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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藏大地走遍 (1)
送交者: 一叶扁舟 2006年03月04日00:12:42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第五章 西藏大地走遍

  --险阻川藏线,"科学家的摇篮"--在西藏12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工蜂式劳作,筑造起科学意义上的立体西藏--干流组沿雅鲁藏布江两千公里的考察--西藏的湖泊群,高原演化历史的见证--西藏地热奇观,填补空白与开发利用同步进行--雪域西藏冰川世界--西藏的气候--1976年,青藏队分赴阿里、藏北、那曲、昌都--西藏自然科学百科全书:《青藏高原科学考察丛书》(西藏部分)34部40册问世--

  从成都到拉萨,2400公里的川藏公路像一条长长的哈达,看来随意性很强地蜿蜒飘拂在群山之中。用哈达作比,是与西藏多少有些关联的人们所乐为的,极言其吉祥美好。不过以哈达形象比喻川藏公路,未免太诗意化了。沿线风光固然壮美,其奇险程度却是世所罕见。除了常态的险峻--许多路段本来就是在峭壁上凿成的天险之道,一面峭崖,一面深谷;通过山口处无分冬夏都是冰雪铺地,还有猝不及防的雪崩、骤雨、飞石、泥石流等险阻。汽车行驶在高处,可以鸟瞰同一条路的一道道盘旋而上。有一年青藏队的行李大车出了事,向下翻滚过好几级路面,又在山腰处的路段上四轮着地;1974年进藏那一次,青藏队的车队在藏东红色山脉的雨中赶路,一辆北京212车轮打滑,刹车、方向盘失灵,斜斜地冲向路基,要不是路旁那一堆沙土--多年后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曾坐在那辆车里的业务秘书温景春说,达马拉山公路那一侧就是笔陡的深谷,要不是那一堆道班工人堆放的沙土,定然是车毁人亡的结局。直到车轮受阻停了下来,好半天全车人没一个开口说话的。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莫过于这条路了。

  1973年初次进藏,生平第一次见识了如此险途的青藏队的司机们,如果说有人曾内心打算临阵脱逃也不为过。当然这是丢人的事情,一般人不会说出来。作为乘客的科学家们只见他们时常很紧张的神色,只见他们在翻越雀儿山冰雪路面时,大汗湿透了鸭绒衣。就这一点来说,大家一致钦佩那些常年往返在这条线上的藏族汉族驾驶员们,真是一群勇敢的人--不过一分为二看问题的话,这些被钦佩的人也算不得全面勇敢,他们中的许多人虽然不惧险山恶水,一旦到了内地大都市,最害怕的却是人,人多的地方不敢开车,或者经常在立交桥上出洋相。

  中科院综考会组建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在后勤工作方面是下了大力气的。最初的青藏队负责人冷冰,是一位资深老干部,深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术之紧要,格外重视后勤保障。有关的一系列举措中,首先选择了像冯志平、王震寰这样热心精干的管理人员,选择了既大胆又谨慎的唐天贵担任司机班长。为了考察工作的长期性和驾驶人员的稳定性,特意从驻华北部队选拔了30位汽车兵,并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农转非",把他们的户口安置在兰州沙漠所名下。七十年代西藏考察轰轰烈烈,后勤工作有条不紊,这在老青藏那里有口皆碑--以后的年代里,各专业分散行动了,基本取消了专职后勤人员,由专家学者们自行负责。有的主持人擅长此道,衣食住行井井有条;有的人可就不行。近些年来出野外比较狼狈的,以年青人为主体的居多:业务上硕果累累,只是时常腹内空空。

  经过上一年的藏东南山区的考验,第二年再走川藏线,这群年轻的司机们显得沉稳自如多了。而有了上一年的考察经验,青藏队上下都更加充满信心。所以1974年的队伍一下子膨胀起来,30多台大小车辆、100多位各学科专家一路同行。青藏队员们的平均年龄--正是好年华--38岁。上一年进了干校的一些人,例如林振耀、潘裕生、倪祖彬等,也都荣幸地随队前往。乘坐着的解放牌、跃进牌大卡车是经过粗粗改装过的:加上了帆布篷,沿车厢板加了两排木板座。大家每人穿一件皮大衣相向而坐,中间则是堆放着的行李辎重。川藏公路的沙土路面经多年行驶,成了"搓板路",一路颠来簸去,一路尘土飞扬,一路把新的皮大衣后背都磨碎了。林振耀就说,原来科学家的摇篮就在川藏公路上呵。

