。 走出车站,先找到自来水龙头,每人都狂灌一气,实在太渴了。然後每人买两个馒头填饱肚子後,就按照二哥信中的指点去四川省革委会群众接待站开路条。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解放军军官,他听说我们来自重庆,顿时警觉起来,疑心我们是重庆“八一五”派的,就拐弯抹角地用话套我们,想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拿出当初回重庆时在公社开的证明,并恳切地说是响应党中央号召回去“抓革命,促生产”,因为达县和南充道路不通才绕道成都、广元。那军官看了证明,又听了我们的解释,终于相信我们是知青,就板着脸教育我们“回去後不要再乱跑,安心和贫下中农一起抓革命促生产”之类的革命道理,最後给我们开了证明,要求沿途各级革委会不得阻拦、要为我们提供方便。 我们拿到证明如获至宝,立马又去火车站买了到广元的车票,也是买两角钱车票混上车再说。成都的秩序显然比重庆好得多,火车准时发车,车内不拥挤,我们总算坐上了座位。途中列车员查票,我们拿出省革委会接待站开的证明给他看,顺利过关。 第二天到了广元,这里是唐朝女皇武则天的故乡,我们趁机游玩了一番,然後凭着证明又搭支线火车去一个记得叫白沙的地方。到了那里天色已晚,我们草草吃了晚饭就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把这几天流的臭汗洗干净,把衣服也换下洗了。 半夜,隔壁的喧闹声把我们惊醒,竖起耳朵听,原来是当地的造反派抓住一个对立派的人正在审问:“老实交代,他们派你来刺探什么?” “没有人派我来,我是回来看我老婆娃儿的。” “啪!”听到鞭子抽打在肉上的声音,那人哀嚎一声,继续申辩:“真的没人派我回来,我老婆托人带信说我娃儿病了,我偷跑回来看娃儿,我不骗你们!” “啪”又是一鞭:“你还不说实话?信不信让你坐老虎凳!” 听到这里我们差点笑出声来:这些人咋学得跟白公馆渣滓洞的特务一样?被审问的人“呜呜”哭起来,审问的人不耐烦地大声吼道:“不说实话,拉出去毙了!”被审问的人连声哀求:“你们不能杀我,我还有老婆娃儿啊„„” 那伙人拖着他出去了。 我们屏住呼吸恐怖地等待着行刑的枪声响起。但四周恢复平静,没有响枪,大概是吓唬他的,我们松了一口气。至于为什么没来清查我们,我们猜测还是省革委会接待站开的那张证明起了作用。 天亮後,我们简单吃了早饭就四下打听哪里有去巴中的货车。这里是广元市的一个货物中转站,巴中县有个省运47队常有车来此将化肥、食盐、日用百货等运往通江、南江、巴中、万源等县份,这都是二哥在信中告诉我的。转悠了一上午,终于在一个货场找到了车门标有“省运47队”的解放牌车队,正在装载化肥。我们赶紧就在附近吃了午饭,然後守候在一旁。 不久司机来了,我们围上去,递上香烟,恳求司机让我们搭车回巴中。谁知那司机以货车已超载为由一口回绝。我们再三恳求,那司机最後仅同意让两个女孩上车。我们没办法只好帮助杨晓琼和何莉上了车,然後站在一旁。司机进驾驶室刚一发动汽车,我一个助跑飞身爬上货车,胡克环和杜宗先见状也赶快来爬车。司机从後视镜中看见了,打开车门气势汹汹地向车後走来把他俩拉下去,吼道:“谁同意你们搭车了?你们以为是知青就可以无法无天?”我赶紧伏下身子躲在挡板下,司机向车厢里看了看没发现我,就气冲冲地又去开车了。车子一起步,我赶紧向他俩招手,他俩飞奔向前跃起抓住挡板,我们车上三人拼命把他俩往车内拖,终于拖上来,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半路上司机停车加水,看见我们三个男知青都在车上,恼怒地说:“你们怎么还是上来了?”我们连忙说好话:“司机叔叔,你就可怜可怜我们知青吧!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呀!”两个女知青说着都哭起来。那司机终于动了恻隐之心,缓了口气说:“那你们就在车上好好呆着,再不许别人上来,尤其不许农民上来偷化肥。”我们连忙答应帮他看好化肥。 天色晚了,车队开到一个路边小镇准备过夜,这里离巴中还有近百公里。司机和搭车的几十个人拥进小镇唯一的饭店吃饭,一个二十来岁漂亮的女服务员笑吟吟地出来接待大家。她见来了这么多人,为难地说:“店里的饭菜都卖完了,只有重新给你们做。”有人说:“重新做得要多少时间?做好恐怕鸡公都叫了。”有人又问:“有面条吗?”“面条也卖完了。”她回答。我见屋角有一台半机械的做挂面的机器,这东西我们林场也有,我和胡克环都会做,就问:“有面粉没有?”她说面粉有。我就说:“你把面粉拿来我们马上做面条。”她半信半疑问:“你会做?”我回答她:“你放心好了。”她马上撮来面粉,我和胡克环就干了起来,那美女服务员连忙招呼大家进店坐,烧水泡茶,然後拿出碗筷一一打上佐料。 只用了十几分钟,我俩就将面条压制出来,众人纷纷夸奖:“这两个知青还能干呢。”我笑着对搭我们的司机说:“你看,你如果今天不搭我们连晚饭都不得吃。”那司机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只是你们知青造反把人搞怕了,看来知青并不都是坏人。” 那美女把水烧开了就赶紧下面,一人一碗。端给我俩的时候,她小声说:“今天辛苦两位兄弟了,你们的两碗面就算我奖励的,不收钱粮。”我们连声道谢。吃完面我们去找客栈住宿,谁知早就客满。我们几人合计:反正天热,我们就在车上过夜,也节省几毛住宿费。 这天夜里,皓月当空,把清辉洒满大地,四周一片寂静。我们回到车上,把化肥袋子尽量摆平,用挎包当枕头,也顾不上灰尘就躺下。这时有人来到车後,诧异地问:“你们怎么没去住客店?”我坐起来一看:是司机,他身後站着那个美女服务员。我回答他客店住满了。他“哦”了一声,然後说:“也好,帮我看着化肥,别让人偷了,我有次就被偷了两袋回去交不了差。”我们又躺下了。 不一会儿听见驾驶室车门响了一下:难道真有人偷东西?杜宗先立马爬起来到前边去看,接着用手指在嘴边做个不要出声的动作,招手叫我们。我们悄悄爬着前去,透过驾驶室後边玻璃,看见月光下司机正裸身把那姑娘压在座位上耸动着。姑娘抑制不住地小声呻吟。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景,顿时血脉贲张。我赶快又爬回去,做手势叫大家都别看了,心里真替这位女孩难过:那男人足可以给她当父亲了。後来想起又真有些後怕:如果我们三个男生没有强爬上车,那被司机准许上车的两个女知青在途中是否会遭遇美女服务员这样的待遇?„„ 天亮以後,车队出发直奔巴中,十点左右到达城里。下车後,没有去公社的车,大家一咬牙:一千二百公里的路都过来了,剩下这八十里山路咱们走回去!于是赶快吃饭,每人再买一个烧饼就上路了。晚上八点多钟,我们终于翻过最後一个山梁,林场就在下边。尽管身体疲惫至极,我们仍激动万分:终于平安回来了! 回顾这一路的经历,我痛感古人说得对:宁为太平犬,不作离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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