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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寻访远古生命的蛛丝蚂迹
送交者: 一叶扁舟 2006年03月08日12:34:33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第九章 寻访远古生命的蛛丝蚂迹

  --古脊椎动物学家出动--昌都地区恐龙化石频频出土--恐龙家族退出演化舞台,哺乳动物时代开始--吉隆卧马盆地、藏北布隆盆地分别发现三趾马动物化石群--一个具有逆向思维的人和他的"宇地磁耦合论"假说--来自青藏高原的史前人类活动信息--西藏地方的考古群体,旧石器的发现--昆仑山垭口发掘新石器时代遗址,崔之久的人文情怀--

  至此,我们已随着地球科学家们的脚步和目光,走过了地质年代的遥远时空,一一领略过大高原亘古烟云笼罩下的一部洋陆沉浮和曾经的生命史:自地质的元古代与其相应的生物--介壳无脊椎动物时代,到古生代鱼类与两栖类时代。现在我们可以按照高原生命史链条的续接,走近晚近一些的中生代--爬行动物时代和更晚近一些的新生代--哺乳动物时代。说晚近,大抵为自然史意义上的晚近,若以人类个体生命有限性的尺度看来,这一时距仍然漫长得可以。由于度量尺度不同,"晚近"一词在自然科学家那里,时常是几百万年、几千万年的代指。就如恐龙专家赵喜进,谈到藏东的昌都达马拉山的恐龙化石时就说,它们在此生存的时间并不很长,不过就两千万年左右吧--相对于恐龙这一统治地球长达1亿几千万年的家族史而言,这一时距就显得短促;如果以46亿年的地球史观照的话,当然更其短暂。

  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出动,集中在西藏地区考察的七十年代中期和横断山考察的八十年代初期。此前对于脊椎已臻强韧发达的高等大型动物化石的少量发现,都非本学科专家所为:1951年最初的考察中,地质学家李璞等人在昌都扎曲河附近采集到早侏罗纪似盘齿西藏硬齿鱼;1966年希夏邦马地区考察时,地质学家刘东生一行在聂拉木发掘了西藏喜马拉雅龙;1975年珠峰考察则发现了早三叠纪珠峰中国旋齿鲨。仅此而已。在西藏地区考察已颇有声势地进行了两年之后,古脊椎所的专家们再也按捺不住,起而向青藏队队长孙鸿烈请战了;于是就有了哺乳动物专家计宏祥他们于1975年的首次进藏。直奔主题,一年内拿出藏南吉隆盆地和藏北布隆盆地两个三趾马化石群。受此激励,恐龙专家赵喜进继后请缨获准,紧步同事们后尘,于1976--1977连续两年跋涉在西藏和藏东地区。中国是世界上恐龙化石丰富到首屈一指的地区,在他进藏之前的二十多年间,全国范围内除台湾、福建和海南那些恐龙时代尚在海底的地区之外,各省区均有恐龙化石发掘,唯西藏空白。填补空白与连接高原生命史之链固然是个诱惑,此举重要意义还在于紧扣青藏科考主旨--形成演化与环境变迁的基础研究,为恢复青藏高原古地貌和古气候条件提供依据。

  那些静止了千百万年的动物们并不是漫山遍野随处潜藏,因之寻访工作也并非漫山遍野的盲目寻访。化石尚有迹可循,线索在拉萨即可获知:拜访西藏地矿局区域地质调查大队和藏医院。前者可提供西藏境内恐龙生存时代的相关地层情况;后者则提供他们收购入药的"龙骨"产地--配制藏药的原料,足有五分之一的矿物类,其中土石类的各种化石、磁石、玉石、滑石等又占相当比重。一应化石在藏药中都叫"龙骨",藏医们对龙骨的多处产地了如指掌,如此的咨询结果,使动物化石专家们有备而去,去顺藤摸瓜。除了上述两条线索可资利用外,如果还有第三条,那就是先期进行过西藏考察的老队员们的经验提示。