  此语出自一个典故:文化革命前的中科院曾拥有过一个黄金时期,科学家们集中的中关村每晚灯火通明直到夜深,那是一个特别强调科学和业务的年代。1962年从南京大学气象系毕业的林振耀,也加入了夜以继日钻研业务的行列。那时他就常听人说,"中关村是科学家的摇篮"。不过好景不长,没过两年,他就参加了"四清"工作队,去了甘肃武威最贫穷的乡村,过了一年近乎赤贫的生活。不久后又赶上文化革命,业务停顿。他之所以较之队友们晚一年进藏,是因那一年他进了五七干校,在河南驻马店确山干校盖楼房做小工。尽管他尽了最大努力想要做好工作,实践起来却既不得心也不应手。开山搬石头,差一点儿栽下山去;在河滩地挖沙,休克昏迷过;和泥盖房,又不慎把石灰弄进眼里。总而言之别提干校那一年有多狼狈。所以当他能够走进西藏,能够重操气象专业,别提有多喜悦多欣慰。林振耀所说的川藏公路和敞篷大车是科学家的摇篮这话没错,此后20多年坚持下来的各学科专家或跨了学科的大家,后来全部成长为研究员,甚至有一批人达到了中国科学界最高果位: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

  乘车从天府之国的成都出发,向西不过两百多公里,川藏线就开始进入青藏高原。二郎山,乱云飞,山高路险;雀儿山,银装素裹,一片琼瑶。这两座山皆因当年筑路部队那一首首豪迈的歌《歌唱二郎山》、《打通雀儿山》而名闻全国。还有一首同时诞生的筑路民歌也应被人铭记:"大鹰飞来了,大鹰的翅膀展不开;大鹰要高翔,山崖快闪开吧;大鹰要低飞,江河快闪开吧......"

  拉萨是大鹰落脚之地。拉萨河畔屹立着一通"川藏青藏公路纪念碑",以纪念那一个不平凡的筑路时代,纪念为修建两路而捐躯的4000余名人民解放军官兵,并激励着后来者在这条路上勇往直前--筑路时代并未终结。

  这是一条创业者之路。科学家们也与千千万万的建设者们一样,每年往返在这条充满艰险、同时也充满建功立业喜悦的山路上。尽管后来进藏可以乘坐飞机了,机型也由"伊尔-18"而为"波音737"、"波音757",最后是"空中客车A340",但川藏公路所富含的与开拓同义的象征意义,却一直贯穿在青藏队的考察历程中。

  沿川藏线继续西行,过昌都达玛拉山,渐入藏东南山林世界佳境。此时已是1974年5月上旬,山脚花时已过,大片大片红杜鹃在山腰处开得篷篷簇簇。原始森林松涛阵阵,松萝垂挂,随风拂荡。在山青水秀的波密通麦地段,正是泥石流大塌方频繁发作的地方。这一次的塌方尤为严重,半边山垮塌,直堆江边,公路踪迹全无。隔着塌方区,两端公路堵塞了数百辆大小车辆,滞留此地的人们在安全地带的山坡上搭起帐篷准备"持久战"。青藏队也依样在此安营,一面向拉萨报告困境,一面每天去现场打探情况。情况是很严峻:塌方地区很不稳定,仍随时会出现滑坡危险;上方悬着一块足有几十吨重的巨石,是否炸掉它,道班工人对此颇费踌躇,惟恐因此引起再度垮塌,保不住下方的江和桥。只得试探性修一条供徒步穿越的便道。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闻讯,立即组织了一支车队前来救援。此时已是被困的第二十天。孙鸿烈、何希吾在前,上百人的科学家队伍三人一组,挪动在刚刚修通的一脚宽的便道上,上有飞石,下临深渊,悬着心,吊着胆。林振耀感到天旋地转,几乎不能支持。在一个小小陡坎上,打颤的腿脚怎么也跨不上去了。就在这时,身后一只大手伸来,使劲托了一把,上去了!是司机班长唐天贵。林振耀心里一热,不再惊慌,脚下也稳实多了。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幕幕令人感动的场面,林振耀心怀感激地说,就是有那么一些勇敢者,会在最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担当全队的中流砥柱,不仅是唐天贵那样的硬汉子,即使郑度这样看来文弱的知识分子,也会奋不顾身地站在最危险处,护送队友们。这首先是精神上的安慰和鼓舞,舍生忘死的人们在前,还有什么可说的哪!