  1976年,赵喜进率领着机动化石组兴冲冲地来到西藏,挽起袖管准备大干一场,要在今已干燥寒冷得无以复加的高原上,发掘一个沉埋已久的温热湿润时代。在藏北边缘的当雄,在拉萨东北的林周,果然就发现了晚白垩世的秃顶龙类的一些脊椎和碎骨。但仅有这些是不够的,隐约地他听到了横断山脉的召唤,于是率队举步走向最有希望的昌都地区。从类乌齐沿川藏公路上行,一片一片的黑森林在身后远去,眼前是一簇一簇过了花期的杜鹃丛。当杜鹃变得越来越矮小,就是草皮的世界了。再往上,海拔5000米处,山石嶙峋。行进在昌都,充满眼睛的是一派红山脉,红土地,大小车辆的车身车轮都沾满红尘土红泥巴。这类赭红色,皆为远古湿热气候所造就所遗存。这正是赵喜进期待着有所发现的理想之地。

  这位出生在山东莒县的恐龙专家真可谓一生幸运:十八、九岁年纪就被选派赴苏留学,在莫斯科大学攻读地质和古生物专业;五年后学成归来,在名师杨钟健门下一辈子从事恐龙研究,即使在文革中,当科学界同行们在运动的峰颠深谷中颠上抛下之时,大约由于恐龙化石资源在中国独具的优势,可以为国争光的缘故吧,他在祖国各地的发掘工作居然从未中止。山东人的性格遗传加上长期的野外生活磨炼,再加上运气好总是心想事成,也许还要加上身为统治地球时间最久的动物的代表--代表一代远古辉煌,赵喜进总是热情爽朗,总是喜不自胜的样子。即使说起他的研究对象的灭绝,也绝无失落感:你想,如果恐龙不消失,岂能为哺乳动物腾出发展地盘,又哪里还会有人类出现呢?只是在谈到恐龙灭绝的原因时他显得严肃起来。根据多年的实地考察经验和国际上多种假说,他得出的结论是,那是出于宇宙、地球、自身三方面的原因,简言之是由于内因外因所造成。突如其来的宇宙射线照射或天外星球的碰撞所形成的水源污染、生态破坏;地壳运动、气候变迁导致的生境恶化;无敌于天下的恐龙部族的总体应变能力的低下,凡此种种综合因素最终使这一统治者历史性地退出演化舞台,甚至连分支变异都没有来得及留下。由恐龙的命运联想到今天统治地球的不可一世的人类之命运,赵喜进才变得严肃起来。

  热情洋溢的赵喜进一到昌都,就和同样热情洋溢的当地藏族群众打成了一片。他们驻扎在达马拉山所在的昌都县大野区政府,正值青稞收割季节,放下行囊就帮助群众收割起来。当地人对于来自北京的科学家--毛主席身边来的人,景仰备至,按照传统习俗弯腰吐舌,以示谦恭。赵喜进不解其意,也入乡随俗,学人家的样子弯腰吐舌还礼,对方见状,愈发谦恭复加惶恐,于是双方频频弯腰吐舌不止,像初次见面的日本人。大野人热情地选派了精壮民工和驮畜,化石专家们的回报,不止是第二年专意从北京带来了两箱二锅头表示心意,还使大野之名永垂地学史册--达马拉山的地层和恐龙类化石被命名为"大野组"。

  这是伴随着西藏恐龙化石发现的一个插曲,另一个插曲与发掘有关。化石组不仅与当地群众关系融洽,与当地兵站交往也密切。在达马拉山川藏公路四十五道班处的山坡上,望眼欲穿的赵喜进惊喜万分地发现了第一枚恐龙牙齿化石。那时天色已晚,就打了胶准备次日仔细剔出。结果那枚牙齿不翼而飞。有民工报告说,看见兵站的车曾在那儿停留过。气急败坏的赵喜进跑到昌都军分区司令员那里告了一状。司令员闻言大怒,立即下令追查。结果人也查到了,化石也找到了。拿了那枚化石的是个四川小兵,他只是出于好奇,结果给关了几天禁闭。多年后赵喜进想起这事还抱怨自己小题大作,如果那不是当时唯一的一枚,何苦去告状呢!后来的几天里,同一处地方又发现了四枚;再后来,一连发掘了几十枚!不仅牙齿,还有恐龙们的其它部位;不仅在达马拉,还有察雅县、芒康县境内的多处恐龙化石群。所以尽管1976年青藏队西藏大规模野外工作宣告结束,欲罢不能的赵喜进再次请缨,又补做了一年的野外。