  从1974年起,青藏队就在拉萨西郊的格培山下盖了房,建了基地。这也是加强后勤保障和作长期打算的一个举措。格培山就像一座屏风,横贯拉萨市区以北,只在山凹处有泉水流过的地方镶嵌几株绿树,山下则是大片肥沃牧场。基地紧邻自治区第三招待所,那是一大片很像样的建筑,后来自治区党校从藏东的易贡搬迁到这里。三所有座大礼堂,经常放电影。那是1975年春夏之交,正值空中和陆路各线青藏队员集中的时节,孙鸿烈一连三个晚上在大礼堂看电影--《创业》。影片中的主人公,那位饱经忧患、矢志不渝、为中国的石油工业建立殊勋的总工程师形象,在相当的程度上是以孙鸿烈的父亲--孙健初老先生为原型创作的。新中国诞生前夕,孙健初先生任职甘肃玉门油矿总工程师。此时正值国民党撤退之时,他谢绝了美国同行的建议,没有去国赴美,而是留在矿上和工人一道护矿护厂,迎接人民解放军到来。解放后,他担任了新中国第一任石油工业部总工程师。后来,为纪念他为中国石油工业所创建的不朽业绩,玉门油矿为孙健初先生立了一座镶有他的瓷像的纪念碑,并特邀已担任中科院副院长的孙鸿烈夫妇出席了揭幕典礼。

  电影《创业》的公映也经历了一个反复。由于影片正面刻划和颂扬了知识分子,"四人帮"很不高兴,以"宣传了唯生产力论"、"美化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由曾一度禁演。幸好毛主席为此片说了一句话"此片无大错",复又公映。孙鸿烈凝望着银幕上的父辈形象,回想着父亲的一生业绩,对自己的言传身教,不禁一次次热泪盈眶。他觉得父亲留给自己的精神遗产太多太多,那是爱国的精神,敬业的精神,在祖国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建功立业的精神。从他大学还未毕业起,就经历了国内一场又一场运动,特别是眼下的这场文化革命,痛失了多少宝贵时光!幸好有了青藏队,幸好来到了天高皇帝远的西藏,幸好自己又担任了青藏队队长。由此他格外珍惜这次实现多年理想的难得机遇,因此在下一年率队阿里考察时,明知自己可能患了"舌癌"(后被否定)也拒不回京;同时也格外爱惜这一群知识分子--老青藏们对于他们的队长全都是有口皆碑,说这位青藏科考第一人正是这项事业持之以恒的凝聚力所在。当然,谦逊的孙鸿烈不同意这一说法,只说是由于事业的魅力,青藏高原的魅力,是青藏研究的魅力凝聚起一个献身事业的优秀群体。


  1973年-1980年,对于青藏高原主体部分的西藏地区自然科学诸领域来说,是一个全方位的发现时代。

  是以拉网式的、滚地毯式的方式。在科学空白地区,第一步必是原初的摸清家底、不可或缺的基础调查工作--形象说来,起初各学科的专家们手持一份空白图表,从接近于零开始,随着足迹所至、目光所及,圈圈点点逐一将它填满,完成一个形象化描述阶段。此后众多数据将被输入计算机进行数学摹拟,归纳整合,研究解释,自然界以此给出的多组方程将被一点一点破解,自然的奥秘和规律就这样徐徐呈现。整个七十年代,人们在120万平方公里的西藏大地上穿梭往返,沿雅鲁藏布2000公里上溯下行,在喜马拉雅的崇山峻岭中攀上攀下,东起横断山脉的昌都,西至西部高原的阿里,北上冈底斯-念青唐古拉-唐古拉直到莽昆仑,穿越整个藏北高原腹地--西藏大地走遍。