  第二年继续了达马拉的工作之后,化石组又前往察雅县香堆区,在那里发掘了白垩纪的恐龙化石堆;按照地层提示的方位,继续向芒康县境内进发,拟定在可能存在化石的老然区一带考察一个星期。在海拔4000多米的老然区,每天翻山越岭,敲敲打打,并无发现,大家不免唉声叹气,抱怨牢骚。眼看七天已过,该拔营起程了吧,心有不甘的赵喜进抱起双拳,恳求大家说,老天保佑,再搞一天,就一天,实在没戏再走人。结果老天果真保了佑,这一天不是由专家,而是由一位藏族民工首先发现了石块中的一个牙齿印模。就地发掘,哈,一条食肉类恐龙--甲龙的一段宽1.1米、长0.75米的腰带原形毕露!

  芒康老然区的恐龙们就这样重见了天日,其后在宗谷地方,发现了鸟脚类和鸭嘴龙恐龙化石;在月牙沟的发现更令人振奋:一只应该保存完整的蜥脚类巨龙,虽然局部发掘只挖出了它的腰带和颈、背肋骨,但只要占有6%的材料,我们的专家就可以恢复到100%。因此测算这一四脚着地的巨龙的身长应在20米左右;这种蜥脚类恐龙当时为我国的首次发现。

  累计化石组两年野外工作成果,共发掘有各类恐龙及蛇颈龙类、鱼龙类、鳄类、龟鳖类化石,其中新种19个。依据剖面观察,结合化石动物群分析,将侏罗系、白垩系划分为五个组:大野组、达布卡组、肯做尕组、老然组和宗谷组。中生代恐龙化石在西藏发现,成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恐龙化石产地;而侏罗纪早中期是恐龙由原始到进步、由低级到高级的演化史上的关键时刻,这一时代的化石在世界上尚属少见,因而昌都的恐龙化石实属珍贵。

  老然区月牙沟的那条完整的蜥脚类巨龙,在全球的恐龙热中,仍然静卧在荒山野岭之中。由于那一产地有流水经过,使水流改道本身就是一个工程,加之正规发掘工作耗资巨大,费时良久,这一巨龙不能面世令赵喜进遗憾长存。假如未来有谁能够投资去做,赵喜进教授表态说,乐意奉陪,再进月牙沟。

  心中的遗憾还有一个,那就是一整套《青藏高原科学考察丛书》34部40册中,缺少了《西藏古生物》第二分册,即西藏恐龙部分。这一分册本已完稿,没赶上出版时间,体制就已改变,出学术著作需要自筹资金了。区区几万元使这本恐龙难产。

  恐龙化石在藏东地区的再现,首先说明了古地中海在这一地区向西退出的时间。大约在距今三、四亿年间,海水在此地进进退退,来而复往,直到早侏罗纪的上亿年左右,海水彻底西退而去。恐龙这种生活在淡水水域的卵生冷血动物在这一带的一度繁盛,同时说明了海退后北起类乌齐、南至芒康的古昌都湖这一大范围内陆湖泊以及湖畔的森林植被生态多么欣欣向荣;而恐龙在此地的灭绝,说明了白垩纪末期的7千万年前,随着青藏高原开始隆起,气候干燥,地貌改观,湖泊退缩,植被减少,难以适应环境改变的恐龙种类开始减少,最后的蜥脚类恐龙为采食方便计,只得使自己身体变大,活动范围扩展到20米水深的水域;最终结局是湖泊干涸,盆地升起为高山,连蜥脚类恐龙也完全绝迹。--如果说全世界范围内恐龙灭绝事件的原因还众说纷纭的话,那么我们确切地得知,西藏恐龙消失的决定性因素是高原隆升。

  自1.8亿年至7000万年前,统治了全球为时亿万年的恐龙家族盛极而衰,而灭,无可挽回地退出了生物演化舞台。这一现象对于那一时代就已出现的原始哺乳类来说,不啻天籁福音。这些弱小动物的各部族从发生发展之初,就苟且生存于恐龙世界的阴影中:满山遍野、大大小小的恐龙无所不在,食草类垄断了食物,食肉类更是可怕天敌。生存已属不易,进化也就缓慢,原始哺乳类一般体型甚小。一当恐龙灭绝,世界就成为动物乐园,地球史进入新生代--哺乳动物时代。各部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化发展。例如,现代科学已将马类进化过程悉数掌握,北美记录了马类历史的一整套进化序列,发掘并研究了从5000万年前的始新世早期至现代含马化石的完整堆积。由此人们得知,最初的始祖马,是只有鬣狗般大小的五趾马,后来进化到三趾时已有羊子那样大;到上、中新世四五百万年时,形体已如小马,虽仍为三趾,不过中趾末端出现了圆蹄,而侧趾退化。这一时期的三趾马是活跃族群,广泛分布在除南美、南极之外几乎所有的大陆上。鉴于它的广泛性和代表性,这一时期的森林草原动物群被概括地指称为"三趾马动物群"。

  1975年,当古脊椎动物专家们动身赴藏前,地质学家刘东生就嘱咐说,你们去吉隆吧,那里可能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李吉均则根据地貌和地质演化,推测西藏第三纪末海拔不算高,必有喜暖的三趾马、长颈鹿、犀牛类动物生活过。他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古脊椎动物专家们,这是一个可以迅速得到验证的假设。

  到拉萨,去藏医院,从正待加工的藏药原料中,好运气的人们一眼看到了一颗三趾马的牙齿,一经询问,当即被准确告知,它来自藏南吉隆,藏北布隆也有。当下直奔主题--从拉萨到吉隆,5月28日启程,沿喜马拉雅与冈底斯两大山脉之间的山路,走江孜、日喀则,过协噶尔,一路考察,到达吉隆的前一天,夜宿海拔4880米的马拉兵站。是夜狂风大作,气温骤降,加上强烈的高山反应,这群第一次进藏的专家们无一幸免地彻夜未眠。计宏祥强忍着头痛欲裂的折磨,倾听着呼啸的狂风,心里不由得想着,最可怕是西藏,最想来的也是西藏--从马拉一带开始,地层出露犹如叠摞起的一页页纸张,合起来就是一部地史书,那上面记录着我们千辛万苦想要寻访、想要破译的自然之谜呵!

  吉隆盆地地处西喜马拉雅山麓中,希夏邦马峰北侧。县城所在地宗嘎海拔4100米,山顶终年积雪,山下林海苍茫,山奇水异,令人心旷神怡。一到吉隆,古脊椎动物专家们忙不迭地扑向他们的地层,整整一天下来,却无不空手而归。求助于县委县政府,立即得到热情的接待,并按当时的惯例,当晚就成立了寻找化石的"三结合"领导小组--当地政府、当地群众和专家三结合。县委书记洛桑亲自召开群众大会,要求提供"龙骨"地点线索。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距县城30公里远的卧马盆地的三趾马化石群就这样被发现。

  海拔4100米荒山峡谷中,就隐匿着当年喜湿热的动物们在晚中新世约600万年前的遗骨。发掘工作进行了九天。吉隆卧马三趾马化石群包括吉隆三趾马、大唇犀、短耳兔、小古长颈鹿、麂、葛氏羚羊及鬣狗等7种哺乳动物化石,犀牛和长颈鹿现今仅存于热带非洲高原。这一地层同时发掘出的还有许多阔叶林植物化石,棕榈的孢粉化石。复原一幅三趾马时代图景,那可真是引人入胜的画卷--

  曾在几千万年经历过几番隆升与夷平轮回的喜马拉雅,那时还未高耸入云,满山遍野林木苍翠,一派亚热带风光。青山环抱中的吉隆盆地,吉隆古湖映着天光山色,碧波涟涟。周围山坡生长着常绿阔叶林,一年四季流溢着浓郁绿色;阔叶林之上是挺拔的针叶林深邃的林带,古湖畔则是青葱的灌丛草原。三趾马和它的伙伴们就奔跑在森林草原之间,森林草原只有天籁动听的音响......

  第三纪晚期,三、四百万年前的强烈隆升开始,在三趾马地层的上部,再也不见了阔叶林的踪迹;再往上,连针叶林也消失了。世界改变了模样。

  遗骨犹存,世界改变了模样。生存环境大为改变的还有同一年在藏北发掘出三趾马化石群的布隆盆地。那里地处唐古拉山南侧,海拔高达4560米的藏北纯牧区高寒牧场。当年的森林草原不复再现,目之所及是低矮稀疏的耐寒牧草,矫健的三趾马成为不可企及的远风景,眼下是笨拙而耐高寒的黑牦牛缓步其上。