  是工蜂式的劳作。1973年藏东南考察初战告捷,此后专业和专家逐年增多,1976年野外考察鼎盛时期,中科院组织了连同室内工作人员共上千人的庞大阵容,协作单位共92个,其中中科院所属研究所29个,大专院校31所,西藏地方及其它省份科研和生产部门21个;包括地球物理、地质、地理、生物和农林牧水等学科领域50多个专业共400余人的野外考察队伍。对于西藏自治区全面系统的综合考察贯穿了七十年代,历时之长、规模之大、学科之多,在我国乃至世界科学考察史上也属盛况空前。

  历经多年的考察研究,各学科纷纷建立有关西藏地区的专业框架。一笔笔的添加,西藏的自然面貌被工笔描画;一块块基石的垒砌,最终筑造起科学意义上的立体西藏。

  且让我们追随着科学家们的脚步,去青藏高原的主体西藏,探寻更多的未知。

  在质地坚硬的高原面上,有柔而韧的水从容流淌。概念中的高寒干旱西藏,其实是我国河流数量最多、水量最大的省区之一。七十年代的考察统计,西藏自治区境内流域面积大于100平方公里的河流数以千计,仅在藏北高原,大大小小的湖泊也是一个数以千计。一个河流的世界,湖泊的国度。

  山高水也高,水从天上来。世界高极的青藏高原名副其实地成为山之巅、水之源,冰川的融水、地下的泉水,涓涓滴滴,不舍昼夜,造就了溪流与江河。中国和南亚著名的大江大河,差不多皆发源于此--长江,黄河,湄公河,萨尔温江,雅鲁藏布-布拉马普特拉河,狮泉河-印度河与恒河......条条江河归大海,众多外流河历经数千里,最终流向孟加拉湾,阿拉伯海,汇入印度洋-太平洋。它们具有着自然地理和文化地理的双重意义,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它们哺育了古代中国、古代印度和古代亚洲文明的辉煌,迄今仍在孜孜不倦地养育着沿途国度不同民族的现代生活。

  贯穿西藏中南部的雅鲁藏布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它源于喜马拉雅和冈底斯两大山脉之间的冰峰雪岭,东向2057公里,在东喜马拉雅一个大拐弯,飞流直下,在巴昔卡流入印度平原--在那里,印度人称它为布拉马普特拉河。雅鲁藏布,这一条雄浑美丽的河,理所当然地被称作藏民族的"母亲河",它从荒凉之地出发,流经后藏谷地、藏南谷地、藏东南森林地区,它的中部流域和它的两条重要支流年楚河、拉萨河流域,被称为西藏最富庶的"一江两河"金三角地区。这一地区是藏民族及其文化文明发祥地。沿江一线,已迭有石器时代遗址发现,大量的吐蕃古墓群发现;历史演替,王朝更迭,人口集中,寺院密集,农牧业生产较为发达,20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国家在此投以巨资,进行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是为"一江两河中部流域综合开发工程"--沿雅鲁藏布江,古往今来构成一道精彩的自然人文风景线。

  七十年代西藏考察,青藏队特设干流组,对全长为2057公里的雅鲁藏布江进行水量水能测量和流域考察。这是一个有史以来对于雅鲁藏布江最全面认识的过程。水资源学家关志华担任组长,领导了为时四年的野外工作,最终成果体现在由他主编的《西藏的河流与湖泊》里,也体现在今天人们有关这条江科学常识的普及程度中。野外工作从下游大峡谷开始(1973和1974)依次为中游(1975)和上游(1976)。为表述方便,让我们从源头处说起。

  1976年雅江河源区考察的重要地理成果是重新订正确认了它的正源--杰马央宗冰川。而此前则存在着双源说--库比藏布+杰马央宗;三源说--上述两处+马攸木藏布。其中比较权威的说法来自瑞典科学家斯文.赫定,他曾于本世纪初经过实地考察后,认为库比藏布为正源。

  1907年7月间,斯文.赫定怀着"我要做到第一个进入布拉马普特拉河发源地的白人"的信念,由三位当地向导陪同,沿着先前测量的上游诸水系中水势最大的库比藏布骑马上行,直到爬上源头处海拔4864米的山巅,"全部漫游只花到百五十马克!谁不情愿这样便宜地买到发现地球上的一条最著名河流发源地的荣誉呢!"

  那之后的三十年代,有了一个不同说法。印度地理学家普拉那瓦南达踏勘了雅鲁藏布江河源区,他看到杰马央宗长于库比藏布,应为正源;对于斯文.赫定有关两条河流径流量的对比测量,普氏也认为必需有长时间的连续观测资料方能成立。这一结果发表在1939年英国地理杂志第93期上。

  又是几十年过去,中国科学家关志华他们来了。从拉孜县加加地方向西,进入上游地区,马泉河河谷。马泉河河谷在日喀则地区仲巴县境内,它的上源:北面的马攸木藏布、中间的杰马央宗、南边的库比藏布,在桑木张地方汇流成马泉河。当地牧民说,马泉河呵,是从马鼻子里流出来的。长约200公里的马泉河谷地呈辫状水系分布,湖塘点缀其间。虽然海拔高达4700米,但广阔的冲积平原上紫花针茅遍布,圆盘状的暗褐色锦鸡儿灌丛伏地而生,沙洲小岛是候鸟们的春夏乐园,水草丰茂的高寒牧场,夏季牧民游牧在此。

  干流组在杰马央宗和库比藏布汇流处驻扎下来,每天定时定点分测两河径流量,同时测量两河汇流后的总量,以检验分测数据。源于冈底斯山脉的马攸木藏布已经消失,它是一条季节河,是杰马央宗的上游支流,在上方已经汇入,在正源确认中首先被排除。

  在河流诸源中确认正源,一般遵循四项条件:一是河长,它必须是最长的;二是流量,它应该是水量最大的;三是流域面积,要宽广一些。除了这三点以外,还有一个人文因素需要参考的,那就是民族习惯,当地的传统看法。为时一周的精确测量之后,又对源区情况进行了考察,一行人骑马上行,一直走到杰马央宗冰川,流下大江第一滴水的地方。那里荒凉而壮阔,随处可见冰川退缩后的终碛垅和侧碛垅,一汪汪冰川小湖泊。杰马央宗,在藏语中是"沙子堆成的雍仲图案"之意。雍仲" ",是早期本土宗教本教的教徽,寓有永恒轮转、万世不息之意。可见自从藏族先民时代起,人们就意识到雅鲁藏布对于民族生存、对于民族文化发展的养育之恩,是一条神圣之河,而河源处则是神圣之地。

  一路向牧民打听过来,牧民们都说,历年来杰马央宗水量最大,是雅鲁藏布的源头。流量测量结果和河长、流域面积调查,也是杰马央宗远远大于库比藏布。看来当年斯文.赫定受测量时间和次数所限,而且并未到达杰马央宗,经验和数据有误。由此,中国科学家给出的雅江源头是杰马央宗为正源。

  东西平直走向的雅鲁藏布沿着一条深大断裂带发育,它是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相碰撞的产物,沿江一线有储量丰富的铬铁矿。西藏最大的罗布莎铬铁矿就坐落在雅江中游山南境内。这种超基性岩产生于地球深部,它在板块碰撞的剧烈活动中沿着裂隙被挤出地面,为板块构造提供了依据。雅江作为两个古大陆的缝合线,它的南岸喜马拉雅山脉的地壳厚度仅有50多公里,而北岸则突然增厚到70公里,证明着印度板块插向欧亚板块之下,雅江是一条沿地壳最薄弱地带发育的一条构造河。