  布隆盆地三趾马化石群所提示的生活时代早于吉隆的同类。为中新世早期,大约距今早于600万年以前。除上述多种类似动物化石外,尚有以竹叶为食的竹鼠等动物,说明那里曾生长着翠竹。布隆与吉隆的不同之点还在于动物的属种:早些时候的藏北布隆动物种群中既有华北种也有南亚种,说明那时两大区系还可以南北交流,而晚近些的吉隆动物则纯属华北种,同时说明了喜马拉雅的隆升已阻隔了这一南北交流。而藏南藏北这两处三趾马化石群共同说明了其时青藏高原海拔高度在1000米左右,为湿润炎热的亚热带气候,森林-草原环境。

  与吉隆三趾马的发现差不多同时,并且距此并不很远,同属于喜马拉雅,聂拉木县境内聂聂雄拉(亚汝雄拉)海拔5000米山口,中尼公路63道班处,地质学家张青松也发现了同样的化石群。这套地层本是六十年代修建中尼公路时暴露出的天然剖面。珠峰登山科考时将它定为中更新世几十万年前的地层,并作为了间冰期大暖期的标准地层。张青松在观察这一地层时有一些疑问,就存了心细细查找化石证据。距当年修路时隔九年,原先的剖面不时坍塌,新的层面显露出来--走运的张青松就这样发现了五六百万年前的证据。花费了一周时间,硬是一点点抠出了这一化石群。五年后,张青松陪同刘东生再次来到聂聂雄拉,刘东升在亲手捡到一枚三趾马牙齿的同时,欣然修正了这一地层的年代。第二年,张青松参与阿里分队考察,在扎达盆地,又一次发掘了三趾马动物群化石。

  布隆盆地三趾马化石群发掘完毕,拟定的下一个目标是去往藏北高原腹地考察古人类遗物--石器。自从1956年地质学家们在那曲河畔捡起第一枚石器起,藏北高原深处的西部和北部,就不断地有关于石器--旧石器晚期、中石器与新石器早期遗存--的消息传来,20年间,不时有人在藏北的、西藏的石器时代文化地点分布图上添加着圈圈点点。而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古人类学家或是考古学家干的,而且全都为地表采集。这一群古脊椎动物学家虽说仍不算石器方面的行家,但毕竟与古人类同为一个研究所,相比较而言更接近一些。行前他们接受了同所专家黄慰文等人的嘱托,希望亲手捡一些石器回来,当然,最好有伴生地层发掘。

  事有不巧,由于当地担心某种草原动物有可能传播某种疫病,前往高原深处的路被禁止通行,计宏祥他们被劝阻,只得抱憾而归,返回拉萨。转而进发藏东南林芝地区,发掘了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

  回顾半个世纪以来的青藏科考进展和成果,值得欣慰的很多,若说缺憾,哪能没有呢?缺憾之一,也是比较重要的缺憾是没有古人类学家的正式参与。于是史前研究欠发达,有关几万年以前,人类在漫长的千百万年间的演化过程在青藏高原上并无资料体现--而这一问题是如此重要,它关乎人类对于自身的终极追问和终极关怀,关乎一个世界性的科学难题--人类起源:何时,何地,因何。

  自从达尔文以来,百多年间经历了进化论与神造论的激烈斗争,人类由猿进化而来的观念已成为正统,更何况以那么多进化过程中的人类祖先化石为证。面对这些化石资料,科学家小心翼翼地大致建立起一个基本框架:人类的最早祖先,可以追溯到大约两千万年前的森林古猿、西瓦古猿和禄丰古猿等;人猿相揖别不过700万年;学会用两条腿走路并且会制作工具的能人立人出现在250万年前;大约200万年前出现了更加进步的直立人;20万年左右旧石器中、晚期为智人;从最末一次大冰期进入当下全新世仅仅一万年,人类成为现代人。

  百多年的研究探讨,对于人类起源地问题人类学家们一一排除了许多地区,最终凝目注视于非洲和亚洲。一些中外学者尤其把目光盯在青藏高原,盯在喜马拉雅山脉--因为此地典型地具备了人类演化摇篮的时空和条件。