  加加以上的雅鲁藏布上游地区是开阔的高原谷地地貌,从加加开始到米林县派乡大峡谷以西,江水宽窄相间,呈一束一放串珠状分布。它在喜马拉雅和冈底斯两条著名的山系间流过,沿途不时劈山开道,河床时而宽阔,时而狭窄;水流时而舒缓,时而湍急。从加加到拉孜百余公里远的江段远离公路,有峡谷出现。关志华他们赶着马帮沿江考察了一个多月。起初他们划着橡皮船在水中前进,一路测量。但峡谷地段狭道急流巨石,小船逐浪而去,颠簸得厉害。坚持工作了三天,第四天,一个巨浪掀翻了叶片似的小船,关志华落水,幸好穿了救生衣,才爬上岸来。尽管穿了救生衣,也还是沉入激流好几秒钟,而且冰川雪水冰冷刺骨,能够自救也是侥幸。所以后来无奈放弃船上工作。

  越过日喀则开阔的后藏谷地,雅鲁藏布在尼木和曲水一带山丛中重又变得狭窄--九十年代新开通的拉萨-日喀则黑色公路正是数百公里沿江而行,一路可见山高谷深,激流奔腾的景象,至今仍可见跨越江面的索桥。当拉萨河在曲水汇入雅江,江面在此骤然开阔,从此岸到彼岸,十几公里开阔的江面河床需放眼远望。而当雅江行至中游地带有名的桑日-加查峡谷,再一次激情澎湃。这一峡谷地区格外封闭,如同世外桃源。旧时代西藏对这一地区的居民有"达古"之称,意即"野人"、"呆傻人"。因为去往这一峡谷的道路格外艰险,除了当地人偶尔出来以猎获物交换日用品和盐巴之外,极少有外人涉足此地。这是中游地区考察中最为艰苦的一段。

  干流组雅江考察的任务,除对于水文特征--河道、流量、泥沙、水化学、洪枯水位等--的基本调查外,还负有水能资源及其合理开发利用、开发方式和工程条件的评价使命。关志华从地形图和航空照片上、从对当地的访问中得知,桑日-加查峡谷中有两条大瀑布,就带领一个小组前往探察。为确保这次探险活动的安全,专家之外,山南地方和驻军还派出了训练有素的侦察兵和藏族向导陪同。

  对于僧瀑布的考察在桑日县的张嘎村附近峡谷入口处开始。一行人乘坐牛皮船渡江到达南岸,徒步走过七、八公里山路,山势陡峭起来,小路消失。继续前进不久,已可听到江水雷鸣。忽有峭壁临江耸立,截断去路,只好无功而返。

  第二次前往僧瀑布,是骑马绕道而行。翻过藏南有名的神山俄得工实雪山,穿过海拔5000多米的切那拉山口,迎着突然而至的风雪冰雹前进,于黄昏时分到达勒布角。这是一个只有六户人家的小山村,在郁郁葱葱的山林环抱中,只见一小片一小片耕地,不见一处房舍人家,静谧中有一些神秘。不料人家却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就在考察组搭帐篷、架灶具的时候,一位藏族村民送来了一篓鲜鱼。这篓鲜鱼让经历了一天艰苦跋涉的人们欢天喜地到深夜。

  从勒布角到僧瀑布,完全没有路,要在悬崖峭壁区整整走上一天。其中有些路段之险真是触目惊心!有一段十几米长的花岗岩陡壁,水平斜面不到一米宽,陡壁以下数百米处则是滔滔江水。矫健的侦察兵先过,在悬崖两端打牢岩石锥,把一根25米长的尼龙保险绳拴在岩石锥上。其实它的功能,说到底也不过一个精神安慰,要是勇气不够,即使拉住绳子也不敢移步的。终于有一位专家走到半道,由于腿抖得失去控制,那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藏族民工见状,即刻返回,勇敢地趴在石壁上,硬是用手托住那人的脚,一步步挪到安全地带。

  下到谷底,循着震耳欲聋的水声,终于看到了僧瀑布!准确地说,这是一处大跌水。在峡谷中最宽段为66米的这段江面上,江中横亘着一块巨大的斜面岩块,顺江东西长23米,南北宽33米露出水面。巨石两侧各形成一个溢水口,过水宽分别为24米和9米,水头落差为4.6米。这处大跌水的形成,是由北岸山体崩塌,巨大的花岗岩块坠入江中堵塞河道所致。其余几处小跌水也出于同样原因。江北岸,山体裸露破碎,崩塌现象严重,江边大石块堆积如山。

  从僧瀑布去往涅尔喀瀑布,沿河道虽然只有20公里,但峭壁陡立无法通行。只有再绕道前行。这一绕道,需费时两天。路途仍然艰辛备至,但有了这几天翻山越岭的经历,倒也不至于太紧张。看来只有猎人来过这儿,断崖间有一根枯树的独木桥。这一条V型峡谷,顶部山峰5000多米,与谷底垂直高度在两千米上下,其上白雪皑皑,其间植被垂直分布,生长着松、桦、杜鹃和名贵的虫草贝母,不时有獐子、猴子在视线范围内跑来跑去,不为人知的地方,总有意料不到的美景。当晚宿营在丛林中的山坡上,向导派人连夜赶往龙巴堆村准备马匹。所以第二天走了三个小时到达这个村庄时,山野中竟然有嘹亮歌声从高音喇叭里传出,关志华他们闻听笑起来了,那感觉既亲切又荒诞。全村八户男女老少全部出动,欢迎此地罕见的远方来客。

  涅尔喀瀑布就在龙巴堆村东北不足一公里处。也是两处大跌水。它比僧瀑布规模更大更壮观。上千秒立方的江水奔腾而下激起几米高的浪花水雾,在阳光辐射下形成美丽彩虹。江水汹涌激荡不已,发出使整个峡谷颤动的轰轰声响。涅尔喀之意为"鱼在此被卡住",具象形容了鱼群逆水向上游动,在激流处可跃出水面一米高,接着便被急流冲下瀑布的情形。一些鱼被水浪打晕,在瀑布下游水流平缓处浮上水面。所以在当地,人爱吃鱼,牛羊也爱吃鱼,人们还有储存干鱼的习惯。

  涅尔喀一带江面宽55米,两处跌水分别为11米和30米,落差为5.3米。涅尔喀瀑布是一条基本上垂直于河流流向的、受构造断裂所控制而发育形成的。

  在对37公里长的桑日-加查峡谷的科学探险中,发现那里的水利、水能资源极为丰富。峡谷进口处年平均流量达1000秒立方。峡谷河段最窄处只有30米,水面落差达270米,水能蕴藏充沛。关志华计算了水能储量,为未来的水资源开发和建坝修电站作了评价。类似桑日-加查峡谷的电站设想,在整个雅鲁藏布江干流上共设计了11座,均被国家列入未来水能资源开发的规划预选点。

  正是从桑日-加查峡谷开始,海拔渐低,江水奔流在山丛密林之中。到达米林县派乡境内,以一系列小拐弯开始了著名的马蹄形大拐弯,在墨脱县境内形成世所罕见的地理奇观,形成世界第一大峡谷。这是一个奇异大峡谷:它是全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治,是全球热带森林分布最北的地区,是全球降水最多的地区,是全球隆升最快的地区;是一个巨大的水汽通道,有可能是一个地球的"热点";它对于东亚气候的启动作用和预警作用正在被探讨之中;它剧烈的构造活动为地球打开了一扇天窗,从地表就可以观察到原本几十公里厚度的地壳、岩石圈直到上地幔部分;它还是植被生物垂直分布的活标本,是生物多样性的基因宝库,物种起源和分化中心,第三纪孑遗物种避难所......概而言之,大峡谷的科学研究极具价值和潜力,从七十年代开始,直到九十年代当下,一直作为科学界的热点地区被关注--这一科学盛筵的情形,将在本书第十二章中详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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