  进入哺乳动物时代的老第三纪,全球地壳稳定,全球气候温暖,各地差异不大,只有纬向风缓缓吹送,正可谓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进入新第三纪以来的两千多万年间,情况发生了改变,喜马拉雅运动更为剧烈地进行,山势渐渐高耸,生态相应改变;改变持续了一千多万年后,距今一千多万年前,气候由干热而凉湿,热带森林退缩,草原面积增加。到第三纪末期的三百多万年前,地壳运动骤然变得强烈,青藏高原整体抬升,喜马拉雅迅速崛起,迅速改变了亚洲地理地貌格局,影响到大气环流,引起了东亚以至全球性气候变化;而在青藏高原内部,所产生的一系列变化则是本质性的。

  地质断代,大致以造山运动为基准。与此相契合的是,冰期的来临和结束,生物的灭绝和爆发。这绝不是偶然巧合,必然有内在的深刻联系。人类作为哺乳动物中的一员,无例外地成为大自然的一分子,人类的进化历史同时也是地球环境变迁的一部分。地壳的剧烈变动,冰期的来而复往,对于某些生物可以是灭顶之灾,对于另一些生物则提供了进化机遇--正是前所未有的一次次冰期造就了人类。不论人类发祥地究竟是否在青藏,在喜马拉雅,有一点几乎无可置疑的是,人类进化最关键的两个阶段:700万年前从人猿共同进化之树上的分离并下地行走,到两百多万年前的制作工具,均与青藏高原地质史上的重大事件几乎同步。

  许多人注意到了上述现象及其关联,有一个人甚至在思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问题,并自认为找到了答案。在进入作者颇感兴趣的人类演化话题之前,在此不妨提及那个人和那个人的一个假说,如果显得有些偏离主题并跨了学科,也不过是思路的自然延伸而已。

  青藏研究中有关气候变化的课题,曾由汤懋苍教授主持。这位兰州高原大气所初创阶段的元老人物,就像地球五大圈中最为活跃的介质大气圈一样,一生保持了活跃的思维。1958年5月,血气方刚的汤懋苍怀着"改变西北干旱面貌"的雄心壮志,跟随他的老师、著名大气物理学家高由禧先生,从北京踏上西行列车,去参加施雅风先生组织的祁连山冰雪考察活动。23岁的汤懋苍担任野马山冰川气候考察站站长并领导了越冬考察。汇总两年观测成果,我国第一部山区气候学专著《祁连山区气候学》问世。他自己也从此驻留兰州,开始了毕生的山区-高原气候研究生涯。

  从1962年起,汤懋苍在高由禧先生指导下进入高原季风研究领域。以几十年学术实践所积累的丰富经验为背景,得以在"攀登"中专注地、定量化地研讨高原隆升过程中的气候变化和与气候有关的环境变化及原因等一系列问题,便有了他水到渠成的一系列理论和假说总爆发,如同强烈的高原季风,漫卷学术界。短短几年时间里,他和他的同事、弟子们合作撰写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或探讨或论证了有关地球大小冰期及成因、有关高原季风的演变、有关青藏高原是我国气候启动区、有关雅鲁藏布大峡谷是地球热点......诸如此类一系列理论建树;另外的"一系列"还有关于青藏高原隆升-夷平的数值模拟、本世纪三次气候突变与天文因素的相关,还有石破天惊的假说--宇地磁耦合说。

  上谙天文、下识地理,使他神鹜八极、心游万仞。这位当年北京大学物理系气象专业的高材生,一生不肯安分,一生保持了多向的甚或逆向的思维方式。早在六十年代中期他从事汛期预报工作时,他凝视的目光就从天上转入地下--他从陇东农民根据冬季黄鼠狼挖洞深浅和春季树木发芽迟早预报降水情况得到启示,发现了深层地温与降水量的直接相关,建立了地温与天气变化关系的理论。这一地气相互作用的理论不仅为国内气象学界所肯定,也使他誉满欧美。他因此接受了美国同行的邀请,在八十年代初赴美做了一年的访问学者。在美国期间,他推广了他的用深层地温进行长期降水预报的方法;当他驱车览遍美国西部高原,居然发现了美国西部也存在着高原季风。这是一种浅薄高原季风,正像2000万年前青藏高原处在千米高度时的季风乍现。他指出了这一点,后来在美国得到了广泛承认。正是这种逆向思维引领了他,在他注视着因地球内部的悸动而造成的造山运动、冰期形成、气候变化、环境变迁的终极原因时,他的目光反向地瞄准了天际--他的宇地磁耦合论尚需验证,但至少,这是一个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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